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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立:“大愛清塵”

      2016-04-20 03:52:18葛佳男
      現(xiàn)代婦女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趙寶剛秦巴山區(qū)塵肺病

      葛佳男

      握住塵肺病人手的那一刻,袁立覺得,做“大愛清塵”志愿者是來自命運的揀選。

      棺材與漫長夏天

      王明升覺得自己這回肯定要死了。整整8天,他幾乎不能自主呼吸,也無法平躺,夜夜抱著氧氣瓶跪在病床上。和許多塵肺病到了3期的農(nóng)民工一樣,親戚朋友怕被借錢,老早以前就跟他斷了來往,31歲的男人好不容易把正在修房子的父親和弟弟誆來,央求他們給自己做一口棺材。在秦巴山區(qū)深處的那些村莊里,演員袁立女士好幾次看見這樣的棺材,人還活著,棺材已經(jīng)用油紙包好了,系著紅色帶子,直挺挺地立在堂屋正當(dāng)中。

      “他們那種善良、無助和得了病以后的那種惶恐,就是你可以看到一個個很驚恐的靈魂。”7月末的北京,袁立蒼白著臉說,她的身體陷在沙發(fā)里,疲憊極了。7月9日到19日,她跟隨“大愛清塵”的志愿者進入秦嶺大山,對患有塵肺病的農(nóng)民做了一系列一線調(diào)研,回來之后,感覺自己一直沒怎么緩過來。

      在此之前,袁立壓根不知道塵肺病是什么。這原本應(yīng)該是個悠長、安穩(wěn)甚至有些無所事事的夏天。她住在杭州靈隱寺旁一個綠蔭如幕的小院子里,在40來歲的年紀(jì)給自己放了大假,動手設(shè)計和裝修房子,清晨繞著西湖跑步,甚至還買了一輛自行車。

      年中,她想用手上的閑錢做一點公益項目,剛好在網(wǎng)上看到了幾年前一則塵肺病人為了索要正當(dāng)賠償不惜“開胸驗肺”的新聞,順藤摸瓜,查到了專門捐助塵肺病農(nóng)民工的公益組織“大愛清塵”。她通過新浪微博給創(chuàng)始人王克勤發(fā)了一條私信,王克勤回復(fù)說:“要不你來親眼看看塵肺病人是怎么活的?”袁立答應(yīng)了。

      王明升是袁立在村子里接觸的第一個塵肺病人。他很瘦,黝黑,并排站著跟她一般高,但是當(dāng)兩人靠近的時候,袁立清楚地聽到從他的胸腔里持續(xù)發(fā)出的沉重的呼吸聲,沙沙沙沙,像秋天的落葉。

      這時距離那次持續(xù)8天8夜的嚴(yán)重并發(fā)癥已經(jīng)過去4年。2013年,“大愛清塵”首次到他的家鄉(xiāng)探訪登記,王明升受到捐助,身體狀況穩(wěn)定之后,自己也加入了志愿者的行列。

      王明升的人生則頭一次跟一個女演員、一個“明星”聯(lián)系在一起,這讓他覺得意外、新鮮并且充滿希望。

      演員與病人

      秦巴山區(qū)的這次塵肺病探訪如同秦嶺淮河,成為袁立內(nèi)心生活重心的分界線。在那之前,她覺得自己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貧窮。袁立出生在杭州,江南魚米富庶之地,父親在大學(xué)工作,家境優(yōu)渥。成年之后做了演員,早早成名,對窮的概念止于“吃不起飯”——這個年代,怎么還會有人真的吃不起飯?

      王明升也無法想象袁立的生活。在他對“明星”這個詞有限的認(rèn)知里,這些人應(yīng)該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擁,身后永遠跟著戴墨鏡的保鏢。眼見袁立連助理都沒有,像所有的志愿者一樣蹲在地下,胡亂拖個凳子墊在表格底下做塵肺病登記。

      事實上,在演員圈子里,袁立遠沒有在病人中間這樣容易相處。2004年她簽在趙寶剛的公司拍《啼笑因緣》,有一天半夜突然給趙寶剛打電話:“不想演了。劇本上,這場戲?qū)懙拿髅魇桥鹘腔氐郊铱匆姖M院子都是鞋,母親蹲在那兒一雙一雙地洗,今天到了現(xiàn)場一看,院子里面潦潦草草只擱了4雙,當(dāng)初看劇本的感動一下子就沒了——這還有什么好演的?”

      “她個性比較強、有脾氣、心大,我說這個心大,就是心高?!壁w寶剛說。他還記得當(dāng)年為《永不瞑目》選角期間第一次遇到袁立,在一個羽毛球館,別的演員都圍過來搭訕,只有這個剛從電影學(xué)院畢業(yè)不久的小姑娘招呼也不打,趾高氣揚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后來她因為這個戲紅了,半個中國的人都喜歡她,她反倒不知所措起來:“我不喜歡,為什么要崇拜人呢,好傻啊,反正我就喜歡演而已,就這樣。”

      王明升從來沒有想起問袁立為什么要來,只覺得太好了,大明星啊,肯定能幫他們多籌點錢,就多救幾個人。在他們柴坪鎮(zhèn)向陽村,日子很單一,愁苦也很單一,統(tǒng)統(tǒng)可以歸結(jié)為一個字:窮。

      他的家住在半山腰,1990年以前,種地是家里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村子里每家每戶種的都是苞谷、小麥、大豆、土豆,沒有通向外面的大路,一袋糧食從山上背到山下幾乎要花費一整天時間,根本就賣不出去,家家都有,賣給誰呢。他念到小學(xué)4年級就輟了學(xué),16歲,跟著鄉(xiāng)親們來到外面打工。最早出去的老鄉(xiāng)勸他們到礦山去,只要愿意出力氣,所有的人都能掙到錢。沒人告訴他們,這樣的私人礦山同樣意味著沒有任何粉塵防護措施,其中隱藏的危險誰也不知道,也沒有誰想起來要問。

      根據(jù)“大愛清塵”志愿者的統(tǒng)計,向陽村所在的鎮(zhèn)安縣至少有1000個塵肺病人,大體上都失去了勞動能力。一部分人回到老家安安靜靜地等死,一部分人依舊留在礦山上,竭盡全力隱瞞病情,想給老婆孩子最后再賺一筆錢。每個人的心里都清楚,這病是治不好的。

      期待和信心

      這些年,袁立越來越相信,人生而有命。

      她講了一個學(xué)舞蹈的故事:小的時候東方歌舞團來杭州招生,結(jié)果一個漂亮的考官老師測量了一下她的腿骨,說:“不行,你現(xiàn)在腿長,等發(fā)育以后腿就不長了,不符合我們的要求?!倍嗄暌院笏隽搜輪T。有一回在涿州拍戲,又看到那個老師,眼角已經(jīng)有了皺紋,帶著一群學(xué)生來劇組跳群舞?!拔揖瓦h遠地看著她,心里在想這個事……其實早就有安排了,你就必定不是跳群舞的一個人,你就是站在這里的演員?!痹ψ约赫f。

      她是通過感性與世界相處的人。年輕的時候談戀愛,男朋友喝酒打架進了派出所,她早上6點多就到昆侖飯店來等海巖,求這位她當(dāng)時朋友圈子里人脈最廣的前輩幫忙。海巖至今記得,袁立那天是這么跟他說:“你能不能跟派出所商量,我進去,他出來,我可以進去替他?”

      如今,袁立也將成為“大愛清塵”志愿者看作來自命運的揀選。

      大愛清塵的創(chuàng)始人王克勤說:“出發(fā)之前,我沒想到袁立會這么堅定。一路上,她被開水燙過,被山體滑坡堵過路,進過屎味、尿味和發(fā)霉的空氣攪在一起的屋子,這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女演員始終臉色從容。有一次我們穿山越嶺,我都走不動了,坐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呼哧呼哧’喘著氣問她:‘還能不能撐得???’她說:‘王老師,沒事兒,我跟牛一樣。’”

      王克勤原來是一個調(diào)查記者,在一次做報道的時候偶然接觸了塵肺病人,出于“對苦難的不忍與痛心”決定幫助這些毫無生存空間的人,成立“大愛清塵”?!按髳矍鍓m”之前也跟許多公眾人物有過合作,可實打?qū)嵉馗S他們深入一線探訪的,袁立是第一個。

      袁立卻覺得這遠遠不夠。她記得有一次,貴州站的志愿者在微信群里宣布又募到了一筆捐款,大家歡呼雀躍,袁立數(shù)了數(shù)那串?dāng)?shù)字后頭綴著的零,個、十、百、千、萬、十萬——總共只有20萬。她說:“我心想說募到20萬就這么開心,可憐啊……就20萬,高興成這樣?!睋?jù)保守估計,中國總共有至少600萬塵肺病人,在秦巴山區(qū)探訪的過程里,王克勤心軟,幾乎每一家人都特批制氧機、答應(yīng)承擔(dān)孩子的學(xué)費,袁立在一邊看得發(fā)愁:“‘大愛清塵’哪有那么多錢?到時候?qū)崿F(xiàn)不了承諾可怎么辦?”

      她開始在山里頻繁地找ATM機取錢,塞進那些病人手里。在向陽村,她認(rèn)識了兩個病人,激素讓他們整個身體都變了形,大南瓜頭,小絲瓜腿,屋子里隱隱散發(fā)著屎尿的臭味。袁立承諾,兩人以后的治療費用由她接管。

      在老朋友崔永元看來,袁立目前依舊處于做公益最初的激動期,“剛認(rèn)識一個男朋友剛定下來,海誓山盟,就想一萬遍告訴你,有多愛你,就這狀態(tài)。”他說,“太理解袁立了,做公益的人最開始都是這么過來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袁立顯然屬于此列。她知道自己是剛剛起步,不過已經(jīng)下了決心要全心投入。

      (摘自《人物》,本刊有刪節(jié))(責(zé)編 亦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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