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游戲

文/段立欣

霍格沃茨

怪物游戲

文/段立欣

1

我被當作怪物追了整整兩條街和若干胡同后，人們終于把我追丟了。這種追逐的游戲真好玩。

上課的時候，老師說起立，我沒動。

檢查衛(wèi)生的時候，同學(xué)們特意把書桌收拾得格外干凈，我把垃圾都擺在了桌面上。

考試時我睡著了，而午休時間，我在給植物園里的番茄澆水。

下午，有校外的領(lǐng)導(dǎo)來視察我們學(xué)校新建的圖書館，老師選出的學(xué)生代表歡呼雀躍地說：“我們最喜歡看書了，圖書館里的書很全很豐富?！?/p>

我說這個圖書館根本不讓我們進。

當時很安靜，校長滿臉通紅，像看怪物一樣地看我。我知道，這種眼神真的會把我變成怪物。

2

如果一整天都和大人對著干，第二天，就會變成怪物。我試過了，真的很靈。

今天我是以一個怪物的姿態(tài)起的床。

怪物做事可以不按常規(guī)。比如說，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用頭走路。讓我的心臟跳成3/4的拍子。或者，像關(guān)燈一樣，輕松地關(guān)掉太陽。

不過我不想做那些，我更喜歡玩的是一個叫“所以……因為”的游戲。這是怪物的特權(quán)。這個游戲很簡單，就像我們平時造句：因為下雨了，所以我們打開傘。

怪物可以反過來。

我在晴朗的天空下?lián)伍_一把傘，瓢潑大雨馬上就會蓋下來；我用紙巾擦擦嘴，面前就會出現(xiàn)一盤牛肉餡餅，剛炸出來的，牛肉和大蔥攪拌在一起的肉餡，嗞嗞地冒出油。

這種感覺太好了。

只要我走出家門，打開書包。瞬間我就坐在了教室里我的座位上。

3

有個重要的事情我忘記說了，今天是我媽媽的生日。我怕今天玩得太高興，晚上忘記，所以出門前就早早把“祝媽媽生日快樂”說好，凍進了冰箱，這樣確保萬無一失。

只有變成怪物的人才可以這么做。

我以怪物的形象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里，這當然是件很讓人頭疼的事。

首先是很多女生都繞著我走，其次是我的同桌（還男生呢），在桌子上用紅黃藍三種顏色的粉筆畫了三道邊界線，警惕地說，誰過線誰是小狗子。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連平時趾高氣揚的值周生，說話聲也變得像蚊子一樣：“你的紅領(lǐng)巾呢？”

我皺了皺眉，想著紅領(lǐng)巾是落在了家里，還是塞在書包里，那值周生已經(jīng)撒腿跑掉了。一定是我皺眉的表情太嚴肅。

司馬老師進教室后，一眼就看到我。他嚇了一跳，但還是認出了我。

“我不管你是怪物還是齊振宇，總之，你要好好聽課?！彼抉R老師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說。

我沒打算不好好聽課，我還特意把耳朵拉長，像兩根天線一樣。不太好的是，我每次回頭說話，它們都會碰到教室頂上的燈。

只是怪物上課，也該有點特權(quán)吧。

于是聽課的時候我開始搞惡作劇。我讓張彤變成紅鼻頭，因為他撒了謊，他說昨天的作業(yè)落家了，其實他根本沒寫。我讓彭帥長出了大胡子，彭帥居然哭了。小孩兒長胡子是多讓人羨慕的事情呀，都不用等到爸爸那么大。他還哭，真是莫名其妙。接著我讓老師的粉筆變成面條一樣軟，根本沒法寫字。司馬老師氣得把我趕出了教室。

看吧，根本不是我不好好聽課，是他不讓我聽的。

4

其實數(shù)學(xué)課很沒意思，那些數(shù)字算來算去簡單得不得了。司馬老師在黑板上出的那道養(yǎng)雞場和雞蛋的應(yīng)用題，我一看就知道答案了。我用怪物的力量，讓全班同學(xué)都知道了這個答案。結(jié)果把司馬老師弄糊涂了，在趕我出教室的時候，他還在自言自語：“這道題出錯了嗎？怎么可能等于7.468顆雞蛋呢？”

算術(shù)題就是這么簡單，一共就那么幾個數(shù)字。

我出了教室，無聊地溜達?？吹叫陆ǖ膱D書館，就拿著學(xué)校給我們辦的借書卡走了進去。嚴格地說，這個圖書館還沒有對學(xué)生開放。但我現(xiàn)在是怪物，當然就另當別論了。

現(xiàn)在是早上第一節(jié)課的時間，根本不可能有學(xué)生來借書，除非他是一個怪物。

圖書館的女老師今天不在，換成了一個站著、躺著、坐著、趴著都一樣高的胖叔叔。他的眼睛里放出熱情的光，說：“接待你，需要我這樣的專業(yè)人士?！?/p>

我問他什么是專業(yè)人士。

他說自己是時先生，時間的時，是專門辦理借時間業(yè)務(wù)的。

“可我只有借書卡?！蔽页鍪玖俗约旱膶W(xué)生卡。

“就是它，一卡多用，你也可以用它來借時間?！睍r先生微笑著說，“你真幸運，只有怪物可以借時間?！?/p>

你不用奇怪這個神秘的人從哪里來，又會回到哪里去。因為怪物遇到的事，總是奇奇怪怪的。

5

借時間？我從沒想過借時間有什么用。在原地轉(zhuǎn)了三個圈后，我終于想出來了。

“我可以多借點時間養(yǎng)我的Q寵嗎？要知道，它上次生病，就是因為我沒時間攢積分給它買板藍根，它差點死掉?！?/p>

“當然可以，知道嗎，我的Q寵都結(jié)婚了?！睍r先生朝我擠擠眼睛。

時先生真是與眾不同，一般我認識的大人，都反對我養(yǎng)Q寵。

于是，我遞上了我的借書卡。

“等等?！蔽液鋈幌氲揭粋€很嚴重的問題。書可以從圖書館借，時間從哪兒借呢？

“從大人們身上，你的老師，你的爸爸媽媽，它們有的是時間?！睍r先生說，“你想想，如果老師的時間少點，他們就沒時間批評你們了。如果你媽媽的時間少點，你可以少聽到很多嘮叨。”

“這樣我就有更多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我說。

“那當然！”時先生滿意地拿著我的卡，問，“想好了嗎？要借多少時間？”

“等等?！蔽乙驗閾碛幸粋€怪物的靈活頭腦，所以它讓我想問題比較全面。“我怎么覺得？你好像是在挑撥我們小孩和大人的關(guān)系？”我說。

“這還用我挑撥嗎？你們的關(guān)系本來就很不好。”時先生遺憾地聳聳肩。

我想了想，有時候確實是這樣。

在我想玩兒的時候，媽媽總是讓我在家學(xué)習(xí)；我看電視的時候，媽媽又讓我多出去玩，說待在家里不好。我不喜歡爸爸抽煙，爸爸不喜歡我聽周杰倫；我不想聽老師批評我們頭發(fā)長，老師也不想聽到我們?nèi)鞗]洗頭的消息……

想到這些，我點點頭說：“好，先借兩個小時?！?/p>

6

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下課了，我抱著足球去找張彤，張彤說他要補作業(yè)。我去叫大個，大個說下節(jié)課的英語單詞他還沒背呢。老玉米急著去廁所，我的同桌說他昨天學(xué)習(xí)學(xué)得太晚，要利用這點時間補補覺……

真沒勁，我有了兩個小時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卻沒人有時間和我玩。

“他們是你的朋友，難道你不想讓他們也快樂起來嗎？”時先生忽然站在了我身邊。我一點都不奇怪，能幫別人借時間的人，會幻影移動不算什么。

對，連玩耍的時間都沒有的小孩最可憐，他們一定也期待和我一樣，有大把的時間去自由自在地玩兒。

于是我用自己的卡，幫王一佳、大個、老玉米、張彤、彭帥，還有我的同桌分別借了兩個小時。好朋友就應(yīng)該互相幫助，雖然我的同桌早上還想和我劃清界限，但我根本不記恨他。

我還幫幾個和我關(guān)系好的女生也借來了時間，好讓喵喵多點時間看她的課外書，讓潘朵朵多點時間繡十字繡的零錢包。讓最漂亮的戈甜，也能多點時間照鏡子。

7

現(xiàn)在我們都有時間了，我們痛快地踢球，沒人打擾我們。直到大家都玩兒得筋疲力盡，才回到教室休息。這時候，第二節(jié)課的鈴聲剛響起。

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剛才那兩個小時，真的是額外的。

這節(jié)課還是司馬老師上，但他看上去很疲倦。他說自己剛剛判完了昨天的56張卷子，批改了55本作業(yè)（張彤沒交），寫出了這幾天的教案……因為他覺得時間忽然不夠用了，所以必須把每一分鐘都安排得很緊湊，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預(yù)留。

可不，講一半就請假上廁所的老師，我們還是頭一次見到。

司馬老師從廁所跑步回來后，我晃動著自己的天線耳朵，忽然聽到了一種時間流淌的聲音。沒錯，這聲音是從司馬老師身上發(fā)出來的，不過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時間在流逝。

看來，我們剛才借用的時間，是司馬老師的。

這樣一來，他不是要變成大忙人？沒有時間吃飯，沒有時間睡覺，沒有時間看電視，沒有時間交女朋友，剩下的時間只夠給我們講課了。

我越想越不是滋味，我忽然醒悟過來，我們有了大把的時間，但這些時間是從別人那里搶來的。

8

“我偷走了司馬老師的時間嗎？”下課后，我馬上沖進圖書館。

“不，是借。”時先生還是笑瞇瞇的，“你不覺得，有了這些時間，你們很開心嗎？”

“我們是很開心，可我們老師忙壞了?！蔽易载?zé)地低下頭，“這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壞孩子?！?/p>

“既然你是怪物，就別怕別人怎么看?！睍r先生拍拍我的肩膀說。

我生氣地甩開他的手，我知道做怪物很自由，可以和任何人對著干，但我并不打算去傷害別人。我要求把時間還給司馬老師，用我的一天時間還。

時先生忽然變了臉色，那張大圓臉上泛出青茄子皮一樣的光：“抱歉，我這里是只借不還?！?/p>

這怎么可以，我是怪物，我是有特權(quán)的。

我沖上去，企圖把時先生摔倒，用怪物的力量，足可以把他的腳丫子翹到后腦勺上去?？蛇@次我失敗了，他竟然比我的力量大？

“我說過，我是專業(yè)人士，不是一般的人?！睍r先生把我提起來，一下子扔出了圖書館。他利用對時間巧妙的控制，在秒與秒之間穿行，左右開弓，我被他襲擊得遍體鱗傷。

我軟軟地趴在地上，聽到他哈哈大笑，確定自己還沒有死。

真幸運，多虧我是個怪物。

9

怪物，站起來！怪物，站起來！

全校同學(xué)的歡呼讓我有些震驚，我的血液好像凝固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大家都來為我加油了。

好吧，我承認，怪物也有錯的時候，關(guān)于養(yǎng)雞場的那道數(shù)學(xué)題，我得出7.468顆雞蛋的答案是錯誤的，正確的應(yīng)該是7468顆。

我想，我要去向司馬老師道個歉，承認錯誤的孩子還是好孩子，這話在怪物身上大概也奏效。

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盡管我渾身是土，膝蓋還磕出了血，但我又一次沖了上去。

時先生的力氣很大，他只用一只手就把我提了起來。然后用另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在幫人們解決掉一個調(diào)皮搗蛋的怪物，他除了會惡作劇，沒有別的用處?！睍r先生咬牙切齒地說。

“不，我是齊振宇，是六年三班花名冊里的第28號，我不是怪物?！笨上业穆曇籼×?，沒人聽得到。

忽然間我想到了“所以……因為”的游戲，我腦子飛快運轉(zhuǎn)著，想著該如何玩最后一步。

我使勁掰著他的手，感覺有股力量來自同學(xué)的吶喊。我大聲地，用盡全力地喊了一聲：“我贏了。”

頓時，“嗵”的一聲，時先生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我贏了，確實贏了，我被大家高高舉起，拋得高高的，再穩(wěn)穩(wěn)接住。

10

多么美好的一天啊，回家后媽媽沒有為我弄臟的衣服而生氣，她還風(fēng)趣地學(xué)著廣告語說：“不怕，我們有奧妙！”

爸爸買回了生日蛋糕，還親自下廚做了長壽面，我們家的氣氛溫馨極了。但美中不足的是，我早上提前凍在冰箱里的祝福語，化開以后，聲音變得硬邦邦的，一點都不像溫馨的祝福。

但媽媽還是很開心，說兒子終于長大了，懂得大人的艱辛了。

我乖巧地點點頭，想著哪天還要不要再玩一次，怪物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