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

胡半池

隆冬臘月，子夜時分，天寒地凍，夜黑如墨，狂風若魔，黃塵漫卷。一輛汽車醉漢似地東歪西扭地行駛在一段土路上。一冬少雪雨，狂風揚起的塵粒打得車窗噗噗作響。司機是個三十多歲有著多年駕齡的年輕人。他雖然坐在司機位置上操持著方向盤，可實際他是受著另兩個人的操縱。一個是緊挨自己，坐在副駕駛位子的黑臉大漢；另一個是家里的妻子，她雖不在身邊，眼前卻始終閃現(xiàn)著她的身影，自車上路就對他遙控著。兩人對他輪番發(fā)出截然不同的指令，一個讓前進，一個讓后退，使得他左右為難，以致車子開得如同扭秧歌。

見車子開得遲疑，身旁的大漢很不耐煩，欠欠身子，抽出一根煙，塞到他的嘴上，并用打火機給其燃上。隨后粗粗地“哼”了一聲，這聲哼既是表達不滿，也是對他的提醒。

他抽了一口煙，提了提神，車子在順暢行駛一陣后，妻子的指令又迫使他恢復了原狀。

車子蝸牛一樣歪扭地走著，他手握方向盤，心卻總也平靜不下來，往事走馬燈似地在腦子里旋轉(zhuǎn)不停。他看看身旁瞇著眼似乎入夢的大漢，輕噓一口氣，用力甩了幾下頭，似乎是要把大漢從思緒中甩掉。那么，他心里想的就是家里遙控著他的妻子了。

他是老幺，上面是兩個姐姐，“物以稀為貴”，他自然成了家里的寶貝。爹媽的溺愛，讓他成了一個頑劣的孩子，整個少年時期，游手好閑，東游西逛，還結(jié)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初中沒上完就輟了學。爹媽替他發(fā)愁，愁他討不到老婆。誰想他偏偏討到了個村人公認的賢良媳婦。說起來很是偶然，甚是天意。那年他二十歲，一次他騎車去縣城。半道上，前面一個騎車的姑娘被迎面的一輛汽車尾部掛倒，可司機卻不管不顧要逃跑，是他迎上去攔下汽車，讓司機作出賠付。一次不大的車禍使二人相識，后來竟成為夫妻。她精明能干。養(yǎng)豬，種田，理家，家里地里，樣樣讓人嘆服。有著這樣一個榜樣，他也再不好意思拖懶，且身上那些賭博、酗酒、打架斗毆等劣習一一改過。她讓他跟著自己舅舅學開車，幾年下來，家庭情況大為改善。尤其是生活上的照顧更讓他感動，每次他出車回來，一盆洗臉水讓其洗去風塵，一杯溫水，讓其滋潤身心。村人都夸他上輩子燒了高香，討得這么個好老婆。他常想，自己一個從小頑劣的人，若不是她的勸導甚或訓教，他不知要栽多少跟頭，每次要走歪路的時候多虧她及時攔截勸阻。剛結(jié)婚時，要蓋一間廚房，因沒有木材，他幾次要到不遠處的林場盜伐樹木，她極力攔阻，而后是她去娘家拉來木料；村西要修一條縣級公路，很多人家都去路上偷奠基的石灰，他也要去，她又極力勸阻。后來派出所進村收查，很多人受到不同的處罰，獨他家安然無事。“違法事不干，靠自己勞動吃飯，憑良心道德做人，關鍵時刻一定要把握住自己！”是她經(jīng)常教導他的話。凡事他都愿意聽她的，他也常常打趣稱她為領導，無論辦什么，都要請示她?？墒墙裢硭麉s是瞞著她出來的。

身旁的大漢夢囈似地嘟噥一句什么，他不由地扭頭看了看身旁的大漢。大漢叫狗子，在村里口碑不好，狗子多年來游手好閑，有個亂七八糟的養(yǎng)豬場，但卻是村里的首富。誰也不知道狗子錢的來源，但村人流傳出不少狗子的閑言，說狗子黑道白道都走。妻子是不讓他與其來往的。但他這次出車就是為狗子幫忙，盡管他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瞞著妻子接了這活兒。因為狗子對他有恩，一次出車回來，已是半夜時分，在村西公路向村道轉(zhuǎn)彎時，車子翻入路溝，他一下昏迷過去。多虧狗子及時相救，才沒有出大事。這次車禍，他把狗子當作了恩人。有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人家求自己幫一次忙怎好推脫呢？況且只是去幫他拉一車豬飼料。

他是在車子上路以后才知道狗子是讓干什么，狗子要偷電纜，而且狗子干這事已經(jīng)很久了。他嚇得頭發(fā)稍支棱起來，顫著聲對狗子說：“狗子哥，這事是萬萬干不得的呀！”

狗子陰冷一笑說：“今晚的事你已知情。你要怎的？”

他知道這是狗子在威脅他，狗子心毒手辣，看來今晚自己是擺脫不了。但他還是哀求道：“狗子哥，這可是違反國家大法，喪盡天良的事??！咱們不能干……”

狗子冷笑道：“嘿，我們現(xiàn)在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你要是不配合，休怪我狗子翻臉不認人，哼！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的老婆孩子想想！”

他知道自己是說不動狗子的，但他掂量出此事的輕重。不行，此事堅決不能干！一路上他都在思謀著怎樣阻止這事。

“注意，前面就是羊角彎橋了！”一直瞇著眼的狗子立馬挺直了身子，凝目注視著他。

他的心急劇跳動起來。

“關鍵時刻一定要把握住自己！”

他耳邊倏地響起妻子的聲音，眼下不就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嗎？前邊就是羊角彎橋，不能再有絲毫猶豫，橋溝盡管不深，他清楚后果也必定是車毀人傷，但他義無反顧，猛打方向盤，向著橋下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