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劍南,饒樊莉
(成都紡織高等專科學校,四川成都 61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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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寶貝》:市場營銷下的消費文本敘事
韓劍南,饒樊莉
(成都紡織高等??茖W校,四川成都 611731)
《上海寶貝》出版于精英文學向大眾文學轉變期間,它以自傳體為包裝進行虛構創(chuàng)作,以迎合讀者趣味進行市場創(chuàng)作,其文本與現實的關照并不緊密,其作為一個文學現象的意義也許比文本的意義更大。
上海寶貝 消費文化 市場化
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創(chuàng)作帶有濃厚的人道主義啟蒙精神,不管是初期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還是后來的改革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文學、新寫實主義,對社會和人生的關照是其創(chuàng)作的基點,總體上都屬于精英文學的范疇。到了90年代,隨著市場經濟的全面展開,文化體制進行改革,許多出版社開始自負盈虧,版稅制度全面實施,精英文學創(chuàng)作開始走向衰落,大眾文學日趨占據文壇的主流。1999年出版的《上海寶貝》就是這種轉變期內的一部作品,這部以性描寫大膽而著稱的小說難免引起爭議,當時在文壇引起了轟動, 成了一個重要的文化事件。現在大眾文學早已占據了壓倒性優(yōu)勢,當大家對商業(yè)包裝、市場炒作早已熟知后,再來審視衛(wèi)慧的《上海寶貝》,發(fā)現它處在一個由紙質傳媒向網絡傳媒為主過渡的階段,可以看作是一個在市場營銷下消費文本炒作的標志之作,其作為文學現象的研究價值要遠大于文本的價值。
《上海寶貝》講述了一段畸形的三角戀,上海女作家倪可有一個中國男朋友天天,倪可雖然很愛天天,但因為天天性無能,于是倪可遇到了德國籍男友馬克作為性伴侶,最后天天因吸毒死亡,馬克因工作調動重返德國,倪可的畸戀感情因此告終。這部作品采用了第一人稱敘事,再加上故事人物部分經歷與作者衛(wèi)慧的經歷相似,如故事主人公倪可也是一位作家,同樣畢業(yè)于復旦大學中文系,做過記者、編輯、咖啡店女招待,發(fā)過一篇名叫《蝴蝶的尖叫》的小說集,所以這部小說被冠以自傳體小說或半自傳體小說。一般而言,自傳體的小說必然要與現實發(fā)生某種聯系,故事人物和情節(jié)似乎也有一定的現實土壤,如曠新年認為:“‘上海寶貝’不僅是小說主人公的人物自傳,而且也是一座城市的‘自傳’,或者說,作者將其寫作視為一種寓言:‘我的本能告訴我,應該寫一寫世紀末的上海,這座尋歡作樂的城市,它泛起的快樂泡沫,它滋長出來的新人類,還有彌漫在街頭巷尾的凡俗、傷感而神秘的情調。’”[1]于是許多學者在此基礎上從不同角度對其進行了評論,有從道德角度對其進行批判的,也有從女性主義角度肯定《上海寶貝》先鋒意識的,一時間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研究者眾多,足見《上海寶貝》這一現象級的文學文本影響之大。
回顧這些評論,大多建立在“上海寶貝”與上海的生存土壤上,建立在與現實的緊密聯系上。那么《上海寶貝》是否真的就是衛(wèi)慧的“自傳”,或者上海這座城市的“自傳”,它是否真的是具有重要社會觀照意義的文學文本呢?首先可以肯定的說這應該不是衛(wèi)慧的自傳,朱壽桐說“任何自傳體文學都只能是程度不同的‘虛構回憶錄’”[2]以自傳體小說聞名的郁達夫就反對人們把他的小說當作本人的自傳,他說:“并不是主人公的一舉一動,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過去生活?!盵3]以私語寫作成名的陳染也坦誠其小說與其個人生活“根本不搭界,不沾邊,而百分之九十的細節(jié)都是虛構的”,“真實的只是一些心理體驗,一些情緒而已?!盵4]所以任何人的創(chuàng)作都不可能是真實的自傳,正如衛(wèi)慧在《上海寶貝》后記中說“這是一本可以說是半自傳體的書,在字里行間我總想把自己隱藏得好一點,更好一點,可我發(fā)覺那很困難?!盵5]衛(wèi)慧也承認她在隱藏自己,盡管那很困難,因此《上海寶貝》顯然并不是衛(wèi)慧的生活回憶錄,而只是一部虛構的作品,所謂的自傳或半自傳更多的是宣傳的策略而已。不同的虛構文學作品與現實發(fā)生聯系緊密程度不同,一般而言,精英文學會更多地對現實和人生進行關照,其與現實的聯系會更緊密些,而大眾文學或通俗文學關注的重點則在于對讀者趣味的迎合和市場經濟利益的追求,而對社會和人生的關照相對要弱的多。那么《上海寶貝》究竟是屬于純文學還是通俗文學?或者說介于兩者之間呢?是否象衛(wèi)慧自己所說的雖然隱藏但很困難而無奈的坦露呢?倪可能否作為一個現代上海女性的代表呢?這就需要探討一下作者為什么選擇虛構這樣的人物和故事,通過這些人物和故事她想要傳遞什么樣的觀念或達到什么樣的目的。
任何創(chuàng)作都離不開作家的人生體驗,故事情節(jié)可以虛構,但作品中所展現出的人生氣度及創(chuàng)作追求卻有一定的可信度,那么首先讓我們看一下作者在《上海寶貝》中所展現的寫作追求:
每天早晨睜開眼睛,我就想能做點什么惹人注目的了不起的事,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如絢爛的煙花噼里啪啦升起在城市上空,幾乎成了我的一種生活理想,一種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上海寶貝》第一章
我天生就是那種容易被悲劇和陰謀打動的女孩。在復旦大學中文系讀書的時候我就立下志向,做一名激動人心的小說家,兇兆、陰謀、潰瘍、匕首、情欲、毒藥、瘋狂、月光都是我精心準備的字眼兒。
——《上海寶貝》第一章
而在我自己眼里,我是個很不怎么樣的女孩子,盡管有朝一日可能會推也推不掉地成為名女人。
——《上海寶貝》第三章
這樣的藝術還可以冶煉成一件超級商品,出售給所有愿意在上?;▓@里尋歡作樂,在世紀末的逆光里醉生夢死的臉蛋漂亮、身體開放,思想前衛(wèi)的年輕一代。是他們,這些無形地藏匿在城市各角落的新人類,將對我的小說喝彩或扔臭雞蛋,他們無拘無束,無法無天,是所有年輕而想標新立異的小說家理想的盟友。
——《上海寶貝》第十一章
“您作品的市場定位可界定在高校學生和白領階層當中,特別是女性讀者會有敏感的反應?!苯谈傅呐笥颜f。
——《上海寶貝》第二十二章
類似的話語在文中還有,限于篇幅我們不盡列舉。通過小說中人物的話,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對于小說創(chuàng)作的訴求帶有強烈的市場意識,她把自己的小說定位為一件商品,設想有明確的讀者對象“高校學生和白領階層”、“藏匿在城市各角落的新人類”,并且毫不掩飾對成名的渴望,夢想“應該有個巡回全國的新書宣傳派對,我穿著黑色露背裝,戴著夸張的面具,地板上鋪滿我的書的碎片,人們踩在這些碎片上瘋狂跳舞?!盵6]
雖然所有作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有一定的讀者,能夠被讀者所理解接受,但不同的寫作目的,其寫作策略顯然是不同的。如果一個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把作品當作一件要出售的商品,并且把成名作為寫作的目標,那么她的寫作就象是面對觀眾的一種表演,需要時刻想著去迎合觀眾的趣味,制造高潮和關注。所以《上海寶貝》在市場化的指導下,衛(wèi)慧對作品的定位就是一個消費的商品,她對真實社會人生的關照也不會放在第一位,她關注更多的還是讀者的趣味和市場上的成功。當然僅以寫作目的而言,很難說作品與現實沒有多大關照,當然還需要回到文本本身。首先從人物設定上,《上海寶貝》的人物主要由“真?zhèn)嗡囆g家。外國人、無業(yè)游民、大小演藝明星,時髦產業(yè)的私營業(yè)主、真假另類、新青年組成”,這些人物帶有明顯的都市邊緣性,這些邊緣人員的書寫缺乏思想的深度,幾乎所有人物的性格從出場到結尾發(fā)展變化都不大。其次在故事情節(jié)上,性、愛分離的三角戀愛故事本身也比較另類,從某種程度上這些人物和故事的設定似乎更多的只是為了滿足人們獵奇的心理。正如李星良所說:“小說中展示的生活環(huán)境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只是那些能展示這個階層的熱切欲望的住宅、酒吧、櫥窗等,而凡是涉及中國真正的市民社會的地方,作者都一筆帶過。對于生活環(huán)境的真實狀況,則極力加以掩蓋?!盵7]認真審視《上海寶貝》,不管是人物還是故事情節(jié)都是根據消費市場而設定的,與上海這個現實土壤缺乏緊密的聯系,不知名作家倪可、零余人物天天、外國人馬克,這些人物角色似乎更多的是根據讀者的獵奇心理而設定的,這些人物即使在現實中能找到些許影子,我們也很難說他們僅僅是上海特有的?!渡虾氊悺返臒徜N證明了衛(wèi)慧市場化寫作的成功,后來衛(wèi)慧也坦誠:“當人們對那本書說三道四的時候,我享受著這本書的稿費,躺在夏威夷的沙灘上曬太陽呢!”[8]
《上海寶貝》的寫作是市場化的寫作,為了實現夢想,“同時防止像上一本小說集那樣不討好的結局出現?!毙l(wèi)慧采取了一系列能夠引起關注和爭議的寫作策略來對《上海寶貝》進行精心設計和包裝。
首先是性描寫上大膽直白。如果把小說中大量露骨的性描寫剔除在外的話,那么這部小說恐怕很難引起人們的關注。在中國現代文學傳統(tǒng)里,文學作品性描寫一般都非常含蓄,發(fā)乎情而止乎禮。但到了90年代,在文學市場化的背景下,性描寫逐漸成為一種重要的寫作策略,特別是在90年代初期,但凡性描寫較為大膽的作品,幾乎都能引起較大的關注,如《廢都》、《米》、《黃金時代》等,僅以賈平凹的《廢都》為例,“1993年12月份有人做過調查,不到半年時間,除正式或半正式出版……還有大約1000多萬冊的盜印本?!?參考《廢都》百度百科)對于做過記者、編輯工作的衛(wèi)慧,應該十分熟悉這種寫作策略所能引起的關注度,于是在《上海寶貝》中衛(wèi)慧把性做為一種迎合讀者趣味,引起讀者關注的工具。與《廢都》、《米》、《黃金時代》等作品把性作為一種象征隱喻不同的是,《上海寶貝》中淺顯直露的性描寫,更多的好象是作為一種噱頭?;仡櫋渡虾氊悺罚呖膳c作為愛情對象的天天和作為性欲對象的馬克,三人之間的畸形三角戀愛關系從一開始就有了明確了定位,天天盡管性無能,但依然是愛情的對象,而倪可和馬克的關系只是“fuck來fuck去”的關系,這種定位在前14章就已確定,一直到最后沒有任何改變和深化,作者也似乎無意探討性在愛情中或兩性關系中的地位,而且天天的自殺似乎也與馬克的關系不大,既然如此那么后面的18章(全書32章)就可大大壓縮成中篇小說。但衛(wèi)慧在后面18章中用這些與故事發(fā)展、表現人物性格聯系并不緊密的情節(jié)展示了各種各樣的性關系,如同性戀、雙性戀、濫交等場景,無非就是為了迎合讀者的獵奇心理。另一方面在《上海寶貝》中衛(wèi)慧采用了第一人稱敘事,展示了倪可的性意識,描寫赤祼露骨比以往作品更加直白,在“炒作”這個概念尚未被大眾廣泛認知的情況下,這種描寫被標上了叛逆的標簽。女性在作品進行性描寫并不少見,90年代陳染、林白“私人寫作”都涉及到性心理的描寫,但陳染、林白的著力點在于表現與現實的對抗,所以相對比較含蓄。在大眾文學日益強盛的時候,要想引起消費者和市場的注意,大膽狂放的性心理的展露,無疑容易成為市場炒作的熱點。只要回想一下后來的木子美現象,就可發(fā)現兩者異曲同工。2003年木子美在網上公開自己的性愛日記,前2個月內點擊量并不高,于是木子美又公開了她與廣州某著名搖滾樂手的“一夜情”故事,描寫直白且增加大量細節(jié),最終一舉成名。所以衛(wèi)慧的寫作有一種為了爭議而進行爭議寫作的逆向思維。
其次在小說的人物設置上,作者選取的人物類型基本上衣食無憂,既帶有小資階層的特點,又帶有邊緣人物的特征,這些人物的選擇滿足了消費文化背景下讀者獵奇的心理。尤其是德國人馬克的設置,許多評論帶有無限衍義的特征,如曠新年把倪可最后“我是誰”的追問看作:“這種‘上海寶貝’式的追問反映了在資本主義全球化時代民族身份的危機,買辦階級與國際資本相勾結,在與國際資本的交歡中獲得利潤和快感,同時又對自己的利益和身份充滿了懷疑、困惑,面對漂移的后殖民情境,在碰壁之后本能地追問:‘我是誰?’在全球資本主義時代和后殖民的情境中,身份認同和困惑成為了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盵8]但從文本上看倪可最愛還是天天,倪可并未從馬克身上獲得多少物質上的利益,也從未展現對馬克精神上的依戀,當馬克最后離開時倪可也非常平靜,所以這種理解可能有點高估了文本的內涵,高估了衛(wèi)慧。還有評論把馬克超強的性能力看作象征著改革開放后的中國對歐美強勢文化的崇拜,但從文本中看,在馬克之前倪可有一個中國前男友葉千,在性關系上與倪可也很默契,但作者讓葉千與倪可的關系無疾而終,選擇一個外國人馬克作為故事的主角,從市場化的寫作策略上講,外國人與中國人相比也許更能刺激讀者的神經,也更能引起爭議。
再次是衛(wèi)慧語言上采用了亨利·米勒的重咸與狂放的筆法。亨利·米勒作為20世紀重要作家之一,以其露骨的性描寫、重咸的筆法、強烈的反傳統(tǒng)意識受到過巨大爭議,模仿亨利·米勒的筆法,無疑也是能引起關注的一種策略。衛(wèi)慧雖把亨利·米勒視為精神上的父親,但衛(wèi)慧對名利的寫作追求與一生窮困潦倒、安于清貧的亨利·米勒形成了鮮明對比。另外由于小說的故事架構比較簡單,所以衛(wèi)慧又引用大量的名人名言作為裝飾,想要增加小說思想的深度,但這些名言的提示很大程度上破壞了作品的含蓄性,使作品的思想更加淺顯,結果反而成了一種空洞的裝飾。
綜上所述,《上海寶貝》只是一個用自傳體包裝下的虛構故事,是一個迎合讀者趣味的媚俗之作,是一個市場包裝下的消費文本,本質上屬于精心炒作的通俗文學。事隔多年,當我們經歷了芙蓉姐姐、木子美、小月月等事件后,炒作已被熟知,再回顧《上海寶貝》,我們會對其商業(yè)炒作和市場化的寫作手法有更明晰的認識?!渡虾氊悺纷鳛橐粋€面向市場的通俗作品,故事、人物和現實土壤聯系并不緊密,所以就象我們不會去討論瓊瑤的作品人物能否代表了當代臺灣的某一類人,或者反映當代臺灣現狀一樣,我們去研究倪可等人物與上?;蛑袊F實的聯系意義其實也不大;就象很少有人把木子美的《遺情書》當作叛逆反抗的象征一樣,衛(wèi)慧的《上海寶貝》也只是在消費意識指導下迎合市場的產物。另一方面因為《上海寶貝》的發(fā)表剛好處在精英文學向大眾文學的過渡期內,可以看作是文化轉變過程中市場炒作的一個重要標志,其作為一個文學現象的意義也許比文本的意義更大,正如批評家吳炫所說:“衛(wèi)慧的寫作意義在哪里?我想她的意義首先不在于文本的意義、文學的意義。她的意義在于文化上反對傳統(tǒng)道德的寫作,是一種消解和挑戰(zhàn)傳統(tǒng)道德的沖動,所以她的寫作肯定會讓在傳統(tǒng)道德中生活的人不舒服。這個沖動使她的小說顯得非常任意、任性?!盵9]
[1] 曠新年. 后殖民時代的欲望書寫[J].天涯,2004(3): 166。
[2] 朱壽桐.文學與人生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157.
[3] 郁達夫.《茫茫夜》發(fā)表之后[N].時事新報·學燈,1922-6-22.
[4] 陳染,王朔.關于寫作的對話[J].大家,2000.(4):79.
[5][6]衛(wèi)慧.上海寶貝[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99.
[7] 李星良.城市新貴族與奴性崇拜——以《上海寶貝》為例[J].文藝理論與批評,2001(5): 117.
[8] 曠新年. 后殖民時代的欲望書寫[J].天涯,2004(3):168.
[9] 吳炫. 穿越當代經典——“晚生代”文學及若干熱點作品局限評述[J].山花,2003(9):103
2016-03-21
韓劍南(1980-),男,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語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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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5580(2016)04-023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