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事仙翁，盡如人意

馬斐

一

如意是我國一種常見的傳統(tǒng)工藝品。我們所見到的如意，大多都有精美的雕飾和花紋，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如意的原型卻是一種日常用品—癢癢撓。如意起源很早，據(jù)《事物紀原·什物器用部·如意》記載：“吳時秣陵有掘得銅匣，開之得白玉如意，所執(zhí)處皆刻姨彪、蠅蟬等形。胡綜謂：‘秦始皇東游埋寶以當王氣，則此也?！蓖茰y早在2000多年前的秦始皇時期就已經有了玉做的如意。最早的如意，柄端作手指之形，以示手所不能至，搔之可如意。也有柄端作“心”形的，用竹、骨、銅、玉制作，講僧持之記文于上，以備遺忘。漢代時民間出現(xiàn)了以骨、獸角、玉、石、竹、珊瑚及金屬材料制成的如意，長約一尺許，柄端多為手指形，也有靈芝形、心形、云朵形等。手指形的具有實用的價值，能撓癢癢，取其名曰：“盡如人意”。

清 竹絲嵌玉荷花鴛鴦如意

清 銅胎掐絲琺瑯如意

我國古代原本有“搔杖”，“齊高祖賜隱士明僧紹竹根如意，梁武帝賜昭明太子木樨如意，石季倫、王敦皆執(zhí)鐵如意，三者以竹木鐵為之，蓋爪杖也。故《音義指歸》云：‘如意者，古之爪杖也?；蚬墙侵衲鞠髯鋈耸种缸Γ砷L三尺許?；虮秤邪W，手所不到，用以搔抓，如人之意”。此外，古代又有記事于上的“笏”（亦稱“朝笏”、“手板”），如意則兼二者之用。

清 天然木嵌石雕大小靈芝如意

如意有三種用途：一是能隨心所欲地搔抓手抓不到的部分，故稱如意;二是因其山部如篆字的“心”字，表制心，故菩薩皆執(zhí)之;三是將祝辭寫在上面，遺忘時可隨時察看，使用起來隨心所欲，故得此名。

清 紫檀嵌寶石花首如意

清 白檀嵌染牙穿花龍單鑲如意

魏晉時期的清談家，有時談玄好持如意，《世說新語·雅量》中有很多這樣的例子。這大概與當時名士喜服五石散的風氣有關。因為服藥之后，周身發(fā)熱、發(fā)癢，自然需要用東西搔癢，如意便適應了這種需求。同時，清談家們聚集在一起討論問題，一般持續(xù)的時間都比較長，久坐閑談，身體往往會有不太舒適的感覺，這樣如意也就派上了用場。

南朝以后，如意形制越來越大，制作材料也越來越考究，成為一種貴族的豪華擺設，與談玄、講佛全然無關了。至于搔杖意義上的如意，今日仍然流行于民間，大雅君子已不再執(zhí)之了。唐人仍然喜用如意作為家居擺設，實際上從唐代開始，如意的形制更加講究，而且造型越發(fā)豐富多彩，贏得了人們的青睞。到了明、清時期，它從實用品逐漸轉向了一種陳設品，供人們欣賞娛樂的藝術品，其長度變短，柄端手指形變?yōu)樯僖姷撵`芝形、云朵形狀等;主體呈流線型，柄微曲，整體造型優(yōu)美華麗;質材方面又多了金、玉、水晶、象牙、瑪瑙等珍貴材料，并有浮雕、鏤空、鑲嵌及景泰藍等工藝，而且裝飾上了精細華麗的紋飾。到了清代，如意便演變成一種貴重的裝飾品，其頭為葉狀，柄稍微彎曲，制作材料有金、翡翠、瑪瑙、水晶、珊瑚、沉香木、竹、骨等。

清 硬木柄雕花貼金太平有象如意

這一時期如意的制作工藝也更加精細。有平雕、浮雕、鏤空等，且鑲嵌金銀絲、紅綠寶石等，組成“松鶴”、“祝壽”、“鳳凰牡丹”等美麗圖案，寓意吉祥長壽，事事如意。有的擺在宮殿的寢宮案頭幾上，有的置放在帝王寶座的旁邊，供帝王后妃們玩賞。如意成了觀賞品、珍藏品，身價倍增。清代如意從民間轉向宮廷，成了大臣敬獻皇帝的貢物，也是皇帝賞賜宮女、后妃的珍貴禮品。

清 紫檀木百寶嵌靈芝如意

二

趨吉避兇，源于動物的本能。人們祈求吉祥、幸福的心理活動，常常表現(xiàn)在行動上，即有意去營造吉利的環(huán)境。有的用圖畫表現(xiàn)出來，稱之為“吉祥圖案”，它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象征著美好、幸福，寄托了人們的精神和愿望。

清 木雕葫蘆藤蔓如意

到了后來，如意變成了文人雅士的喜愛之物，吟詩詠賦時，利用它作為打節(jié)拍之用，清雅悠閑之時還可以隨身帶著玩賞。有時意氣用事，就以如意擊物。如：“王處仲每酒后，輒詠‘老驥伏犁，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壺，壺口盡缺?！薄笆缗c王愷爭豪，并窮綺麗以飾輿服。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嘗以一珊瑚樹高二尺許賜愷，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愷以示崇;崇視訖，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碧拼娙死钯R《始為奉禮憶昌谷山居》詩中有“向壁懸如意，當簾閱角巾”之句。此外，如前面所引王維的《贈裴十迪》詩也可證明這一點。可見唐代時如意在文人中間頗為盛行。

清 玉質桃花紋靈芝如意

清 青玉詩句如意

如意漸漸地從日常生活中搔癢的用具中退化了出來。魏晉南北朝時期，如意得到了普遍的使用，它在這期間非常走紅，成為帝王、名士的手中愛物。名士們除用它搔癢，還用它決策大事，有時它還演變成了威儀用具，其威勢有些近似權杖。如南朝的韋睿在徐州的戰(zhàn)事中，就用“如意”指揮千軍萬馬，一日數(shù)合?！懊鞯?，元英自率眾來戰(zhàn)，睿乘素木輿，執(zhí)白角如意以摩軍，一日數(shù)合，英甚憚其強……睿雅有曠世之度……被服必于儒者，雖臨陣交鋒，常緩服乘輿，執(zhí)竹如意以摩進止，與裴邃俱為梁世名將，余人莫及?！?p>

清 竹雕靈芝如意

清 木雕靈芝如意

如意還是舞蹈的道具，故有“如意舞”。梁簡文帝蕭綱的詩中有“腕動苔華（苔華喻指美人）玉，衫隨如意風”。東吳的孫和，曾在月下作如意舞，不慎打傷所寵愛的鄧夫人臉頰，后雖治好了，但臉上仍留下了瘢痕，引誘后宮人效仿，遂成古代點履之風。

如意有竹制的，也有鐵制、玉制的。鐵如意比較堅硬、沉重，因此不僅可以用于清談，亦可用來御敵。如《通雅》引《音義指歸》云：“如意者……清談者執(zhí)之，鐵者兼藏御侮?！泵鞔扉Φ摹短旎手恋捞逵駜浴贩Q“如意”為“黃帝所制，戰(zhàn)崖尤之兵器也。后世改為骨朵，天真執(zhí)之，以戰(zhàn)群魔”。骨朵即錘、鋼一類的兵器。朱棣認為如意是后世錘、銅的前身，如意也可能作為兵器在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過。

清?畫琺瑯黃地勾蓮紋如意

清 白玉鑲嵌鵪鶉嘉禾如意

如意是道教宮觀和齋蘸科儀壇場常用的法器之一，同時也是佛教法具。道教認為如意之造型有三點：首尾兩點作云形或靈芝形;中央一點作圓形，取三位一體之義，即一心尊三寶也。道教宮觀神靈造像中有天尊手捧如意像，齋釀科儀中高功法師代天說教時，也手執(zhí)如意。所以道教通常把如意作為法器。

此外，如意也是佛教的法器。有一種說法認為，“如意”一詞出于印度梵語“阿娜律”。古有手持如意的菩薩像。如意是說法、講贊、法會時，講師手持以示威儀的用具。原來為出家人的日常用品?！端姆致伞分姓f，可用鐵、銅等金屬，或竹、木等植物制造者，包括日常用品中的“如意”;而《優(yōu)婆塞戒經》在解脫施物的部分時，則說有“如意、摘抓、耳鉤”，并與指爪刀和耳挖共同列舉出來。

《全梁文》記載：梁代蕭統(tǒng)曾經獲得御賜水犀如意一柄，這與犀柄座尾一樣，是十分珍貴的，所以他作了一篇《謝救貴水犀如意啟》，文中說：“臣統(tǒng)啟：應救左右伯佛掌奉宣救旨，垂貴水犀如意一柄，式是道義所須。白玉照采，方斯非貴;珊瑚挺質，匹此未珍?！?p>

清?紫檀嵌玉鑲珠三鑲如意

蕭統(tǒng)信佛，如意是宣講“道義”所必需的，水犀如意乃如意中的上品，所以要想隨身攜帶，還得皇帝批準，蕭統(tǒng)本人對它也非常珍視。而蕭道成之所以送給僧紹一柄竹根如意，是因為他是佛教信徒。如意是佛家的法器，當然堪贈信佛之居士了。

清乾隆 白玉仙人賀壽雙蝠如意（1對）

在古代石窟壁畫中，與維摩論辯的文殊菩薩通常手持如意，見于敦煌石窟榆林窟第25窟西壁北側之中唐壁畫。案傅蕓子《正倉院考古記》云：“西棚所陳皆系宗教品物……有如意九件，其形見于龍門天龍山及北魏、北齊諸石刻維摩對面之文殊菩薩與《歷代帝王圖卷》中陳文帝、陳宣帝所持之如意，均同一形式，此則為印度式如意原形，本供講經僧記文于上，或可作搔背之需者，與晚近之笨重如意，徒以其名吉祥，只供貪賞進獻者迥別。院藏諸如意之最華麗者，當推‘犀角黃金錮莊如意，柄頭作白犀七葉形，界以金線，嵌以珠玉象牙花鳥，柄有紅綠鏤牙花紋，木畫金線，極為輝煌炫目?！?

三

根據(jù)歷史記載，明清兩代，皇宮中極為盛行擺設和攜帶如意，清代更是如此。在清代，如意被視為貴重的禮品，每逢皇帝登基、婚禮、壽辰以及節(jié)日等，皇帝周圍的王公大臣們，為了博取皇上的歡心，均會制作整套如意向皇上進獻。乾隆中晚期地方進貢時，均以如意作首要貢物擺在貢首，所以內廷收到的如意便堆積如山，難以計數(shù)。當年乾隆皇帝60歲生日，大臣們?yōu)樗麑Ｖ屏?0柄金絲編織的如意。慈禧60歲生日時，大臣們進獻了81柄如意。寓意“九九八十一”，“九九”是最高的吉祥之數(shù)。

清 竹刻御制詩如意

如意還是皇帝選后的信物和憑證，也是帝后賞賜大臣親信的禮品。位于山東曲阜的孔廟，至今還保存著當年清代皇帝贈送給孔子后裔的一些珍貴的如意。外國的一些使者有時也能得到皇帝饋贈的如意。

每逢喜慶佳節(jié)、帝后壽辰、新帝即位，王公大臣們都要向皇帝、皇后及殯妃們敬獻如意，皇帝也用如意賞賜臣下。臣下敬獻如意，為的是討得帝王歡心，好邀寵取信，步步高升;而皇帝作為御下之策的賞賜也可以籠絡臣下，收買忠心。作為禮品的如意可謂神通廣大，使送收雙方皆可如意。另外，如意本身的芳名大概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如意”的名字和表示“稱心”的“如意”在語音上相同，聽起來好聽，再加上封建帝王大都特別迷信，總想憑借“如意”好聽的名字來獲得吉祥。不僅如此，還要借“如意”二字發(fā)揮，雕琢的圖案也大都是吉祥圖案。例如，有的如意頭上鑲嵌兩個柿子模型，這是因為“柿”和“事”同音，這樣就可以“事事如意”了;有的雕琢成靈芝狀的如意頭，這是因為靈芝一向被認為是長生不老的靈藥，這樣就可以“長壽如意”了;有的如意頭上雕刻成5個蝙蝠圍繞著一個大“壽”字的圖案，這是因為“蝠”和“?！毕嘀C，這樣就可以“五福捧壽”了，指長壽、富貴、康健、德行、善終，真是樣樣如意。

清乾隆 白玉嵌百寶九桃牡丹福壽如意

如意從民間撓癢癢的用具變成士大夫清談時手中的愛物，又被附庸風雅的帝王青睞而進入宮廷，還被道教、佛教作為法器使用，它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自有其獨特的價值和地位。對于如意在傳統(tǒng)文化中的特殊含義及其形成過程進行研究和考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也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