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刈青
(北京大學信息管理系,北京 100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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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從添及其在圖書館學研究中的貢獻*
劉刈青
(北京大學信息管理系,北京 100871)
[摘要]孫從添是清代著名藏書家,在收集整理藏書的過程中,孫氏善于從中總結(jié)經(jīng)驗、理論,先后完成了《上善堂書目》和《藏書紀要》,后者在我國圖書館學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本文通過梳理史料,勾勒出孫從添的生平及其藏書活動,介紹了《藏書紀要》的流傳經(jīng)歷,并從藏書購求與版本鑒別、校讎與編目以及藏書保護與藏書樓建設等方面,分析了孫從添的圖書館學思想。
[關鍵詞]孫從添藏書紀要圖書館學
孫從添是清代著名藏書家和鑒賞家,他所著的《藏書紀要》系統(tǒng)總結(jié)了我國古代收集、整理與保存書籍的經(jīng)驗,對后世藏書家和圖書館的書籍整理工作有著深遠的影響。
1前人研究成果
譚卓垣在《清代圖書館發(fā)展史》中認為,《藏書紀要》是我國19世紀唯一一部向私人藏書家介紹圖書典籍相關技術(shù)理論的書籍,其中關于善本書目的名詞用語和鑒別宋元版本的方法至今仍在圖書館工作中應用。[1]
韓淑舉[2]將《藏書紀要》依據(jù)內(nèi)容性質(zhì)劃分為藏書理論、保護藏書的具體措施、完善的編目條例三個方面進行探討。謝灼華[3]考證了孫從添的生平家世,梳理了《藏書紀要》的出版與流傳情況,分析評價了其內(nèi)容與價值,認為該書只是敘述了圖書館管理技術(shù)方法,并沒有把圖書館技術(shù)總結(jié)到理論高度。徐雁[4]和范鳳書[5]都提出了常熟一帶的私家藏書文化淵源對孫從添藏書活動與藏書理論的影響,范鳳書認為《藏書紀要》提高了對書籍作用、藏書意識的認識,并且充實豐富了藏書學的實踐技術(shù)。
張家榮[6]梳理了《藏書紀要》問世前后的相關著作,肯定了該書在藏書理論發(fā)展中承前啟后的作用,從收集、整理與維護三方面探討其藏書建設思想,認為該書總結(jié)了常熟虞山派藏書經(jīng)驗,對私家藏書和目錄版本學研究有參考意義。王蕾[7]在研究清代藏書思想時也論述了孫從添的購求、鑒別、??迸c編目思想,認為這反映了中國古代私家藏書建設與管理經(jīng)驗思想的最高水平。江曦[8]在研究清代版本學時,分析了孫從添《上善堂書目》與《藏書紀要》的版本學價值。
2人物生平及其藏書活動
作為一個以行醫(yī)為生的平民藏書家,孫從添的生平史料流傳下來的非常少,以至于長期以來人們對這位清代中期的藏書理論家知之甚少,隨著對史料挖掘的不斷深入,這一問題才逐漸得以解決。
除了《藏書紀要》外,孫從添與人合編的另一部著作《春秋經(jīng)傳類求》被收入了《四庫全書總目》,這是早期人們判斷孫氏生卒年的一條重要資料。
《春秋經(jīng)傳類求》兩江總督采進本
國朝孫從添、過臨汾同編。從添號石芝,常熟人。臨汾,長洲人。是書始刻于乾隆己卯。取春秋三傳及胡安國傳分為一百二十門。[9]
1986年,謝灼華先生據(jù)《四庫全書總目》按照“登第之年,生卒之歲”排列書籍的次序,以及黃丕烈在士禮居本《藏書紀要》跋文中提到的“孫公去世未遠,周丈香巖幼年曾見之,時已七旬余”語,斷定孫生于康熙初年,卒于乾隆初年,主要活動于康、雍、乾間[3]。
由于沒有更加直接的史料佐證,孫從添的生卒年也只能被劃定在一個大致的區(qū)間內(nèi)。其后,隨著對史料的進一步挖掘,更多關于孫從添生平的資料被陸續(xù)披露出來,使得我們對這位清代中葉的藏書家和圖書館學家有了更加全面的認識。
《吳醫(yī)匯講》是清代蘇州名醫(yī)唐大烈(笠山)主編的一套醫(yī)學叢書,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至嘉慶六年(1801)每年一卷,連續(xù)出版,該書輯錄了江南地區(qū)41位醫(yī)家的96篇文章,并附有唐氏本人的介紹、評論、考證等。在卷三“孫從添”條下,有如下記載:
孫慶增,名從添,號石芝。常熟人,近居郡城葑溪。年七十六歲,歿于乾隆丁亥。所遺《石芝醫(yī)話》,今令侄孫名森,字天桂,節(jié)錄付梓。[10]
乾隆丁亥為公元1767年,由此逆推76年,孫從添應當生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由于唐大烈的活動年代幾乎與孫從添同時,故此條記錄當可確信,這也是目前為止惟一一條明確記載了孫氏卒年的史料。
關于孫氏的生平,光緒三十年(1904)的《常昭合志稿》卷三十二《藏書家》下有更加詳細的記錄:
孫從添,字慶增,號石芝,諸生。善醫(yī),用藥出人意表,婦孺呼為“孫怪”,僑居郡城,大吏皆器重之。有書癖,家雖貧,而所藏逾萬卷。自撰《藏書紀要》,分為八則,言之甚詳且備。蓋真知篤好者。其讀書室曰上善堂。所藏書有其名字朱記,別用一印鈐于尾,曰:“得者寶之”。著有《活人精論》及《石芝醫(yī)話》。[11]
至此,我們可對孫從添的生平履歷做一總結(jié)。孫從添,字慶增,號石芝,生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卒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江蘇常熟人,后遷居蘇州。以行醫(yī)為業(yè),醫(yī)術(shù)頗得時人稱許,是享譽蘇杭的杏林高手。在行醫(yī)濟世的同時,孫從添好書成癖,家雖貧卻聚書不綴,故而能以一介寒士而藏書萬卷。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孫從添與一般藏書家不同,在藏書、校書之余,十分注意總結(jié)藏書、校書活動中的經(jīng)驗,并做出精煉的理論概括,故而《藏書紀要》在當時就已經(jīng)得到了許多同時代藏書家的盛譽。
孫從添的其他著述,除了上述《春秋經(jīng)傳類求》《藏書紀要》,尚有《活人精論》《石芝醫(yī)話》《上善堂書目》《上善堂宋元版精抄舊抄書目》等。其中,《春秋經(jīng)傳類求》十二卷,《四庫全書總目·春秋類存目二》著錄,有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刻本傳世。《石芝醫(yī)話》,《吳醫(yī)匯講》卷三節(jié)錄部分內(nèi)容付梓。
《上善堂書目》是孫氏的藏書目錄,《清史稿·藝文志·史部》著錄為一卷。另,民國十八年(1929)陳準所輯《秋漻齋叢書》收《上善堂宋元版精抄舊抄書目》一卷,鄭振鐸《西諦書目》亦著錄有該書抄本一卷。由于《上善堂書目》長期未見披露,有些學者認為這部《上善堂宋元版精抄舊抄書目》就是《上善堂書目》。而翻檢《上善堂宋元版精抄舊抄書目》即可發(fā)現(xiàn),該目共著錄藏書475種,6032卷,與文獻所記孫氏“收藏逾萬卷”不符,由此可知此目并非收藏總目,而是善本書目。[6]40-41同時,在《藏書紀要》“編目”一則,孫從添主張藏書家應編制“大總目錄”“宋元刻本鈔本目錄”“分類書柜目錄”和“分房架上書籍目錄”等四種目錄,據(jù)此可知,《上善堂書目》應為孫氏收藏總目,而《上善堂宋元版精抄舊抄書目》是善本書目。
由于《上善堂書目》的散佚,今日我們已經(jīng)無從了解孫從添藏書的全貌。僅能據(jù)孫氏在《藏書紀要》自序所云:“余無他好而中于書癖,家藏卷帙不下萬數(shù),雖極貧不忍棄去,然圣賢之道,非此不能考證?!甭愿Q一斑。藏書萬卷,在常熟、蘇州這一藏書大家輩出的區(qū)域算不上突出。相對于藏書的數(shù)量,在孫從添的藏書活動中,更為世人所看重的是孫氏對于藏書的整理及相關經(jīng)驗的總結(jié)。
受經(jīng)濟條件的限制,孫從添藏書無法單純追求數(shù)量,故而在收書過程中,孫氏特別注重對藏書的??闭恚男顒釉诋敃r已負盛名。黃廷鑒在《愛日精廬藏書志·序》中提到:
吾邑自明五川楊氏,以藏書聞于時,……故當時數(shù)儲藏家者,莫不以海虞為稱首?!杂嗨?,如玉照席氏、慶曾孫氏、虞巖魚氏,皆斤斤以雪抄露校,衍其一脈。[12]
現(xiàn)藏于臺北國家圖書館的七卷本《王氏書畫苑存》,收錄有清光緒三年魏錫曾過錄孫從添為所藏《廣川書畫跋》所作跋文:
此本書跋,陸敕先藏本也,得之于葉石君之孫所售,借錢氏本校過,偶邱廣成翁將楊氏本再校,并無差誤,獨多后跋,即一一錄出謄上,可謂善矣??滴醣昃旁拢瑢O慶增從添記。[6]34
可見孫氏校書之勤。
在校書、鑒賞之余,孫氏也是藏書流通的積極支持者。孫氏認為,藏書家敝帚自珍是對珍本善籍的傷害,古書只有通過流通互校,才能真正成為善本。孫從添的同鄉(xiāng)后輩周榘,在孫氏所藏《隸釋》二十七卷的跋文中,記載了一件十分有趣的約定:
藏書家不供高明之友賞奇析疑,其與擁財帛不與人窺者埒耳。石芝世翁與榘有數(shù)世年譜之好,每與話舊移時,多榘所未聞者。蓋石芝長余年二十歲,其見聞固自較多,而娓娓不已,致令左右侍者有倦容,余則欣然喜矣。兩月以來,屢就借書,其零落散佚者,石芝則嘆息拾掇,喧責傔從,其整齊未損者,亦多未校。蓋石芝年高而又病足,實未暇耳。余請與石翁約:君家有書,當盡出與我讀之,我當一一為君校之,倘有當于世長翁之意,定復酌我以酒,又何用我借者以一瓻還之耶?可發(fā)一喙。幔亭周榘志。[13]
生動地體現(xiàn)了孫從添及同時代的藏書家們對藏書的熱情和豁達的心態(tài)。
最后我們簡單談談孫從添藏書的來源和去向。孫氏藏書的來源,張家榮曾據(jù)《上善堂宋元版精抄舊抄書目》著錄書籍來源做出過統(tǒng)計,泰半來自前代及同時代江南藏書家的收藏,如毛晉汲古閣、錢謙益絳云樓、錢曾述古堂、季振宜、趙琦美、陸貽典、葉石君、馮班、趙宦光等[6]32。此外,98種名人抄本也是上善堂藏書的一大特色,其中不乏葉盛、吳寬、文征明、祝允明、錢謙益等文壇巨匠手澤[14]。
孫氏藏書的去向,今已無明確資料可考,最早刊刻《藏書紀要》的黃丕烈曾經(jīng)得到數(shù)十種。士禮居叢書本《藏書紀要》的《黃蕘圃跋》中提到:“孫慶增所藏書,余家收得不下數(shù)十種,其所著述,未之聞也”[15]。其他常熟地區(qū)的藏書家們,如稽瑞樓主人陳揆、愛日精廬主人張金吾、鐵琴銅劍樓主人瞿鏞等人,也都收有孫氏的部分藏書。從上善堂藏書的聚散情況,亦頗可觀得明清時期江南藏書家藏書聚散的一般規(guī)律。
3《藏書紀要》的撰寫與流傳
孫從添生活在清初康乾盛世,這一時期政治穩(wěn)定,經(jīng)濟繁榮,然而在文化方面卻實施嚴格控制的政策,大興文字獄。于是,學者們競相轉(zhuǎn)而研究???、輯佚、考據(jù)之學,使得目錄學在清代取得了極大的發(fā)展。
孫從添受這種學風的影響,酷好藏書,并終生致力于藏書整理的工作。他極力贊揚書籍的重要價值,認為書籍體現(xiàn)了人的靈性:
夫天地間之有書籍也,猶人身之有性靈也。人身無性靈,則與禽獸何異?天地無書籍,則與草昧何異?故書籍者,天下之至寶也。人心之善惡,世道之得失,莫不辨于是焉。天下惟讀書之人,而后能修身,而后能治國也。[16]
他雖然家境貧寒,但卻經(jīng)常為了一部難得之書,“不惜典衣,不顧重價,必欲得之而后快”[16]34。他多年“或持橐以載所見,或攜篋以志所聞”[16],聚集了豐富的藏書,又在所藏書上都鈐上一枚“得者寶之”的印章,希望書籍能夠被珍惜愛護。他常與朋友就書籍的版本校勘等問題交流討論,他的獨到見解受到當時藏書家們的尊重,請他傳授經(jīng)驗,如他所言“同志欲將其要,竊不自量,記為八則”[16]。因此,他根據(jù)自己多年收集、整理書籍的經(jīng)驗,撰寫了《藏書紀要》一書。
《藏書紀要》成書之初,主要以抄本形式流傳,如金心山與陳氏都曾得到該書抄本。金氏文瑞樓首先計劃刊刻該書,準備刻于《文瑞樓書目》之后,但不知為何,并沒有實現(xiàn)。嘉慶辛未十六年(1811),黃丕烈在《士禮居叢書》中首次刊刻此書,并作跋語:
此藏書紀要,言之甚詳且備,蓋亦真知篤好者。余得諸郡中陳氏,陳固得于金心山。心山為文瑞樓后人。所傳授必有自矣。余因是書所紀藏書之要,皆先我而言之者,遂付梓以行。[15]
4孫從添的圖書館學思想
孫從添認為書籍乃“天下之至寶”,“圣賢之道,非此不能考證”。因此他的藏書在內(nèi)容上突出儒家經(jīng)典著作,如其所言:“藏書之道,先分經(jīng)史子集四種,取其精華,去其糠秕。經(jīng)為上,史次之,子集又次之?!盵16]《藏書紀要》共分八則:“購求”“鑒別”“抄錄”“校讎”“裝訂”“編目”“收藏”“曝書”,完整系統(tǒng)地論述了藏書活動中所設計的各方面工作,反映了清代私家藏書建設管理的實踐經(jīng)驗與思想水平。
4.1藏書購求與鑒別
廣泛的收集書籍是藏書工作的第一步,孫從添認為“購求書籍是最難事,亦最美事、最韻事、最樂事”,準確地揭示了藏書家購求書籍的復雜心理活動。他提出購求書籍有“六難”:“知又是書而無力購求,一難也。力足以求之矣,而所好不在是,二難也。知好之而求之矣,而必欲較其值之多寡大小焉,遂致坐失于一時,不能復購于異日,三難也。不能搜之于書傭,不能求之于舊家,四難也。但知近求,不知遠購,五難也。不知鑒識其真?zhèn)危瑱z點卷數(shù),辯論字紙,貿(mào)貿(mào)購求,每多缺帙,終無善本,六難也。”[16]這可以歸納為經(jīng)濟能力與知識水平兩個方面的問題。孫從添以行醫(yī)為生,家庭經(jīng)濟狀況并不寬裕,購求書籍的過程中必然會面臨經(jīng)濟問題。對此他提出購書應分輕重緩急,有重點、有針對性地合理使用購書經(jīng)費。孫從添購求書籍以“經(jīng)為上,史次之,子集又次之?!彼€注重藏書的實用性,以“利濟學術(shù)”為原則,除了收集版本質(zhì)量精良的經(jīng)史書籍之外,對于子集類著作則“纟由繹而收藏之”。
另一方面,購求書籍之人應該具備書籍鑒別能力并掌握版本信息。為此,應該了解藏書家的情況,“大致收藏書籍之家,惟吳中蘇郡、虞山、昆山,浙中嘉、湖、杭、寧、紹最多,金陵、新安、寧國、安慶及河南、北直、山東、閩中、山西、關中、江西、湖廣、蜀中亦不少藏書之家,在其人能到處訪求,辨別真?zhèn)?,則十得八九矣?!盵16]清代的藏書家們之間經(jīng)常通過互相交換、購買、贈送來獲得珍本、善本。此外,孫從添還指出利用書目工具來鑒別圖書質(zhì)量,“再于各家收藏目錄,歷朝書目、類書總目、讀書志、敏求記、經(jīng)籍考、志書、文苑志書籍志、二十一史書籍志、名人詩文集書序跋文內(nèi)查考明白”,來了解一書于何朝何地著作,刻于何時,何人翻刻,何人抄錄,何人底本,何人收藏,如何為宋元刻本。
4.2藏書校讎與編目
藏書家在多方收集優(yōu)秀書籍的同時,還應在整理藏書的過程中,提高藏書質(zhì)量,充分利用藏書,使書籍的價值得以充分發(fā)揮??茖W有效的校讎工作可以提高藏書質(zhì)量,優(yōu)秀的編目成果能全面反映藏書,便于讀者查閱。
孫從添提出,“校讎書籍,非博古好學,勤于看書,而又安閑者,不能動筆校讎書籍”[16]。校書者必須具備淵博的知識,然而一人之力終是有限,因此還需請教專家,或與其他好書者共同討論商定。為了力求準確無誤,每本書都應多次校改,針對不同的書籍使用不同的校讎方法。校訂既成,如果有條件,便應刊刻印刷,“公諸同好”。
孫從添認為好的編目系統(tǒng)應“不致錯混顛倒,遺漏草率,檢閱清楚,門類清晰,有條有理?!盵16]即編目應全面反映藏書,條理清楚,方便檢閱。他結(jié)合自己的藏書經(jīng)驗,提出組織私人藏書目錄體系,建議編制四種不同用途的目錄:大總目錄,宋元刻本鈔本目錄,分類書柜目錄,書房架上書籍目錄及未訂之書、在外裝訂之書、抄補批閱之書目錄。大總目錄是全部藏書的清冊,采用書冊式,每類寫完還留有空白,以備日后新增書籍添加。宋元刻本鈔本目錄是善本目錄。分類書柜目錄是排架目錄,方便查取,也可兼作借閱清冊,如有人借閱,應在此書目上記錄,每月查看,如未歸還便應催討,歸還之書應放入原柜,并注銷之前的記錄。如此可以及時更新藏書動態(tài),使書籍管理有序。
此外,孫從添還總結(jié)宋元以來各部書目著錄格式,提出了完整的著錄項目應包括“某書若干卷,某朝人作,該寫著者、編者、述者、撰者、錄者、注者、解者、集者、纂者,各各寫清,不可混淆,宋版、元版、明版、時刻,宋元鈔舊鈔本新鈔本一一記清,校過者寫某人校本,下寫幾本或幾冊,有套無套”[16]。這些著錄事項充分揭示了一書內(nèi)容,是對當時藏書編目的總結(jié)。
4.3藏書保護與藏書樓建設
孫從添認為書籍裝訂應以美觀實用為原則,“裝訂書籍,不在華美飾觀。而要護帙有道,款式古雅,厚薄得宜,精致端正,方為第一?!标P于書面,他贊賞汲古閣“用宋箋藏經(jīng)紙,宣德紙染雅色自制古色紙。”書面應夏天做,秋天用,要注意完全干燥。折書頁要“折得直,壓得久,捉得齊”,不可使書口參差不齊。訂書眼要細要少,盡量用原有的舊眼,以免眼多易破,為了裝訂美觀,“天地頭要空得上下相趁?!盵16]裁切襯紙時要刀快,并用細砂石打磨,使書根光平。之后訂線、貼書簽、寫書根等工序,他都有詳細論述。
江南地區(qū)氣候潮濕,為避免書籍泛潮發(fā)霉,每年應定期曝書。孫從添認為曝書應在伏天或初秋,并使用特殊的曬書版,按照書柜次序,一天曬一柜之書,以防書籍散亂。書籍曬后應使之散熱涼透,再依次放回原柜。
關于書庫建設,孫從添認為,首先選址應避開“卑濕之地”,不可與內(nèi)室廚灶相連接,以避免水火之災。書樓建筑按徽州風格為善,“四圍石砌風墻”。書架選材以江西杉木為上,或者柏木、銀杏亦善。書柜“樸素精雅,兼?zhèn)錇槊??!盵16]書架不可并致連放,應分開幾寸,書也不宜放滿,要保證通風。為防止鼠害、白蟻和蠹魚,可以將皂角炒熟研末,鋪在書柜內(nèi),書樓地下鋪碳屑、石灰、鍋銹。
5結(jié)語
孫從添的《藏書紀要》在后世得到的評價一直很高。最先刊刻該書的黃丕烈稱之“言之甚詳且備,蓋亦真知篤好者。……是書所記藏書之要,皆先我而言之者。(《藏書紀要·士禮居叢書本黃堯圃跋》)”清末的大藏書家、目錄學家繆荃孫稱贊它“所記皆甘苦之言,益人見識不少。(《藏書紀要·藕香拾零本繆荃孫跋》)”葉德輝也評價該書:“《藏書紀要》,詳論購書之法與藏書之宜,以及宋刻名抄何者為精,何者為劣,指陳得失,語重心長。洵收藏之指南,而汲古之修綆也。(《藏書十約·序》)”[17]可以說,在藏書樓時代,《藏書紀要》是一部實用而全面的總結(jié)私人藏書理論的經(jīng)典著作,被一代又一代的藏書家們奉為圭臬。即使到了近代圖書館時期,《藏書紀要》仍對圖書館整理和收藏古籍有著重要的指導價值。
而作為一部古代圖書館學著作,有學者認為《藏書紀要》“具有比前代圖書館學著作更全面更系統(tǒng)的特點”,但是由于該書“只是圍繞圖書館管理技術(shù)方法上敘述”,故而“在圖書館學思想的發(fā)展上”,“沒有把圖書館技術(shù)總結(jié)歸納到理論高度”[3]。即使僅討論《藏書紀要》在版本學上的貢獻,也有學者認為該書“圖書版本重于圖書內(nèi)容,版本形式重于版本內(nèi)容,鑒賞收藏重于讀書考訂?!盵18]
那么,今天我們應該如何看待《藏書紀要》的歷史價值呢?首先,我們認為,對歷史事物的評價應當從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出發(fā),回到歷史現(xiàn)場進行客觀的評述?!恫貢o要》是“十九世紀唯一的一部向私人藏書家交代藏書技術(shù)的參考書”[1],孫從添本人是一個清代的私人藏書家,撰寫《藏書紀要》的目的在于總結(jié)自身藏書整理的經(jīng)驗,供其他藏書家參考。對“圖書館技術(shù)”進行理論總結(jié)并不是孫氏的任務。而《藏書紀要》所提出的理論和方法,自其問世以來“一向為藏書家謹守不渝”,并且在后世的古籍書目編纂、版本鑒定方面長期發(fā)揮著作用。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藏書紀要》完全達到了預期的目的。當然,受時代及孫氏本人識見的限制,《藏書紀要》存在著許多不足之處,比如在版本學方面,與百余年后問世的《書林清話》相比,在許多具體問題上都顯得粗疏?!昂蟪鲛D(zhuǎn)精”是學術(shù)發(fā)展的必然規(guī)律,正是在前人工作的基礎上,后世的研究者才能更進一步,將該領域的研究推向更加系統(tǒng)全面的境地。
因此,即使《藏書紀要》并不完善,但瑕不掩瑜。在同時代的大多數(shù)藏書家還沒有意識到總結(jié)圖書校理經(jīng)驗的重要性之時,孫從添以一介布衣,在藏書和校書條件并不優(yōu)越的條件下,總結(jié)了藏書校理的八條寶貴經(jīng)驗,并將其條理成文,使其廣為流傳,在本領域具有開拓性的貢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在中國圖書館學發(fā)展史上,孫從添和他的《藏書紀要》都應占據(jù)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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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嚴佐之.近三百年古籍目錄舉要[M].上海:華東師大出版社,200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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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 Congtian and His Contributions to Library Science
Liu Yiqing
[Abstract]Sun Congtian was a great bibliophile in Qing dynasty. He summarized precious experience from book collection practice and wrote two important books: Bibliography of Shangshantang and CangShuJiYao, the latter of which ha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Library Science history. The article introduces Sun’s life story and his book collection activities. Finally, the article analyzes his thoughts of library science from the aspects of book acquisition and edition identification, emendation and cataloguing, book protection and library construction.
[Key words]Sun Congtian; Cang Shu Ji Yao; Library Science
〔作者簡介〕劉刈青,女,北京大學信息管理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藏書史、圖書館學史、出版學。
[中圖分類號]K825.41:G250
[文獻標識碼]A
*本文系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圖書館學史”(項目編號:13&ZD153)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