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四川省專業(yè)綜合改革(英語)專業(yè)項目;項目編號:Sc-mnu1401。
摘 要:“述而不作”古典詮釋學命題的提出為中國古典詮釋學之肇始,乃孔子的自謙之詞,表明自己只傳述與遵循先王之道,而不自創(chuàng)立發(fā)明的客觀立場。然而,與此宣稱吊詭的是孔子又因“述而不作,信而好古”這一實踐行為興作而起。從孔子治《詩經(jīng)》的策略入手,可以見出孔子根據(jù)自己厘定的“取可施與禮義”標準把“古者詩有三千余篇”的反映周代社會生活百科的彼《詩經(jīng)》刪至“三百五篇”的“思無邪”的此《詩經(jīng)》,潛在的策動著“明述實作”的話語實踐。
關鍵詞:作;述;《詩經(jīng)》;孔子
作者簡介:李玉(1987-),四川綿陽人,綿陽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在職教師、助教,研究方向:世界文學與比較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6-0-02
據(jù)《論語·述而》載:“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盵1]2498有關這句話的意旨,自古到今解釋聚訟紛紜,但基本上已達成的一致認識:該古典詮釋學命題的提出為中國古典詮釋學之肇始,乃孔子的謙遜之詞,表明自己只傳述與遵循圣王之道,而不創(chuàng)立發(fā)明的客觀立場。近期,楊乃喬先生通過文字、訓詁、邏輯、典制等諸學科為途徑,配合各類文獻資料多方考據(jù),把該原始經(jīng)學命題的基本意旨詮釋為:“遵循而不制作禮樂制度且不興作而起,信仰圣人周公及禮樂制度,私下謙卑地自我比喻為有德無位的賢者老彭。”[2]32筆者竊認為此解釋極為精準,因其無所缺減地道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孔子之后的兩千多年的傳承與發(fā)展基調(diào):尊古崇賢。“述而不作”原則的遵循要求對古代的東西只能陳陳相因,這與孔子同時期的古希臘先哲亞里斯多德的吶喊“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開創(chuàng)的西方文化傳承理念形成鮮明對照??鬃邮軇佑谘壸诜ㄖ菩叛龅耐苿?,以獨斷論詮釋學思想封閉“六經(jīng)”文本,把“六經(jīng)”負載的意義在絕對的遵循中詮釋為絕對的真理,從而把自己營造為周公禮樂制度的合法代言人興作而起,以此成為周公之后的無冕素王??鬃右环矫驵嵵匦Q“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一方面又因“述而不作,信而好古”這一實踐行為興作而起。那么,孔子究竟是“述而不作”,還是“述而必作”?或借周公之名托古改制“明述實作”的闡述自己的治國方略?本文擬從經(jīng)孔子治理過的“六經(jīng)”之一《詩經(jīng)》考據(jù)這些問題的答案。
雖然自現(xiàn)代疑古史學出現(xiàn)之后,孔子治“六經(jīng)”這段歷史遭到了質(zhì)疑 [3]26,然而隨著對疑古史學的批判審視,孔子述作六經(jīng)的傳統(tǒng)觀念反而得到重視,很多研究和文獻確定了孔子與“六經(jīng)”的關系[3]27,比如廖名春就在其研究中明確指出:“從《論語述而》篇、《子路》篇到《莊子天運》篇、《天下》篇,從《禮記》到《史記》,從以《要》篇為代表的帛書易傳到郭店楚簡的《六德》、《語叢一》諸篇,傳統(tǒng)文獻和出土文獻一再證明:六經(jīng)的形成,源于孔子[4]58。除此之外,無論疑古史學界針對孔子定“六經(jīng)”這一事實有著怎樣的質(zhì)疑,這都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書寫的歷史與評價,是不可撼動的,后來的歷史研究學者能做的只是打補丁式的糾錯性考據(jù),而不能更改這即成書寫的事實[2]4。因此,本文從孔子治理過的“六經(jīng)”之一《詩經(jīng)》去考據(jù)孔子的“明述實作”是可行的。
一、從“古者詩有三千余篇”的彼《詩經(jīng)》到“三百五篇”此《詩經(jīng)》
《詩經(jīng)》為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是周代王侯為了解各地民情風俗而命有關官吏到各地采風并編纂而成,《禮記·王制》記載:“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 [5]781。《詩經(jīng)》反映周代社會生活的千姿百態(tài),應周王命令而編纂。因此,《詩經(jīng)》在先孔時代的政治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即在春秋社交場合中著名的“賦詩言志”。 在《論語·季氏》中,孔子曾經(jīng)說過“不學《詩》,無以言”。[1]2536他還曾講過:“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1]2522可見,孔子極其看重《詩經(jīng)》。但是,我們必須清楚認知,孔子看重的《詩經(jīng)》是經(jīng)孔子本人“述而不作”闡述后的此《詩經(jīng)》,而非周代王侯為了解各地風俗民情被春秋士人用來“賦詩言志”的彼《詩經(jīng)》。據(jù)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中記載,“古者詩有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與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6]438無論史學界對于這段關于孔子治“六經(jīng)”的記憶性文字怎樣質(zhì)疑,這都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書寫的歷史:孔子在“周室微而禮樂廢”的時代以“追跡三代之禮”為目的治“六經(jīng)”。“古者詩有三千余篇”根據(jù)孔子的“取可施與禮義”刪至“三百五篇”,何談“述而不作”?
二、從“周公的禮樂制度”到孔子的“去其重,取可施與禮義”之禮義
如前文所示,孔子刪詩的標準是“去其重,取可施與禮義”。一方面,將那些內(nèi)容重復、意義不大的詩篇刪去;另一方面,注重詩篇的思想性,在整理詩篇時將那些內(nèi)容合乎禮義的詩篇留下,而將其所認為的“淫詩”、不合詩教的詩去除。刪詩標準的第一點很好理解,第二點就比較復雜了。孔子在《論語·八佾》中宣告:“子曰:‘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1]2485是為了表明自己遵循周代禮樂制度、“述而不作”的客觀立場,但是什么才是周代禮樂制度?在《論語》中孔子曾經(jīng)評價《韶》“盡美矣,又盡善矣”,評價《武》“盡美矣,未盡善也”。[1]2486孔子作此評價的標準為:《韶》所歌頌的對象舜道德完善,是文治武功皆完美的圣人;而《武》所歌頌的對象周武王卻曾經(jīng)以臣子身份伐紂,雖是替天行道卻難免美中不足。但在《尚書·泰誓上》中,周武王誓曰:“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均?!盵7]148又見《尚書·泰誓下》:“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7]151以及《尚書·武成》之中,都可以見出周代王侯并不認為以臣發(fā)紂王有傷美德圣明,反之,在周武王看來不討伐紂王救其子民出水火才是罪孽??梢娍鬃拥?“取可施與禮義”的標準是他自己的而非周代禮儀標準。除此之外,既然是“述而不作”,難道不應該是絕對遵循古典文集去“述”以方便讓后世之人能像孔子一樣閱讀未經(jīng)刪減的“六經(jīng)”原貌而有機會宣稱“吾從周”,而不是閱讀著孔子治理后的“六經(jīng)”只能“尊儒從孔”。因此,真實的境況應該是孔子在晚年之時,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的經(jīng)世策略不能為當世所用,所以退而整理古代典籍,通過治“六經(jīng)”梳理出自己的治國方略、闡釋出自己的治世理念,托古改制,以待后人。
三、從“禮崩樂壞”到孔子的“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其次,孔子治《詩經(jīng)》文本的目的,是為了使《詩經(jīng)》的思想內(nèi)容符合孔子自己主張的禮樂教化之道,而非其宣稱的絕對真理——周公的禮樂制度??鬃訉Ξ敃r流通的《詩經(jīng)》文本極為不滿,認為其內(nèi)容過于龐雜,反映的思想雜亂無章,據(jù)《論語·子罕》中載:“吾自衛(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盵1]2506在孔子時代,樂是同詩相結合的,孔子所講的使“樂正”、“《雅》、《頌》各得其所”,顯然是自述《詩經(jīng)》被其整理后的效果。這里就隱含了一個極為重要的信息:孔子認為《詩經(jīng)》在經(jīng)過他的整理、刪定之后,才實現(xiàn)了“樂正”、“《雅》、《頌》各得其所”的效果。《詩》分《風》《雅》《頌》三大部分,后兩部分多是反映上層社會的詩篇,有固定的樂章、樂譜和音律,是“雅樂”的重要內(nèi)容。幾百年下來,周禮、周樂只在魯國還較好地保存著,但后來也“禮壞樂崩”?!墩撜Z·微子》記載:“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漢,少師陽、擊磬襄入于海。”[1]2543孔子“正樂”便是糾正上述錯亂,使《雅》《頌》各詩篇回歸原來的樂章,恢復原來的樂譜,排除錯訛的音律,從而達到“樂正”。那么,這里就有一個悖論出現(xiàn):在周室衰微、禮崩樂亦壞的境遇下,而孔子又一再宣稱要“述而不作”的絕對遵循周公禮樂制度,孔子自衛(wèi)返魯后是依憑的什么禮制標準去使“樂正”?使“《雅》、《頌》各得其所”?在禮崩樂亦壞的這一境遇下,又是什么樣的標準和誰的標準來衡量什么樣的樂才正?怎樣才算《雅》、《頌》各得其所?這一悖論的結論是顯而易見的:孔子筆下的“樂正”、“《雅》、《頌》各得其所”是孔子根據(jù)自己厘定的禮制標準使“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而非他口中宣稱的遵循周公禮樂制度的結果。
四、從“述而不作”到“明述實作”
在《中國經(jīng)學詮釋學極其釋經(jīng)的自解原則》中,楊乃橋先生認為,孔子在詮釋學的方法論上是“述而不作”,在其自我人格鑄造的信仰本體論上是“述而必作”,但是楊先生特別強調(diào)這里的“作”在詞義上是指興起而作而非制作。楊先生還指出,孔子以謙卑的姿態(tài)去“述而不作”封閉“六經(jīng)”的意義,在這一實踐活動中以去主體性完成自己圣人之主體性的鑄造,得以在圣人地位上僭越且取代周公,成為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上的偉大思想家和精神導師。[2]35但筆者不這樣認為。孔子根據(jù)自己厘定的“取可施與禮義”標準“述而不作”的把“古者詩有三千余篇”的反映周代社會生活百科的彼《詩經(jīng)》刪至“三百五篇”的“思無邪”的此《詩經(jīng)》,可見孔子不是“述而不作”而是“明述實作”。在中國經(jīng)學史與古典詩學觀念中,“作”與“述”之間有著明顯的等級序列差異,即圣作賢述。夫得制作禮樂者,必須德位兼并,德為圣人,尊為天子者也。而孔子有德無位,非天下之主,而天下不畏,禮樂不能行,故只能“述而不作”??鬃釉隰攪氖送居鲎瑁袊苡我恢苤笠参窗l(fā)現(xiàn)可以實踐自己雄才大略的戰(zhàn)地,最終開始有籌謀的假托“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整理古籍來全方位闡釋自己的思想,以待后人。因此筆者認為孔子是一方面有籌謀的一再重申“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以便去強調(diào)自己闡釋自己獨家思想這一實踐行為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又潛在策動著“明述實作”的話語實踐。當然,筆者并不認為承認和確認孔子“明述實作”這一事實有損孔子光輝的圣人形象:因為,這僅是一種策略,我們的旨歸是好的,與周武王并不認為以臣子身份討伐紂王會損傷他的美名一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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