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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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享發(fā)展、供給側改革與社會法問題
——“共享發(fā)展與社會法法制建設高端論壇”綜述
班小輝
十八屆五中全會公報提出“共享發(fā)展”理念,要求“必須堅持發(fā)展為了人民、發(fā)展依靠人民、發(fā)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作出更有效的制度安排,使全體人民在共建共享發(fā)展中有更多獲得感”。作為解決社會問題、規(guī)范福利制度的社會法,共享發(fā)展是其基本理念和本來要求。但2015年以來,我國經濟進入了一個新階段,迫切需要改善供給側環(huán)境、優(yōu)化供給側機制,通過改革制度供給,大力激發(fā)微觀經濟主體活力,增強我國經濟長期穩(wěn)定發(fā)展的新動力。社會法、特別是勞動法,如何在堅持共享發(fā)展理念前提下適應當前的供給側改革進行相應的調整,已經成為社會爭議的主要焦點。2016年4月23日至24日,全國社會法的頂級專家集聚武漢大學法學院,商討對策,對這些問題作了回應。
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中國經濟持續(xù)高速增長,成功步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已成為名副其實的經濟大國。但供給結構失衡嚴重影響了經濟的發(fā)展。調整供給結構,去產能、去庫存,勞動力結構必須進行相應地調整。轉崗、失業(yè)等問題的大量出現(xiàn),會給勞動法帶來哪些沖擊?現(xiàn)行的法律是否能夠為企業(yè)的人員調整提供法律框架和支撐?這些都是本次會議討論的議題。
西北政法大學郭捷教授認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一方面要加快資源從供給老化行業(yè)的退出速度,清理僵尸企業(yè)、淘汰落后產能;另一方面要加快培育新供給,將發(fā)展方向鎖定在新興領域、創(chuàng)新領域,創(chuàng)造新的經濟增長點。供給側改革對勞動關系的影響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在淘汰落后產能、處理僵尸企業(yè)的過程中,會產生企業(yè)職工的轉崗、分流、待崗、失業(yè)等系列問題;二是在產業(yè)結構升級中,特別是人力資源的更新?lián)Q代過程中,也會間接地產生勞動力轉崗、失業(yè)、再培訓、新生勞動力就業(yè)安置等一系列涉及勞動關系的問題。郭教授主張在供給側改革過程中,勞動關系的調整均應在法律框架范圍內解決,并且應當完善以下三方面制度:一是制定職業(yè)培訓立法,為再就業(yè)培訓提高立法支持;二是建立國有企業(yè)“關”“停”的勞動風險保障金制度;三是積極推進集體勞動關系法的立法進程。
華東政法大學董保華教授認為,當前供給側改革的核心是去產能。這必然帶來勞動力的轉崗、分流或者內部退養(yǎng)等問題,這些都無法依據《勞動合同法》調整。保護勞動者是勞動法的立法精神,但保護勞動者的同時也不能忽視用人單位一方的利益,如何平衡勞資雙方的利益是勞動立法的關鍵問題。在理想主義和集權主義的作用下,現(xiàn)行的勞動法忽視這一平衡點?,F(xiàn)在我們需要把政策導入法律,對現(xiàn)在的法律做必要的修改,以適應新形勢的要求。
上海財經大學王全興教授認為,面對供給側改革,勞動法和社會保障法主要有三大任務。第一,加大人力資本投入,提高人力資源素質;第二,優(yōu)化人力資源配置機制,提高人力資源配置效率;第三,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為民生托底,包括去過剩產能行業(yè)職工安置、勞動力市場安全性、勞動基準、社會保障等問題。這些問題是由政策解決還是法律解決,需要依據該問題屬性來判斷。常態(tài)性、長期問題靠法律解決,階段性的、非常態(tài)的問題靠政策解決。此次去產能問題,應當以政策調整為主,以法律調整為輔。王教授強調,在經濟下行的情況下,我們如果不保護企業(yè)就會出現(xiàn)經濟危機,如果不保護勞動者就會出現(xiàn)社會危機。
中國人民大學常凱教授認為,目前中國市場化發(fā)展到這個程度,勞資雙方的主體意識越來越清晰,都在主張自己的利益訴求。那么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政府勞工政策的價值取向如何定位應該值得關注。經濟下行,供給側的改革要保護勞動者權利,要防止社會動蕩。面對眾多勞動者的失業(yè),有眾多問題需要平衡,《勞動合同法》正好平衡了勞動關系。
華東政法大學田思路教授認為供給側改革下,職工安置必須從政策調整轉為法律調整。勞動法的產生就是為了保護勞動者,這一目的要通過一定的手段才能實現(xiàn)。平衡雙方利益,適度的保護企業(yè),企業(yè)能夠存續(xù),才能夠使勞動者得到兜底保護。這些只有納入法律的軌道,才能避免未來的社會陣痛。勞動力市場可以分為三個市場:標準勞動關系的勞動力市場、非標準勞動關系的勞動力市場和失業(yè)的再就業(yè)勞動力市場。從標準勞動關系轉為非標準勞動關系,如果勞動者不同意,在現(xiàn)有的法律框架下變更難以進行。從非標準勞動力市場到再就業(yè)市場,經濟裁員能否進行?裁下去,裁員后的社會保障、失業(yè)安置、再就業(yè)支援系統(tǒng)能否有效運轉?這些都存在法律障礙。
《勞動合同法》自2008年實施,一路伴著爭議走來。《勞動合同法》是否過度保護勞動者?是否降低了用人單位的用工靈活性,導致勞動力市場僵化?實務界、理論界一直爭議不斷。2016年初財政部部長樓繼偉公開表示,現(xiàn)行《勞動合同法》降低了中國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不利于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導致勞動率低下。此觀點一經發(fā)表,立即引起社會各界廣泛關注并興起了一股《勞動合同法》的討論熱潮,修改《勞動合同法》已成為當期熱點話題。在本次會議上,社會法學界的專家就此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金杜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姜俊祿律師認為,相比于《勞動法》,《勞動合同法》對企業(yè)的限制更多,亦給予企業(yè)的靈活性更小。這主要表現(xiàn)在,強制簽訂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加大雇主解雇責任。
中國勞動關系學院姜穎教授認為,《勞動合同法》是否修改不應過多受政策的影響,而應當回歸法律本身去探討。首先,應當站在社會整體角度和法律本質立場上,去評斷《勞動合同法》的基本原則是否正確;其次,應當通過實證調研,去分析《勞動合同法》的實施現(xiàn)狀到底如何;再次,應當分析在實踐中何種機制真正對勞動者的保護發(fā)揮作用,如果工會組織、集體談判等均未發(fā)揮應有的作用,則更應當謹慎對待《勞動合同法》的修改問題;最后,還應當考慮勞動者的實際權益狀況,包括工資增長機制、勞動權利的實際享受狀況等。姜教授承認現(xiàn)行勞動立法的許多內容是滯后的,但她強調相關立法的修正必須建立在充分的實證研究基礎之上?!秳趧雍贤ā坊旧蠞M足了勞動力市場靈活性的要求,有些部分甚至過于靈活了。
蘇州大學沈同仙教授認為,《勞動合同法》與用工靈活性關系,主要涉及勞動合同的解除、終止制度,以及第十四條第三款規(guī)定的強制締約條款。這兩個部分都存在著“靈活性過度”和“靈活性不足”的地方,不能簡單概括《勞動合同法》導致了“過度的”勞動力市場靈活性,或者“不足的”勞動力市場靈活性?!秳趧雍贤ā繁举|是調整合同關系,應當遵循契約自由、意思自治原則。勞資關系的不平等特征,使勞動合同的意思自治原則需要受到勞動基準法的限制。我國《勞動合同法》除了調整勞動合同關系外,還具有勞動基準、集體勞動合同法的功能和作用,存在越權的嫌疑。因而,應當思考的是,如何在現(xiàn)有條件下增加法律的彈性,使其適應經濟的不同發(fā)展階段。
上海師范大學劉誠教授認為,首先,供給側改革中地方政府必須守住“守法”這一底線。勞動法與社會保障法對于經濟發(fā)展和社會穩(wěn)定至關重要,應該加強而非削弱。其次,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應當是民法領域討論的問題,勞動法領域應探討如何限制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將自然、放任狀態(tài)下具有主仆性質的雇傭關系打破。從我國勞動法個別法律條款(如工作時間)的分析對比,得出中國勞工標準過高的觀點是錯誤的。因為其他國家還有強大的反歧視立法以及工會的保護,《勞動合同法》目前對于勞動力市場靈活性的限制不僅不過分,還遠遠不夠。再次,在經濟下行時,美國羅斯福新政通過勞動法和社會保障法限制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通過增加工資來解決生產過剩中的消費不足問題,我國也可以采取類似方式應對經濟下行問題。最后,勞動法是對民法內容的部分矯正,在此基礎之上,勞動關系仍由民法調整??紤]到當前的司法制度環(huán)境,劉誠教授認為在解雇制度問題上,應當謹慎引入正當事由制度。
安徽大學李坤剛教授認為,西方發(fā)達國家是在形成一個相當穩(wěn)定的勞動力市場之后,再逐步放松管制。而我國在《勞動法》頒布之后,立法對于勞動力市場管制是相對寬松的,直到2008年的《勞動合同法》才加強對勞動力市場的管控。我國當前所談的勞動力市場不靈活,主要指現(xiàn)行法律對全日制勞動合同的解除限制較多。我國勞動法總體而言對勞動力市場調整還是比較靈活,表現(xiàn)在:一是非全日制勞動合同可以任意解雇,也無書面合同保障;二是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再就業(yè)人員被定義為勞務關系,也缺乏充分的保障;三是現(xiàn)行立法在實施過程中,實際已被地方司法或立法所弱化,并未真正發(fā)揮其應然的保護力度。
西南政法大學陳步雷教授認為,勞動力市場靈活性與人權問題高度相關,涉及集體勞動合同法、勞動者的基本權利問題?,F(xiàn)行《勞動合同法》是在勞方、資方當事人主體性不完整的情況下,在經濟自由和社會權利嚴重貧困的情況下,在沒有真正健全的勞動力價格機制、勞資平等博弈機制的情況下制定出來的,其所采取的是對勞方顯示一點父愛,對資方行使一點干預的措施,需要加以修訂。對于市場靈活性,勞動法不同于民商法,它本來應當對之加以適當?shù)南拗啤!秳趧雍贤ā返男薷膽攲谫Y雙方對等賦權,承認他們充分的經濟自由和社會權利,讓他們平等博弈,實現(xiàn)合作,最后實現(xiàn)勞資共贏和社會總福利的增長。
王全興教授認為,《勞動合同法》并沒有限制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因為,事實上,我國勞動力市場伴隨著該法的實施靈活性越來越大。農民工的短工化現(xiàn)象越來越嚴重,靈活就業(yè)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靈活就業(yè)的形式也越來越多。我國中小企業(yè)的平均壽命不滿三年,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對他們來說威懾力并不大。勞動力市場靈活性,應該與穩(wěn)定性、安全性、公平性放在一個系統(tǒng)里思考。
董保華教授認為《勞動法》相比《勞動合同法》的靈活性更高,《勞動合同法》限制了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
常凱教授認為勞動力的靈活性,本來就不是《勞動合同法》追求的目標,職業(yè)安定才是其規(guī)范目標?!秳趧雍贤ā返挠行l款存在問題,需要完善。
自《勞動合同法》實施以來,關于其是否增加了企業(yè)的用工成本、過度加重中小企業(yè)的運營負擔,爭議一直不斷。甚至有觀點認為,當前的經濟下行趨勢與《勞動合同法》有莫大的關系。針對此問題,學者們發(fā)表了各自的觀點。
董保華教授認為,用工的不靈活會轉化為高額的用工成本。單純判斷用工成本的高低意義不大,關鍵問題是用工成本由什么機制決定。成本問題應當是市場機制決定的因素,國家過于壓低或者抬高都是不合理的?!秳趧雍贤ā泛团c之配套的相關法律,確實推高了摩擦成本、爭議成本,表現(xiàn)在“雙倍賠償制度”和“一裁終局制度”方面。這些才是立法中不合理的部分,應當加以修改。供給側改革的目的是發(fā)揮市場調節(jié)的作用,最終的目標是提高勞動者的收入。用市場的方法提高勞動者的收入,才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吉林大學馮彥君教授認為,企業(yè)成本應當由市場決定,但由于勞動力市場不是充分的市場,必須有外力干預才能平衡。干預的主體可以是國家或者社會,由于我國缺乏相應的社會力量,只有依賴國家在制度上進行干預?!秳趧臃ā泛汀秳趧雍贤ā范俭w現(xiàn)了國家對勞動力市場的干預。對于企業(yè)而言,只要在法律的框架下運作,成本的增加才是有限的。因而,不應通過降低勞動法保護來應對經濟不景氣的問題。《勞動合同法》應當回歸契約制度的本質,去除過多的國家干預和管制。但同時,需要扶持勞資雙方的集體力量,以實現(xiàn)勞動力市場的平衡。
華東理工大學劉金祥教授認為,首先,在經濟下行的形勢下要更好地保障勞動者的利益,尤其是底層勞動者的利益。在現(xiàn)階段,政府無法控制房價、物價上漲,最低工資水平就應當適當提高。其次,應當降低社會保險繳費,主要通過降低計費基數(shù),將最低工資作為繳納社會保險的標準。這樣,有利于降低小微企業(yè)、勞動密集型企業(yè)的負擔。除此之外,應當適當調整小微企業(yè)、勞動密集型企業(yè)的公積金繳納負擔。最后,政府要做好角色定位。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徐智華教授首先說明了她對成本的理解。其次,徐教授指出《勞動合同法》與用工成本的增加沒有關系,其所增加的是違法成本。如,不簽訂書面勞動合同的雙倍工資,用人單位未依法解雇的責任等。最后,徐教授認為《勞動合同法》的修訂要與《勞動法》、《社會保險法》的修訂同時啟動。在立法結構上,《勞動合同法》第五章關于集體合同的規(guī)定不合理,應當移到專門的集體勞動合同法律法規(guī)中。在具體條款方面,勞動者單方解除權、經濟補償金等規(guī)定應當加以修改。
浙江大學許建宇副教授認為,從《勞動合同法》為用人單位設置的用工風險、義務和責任的角度,其成本顯然不能說太高。首先,從法律文本來看,《勞動合同法》修正了《勞動法》強調對勞動者“單保護”的理念,明確規(guī)定其理念是平衡雙方利益、構建和諧穩(wěn)定的勞動關系。為了實現(xiàn)這一理念,《勞動合同法》對雇主做了很多退讓。其次,從實證分析的角度看,《勞動合同法》是否真正過度增加了用人單位的用工成本需要通過實證數(shù)據來說明,而我們沒有看見相關的數(shù)據。對《勞動合同法》的評判,應當分析經濟常態(tài)下的實施效果,而不是關注它在經濟下行時的極端狀況,政府不應將經濟下行狀態(tài)下的風險轉嫁到勞動者身上。
武漢大學喻術紅教授認為,第一,《勞動合同法》是否增加企業(yè)用工成本必須以數(shù)據為準。她指出從勞動關系運行過程來看,成本包括招聘中的成本、管理中的成本以及解雇的成本。若是從歷史比較的角度,則應該看《勞動合同法》相比《勞動法》而言增加了哪些成本。遺憾的是,現(xiàn)行數(shù)據并不充分。喻教授認為,伴隨《勞動合同法》的頒布,爭議一直不斷。之所以現(xiàn)在對《勞動合同法》反響如此之大,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因為經濟形勢下滑;二是財政部部長觀點的影響力。第二,《勞動合同法》有其自身的歷史定位,不應對之寄予太多的厚望。解決勞動力市場問題有賴于一系列的制度保障,如經濟補償金制度該不該取消,要看對經濟補償金的定位,要看它與失業(yè)保險制度、社會救助制度的關系。第三,勞動者有分層保護,對企業(yè)主也應該分層,特別是應當對中小企業(yè)、微小企業(yè)在諸如社保繳費、規(guī)章制度上做一些例外規(guī)定,或者適當放寬限制。
王全興教授認為,《勞動合同法》較之《勞動法》對提高全要素生產率有更突出的亮點。一是保障勞動者自由流動,新設靈活用工制度,以市場機制配置資源;二是保障勞動關系穩(wěn)定性,新設出資培訓服務機制,有利于調動企業(yè)人才資本。雖然勞動生產率低于勞動報酬增長率是造成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之一,但是更重要的是貧富差距的問題。在提高全要素生產率上,有兩種措施:一種是降低勞動報酬增產率,即降低勞動立法保護。但這會加劇貧富分化和社會問題,掉入中等收入陷阱;第二種是通過提高勞動者積極性和素質、企業(yè)經營管理、技術水平等提高勞動生產率。勞動生產率與勞動報酬增長率在經濟法和勞動法的共同作用下實現(xiàn)良性互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常凱教授認為,在《勞動合同法》是否增加企業(yè)用工成本的問題上,必須結合法條、結合數(shù)據,否則無任何意義。需要厘清哪一個條款增加了企業(yè)的用工成本,他認為終止合同補償問題直接增加了企業(yè)的用工成本。
中國人民大學林嘉教授認為,中央提出的供給側改革是經濟結構的調整,而不是社會上所說的要犧牲勞動者的利益去改革。因此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向《勞動合同法》開炮是有些過頭的?!秳趧雍贤ā返男薷牟粌H僅是一個技術問題,其必然要涉及到價值判斷,改革的方向不能變,不能以犧牲勞動者的利益來推動供給側改革。在處理勞動者權利保護和企業(yè)負擔之間的沖突問題上,第一,要正確認識工資增長過快的問題。工資迅速增長的背后是物價和房價的增長、土地的升值;工資增長也是經濟發(fā)展中的必然結果,即所謂的劉易斯拐點,“用工荒”導致供不應求必然出現(xiàn)價格的上漲。第二,關于社保費過高的問題。社保費未來的發(fā)展還需要全盤考慮,尤其是“五險一金”中的“金”占比重過高。住房公積金的成本很高,但是它的實際作用卻非常有限,我們要重新考慮住房公積金的合理性問題。企業(yè)目前存在的困難不能簡單寄托在降低工資、勞動力成本上,而應該加快轉型升級,加強企業(yè)信息化管理,降低其他門類的成本。
作為社會法的組成部分,勞動法與社會保障法的性質和調整范圍盡管存在較大的差異,但在勞動者權益的保護方面,其目標和功能具有重合之處。勞動者權益的實現(xiàn),哪些應當在勞動關系領域通過雇主責任解決,哪些應當由社會分擔,通過社會保障法調整,這也是解決供給側改革過程中的勞資關系問題必須進行的選擇。社會保障法的完善,特別是社會保險法的完善問題,也是此次會議討論的核心問題。
武漢大學熊偉教授分析了社會保險財務制度的現(xiàn)狀,即社會保險預算被納入政府預算體系、大量的政府財政補貼進入社會保險基金、社會保險基金的收支標準主要通過政府行政命令的方式確定等問題,并提出了相關解決措施。社會保險基金的收支標準涉及權利人的基本權利,應當依法確定;社會保險基金應當自給自足,政府的財政補貼應當具有合理性;社會保險基金無法真正納入政府預算,因為其收支、特別是支出嚴格依法,不能通過預算變更。所以,社會保險不能通過政府預算實現(xiàn)平衡,而應當通過保險精算實現(xiàn)平衡。
南京大學周長征副教授指出,在國務院降低社會保險費的問題上,養(yǎng)老保險僅降低一個百分點,其他保險的降低幅度很小,對企業(yè)的用工成本影響不大。國務院之所以難以降低給企業(yè)造成成本壓力的社會保險,是因為很多地方在養(yǎng)老和醫(yī)療保險方面壓力很大,降費的空間并不大。從稅費的角度來看,社會保險費其實是對勞動者工資征收的稅收。目前社會保險費的設計里面包括了過去企業(yè)轉制的成本,造成了社保的費率過高。而且,目前社保費率過高的問題也造成了社會保險從理論上強制性的保險變成了現(xiàn)實中徹頭徹尾的任意性保險。
中南大學劉冬梅副教授作了《社會保險在中國的發(fā)展趨勢》的專題報告。她認為,社會風險問題可以通過不同的方式解決,商業(yè)保險、社會保險、社會救助等都可以。經典社會保險具有特殊的屬性,中國推行社會保險本身面臨特殊的問題。加之自2012年以來社會政策的新自由主義傾向的影響,導致我國在2012—2015年期間對社會保障制度進行相應的改革。從這些改革措施中可以看出我國社會保險具有削減趨勢,包括社會保險在社會保障中比重降低的趨勢以及社會保險與其他方式結合形成新“社會保險”構造的趨勢。
華中科技大學汪敏老師指出,在實踐中,不僅存在用人單位不愿參保的現(xiàn)象,許多勞動者自身也不愿意參保。一些勞動合同中存在不繳納社會保險的承諾條款,即勞動者要求用人單位直接將社會保險費用發(fā)放給其個人,并承諾不追究用人單位的法律責任。對于一些臨近畢業(yè)的大學實習生,其工作方式實際與一般的用人單位勞動者并無區(qū)別,可考慮突破現(xiàn)有規(guī)定,將這類主體直接納入工傷保險的覆蓋范圍。此外,對于勞動者的保護,應當加強發(fā)揮社會保障制度的作用,不應將過多的壓力放在勞動法上。
武漢大學莊漢副教授則將研究的視角放在農民工的醫(yī)療保險制度上,認為相關制度設計沒有關注到這部分群體就業(yè)的短期限、靈活性和流動性的特點。醫(yī)療保險碎片化、權利可攜帶性差、異地就業(yè)困難,導致農民工醫(yī)療保障水平低。醫(yī)療保險法律應當落實憲法中的平等權,提高保險統(tǒng)籌層次要建立農民工強制醫(yī)療保險制度,加強醫(yī)療保險的可攜帶性,實現(xiàn)農民工的醫(yī)療保障權。
在本次論壇中,與會的實務界嘉賓和學者,就勞動法與社會保險法實務中的熱點問題也展開了相關探討。
湖北省荊門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王源淵從一個工傷案件入手談到了對于《工傷保險條例》第十五條第一款規(guī)定的質疑,其認為“48小時內經搶救無效死亡”的合理性值得商榷。湖北省維力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吳勝利律師認為對于勞動法中規(guī)定模糊的條款,應當由最高人民法院通過司法解釋加以釋明,以便實務中能夠統(tǒng)一理解和適用法律。中南財經政法大學韓桂君副教授認為,法院應當有兩種功能,一是定紛止爭,二是對社會的教育功能,但是目前這兩個功能都沒有很好的發(fā)揮作用。他還通過一則案例分析了上下班途中工傷認定的復雜性問題。武漢市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張紅主任認為,勞動與社會保障方面的法律和我們所處的社會現(xiàn)實之間存在沖突和背離:一是,社會保險法中以用人單位和勞動者的責任為主,政府的責任較少;二是當前的勞動立法并不是依照資源的市場配置原則,而是國家公權力對市場的配置。在法律實踐中,司法裁判人員要彌合、消解、促進和協(xié)調法律與社會現(xiàn)實的沖突。武漢市洪山區(qū)人民法院民一庭庭長喻承躍法官分析了當前實務中的雙倍工資計算標準問題、入職表或其他協(xié)議能否代替勞動合同的問題、建筑單位工程發(fā)包或轉包引起的糾紛、社會保險補繳與終局裁決之間的關系。黃石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勞動關系科科長黃道靜介紹了黃石市預防和解決勞動關系矛盾的經驗,提出將勞動立法規(guī)定分為管理類、侵權類、利益類三種,分別采取不同的方法來實施。姜俊祿律師指出司法裁判文書的公開具有重要意義。鑒于全國勞動爭議的復雜情況,寄希望于中高層出臺詳盡的、覆蓋所有問題的規(guī)定較為困難。對于規(guī)定較為模糊的立法,地方應當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可以通過達成共識的方式,理解法律本身的含義,不失為解決問題的方法。湖北省人力資源社會保障廳勞動關系處處長徐恒楚認為勞動關系協(xié)調是一個系統(tǒng)的問題,專家解決潛在研究的問題,法院和仲裁解決事后處理的問題,但不能忽視事中監(jiān)督的層面,應當重視發(fā)揮技術手段在勞動用工監(jiān)督中的作用。
經過兩天的討論,大家一致認為供給側改革對我國勞動法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勞動法應當應對這一挑戰(zhàn),將改革過程中勞動關系調整納入法律的調整軌道。對于目前的社會熱點《勞動合同法》與市場靈活性和用工成本問題,學者們的意見不完全統(tǒng)一。但是,大家基本上都認可《勞動合同法》的部分條款存在問題,需要對其修改和完善。對于當前的社會保險制度,學者們認為應當從社會保險預算、繳費標準、與其他保險的協(xié)調、覆蓋范圍、特殊群體的保護等方面加以完善。
(責任編輯:魏 萍)
班小輝,武漢大學法學院講師(武漢 430072)
§勞動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