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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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記著名學者、魯獎詩人周嘯天
文/唐宋元
2015年11月27日,蓉城冬暖,在四川文學“兩獎”頒獎暨“文學川軍雄起”主題詩會上,登臺領(lǐng)獎的周嘯天黑色運動服之外套著一件藍色的西裝,像素常講課般活力四射而儒雅敦和。燈光下,看著周嘯天神采奕奕的清奇古貌,筆者腦子里猛然跳出《三國演義》中劉備三顧茅廬時諸葛亮吟出的兩句詩:“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什么人可謂大家?竊以為,高成就,大情懷,真淡定,漫瀟灑可稱大家——諸葛亮正是如此。而作為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獲得者,著名詩人周嘯天身上,有著與臥龍相類的“大家”氣質(zhì)。
《唐絕句史》《絕句詩史》《中國分體文學史(詩歌卷)》《詩經(jīng)楚辭鑒賞辭典》《元明清名詩鑒賞》《歷代分類詩詞鑒賞》(12種)、《詩詞賞析七講》《史記全本導讀》《楚漢風云錄》《雍陶詩注》《詩詞創(chuàng)作十日談》《周嘯天談藝錄》……著作等身的周嘯天,在詩詞鑒賞領(lǐng)域,可謂是精裝備、出奇兵、打勝仗、樹戰(zhàn)績的“赫赫功臣”。
猶記當年,剛研究生畢業(yè)的周嘯天,就參與了馳名全國的《唐詩鑒賞辭典》的撰寫。這本辭典邀請了120多位中國古典文學名家對1000多首唐詩名篇進行了精到、細致、深入淺出的賞析,而周嘯天一人就包辦了其中的一百多篇——不僅數(shù)量在一本辭書中所占比例大,其質(zhì)量還得到編者、專家和讀者的廣泛好評。那時的周嘯天,可謂“厚積薄發(fā)”——對唐詩的長期愛好、研究、積淀,讓他的詩詞鑒賞作品處于“井噴”狀態(tài)——在一典中文章上百只是起點,在這之后,周嘯天在這一鑒賞領(lǐng)域的著作源源不斷,一發(fā)而不可收。
對讀者而言,周嘯天在古詩的品味賞鑒方面,無疑是一個“先覺者”。但周嘯天并不滿足于此,他走上了“鑒而優(yōu)則創(chuàng)”之路——如果說鑒賞是“從有到有”的“二度創(chuàng)作”,那么創(chuàng)作就是“從無到有”的“一度創(chuàng)作”。開始“一度創(chuàng)作”的周嘯天,成為了一匹“黑馬”。從《欣托居歌詩》到《將進茶——周嘯天詩詞選》,從《詩刊》2010首屆詩詞獎、第三屆、第四屆、第五屆華夏詩詞獎到第六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中國國家圖書一等獎、四川省五個一工程獎……可以這樣說,周嘯天在詩詞創(chuàng)作領(lǐng)域所取得的成績較其在鑒賞領(lǐng)域有過之而無不及。
實力是取得榮譽的通行證,而實力則源于個人的勤奮和長期的積累。在這方面,“黑馬”也不例外。周嘯天在榮膺文學最高獎項之前,走過了一條曲折而艱辛的路。許多人不知道的是,周嘯天畢業(yè)于西華師范大學數(shù)學系,本是個地道的“理科男”。但那顆“抽象思維”的腦袋,卻被兒時外婆奶奶的兒歌、被青年時代自己酷愛的前賢詩詞暗中安裝了“形象思維”的發(fā)條,待時而動。在由理轉(zhuǎn)文的過程中,他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努力?!拔覉罂及不諑煼洞髮W中文系唐宋文學專業(yè)研究生的時候,就已經(jīng)能背兩千多首詩詞了?!敝車[天說。而當他最終從安徽師大畢業(yè)之后,那發(fā)條咔嚓轉(zhuǎn)動,開啟了他幾十年的漫漫文學旅程。
如果說廣讀多背,研究詩詞規(guī)律等是一個詩人的“外功”,那么在關(guān)注他人、關(guān)注家國、關(guān)注天下人寰的“大情懷”方面的修為,對于一個詩人來說就是煉“內(nèi)功”。周嘯天的詩作,內(nèi)外兼修,真正讓人動容的,正是其“大情懷”的自然流露和真實表現(xiàn)。他寫詩直面人生,正視現(xiàn)實,對生命對弱者充滿關(guān)懷,極富悲憫之心與人文精神。曾以《我是青年》一詩名傳九州的詩人楊牧驚嘆“周詩的神奇、妙造和特有的唐詩般的練達品格”,他甚至認為,周嘯天的《洗腳歌》有超越白居易《琵琶行》之處:“一個是寫歌女,一個是寫洗腳工……前者的最終只不過是‘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是同情,是垂憐,是居高臨下;而后者則是與洗腳工平起平坐,甚至想到了說不定哪天我也會趴下為你洗腳——這是超越,哲思的超越,藝術(shù)的超越,更是一種境界的超越?!蓖趺稍谠u騭周詩時,更是幾乎動用了“最高規(guī)格”的贊美言辭:他評論《洗腳》與《人妖》“奇詩奇思”,評論《鄧稼先歌》“激越絕倫”,更稱《將進茶》“亦屬絕唱,已屬絕倫”。
2014年8月11日,第六屆魯迅文學獎最終獲獎名單公布,《將進茶—周嘯天詩詞選》位列其中。然而與獲獎消息同期而至的,是網(wǎng)絡(luò)上針對周嘯天部分詩作鋪天蓋地的大“吐槽”。不少網(wǎng)友認為周嘯天的詩是“新聞詩”“打油詩”,“侮辱公眾智商,簡直是詩歌的恥辱”。
那時候,周嘯天用唐代人王梵志的“打油詩”形容自己當下的處境,“別人看著刺眼,我穿著舒服?!彼麑γ襟w表示:“打油詩不是什么壞事,如果寫詩完全不打油,完全是自討苦吃。因為打油詩好玩啊,你喜歡板著臉孔的詩還是好玩的詩?魯迅先生自己也寫舊體詩,他的《自題小像》序云:‘達夫賞飯,閑人打油?!f的就是他自己。”
事實上,周嘯天的歌詩創(chuàng)作雖然也有多種風格,但他最擅長的卻是以白居易《長恨歌》《琵琶行》所代表的“歌行體”。相對這種體裁,大多數(shù)網(wǎng)友對絕句和律詩兩種體裁比較熟悉,即默認古詩是四句或八句,這就給了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斷章取義”的空間。比如王蒙盛贊“詩中有血,句中有淚”,并令其兩度落淚的《鄧稼先歌》,本有150余字的小序,長34行,但在網(wǎng)絡(luò)上卻只見頭四行,并以此證明其為“爛詩”,這不僅對周嘯天不公,對廣大讀者也是不公。
盡管當時也有人提出,詩歌通俗化、寫時事是一種新的嘗試,且只根據(jù)挑選出的幾首詩全盤否定其作品價值也不妥,但來自網(wǎng)絡(luò)的攻訐仍不絕于耳——獲獎的火熱與吐槽的冰冷包裹著周嘯天。這種情況對任何人而言,都可謂是面臨著嚴峻的考驗。而周嘯天在此次“吐槽風暴”中,展現(xiàn)出了充分的坦誠、冷靜、寬宥、厚道、氣度和責任感。
他不拒絕媒體采訪,直面尖銳的問題。“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蹦菚r候,周嘯天用唐代人王梵志的“打油詩”形容自己當下的處境,“別人看著刺眼,我穿著舒服?!彼麑γ襟w表示:“打油詩不是什么壞事,如果寫詩完全不打油,完全是自討苦吃。因為打油詩好玩啊,你喜歡板著臉孔的詩還是好玩的詩?魯迅先生自己也寫舊體詩,他的《自題小像》序云:‘達夫賞飯,閑人打油?!f的就是他自己?!睂τ诰W(wǎng)上瘋傳的詩歌,周嘯天表現(xiàn)的則更為豁達,他表示,任何人的摘錄都會有一種偏向,“很正?!薄T谒磥?,僅傳播的這幾首是媒體在制造熱點和噱頭,也是對他有失偏頗的理解?!拔业淖髌凡灰欢ǚ且總€人都喜歡,這些質(zhì)疑聲在我看來,其實也是好事,這說明大家還是在關(guān)注詩?!逼浠磉_態(tài)度表露無遺。
對那段經(jīng)歷,周嘯天后來作舊體詩《草船》抒發(fā)所感:“今夕憑君借草船,逄逄萬箭替身穿。同舟詩侶休驚懼,與爾明朝滿載還?!边@樣的心境及智慧,確又與草船借箭的實施者諸葛孔明有異曲同工之妙。他說,“孔子教導我們‘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也簧鷼?,就達到君子的境界?!彼难孕?,堪稱“真淡定”后的“漫瀟灑”。正所謂君子端方,溫良如玉。
1971年,本科攻讀數(shù)學專業(yè)的周嘯天,以優(yōu)秀成績考入安徽師范大學,成為文科院系的研究生。但這并不是周嘯天文學道路的開始——他的詩性人生,起源于夢中醒來床頭的燈光,月夜里外婆奶奶咿咿呀呀的兒歌,回憶中父親的身影……一切從那時就開始了。
一燈如豆。
這是周嘯天兒時夢中的燈光。很多年以后,他在向筆者談起周家的家風時,這一燈光還仿佛閃亮在他的面前。多么溫馨,多么明亮,簡直猶如啟明星一樣的燈光啊——這是父親夜讀的燈光。
上小學的時候,放學回家,父親便讓周嘯天和他一起,在一張桌子上“各行其是”。父親辦他的公事或看書寫字,兒子完成他每天的功課作業(yè)。父子二人竟成為“同桌的你”。也許,這是那個時代里也并不多見的一幅“攻讀圖”,但這個畫面所體現(xiàn)的“家風”,確實可以與今天某些一邊自己嘩啦嘩啦地搓著麻將方城競賭,一邊罵著孩子不肯用功讀書、只知道噼噼啪啪打電子游戲的家長形成鮮明對比——父親在對面只是默默無聲地做他自己的事情,這面的小嘯天也是自己默默無聲地寫著自己當日的“家庭作業(yè)”,似乎誰也沒有妨礙誰,誰也沒有影響誰,但是,在周嘯天幼小的心靈上,父親已經(jīng)播下一顆無形的種子,父親那種做事唯謹、好學以勤的作風,從小就在周嘯天身上得到了“血脈流傳”。
當然,還有燈光,那睡夢中醒來亮在床前的燈光。一天夜里,小嘯天醒來覺得眼前一亮。他看見父親在床上放了一張小桌,披衣在燈下看書,還不時地在小本兒上寫著什么。小嘯天看神了,看呆了,不知道父親在做什么,只是靜靜地看著,看著,看得那燈光結(jié)出一朵大大的燈花。父親這才發(fā)現(xiàn)兒子醒了,對他說,睡吧,大人有白天做不完的事情,必須在晚上加班加點。爸爸白天沒有讀完的書,只有靠晚上來把它讀完……啊,大人,原來大人竟是如此!后來,周嘯天也成了大人,他的床前也亮起了燈光,也是還有白天沒有讀完的書,必須靠晚上來把它讀完。
家風,往往就是這樣在無形、無聲中傳承,并且在有效傳承中結(jié)出甜蜜的果子。從兒歌開始到自己背誦的兩千多首古詩,從三尺講臺、積案如山的文稿到魯迅文學獎,時間一晃,一個甲子過去了。“起看星斗正闌干”——周嘯天在想著什么?在很多平臺上,他都在強調(diào)著“讀也,寫在其中矣”,“讀到什么份上,寫到什么份上”,“詩唯恐其不好也,不必出于己;好詩唯恐其不傳也,不必為己”。
他積極參加各種為青少年舉辦的詩歌活動時,為在未來一代的心中播下一顆詩歌的種子;作“詩詞中國”評委時,他借助于這個平臺,論古詩的普及、提高、推廣、創(chuàng)作,總結(jié)歌行的寫作理論,學理性十分鮮明地提出“詩教”的目標是培養(yǎng)“詩性的人”這一觀點——培養(yǎng)“詩性的人”,這是一個“詩性的思考”。
“能不能再往深邃里走”——這是王蒙對周嘯天說過的一句話,他一直記在心里,并在踐行的道路上不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