令母親心碎的那一刻

陳亞豪

去年冬天的時候，我去找一個老同學吃飯，他正在攻讀教育專業(yè)的碩士學位。那天他在聽一個講座，我到的時候講座還沒有結束，索性就進去聽了一會兒。我不清楚這是什么內(nèi)容的講座，不過有意思的是，我發(fā)現(xiàn)來聽講座的都是五六十歲的阿姨。朋友告訴我，她們都是媽媽。

臺上的老師在現(xiàn)場提出一個問題：“各位母親，請你們回想一下，孩子讓你心碎的那一刻是什么時候，5分鐘后我們開始討論。”這個問題引起了我的興趣，作為兒子，我似乎從未想過自己讓母親心碎的那一刻是什么時候，我和在場的媽媽們一起回憶起來。

5分鐘后，阿姨們陸續(xù)開始發(fā)言。“兒子交過一個女朋友，想結婚，我沒有反對，只是希望他們再相處一段時間，彼此多了解一下，結果他直接住到女孩家里去了，不要老娘了?！?/p>

“有一次閨女和我吵架，吵得很激烈，她沖我嚷了一句——為什么我會有你這個媽媽！我知道她只是一時沖動，但那兩天一想起這句話我就想哭?！?/p>

阿姨們的發(fā)言越發(fā)踴躍，現(xiàn)場很熱鬧，我在下面聽得一會兒心里難受，一會兒又忍不住呵呵直笑。這時候一個阿姨接過話筒，站起來緩緩地說：“最心碎的那一刻，是孩子對我說，他想放棄自己的那一刻?！爆F(xiàn)場突然安靜了，好像大家都被拽進了自己的回憶里，過了半分鐘，阿姨們紛紛點頭表示贊同，有幾個媽媽的眼眶甚至有些濕潤，我不知道是為什么。臺上的老師拿起話筒：“這應該是所有當母親的最有共鳴的一個答案。”

我的思緒忍不住回轉，腦海里浮現(xiàn)出高三時的自己。那一年，我因為受某些事情的刺激和幼年時神經(jīng)方面疾病的影響，患了抑郁癥和被迫害妄想癥。我的情緒完全不受控制，精神近于崩潰，在恍惚和掙扎中度日，時刻與自己對話和斗爭，但還是無法戰(zhàn)勝自己。

那一年，媽媽每周都會帶著我去看心理醫(yī)生，她堅持不用藥物治療，雖然藥物見效會更快。她覺得我很棒，因為她相信我一直在努力戰(zhàn)勝自己。后來我對自己妥協(xié)了，算是放棄了吧，因為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連一道題目都無法集中精力讀完。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大家都在奮筆疾書，跑得越來越快，我卻在看心理醫(yī)生，于是我就想干脆破罐子破摔了。那時的班主任很照顧我，一直在關心我，她覺得這樣下去我很可能把自己毀了——當初我是被保送進這所市重點高中的重點班的，被很多老師列為上清華北大的對象。

班主任打電話把我在學校的情況如實告訴了我媽——上課不是睡覺就是發(fā)呆，連課本都不拿出來。這些都是班主任找我談話時告訴我的。她先跟我道了歉，說她沒能力幫助自己的學生，很對不起我，并且很后悔把這些情況告訴我媽。

她和我談話的時候，我還沉浸在和自己的對話里，她那天說了很多，我基本沒記住什么?？陕牭健昂蠡诎堰@些情況告訴你媽”時，我回過神來。

“那天在電話里和你媽說完這些情況后，她就突然哭了。她以前對你的狀況一直很樂觀，也很相信你，可那天她在電話里哭了很久，哭得我也很難受，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p>

那天之后，我就開始拼盡全力地逼自己，幾乎到了自虐的程度。一個小時里我只有20分鐘可以集中精力，那我就學3個小時來彌補。高考前的那兩個月里，我每天都是夜里3點睡覺，6點起床，白天上課站著聽講——為了抵抗困倦和集中注意力。我以前覺得為了學習用筆尖扎自己的學霸都有病，可我居然連著扎了自己兩個月。

高考成績和老師們對我的預期相差很遠，但好在壓一本線，去了個還不錯的大學。大一那年的母親節(jié)，我給媽媽發(fā)去一條短信：“媽，母親節(jié)快樂。謝謝你帶我來到這個世上，我會努力成為你的驕傲，永遠?！眿尰亓艘粭l：“傻孩子，不輕言放棄，你就是媽媽最大的驕傲，永遠?！?/p>

命運多舛，一路走來，我才明白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照顧好自己，不輕言放棄，是對至親與摯愛最好的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