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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述中國與肯定自我——美國19世紀初中國敘事的話語邏輯之形成與影響

      2016-04-07 18:19:05
      關鍵詞:話語

      易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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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述中國與肯定自我
      ——美國19世紀初中國敘事的話語邏輯之形成與影響

      易 丹

      美國與中國的直接接觸,起源于19世紀初期,新近獨立的美國在中國進行貿易、傳教和外交活動,與美國自身的國家建構進程同步。與歐洲列強的中國敘事傳統(tǒng)不同,美國的中國敘事帶有強烈的自我認定沖動,由此形成的話語邏輯包含了鮮明的美國認同元素。美國的中國敘事的基本邏輯在這一時期得以形成并延續(xù)下來,影響了當代美國對中國外交的戰(zhàn)略與策略選擇。

      19世紀初;中美關系;國家建構;中國敘事;美國認同

      2014年7月,美國國務卿約翰·克里(John Kerry)在聯邦政府《2013年度國際宗教自由報告》發(fā)布會上宣稱:

      宗教自由是美國人之所以為美國人的核心。自從朝圣者逃離宗教迫害在我的家鄉(xiāng)馬薩諸塞州上岸以來,它就是我們身份認同的基石?!M管我們知道,我們顯然還不甚完美,但世界上沒有哪一個地方像美國這樣歡迎各種不同的宗教崇拜。我們對此極為自豪。宗教自由不是美國的發(fā)明,它是一種普世價值。它受到我們憲法的推崇,并銘刻于人類每個個體心中。①約翰·克里在《2013年度國際宗教自由報告》發(fā)布會上的講話,http:∥www.state.gov/secretary/remarks/2014/07/229857.htm.

      在這份充滿自我肯定的美國政府官方說辭里,有一個話語邏輯讓人無法忽略:美國的建國之本,來自其歷史上對宗教(基督教)自由的追求,這既是最初的歐洲移民遷徙新大陸的動因,也是美國作為一個國家的認同基礎;并且這種追求是人類的普遍價值,而美國作為世界領袖,有責任在全球范圍內推崇和推行宗教自由。

      1832年5月,美國傳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在中國廣東創(chuàng)立《中國叢報》(TheChineseRepository),旨在幫助新教兄弟了解和分析中國的社會與文化、民情與事務。在發(fā)刊詞中,裨治文歷數美國人對廣袤“中央王國”的了解欠缺和認知不易,呼吁有識之士為雜志多做貢獻。在他看來,這種努力有一個宏偉目標,因為:

      在東亞居住的巨大人口中有一種最可悲的知識欠缺,但我們希望看到那一天的到來(愿它來得更早些):對人類而言最有價值的、被西方諸國共享并一直在提升他們的(知識)最終會被東亞各國共享,并產生同樣之結果?!谶@樣的觀點和情感,我們開始這份努力,急切希望獲得朋友們的關注與支持,并在全能上帝引導下進行,因為正是上帝擁有我們的一切,無論生命和知識。②The Chinese Repository, Vol.1, No.1, Canton, 1832, p.5.

      十多年后的1843年8月,美國政府派出史上第一個官方外交使團前往中國,來自馬薩諸塞州的國會議員顧盛(Caleb Cushing)被總統(tǒng)任命為代表團首領。出發(fā)去中國的兩個月前,顧盛在波士頓法尼爾廳參加一個有總統(tǒng)泰勒和國務卿韋伯斯特(Daniel Webster)在場的名流聚會,當眾宣布了他將出使中國的消息,其中說道:

      我自己榮幸接受了一項和平使命,肩負著在舊文明和新文明——亞細亞、歐洲和美洲三大陸——之間架設橋梁的重任。曾經,是那個東方文明的知識和學問照亮了文明世界,而現在時光流轉,知識開始從西方流向東方,我們成了老師的老師。請恕我這樣表述,我是代表文明前往中國的,也許從此三億亞洲勞動者(Asiatic laborers)的大門就將向美國打開。*“The Dinner at the Faneuil Hall, On the 17th Instant, ” Niles National Register, Vol.64, July 1,1843, p.283.

      雖然顧盛此次出使中國,目標是代表美國總統(tǒng)和政府與清道光皇帝朝廷談判開埠條約,但他為落后于西方的“中央王國”帶去文明之光的意圖,卻與裨治文創(chuàng)辦《中國叢報》的愿望如出一轍。

      兩百多年已經過去,在19世紀上半葉美國的對華交流先驅和當今美國政府外交部門最高行政長官的話語之間,其語義關聯清晰得讓人驚訝。這些個人言論或官方說辭,都遵循了一條極為相似甚至相同的主線:無論是去中國開拓貿易,還是向“亞細亞”人民傳播上帝的知識,抑或是報告中國國內的宗教自由的狀況,都無一例外地凸顯了美國作為主體在講述過程中的自我認定。談論世界范圍(包括中國)的宗教自由,是以“但沒有哪一個地方像美國這樣歡迎各種不同的宗教崇拜”為背景;呼吁加強對“中央王國”的認知,是因為確信自己擁有“對人類而言最有價值”、并一直提升著“西方諸國”的神圣智慧;前往中國尋求通商和貿易機會,除了獲得經濟好處,更是“代表文明”去做落后帝國的“老師”。

      為什么在講述中國時,美國的自我形象和自我認定往往會成為語境的一部分,成為“比較”的另一極?從13世紀末的馬可·波羅開始,歐洲就一直有對中國想象和講述的傳統(tǒng)。18世紀,美國人開始加入這個話語空間,并在19世紀掀起高潮,使講述中國成為美國話語中一個“全國性話題”。*John Rogers Haddad, The Romance of China: Excursions to China in U.S. Culture, 1776-1876,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8, pp.16-17.與歐洲傳統(tǒng)相比,美國人的話語策略有什么不同?更進一步看,克里的說辭跟顧盛或者裨治文的說辭如此相近,是否意味著美國今天的對華認知和敘事,無論在宏觀策略上,還是在具體范式上,都繼承了19世紀初美國對華想象和敘事的格局?或者反過來說,19世紀初期美國與中國交往的歷史經驗及其言說建立,是否作為基本框架,仍然影響著今天美國主流話語里中國敘事的展開?

      1784年2月,滿載賺錢夢想的“中國皇后”號從紐約起錨,開始了美國對華貿易的歷史性首航。與此同時,另一艘船“愛德華”號也從紐約出發(fā)前往倫敦,船上乘載的是“大陸議會各部”的官方代表以及他們所攜帶的“和平文件定本”,此行目的是和英國正式敲定美國獨立的法律文件?!巴瑫r出發(fā)的‘愛德華’號和‘中國皇后’號仿佛是一個意味深長的對比,……‘愛德華’號承載的可以說是美國的出生證明,宣告最年輕的國家就此誕生。‘中國皇后’號的使命也不遜色,它向全世界宣布,美國已經準備好與世界強國一較高下”。*埃里克·杰·多林:《美國和中國最初的相遇——航海時代奇異的中美關系史》,朱穎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2頁。這的確是一個極具象征意義的歷史時刻。巧合的歷史事實,已經隱喻了美國19世紀初的中國冒險及其中國敘事的基本格局。

      剛剛結束了獨立戰(zhàn)爭成為最年輕國家的美國,在此時正式開啟了通往古老神秘帝國的商業(yè)航程,而這個呱呱墜地的國家與自己前宗主國的戰(zhàn)爭引爆點,恰好是英屬東印度公司對中國茶葉的貿易壟斷,是英國1773年5月通過的“茶葉法案”,是波士頓“茶黨”在1773年12月針對該公司船只的傾茶行動。伴隨國家獨立,美國將開始以自主的方式與中國展開包括茶葉在內的各種貨品的貿易,而不再受英國的掣肘。正因為此,馬薩諸塞州塞勒姆的一家報紙,在1783年打探到“中國皇后”號的消息后,才會興奮地宣稱:“據我們得知,波士頓的一艘海船正籌備前往中國,……并將于秋季起航。美國各地的眾多商人都對此次從新世界到舊世界的首航極感興趣,……我們其實早就對地球另一端的豐富商機十分看好?!?Salem, August 24,Salem Gazette,Vol.3, August 24, 1783.事實證明,樂于為利潤冒險的商人們對與中國通商的經濟美景的期待不是空想,不僅“中國皇后”號在返航后得到了豐厚回報,其后蜂擁跟進的美國商人們大都賺得盆滿缽滿。曾經被歐洲貿易巨頭壟斷的“中國神話”,現在變成了紐約、費城、波士頓和塞勒姆各貿易公司賬面的現實紅利,曾經被東印度公司獨占的“茶葉”通道,現在也來回穿梭著懸掛星條旗、滿載茶葉絲綢瓷器和其他貨品的美國快船了。*參見埃里克·杰·多林:《美國和中國最初的相遇——航海時代奇異的中美關系史》,第104-116頁。

      “中國皇后”首航之時,一個叫飛利浦·福倫諾(Philip Freneau)的詩人曾為之獻詩一首,其中寫道:“它現在將急切探尋航道,/并很快朝著中國海岸致意,/從那里帶回芳香的茶葉/不再經由英國國王的同意?!?Philip C. F. Smith, The Empress of China, Philadelphia Maritime Museum, 1984, p.13.顯然,詩人比商人更敏感,被稱作“美國革命詩人”的福倫諾成功預見了“中國皇后”將給美國帶來的意識形態(tài)好處。“中國皇后”號首航半個世紀之后的1843年,在顧盛代表美國政府出使中國前,國務卿韋伯斯特在給他的訓令中指出:“你此次出使的首要任務是確定美國商船與貨物可以像英國一樣安全出入中國……港口。我沒必要再次強調美國從中國輸入的各種貨品的數量和價值,尤其是茶葉的輸入不可能降低?!迸c此同時,鑒于中國人對美國的認識模糊不清,訓示中還說:“你應該讓其明白,曾經是英國殖民地的美國多年前就已經擺脫束縛,經過七年的握劍在手英勇奮戰(zhàn),已經宣告獨立;現在無論是海上還是陸地上,美國都已經是一個與英國平起平坐的國家?!?Daniel Webster, Diplomatic and Official Papers, New York: Harper & Brothers, 1848, pp.361-364.國務卿的意思很清楚,此次出訪除了要保證美國與中國的貿易渠道暢通外,也要促成中國皇帝和朝廷對美國作為一個獨立國家的認知。經過半個世紀的競爭,美國快船已經獲得了相比歐洲諸國船只更快的航行速度,從而逐步削弱了英國和傳統(tǒng)歐洲對華貿易體曾經的優(yōu)勢。*參見Leonard Blussé, Visible Cities: Canton, Nagasaki and Batavia and the Coming of the Americans, Cambridge,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61.但韋伯斯特顯然并不滿足于此,他對于美國的獨立身份是否能獲得中國人認同非常在意,強調美國作為一個與英國“平起平坐的國家”和中國打交道也該列入議事日程。

      作為歐洲國家的前殖民地,19世紀美國的國家建構(nation building)必須尋找相應的敘事,來形成獨立于歐洲的想象共同體,構建專屬于美國的國家認同和身份。正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之上,中國作為他者,成了一面理想的鏡子。透過對中國的敘事(想象),美國可以將自我投射到這個他者之上,在一種“比較”的程序和邏輯中凸顯自己的本質特征,從而形成美國之所以成為美國,“美國人之所以為美國人”的話語。正如陳國偉(John Kuo Wei Tchen)所指出的那樣,“在深受歐洲觀念影響的同時,美國認同的創(chuàng)建者們試圖推出一種美國民族主義的特殊形式,并往往以象征的或物質的中國和中國人(為比較對象)來推崇一種革命性的生活方式——從而讓(美國)文化浸潤于關于個人主義和進步的信念之中。正因為此,東方主義成為美國社會、經濟和政治生活中一個內在的文化現象?!?John Kuo Wei Tchen, New York Before Chinatown: Orientalism and the Shaping of American Culture, 1776-1882,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1, p.17.從這層意義上看,美國與中國的接觸和貿易簡直是一石二鳥:在獲得經濟收益的同時,也得到政治和文化身份上的紅利。

      在19世紀上半葉美國與中國交往而產生的中國敘事里,除了貿易和被貿易催生的外交政治話語,還有另外一個極為顯眼的維度,那就是美國赴中國的傳教士們所生產的言說。19世紀初,隨著前往中國的航行越來越多,去中國廣東淘金的商人、船長、大副和水手中,開始出現傳教士的身影。這些傳教士雖然和貿易商們共同居住于廣州,但其目的卻不是獲得金錢。對于這些傳教士而言,廣州之外廣袤而神秘的中央帝國是一片尚未歸屬上帝的領土,而他們此行的使命,正如裨治文在1832年《中國叢報》發(fā)刊詞中所說,是要將“對人類而言最有價值”的基督教帶到這里,歸化異教之民。

      1835年,從美國到達廣州并幫助裨治文為其《中國叢報》撰稿和編輯的衛(wèi)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在給友人的一封信件里,描寫了他從廣東到澳門途中所見。大河兩岸,風光優(yōu)美,農民們在收割水稻,收獲和勞動的喜悅顯然而見。但這一切對衛(wèi)三畏而言并不說明中國人的生活美滿,而只說明了他們具有另一種“潛質”——他們是傳教的理想對象。在他看來,沒有基督教,中國人生動活潑的生活只是在為撒旦服務。他告訴朋友,自己堅信傳教事業(yè)的前景:“那一天終將到來,高塔終將被教堂的尖頂取代,俯瞰這千篇一律的單調村莊?!?參見Haddad,The Romance of China, pp.163-164.雖然衛(wèi)三畏在華期間和回國之后,他所預言的這個場景都遲遲未到(直到1850年,美國傳教士在中國才一共發(fā)展了350名基督徒*Gordon H. Chang, Fateful Ties: A History of America's Preoccupation with China, 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p.52.),但他在這封信和相關文章以及后來影響巨大的《中國總論》(其雄心勃勃的全名是《中央王國:關于中華帝國的地理、政府、教育、社會生活、文藝和宗教的考察》)中所表現出來的改造中國這“異教之地”的理念,卻代表了19世紀美國的中國敘事的另一核心欲望。

      衛(wèi)三畏的中國敘事,以及其他傳教士話語所展示出來的新教意識形態(tài)對中國的照射,與美國在19世紀的國家建構和認同話語無縫結合,促成了其主流話語體系講述中國的基本邏輯的形成。*參見Chang, Fateful Ties, p.52.而又正是在這樣一種主流話語的推動下,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結束后,在美國政府與清政府簽訂的《望廈條約》第17款中才規(guī)定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保障宗教自由條款,也適用于其在中國的傳教機構和人員。有意思的是,根據博維(Paul A. Bové)的研究,美國提出這一要求,實際意在與英國政府攜鴉片戰(zhàn)爭勝利之勢逼迫清朝政府簽署的《南京條約》相區(qū)別。換句話說,美國在要求中國接受美國版的“開放”條約時,添加了宗教自由的條款,和它的前宗主國保持了差別。*Paul A. Bové, “To Make a Way: Telling a Story of US-China Union through the Letters of Henry Adams and John Hay,” in Kendall Johnson, ed., Narratives of Free Trade: The Commercial Cultures of Early US-China Relations,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149-150.

      美國對中國的想象和講述起于18世紀,并深受歐洲影響,畢竟那時的美國文化只是歐洲文化的一種延伸。獨立后的19世紀,正如艾默生(Waldo Emerson)1837年在題為《美國學者》的演說中所呼吁的那樣,美國文化身份的確立與建國經驗逐漸同步,主流話語開始尋求區(qū)別于歐洲的自我特性和自我認定。正是在這樣一個歷史關口,對華貿易、對華傳教和講述中國,成了這場國家建構話語合唱中的重要聲部。

      歐洲的中國敘事,真正起源于馬可·波羅和所謂“地理大發(fā)現”(有意思的是,哥倫布“發(fā)現”美洲其實是一個錯誤——懷揣馬可·波羅的《游記》和致想象中的可汗皇帝的信件,他本來是要尋找通向中國的航道的)。*參見彼得·李伯庚:《歐洲文化史》,趙復三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年,第297-302頁。這種中國敘事在啟蒙時期達到一個高峰,從利瑪竇(Matteo Rici)、殷鐸澤(Prospero Intorcetta)到湯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再到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等等,來自歐洲的耶穌會士們在試圖傳播天主教福音的同時,也撰寫和翻譯了一些關于中國的文字,在歐洲宗教界和知識圈內傳播,并直接影響了諸如萊布尼茲、伏爾泰、孟德斯鳩、黑格爾等人對中國的講述。*參見史景遷:《大汗之國》,阮叔梅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17世紀后“中國風”的盛行,更是在英國和荷蘭等對華貿易強國的上流社會和知識界掀起講述中國的時尚。到了19世紀,這些歐洲中心主義的中國敘事,以及在想象的基礎上形成的正面和負面描述和判斷,最終構成了一個自成一體的話語體系。*參見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年。

      與歐洲相比,19世紀初的美國沒有向外“大發(fā)現”和大規(guī)模殖民的歷史。這個在1784年才獨立的年輕國家在和中國接觸之時,只是個初來乍到的實用主義者,對中國的粗略想象和講述,也只是對歐洲傳統(tǒng)的繼承。隨后,出于與歐洲諸國在對華貿易領域的競爭,也出于自我認同和國家建構的需要,美國的中國敘事開始尋求不同于歐洲傳統(tǒng)的聲音。與其歐洲先輩不同,最初的美國貿易商和傳教士們并沒有深入到中國腹地(做好了如何應對“磕頭”禮儀準備的顧盛,甚至沒有得到道光皇帝和朝廷的接見),而是止步于廣州。他們接觸到的中國人、觀察到的中國社會,僅限于黃埔這塊文化生態(tài)獨特的飛地。在這個“西夷”集中居住點,美國人和英國人以及其他歐洲人混居在一起,同時面對中國人進行貿易和傳教。據美國駐廣東的第一位領事、隨“中國皇后”號首航的波士頓人山茂召(Samuel Shaw)描述,在黃埔的美國人,不僅需要通過參加晚宴和交換禮物來加入歐洲人所主宰的國際俱樂部,*Tchen, New York Before Chinatown, p.32.更需要向中國人說明自己雖然也講英語,卻來自一個與英國不同的新興獨立國家。*參見Samuel Shaw,“The First American Consul at Canton, With a Life of the Author by Josiah Quincy, ” in The Journals of Major Samuel Shaw, Boston: Wm. Crosby and H. P. Nichols, 1847, pp.288, 310-311.正是在這樣一種奇特的語境里,美國的商人和傳教士生產出最初的中國敘事,確立了其最早的策略和最基本的范式。這個中國敘事區(qū)別于歐洲傳統(tǒng)最突出之處,就是利用講述中國來凸顯新生美國的自我肯定,來確立美國作為一個獨立國家的身份。這一點,在關于鴉片貿易和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的敘事中體現得尤其明顯。

      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前三年,也就是1838年12月,由從中國撈金回來的商人鄧恩(Nathan Dunn)籌備的“中國萬物展”在費城開幕。在其轟動一時的展品中,包括了幾桿鴉片煙槍。鄧恩在為這個展覽所撰寫的長達120頁的《描述目錄》的最后,專門提及了英國針對中國的鴉片貿易。在鄧恩看來,雖然英國依靠鴉片每年從中國賺回兩千萬美元,從而扭轉了英中貿易的不平衡狀態(tài),但從道義上看,英國人卻贏得了利潤而留下了道德負債:“即便他們賺取了十倍于此的數額,依然不能影響其所涉的道德問題。鴉片是毒藥,毀壞那些習慣于吸食它的人們的健康與道德,因此,販賣它,……無異于將人們的身體和靈魂用作買賣?!辈贿^,鄧恩同時也在《描述目錄》中承認,“在這個(鴉片)問題上不僅僅只能譴責英國人,我們自己在廣東的商人們也在相同程度上難逃罪責”。由此,鄧恩表達了一種觀點——美國的傳教士們在中國的事業(yè)進展緩慢,那是因為美國鴉片商的行為徹底毀壞了傳教士試圖展示給中國人的基督教規(guī)范。如果眼見那些從基督教國度來的最顯眼的使者們繼續(xù)給他們的社會帶來傷害,中國人永遠也不會改信基督。*鄧恩的《描述目錄》,參見Haddad, The Romance of China, p.112.鄧恩的話語邏輯很明確:美國人在中國販賣鴉片,其結果是自己變成跟英國人一樣的道德負債人,給試圖改變中國的美國傳教士們設置了障礙。

      事實上,無論是與中國有關的美國商人還是傳教士,抑或政治家和意見領袖,在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前后大都持類似的論調。*參見埃里克·杰·多林:《美國和中國最初的相遇——航海時代奇異的中美關系史》,第246-251頁。針對鴉片貿易和由此引發(fā)的戰(zhàn)爭,美國當然也有附和英國人關于清朝政府“不遵守自由貿易規(guī)則”和“傲慢”的說法,這中間尤其以第二任美國總統(tǒng)的兒子、國會議員約翰·昆西·亞當斯(John Quincy Adams)最為突出。這位將擔任美國第六任總統(tǒng)的政治家在1841年11月的一次演講中,明確表示美國應該在沖突中支持英國,因為這是基督教西方站在“人類自然平等立場”對中國的訓誡,是強迫“異教的”中國遵守“國際法” 準則的努力。*Josiah Quincy,Memoir of the Life of John Quincy Adams, Boston: Wm. Crosby and H. P. Nichols, 1860, pp.338-340.但他的發(fā)言遭到了美國主流話語的一致反彈。在這樣一個背景下,當顧盛被問及美國是否該參與鴉片戰(zhàn)爭時,他的回答就不令人意外了:

      在廣州的美國人,已經證明了對于中華帝國的法律和公共權力的尊重,和英國人的粗暴、不馴形成鮮明對比。……上帝不會容忍我試想與英國政府合作,支持貪婪和暴力,野蠻地違反世俗和神圣的律法,而這恰恰是英國人在中國鴉片問題上的卑劣行為。*轉引自埃里克·杰·多林:《美國和中國最初的相遇——航海時代奇異的中美關系史》,第251頁。

      戰(zhàn)爭中,美國雖然也派了軍艦前往中國并參加零星戰(zhàn)斗,但聯邦政府總體上還是采取了中立,因此顧盛的發(fā)言可以被看做是美國對鴉片貿易和沖突的官方正式表態(tài)。不僅如此,在1844年7月顧盛與清政府欽差大臣耆英簽訂的《望廈條約》中,還有一條與中英《南京條約》不同的規(guī)定:美國公民在通商口岸擁有民事和刑事的治外法權,但卷入鴉片貿易的美國人例外,可按清朝法律懲處,不受美國政府保護。

      《望廈條約》和其他不平等條約一樣,是英美列強逼迫中國“開放”并接受不平等地位的法律文件,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望廈條約》中對鴉片貿易的例外規(guī)定,又顯露了美國在此問題上所刻意采取的區(qū)別于英國的道德姿態(tài)?;蛘呖梢哉f,《望廈條約》本身就是一種話語策略,是美國試圖呈現給世人的一種差異化形象,以使自己區(qū)別于英國以及所有插足中國的歐洲殖民強國。據稱,顧盛之所以竭力爭取作為總統(tǒng)代表訪華談判,自有其隱秘的個人目的。他的表兄約翰· P·顧盛(John Perkins Cushing)曾把自己的公司與當時美國最大的對華貿易商羅素公司合并,顧盛本人也與福布斯家族過從密切,就是說,他的親戚和朋友都深度參與了對華鴉片貿易并獲利頗豐。*He Sibing, “Russell and Company and the Imperialism of Anglo-American Free Trade,” in Johnson, ed., Narratives of Free Trade, p.91; 又見Tchen, New York Before Chinatown, p.46.從更廣泛的背景上看,在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憑借較窄的艦型和更快的航速,美國人就已經成為中國沿海鴉片生意中“最令人畏懼的商人”和競爭者了。*Blussé, Visible Cities, p.61;又見Chang, Fateful Ties, p.30.甚至還有歷史學者認定,正是因為美國商人對鴉片貿易的介入——發(fā)展新貨源和擴張新市場——才迫使英國人不得不更強力地拓展鴉片銷售以保護自己的市場份額,從而導致與清政府的正面沖突,引發(fā)了鴉片戰(zhàn)爭。*參見 Tchen, New York Before Chinatown, pp.47-48.

      這種道德主義的表面說辭與實際利益操作之間的微妙關系也體現在美國傳教士的言說之中。從道德層面,傳教士們以及在美國國內出版的教會文字幾乎一致對鴉片貿易采取否定態(tài)度,譴責英國人在中國販賣鴉片的“罪惡與蓄奴和酗酒放縱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既不道德也反基督。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他們更是譴責這場英國人的不義戰(zhàn)爭是“反上帝之罪和人類之詛咒”。然而,當戰(zhàn)事接近尾聲,在中國的傳教士們卻變了語調,開始含蓄地對戰(zhàn)爭表示歡迎。畢竟,英軍的艦炮如果能轟開“傲慢”而頑固的帝國國門,對于舉步維艱的美國傳教事業(yè)而言是大有好處的。衛(wèi)三畏就希望戰(zhàn)爭的爆發(fā)可以讓“中國信仰解放的日子加速到來”,雖然他也承認,“兩個國家之間的第一次沖擊對中國是災難性的,但是將它從空想的和平安逸中喚醒,沉重的打擊在所難免”。*以上參見Chang, Fateful Ties, p.57.1840年7月,當英國軍隊準備對清朝軍隊發(fā)起最后一擊時,一直密切關注戰(zhàn)事和英國議會辯論的裨治文也充滿信心地預測,這場戰(zhàn)爭最終會給美國在中國的傳教事業(yè)帶來更光明的前景:

      我們處于一個新紀元的前夜,一場偉大的革命已經開始。我們總是哀嘆身邊的罪惡與荒涼。福音是唯一的救贖?,F在,我們相信,上帝將為在全世界布道的人打開一條大路。*參見埃里克·杰·多林:《美國和中國最初的相遇——航海時代奇異的中美關系史》,第250頁。又見Chang, Fateful Ties, pp.57-58.

      面對中國,美國商人、傳教士和他們的利益代表與英國人有相當一致的終極目標:都希望以某種方式促成中國的門戶開放,給自己帶來貿易拓展的優(yōu)勢和意識形態(tài)擴張的方便。但在話語操作上,美國人卻采取了不盡相同的策略:搶占道德高地,在講述中國時把自己與歐洲進行區(qū)別描述,從而凸顯美國作為一個新生的基督教國度的特殊身份,以及美國不同于英國或其他老牌歐洲“帝國主義者”(山茂召語)的建國理念。獨立于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間,美國在向西和向東的視野里,找到了兩個彌足珍貴的參照系,不僅可以從中定位自己的經濟和政治坐標,也可以借此構建自己的民族獨特性了。

      19世紀的歐洲經歷了一場民族國家(nation-state)建構的歷史性運動,今天的許多國家都是在那時以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為基礎,確立了自己國家的身份和主權。*參見Henry Kissinger, World Order, Reflections on the Character of Nations and the Course of History, London: Penguin Group, 2014.在這場運動中,國家的合法性來自民族的文化認同和國家認同,來自區(qū)別于他者的獨立身份。由此,民族的語言、歷史、文學和藝術等在國家建構過程中作為認同和身份的具體要素被發(fā)掘和歸納,成為國家建構話語的基礎。

      18世紀末獨立的美國,也在19世紀經歷了民族國家建構的過程。與歐洲諸國不同,雖有愛默生等人的呼吁和努力,作為前歐洲殖民地,美國顯然無法在歷史、民族語言、文學藝術等文化身份和認同元素(原住民被排斥在外)范疇內與英國和歐洲拉開明確距離。如要尋求美國作為一個民族國家的建構經驗和認同基礎,就必須超越英國和歐洲,超越西方,在更大的視野中尋找比較的他者。正是在這樣一種語境中,“中國皇后”號前往廣東的首航開啟了歷史性的旅程。西方傳說中的東方帝國逐漸出現在美國船長、商人、傳教士和外交官員的望遠鏡里,也逐漸出現在美國統(tǒng)治階層和普通公眾面前,曾經的“中國神話”變成了新生的美國主流話語不得不面對、不得不講述的中國現實。也正因為如此,根據張少書(Gordon H. Chang)的研究,從18世紀末到19世紀,在美國的建國經驗和建國話語中,中國就不僅僅如在歐洲人眼中的那樣,是一個“光鮮誘人的目的地和巨大的貿易集散地”;對于當時的美國領袖人物而言,中國就是美國自身“命運”的決定性因素:

      有關“中國”的理念,成為美國自我身份建構和美國國家命運不可分離的成分,成為當時(也包括今天)的美國人揮之不去的念想?!绹蛭魍卣故菫榱说竭_遠東:尋找西北通道、劉易斯和克拉克的探險、對俄列岡的覬覦、發(fā)動墨西哥-美國戰(zhàn)爭、建設跨大陸鐵路、購買阿拉斯加、征服太平洋中一個孤零零的王國,……所有這些帝國項目和野心,都或多或少是因為中國和亞洲的誘惑所激發(fā)。*Chang, Fateful Ties, p.3.

      作為遙遠和神秘的他者,中國不僅給美國的商人和傳教士帶來了新的利潤邊疆和對“異教國度”的教化憧憬,也給美國政治家和主流話語的自我表述和自我肯定提供了反差強烈的理想鏡像。對中國的想象和敘事,不僅最大限度地標出了美國與英國和歐洲的差異,更是通過卷入三方的比較性安排策略,凸顯了美國之所以為美國、美國人之所以為美國人的例外性(exceptionality),確立了美國作為“最年輕的國家”,在文明、宗教、進步、個人權利等領域后來居上的“老師”地位和領袖身份。

      中國敘事在19世紀初成為美國建國經驗和國家建構話語體系中的有機構成,這一認知對我們理解當下美國的中國敘事及其話語邏輯極為重要。因為無論歷史和語境發(fā)生了多大變化,至少在當下美國大眾傳媒言說和政治主流話語中,我們都可以看到,19世紀初出現并逐漸形成的中國敘事的基本邏輯依然有效,其話語策略在當下依然發(fā)揮著不可忽略的重要作用。19世紀美國講述中國的推動力量——在經濟上通過貿易獲取豐厚利潤和在意識形態(tài)上通過傳教改變中國——在今天沒有改變;其話語的基本策略——在道德層面的充分自我肯定并與實際利益博弈進行區(qū)隔——在今天也沒有改變。因此,在當下美國的主流話語空間的中國敘事里,無論涉及“宗教自由”還是“人權問題”,無論有關“自由貿易”還是“匯率操縱”,抑或是改造中國讓其成為“遵守國際秩序”的“負責任成員”,雖然首先都源于現實的經濟博弈和地緣政治需要,但其講述方式,卻又都建立在19世紀形成的歷史經驗之上,都與那個時代美國接觸中國、想象和講述中國的話語策略一脈相承。

      更重要的是,這套話語的邏輯中包含了美國強烈的自我肯定和認同欲望。在19世紀,由于美國的國家想象與國家建構敘事與中國密不可分,講述“異教”中國的封閉、落后和野蠻與其說是為了客觀而真實地呈現中國,不如說是為了更清晰地反襯美國作為基督教國家的自由、進步和文明,為了確認美國的自我形象和例外身份。一百多年后,雖然美國的中國敘事已經有了很大改觀,但主流話語中的自我肯定和認同的根本欲望,和由此推動的講述中國的策略卻大致相似。對今天的美國主流話語而言,如何講述中國仍然不僅僅意味著如何描繪這個謎一般的、異己的 “中央王國”,更意味著如何在講述中凸顯“美國人之所以成為美國人的核心”。從這個意義上講,在所謂“中國威脅”言論甚囂塵上的今天,美國的主流話語更需要一個作為鏡像的中國,甚至夸張一點說,更需要一個和19世紀相比變化不大的、作為他者而被想象的中國,一個能夠反襯出美國之所以是老師與領袖的中國。

      看清了這一點,我們對美國國務卿約翰·克里在其有關宗教自由的那段講話中所表現出來的舍我其誰的武斷就不會難以理解,也不會對當下美國主流話語中有關中國的種種修辭感到驚訝。在與美國主流話語進行對話時,我們當然也不必就那些針對中國的各種質疑、批判甚至抨擊大驚小怪,并做出毫無必要的激烈反應——我們需要知道,從19世紀初期以降,從美國的商人、傳教士和官員踏足廣州開始,美國主流話語中的中國敘事就是按照這樣的話語邏輯來展開的,這是美國歷史的一部分,是美國建國經驗的一部分,也是美國之所以成為美國的一部分。

      identification

      (責任編輯:龐 礴)

      Narrating China and the Self-identification of the U.S. The Formation and Impact of Discourse Logic in America's China Narrative in Early 19th Century

      Yi Dan

      The early 19th century witnessed the first direct contact between China and the U.S. The newly independent USA, while it was in its nation-building process, conducted commercial, missionary and diplomatic activities in China. Different from the European powers and their tradition of Orientalism, the American China Narrative has a strong sense of self-assurance, modeling a distinctive American identification in the discourse logic whose impact can still be spotted 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diplomatic strategies and tactics towards China.

      the early 19th century, Sino-US relation, nation-building, China narrative, American

      易丹,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成都 610064)

      2015年度四川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費研究專項項目“歐洲與美國的中國認知比較研究”(skgb201505)

      D871.2

      A

      1006-0766(2016)06-0143-08

      §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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