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罐頭

于強(qiáng)

李老實是一家日資企業(yè)的工人。這天，他正在車間干活，被工人們稱為“二鬼子”的車間主任，腆著大肚子走過來說：“李老實，來我的辦公室一趟。”

李老實心情忐忑地來到辦公室，二鬼子親自給他倒了杯水：“喝水?！?/p>

李老實趕緊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接過水杯：“謝謝主任?！?/p>

二鬼子見李老實局促不安的模樣，干笑一聲：“老實啊，別緊張，是這樣的，我想買你家里的那個鐵盒罐頭?！?/p>

罐頭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要說起李老實家里的那個罐頭，卻足有七八十年的歷史，是李老實的太爺爺傳下來的。雖然說不上是古董，卻也是現(xiàn)代人少見的東西。

李老實一聽，想也沒想，立即搖頭道：“抱歉啊，主任，那個罐頭我不賣?！倍碜赢?dāng)即從抽屜里拿出三沓鈔票，丟在李老實面前：“只要你把罐頭給我，這些錢就是你的，怎么樣？”

誰知，李老實瞅了一眼錢，卻仍舊搖頭：“對不起，主任，那個罐頭我不賣?！倍碜右詾樗渝X少，又從三萬加到五萬，最后加到了八萬?？衫罾蠈崍詻Q不賣。二鬼子的臉色陰沉下來，一咬牙，道：“一口價，十萬！”李老實苦著臉說：“主任，就算給我一百萬，那個罐頭，我也不賣?！?/p>

二鬼子的火騰地一下子上來了，他一拍桌子：“姓李的，你別狗坐轎子不識抬舉，老子花十萬塊買你一個破罐頭，那是看得起你，咋了？你還端起架子來了？”

“不不不，主任你別誤會，不是我不識抬舉，而是這個罐頭……”李老實突然長嘆一聲，“它不是一個普通罐頭，是我太爺爺?shù)囊粭l命換來的?！?/p>

李老實說，當(dāng)年日本鬼子打到他老家時，是1937年的冬天。當(dāng)時滿城火光沖天，到處是槍聲，日本兵見人就殺，成堆的死尸倒在大街上……太爺爺帶著全家十幾口，鉆進(jìn)一口地窖里，才勉強(qiáng)躲過了屠殺。

但是，十幾口人就是十幾張嘴，地窖里既沒有糧食也沒有水，全家熬了四五天，熬不住了。太爺爺一咬牙，鉆出了地窖。半夜，太爺爺回來了，背回了半口袋糧食。就這樣，他晝伏夜出，使得全家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地窖里躲了好久。

但意外還是發(fā)生了。一次，太爺爺出去后，三天沒回來。李老實的爺爺冒死出去尋找，終于在鐵道邊的鐵絲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了被日本人吊死的太爺爺。后來他們才知道，太爺爺實在找不到吃的，就去偷日本人軍車上的軍用罐頭。太爺爺臨死前，手里還緊緊抓著一個偷來的罐頭……

李老實說：“那個罐頭就是我太爺爺?shù)拿?，你說我能賣嗎？”

二鬼子無言以對。但是他沒死心，沒過幾天，李老實就被提升了一級工資，還被任命為車間小組長，并分到了一個兩居室的房子。工友們都說他時來運轉(zhuǎn)了，可只有他明白，二鬼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對他這么好，一定是為了那個罐頭。

果然，沒過多久，二鬼子又向他提出，想買他的罐頭。吃人家的嘴短，換了別人，受了二鬼子這么大的好處，可能就把罐頭賣給他了，可偏偏李老實這人性子倔，不管二鬼子怎么旁敲側(cè)擊，他只有兩個字：不賣！

二鬼子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李老實的鼻子吼道：“老子幫你漲工資，提職務(wù)，分房子，你難道就這么報答我嗎？”

李老實一臉苦相，道：“主任，對不起，我錯了。這樣吧，我自動降工資，辭去小組長，再把房子還給廠里?！?/p>

“你你你……”二鬼子差點氣歪了鼻子。好吧！李老實，軟的你不吃，老子就給你來硬的。他找到了一個叫三猴子的扒手，讓他去偷那個罐頭。三猴子身手不錯，三下五除二，就把罐頭弄到了手里。

二鬼子抱著罐頭，差點樂瘋了。原來，二鬼子工作的這個日資企業(yè)的老板，是一個叫松本的日本人。松本的爺爺當(dāng)年是開罐頭廠的，日軍侵華時，工廠生產(chǎn)的罐頭曾經(jīng)作為日軍的軍糧。今年恰好是松本罐頭廠創(chuàng)建一百周年，松本家族決定在紀(jì)念活動上，向全世界展示工廠生產(chǎn)的第一批鐵盒罐頭。但是時隔百年之久，那種罐頭已難覓蹤跡，于是松本承諾，誰能提供那種罐頭，他將予以重金獎勵。

也是機(jī)緣巧合，一次，二鬼子聽工人們說，李老實家收藏著一個幾十年前的日本罐頭，一打聽模樣，竟然就是松本尋找的罐頭。于是他才不惜血本，威逼利誘，千方百計把罐頭弄到了手。

二鬼子想，只要把罐頭交給松本，那就是大功一件，到時他這個車間主任最少也得連升三級。他正美滋滋地做著升官夢，沒想到李老實卻找上了門。

一見面，李老實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地說：“主任，我家里的那個日本罐頭被偷了?！倍碜蛹傺b可惜道：“哎呀，你瞧瞧，那個罐頭你不賣給我，如今倒便宜了小偷?！?/p>

李老實盯著二鬼子的臉，說：“主任，這事跟你沒關(guān)系吧？”

一聽這話，二鬼子臉色一沉：“李老實，我一個堂堂車間主任，難道會去偷你一個破罐頭嗎？小心我告你誹謗！”

李老實嘆了口氣，說：“主任，不是我故意不賣給你那個罐頭，而是因為我知道你買我的罐頭，是要送給日本人，那個罐頭上染了我太爺爺?shù)难?，因此我不能賣給你?！?/p>

二鬼子心里一震，忙問李老實：“你怎么知道我要把罐頭送給日本人？”李老實沒有回答，反倒問：“主任，你知道當(dāng)年抗日戰(zhàn)爭，咱們中國人為啥打得那么艱苦嗎？”二鬼子一愣，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中國人里的漢奸太多！”說完，李老實頭也不回地走了。二鬼子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心里暗罵：好你個李老實，敢罵我是漢奸，看老子不把你開除了！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把罐頭送給了松本，幾天后，等來的不是喜訊，卻是噩耗。原來，不知怎么搞的，在慶祝松本罐頭廠創(chuàng)建百年的活動上，那個鐵盒罐頭突然爆炸了，當(dāng)場炸傷多人。經(jīng)過警方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罐頭里裝的不是食物，而是炸藥！

最后真相大白，當(dāng)年日本軍隊里有一種武器，叫做“隱形炸彈”，就是把炸藥填裝在罐頭、面包里，然后空投到中國平民區(qū)。平民們不明真相，以為是好吃的，結(jié)果打開時就引爆了炸藥，能造成很大的傷亡。李老實的太爺爺當(dāng)年偷的那個罐頭，就是日本人造的一個隱形炸彈。

此事曝光后，引起了輿論的軒然大波，當(dāng)年日軍的殘忍手段也得以公之于眾。松本家族弄得灰頭土臉，松本一怒之下，讓二鬼子卷鋪蓋滾蛋了。二鬼子拍馬屁拍在馬腳上，欲哭無淚。

〔本刊責(zé)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今古傳奇·故事版》

2015年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