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地舉起，輕輕地放下

郭靜娟

一

近些日子，總聽老爸嘮叨，弟弟家的小孩開始有脾氣了，說一不二，錯了也絕不認(rèn)錯。那語氣看似抱怨，但聽著又似乎藏著了點兒小得意。

想想也是，老爸年輕時脾氣火爆，方圓幾里有名，說話有力度，擲地有聲，那些歲月里有他的小小榮光。老爸在家里也向來說一不二，正因如此，弟弟一直性格溫和，凡事能不爭就不爭，這雖沒什么不好，但大概多少有點讓老爸遺憾，總感覺自家孩子少了點兒敢作敢當(dāng)?shù)钠橇?。這不，來了個和自己性格特點有點相似的小毛孩，老爸一定打心眼里喜歡，那點小脾氣，在一個退休老人的眼里，未嘗不是一個小小男子漢的個性。所以，他一邊擔(dān)心寵壞了孩子，一邊卻對小毛孩從不大聲，更不疾言厲色，脾氣和順得讓人難以想象。

記得小侄兒剛會走路說話時，怯怯的，特文靜，我們還總擔(dān)心他是否有些過于柔弱了?？呻S著走路的穩(wěn)健，話兒多起來，一句接一句的，膽子也大起來，啥都敢嘗試一把，任性似乎也見長，逐漸有了點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范兒。前段時間，偶遇了好幾次這小子脾氣發(fā)作的模樣。讓他喊人打招呼，他愛搭不理故意?？?；看到桌上喜歡的，他站起來趴上去伸手就抓；看到我們喝點小酒，還非得嘗嘗……如果得不到滿足，他立馬就哭，老爸和弟弟雖然也假意批評，但根本不抵事，他的哭聲讓老媽很心疼：孩子不懂事，就不能讓著他點兒，逗他干嘛，別再哭鬧騰不舒服吐了，飯還得重喂，快由他吧！

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的表現(xiàn)會一陣一陣的，我們也就沒有很在意。這天，一大家子又在老媽家小聚，剛開了一瓶紅酒，這小子就要拿瓶子過來玩耍，擔(dān)心他把酒灑了，大家沒搭理他，他立馬大哭起來，誰勸都不聽。老爸說，你看，你看，這小子就是頭犟驢！脾氣可拽得很呢！我和先生對一下眼色，又和我弟弟弟媳通了下氣，然后，我先生把筷子啪地一放，站起來，手一舉，厲聲說：“小寶，酒潑出來怎么辦？不許哭！再哭姑父要打，好東西也不給吃！”這小子從沒有見過這架勢，微微停住哭，有點兒愣神，他求救似的看著我老爸老媽還有我弟弟弟媳，但他們都一臉嚴(yán)肅，他抽噎了會，看沒什么指望，嘴巴癟了癟，鼻子抽動了幾下，老實地坐了下來，居然一轉(zhuǎn)眼就沒心沒肺地為別的事笑了起來，開始喋喋不休地問東問西，把酒瓶的事忘了個一干二凈。

其實，我和先生都出生在比較嚴(yán)厲的家庭，父親大人的絕對權(quán)威讓我們的性格中規(guī)中矩，也讓我們在和父親相處時少了一份親密，愛更多藏于心中，而很少轉(zhuǎn)化為親昵的舉動。所以，在和自己的孩子相處時，我們渴望打破這樣的方式，意圖建立一個民主平等親密的家庭關(guān)系，盡可能地遵循孩子的意愿。我曾經(jīng)非常喜歡汪曾祺《多年父子成兄弟》中的一段文字，“我的孩子有時叫我‘爸，有時叫我‘老頭子，連我的孫女也跟著叫。我的親家母說這孩子沒大沒小，我覺得一個現(xiàn)代化的，充滿人情味的家庭，必須做到‘沒大沒小，父母教人敬畏，兒女‘筆管條直最沒有意思。兒女是屬于他們自己的。他們的現(xiàn)在，和他們的未來，都應(yīng)由他們自己來設(shè)計?！彼?，有段時間，在家里，我們和孩子之間也常常直呼其名，有時是奇怪的綽號，并以此為樂。試行一段時間后，我們卻發(fā)現(xiàn)，和孩子之間過于平等的相處，讓他對我們做父母的權(quán)威失去了敬畏，而當(dāng)敬畏之心不足，教育孩子的力度和效果就大打折扣，一些要求甚至根本無法實踐，而隨著他的自我意識逐漸覺醒，這種糾正著實花費了我們很大的氣力。

所以，孩子的成長，固然需要自由的空間，但那一圈柵欄，一定得存在。

二

后來，偶然讀到英國教育家約翰·洛克的一段文字，才如醍醐灌頂。他說，“如果你希望孩子對你產(chǎn)生某些畏懼的心理，那就應(yīng)該在他的幼年時期把這種觀念灌注到他身上，等到他漸次長成為一個大人，則逐漸地接納他，讓他成為你一個親密的朋友?！贝_實，孩子小的時候，還沒有形成自己的是非觀、價值觀，這時候最需要父母正確引導(dǎo)，建立權(quán)威能夠讓這些引導(dǎo)輕松地行之有效。而當(dāng)和孩子之間毫無距離，你對他就失去了約束，執(zhí)行力大打折扣。如果再以孩子小不懂事為理由，對孩子無限寬容，那就等于失去了愛的柵欄，孩子的欲望就會無限地膨脹，一旦這種欲望的實施成為習(xí)慣，你再想要去控制往往為時已晚。

不僅如此，過于滿足的愛也會因為來得太過容易，而在孩子的心中失去應(yīng)有的分量。常?？吹揭恍└咧袑W(xué)生，那么高大挺拔了，可是當(dāng)家長和他一起無奈地站在老師面前處理問題時，面對家長的語重心長，他的眼神，他的姿態(tài)，他的語言，滿滿的都是不屑。家長的威嚴(yán)感到底是在什么時候消失了呢？也許，就是在所謂絕對的平等相處中；也許，就是過度的寵愛中；也許，就是在你應(yīng)該高高揚起手臂說不，卻沒有認(rèn)真地行使你的絕對權(quán)威時；也許，就是在權(quán)威和平等顛倒了順序時……

自那以后，弟弟弟媳特意和老爸老媽訂了個協(xié)定，在和孩子親密相處的同時，在某些時刻，一定要使用“高高地舉起，輕輕地放下”這一招?！拜p輕地放下”，是說并非真的進行懲罰，但一定要有“高高地舉起”這個姿態(tài)，讓孩子心中有所敬畏。因為，對于孩子來說，愛只是生命和生活中的一部分，不能因為愛而讓其他要求退避三舍。做長輩的，一定要適度地藏起一部分愛，建立起一定的權(quán)威，以真正行使起教育的權(quán)力。而待他們逐漸長大成人，則必須要像對待朋友一樣地看待他們，那時候，愛與友誼自會維護好原先的權(quán)威?？蓜e本末倒置了。

編輯 朱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