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晗玉
夭 夭
——奠青年的血
蔣晗玉
電影文學(xué)劇本
[幽暗的燈光。
床上荷花水草、鴛鴦戲水圖案紡織的花布被。床下鋪墊根根稻草。
花被一頭,女人白白的肩頭和臂膀,橫著半個身子壓在黑黑的健碩的男人身上。
[四方桌子簡陋無漆。一盞摔缺了個口的土陶,燈盞干枯,燈芯將熄,閃著綠豆大的光……
[窗外。突然傳來丘八扯著嗓子的聲音。
丘 八 二羅——二羅,開船了!
[屋內(nèi)床上的人一動都沒有動。
[天不大亮,河里霧氣升騰。河岸上三三兩兩停著幾只小船,一只船正在撐篙離岸。
船頭上,船工丘八(五十歲上下,矮矮瘦瘦的)正扯著嗓子沖著前面岸邊巨石外,一排排錯落的吊角樓喊著。
丘 八 二羅——!老子當(dāng)真開船了!狗日的,困了一夜冒困死吧?不下來,老子開走了莫喊天?。ǖ吐曌哉Z)狗日的就是見不得女人的幽肉!
[丘八跳上岸,搖了搖沙土上的錨,轉(zhuǎn)身沖著靜靜的吊腳樓,跳起雙腳,開喊罵娘。
丘 八 二羅,狗日的,下來!再不下來,狗日的,我當(dāng)真起錨了!
[二羅掙脫一身精光女人的肉纏。
二 羅 哎哎!叫我下去呢,要發(fā)行!丘八當(dāng)真會把我丟在這的!
女 人 丟在這吧,我又不收你錢,還管你飯吃,蠻子,不好嗎?
[窗外喊罵聲。二羅剛要張口,猛然被女人厚濕的嘴巴堵住了。二羅眼睛望望屋頂,突然把女人壓在身下,應(yīng)付式地啃了兩下,翻身跳下床,快速穿衣。女人用手去抓他沒抓到。
二 羅 我的娘!丘八老倌要殺人的,今天要趕到煙溪去呢,河干水淺,一路的上水!
[女人赤腳光身下了床,直奔一矮木柜。快速拿出一個布袋和兩塊黑黑的熏肉,重重地放到桌上,又鉆進(jìn)了被窩。
[吊角樓。一條從上而下的麻石條階梯,蜿蜒曲折通向水瘦河干的亂石岸邊。
[二羅一手一樣拿著布袋和熏肉走下來,走到河床的亂石灘上。[河岸。吊角樓,一扇開著的小窗,一個女人探出頭,揮著白臂,尖聲叫喊。
女 人 二羅——記得,有良心你就要來!
二 羅 (回轉(zhuǎn)身,不耐煩地)要得——要得——進(jìn)去吧,冷。
[天光。二羅撐著鐵頭竹篙點著岸石,船離岸駛向霧的河面。船頭犁開的水向兩邊流著……
[丘八清唱的“辰河高腔”悲亢,象發(fā)自山底下,又像在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
[太陽撩開煙霧,光線明亮照耀著起伏和緩的山體,一條小小的船行駛在山間的河里。山上俯看,船尾火塘里紅紅的象星星樣的火光,火光越來越近,從火里面飛出一紅紅的草書——“夭灼中華”。
[丘八在船尾掌著舵。小船工順子(十一二歲) 在后艙,將一根竹制的吹火筒伸進(jìn)火塘,吹火煮粥……,火星四濺,濃煙漫起。順子揉揉眼睛看了看河岸上的纖夫。
[岸上背纖的人。黝黑的脊梁像蠕動的黑色山體……巨石間長長的繃得緊緊的纖繩,赤腳踩在大的鵝卵石上艱難地向前一步一步抬著……
[一頭老水牛在坡上望著遠(yuǎn)去的纖夫和窄窄的河里孤零零的船。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像要看透它直視的人的人心……
一個穿長衫圍圍巾的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坐在船的前艙口,他叫毛雨粟。毛雨粟望著河面出神……[江水悠悠地流著……
[字幕:1911年10月28日 長沙小吳門。
城門口鑼鼓喧天,近處有人用長竹竿挑著鞭炮在放。一隊隊幫會、小市民、農(nóng)民打扮的剛剛剪去辮子的人,頭上纏著白布,拿著馬刀、砍刀,扛著梭鏢、鳥槍,舉著各色各形的旗幟。旗上寫著“瀏陽洪江會”、“醴陵正山堂”、“大漢神流”等字樣。旗下幾個首領(lǐng)模樣的人,各個神情志得意滿,互相抱拳打拱 ,招招搖搖的。
隊伍中不時有人放短銃,震耳欲聾。并有放焰火的,那是瀏陽旗下的人,他們顯得異常高興。
街上人流不斷,新軍在巡邏,進(jìn)城的幫會在游行,學(xué)生在強迫給人剪辮子,又有被剪了辮子在街邊哭的百姓……
廣場上支起了土灶,熱氣騰騰正在向各地會黨開飯,墻角邊兩個會黨每人端著一碗面,吃相猙獰……
瀏陽會黨甲 嘿嘿,我們焦大哥當(dāng)了都督,今后,這天下就是我們洪江會的天下了!
瀏陽會黨乙 當(dāng)然啦,焦大哥敞開都督府讓我們進(jìn)出,天天支大鍋,開流水席。不是我們洪家的天下?是誰的?
[1911年10月22日長沙起義成功后。一隊隊著裝整齊的新軍背著槍、刀,沿岸向北走。木船,上面有山炮車等軍械與士兵。
湖南軍政府都督焦達(dá)峰,副都督陳作新,二人騎著馬與出發(fā)部隊的首領(lǐng)勉勵告別。年輕的焦達(dá)峰帶著些匪悍之氣,抱拳作別,一派氣吞萬里如虎的樣子。
[陳作新望著遠(yuǎn)去的隊伍,眼神憂慮茫然。
[古舊的深宅大院,不時可看見全副武裝的崗哨。著軍裝的毛雨粟向里走,到閉門的大房門外,他舉手敬禮。
毛雨粟 報告!
[里面輕應(yīng)了一聲“進(jìn)來”。毛推門進(jìn)去。陳作新把信交給毛雨粟,神情凝重地對他說。
陳作新 到煙溪后交給易都統(tǒng),一定促他反清,這里面還有軍政府的委任狀。兄弟,風(fēng)口浪尖,世事難料?。∵@是為焦都督與我等謀一個退身之所,策應(yīng)之地,一定要成事才行!開船的丘八是焦都督堂口上的貼心人,你可與他多商量行事。
毛雨粟 請陳都督放心,我一定盡全力成事!
陳作新 那好,你即刻動身吧。不能有一點風(fēng)聲走漏出去,丘八已在河邊等著了!
[毛雨粟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陳作新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晚霞將收了,一片孤帆向著那一片霞光開去……
[黑夜里,槍聲大作,火光沖天,爆炸聲,喊殺聲……
畫外音:
毛雨粟走后的第二天,立憲派發(fā)動了兵變,焦達(dá)峰、陳作新被殺,譚延闿袍笏登場奪得都督之職。長沙在“剿滅焦黨”的血雨腥風(fēng)中動蕩。
[大晴天。小吳門城樓的飛檐高翹,一群從城樓上飛起的鴿子在天空盤旋。城門上刻著“小吳門”三字的石牌下掛著兩個小木籠子,里面依稀是兩顆人頭。
[一隊新式騎兵從城外打馬入城,經(jīng)過城門邊圍著的一群正在看著“安民告示”的百姓。百姓中有人扭頭看著那隊騎兵遠(yuǎn)去。告示上寫著焦達(dá)峰、陳作新的名字用紅筆打了兩個叉,紅水從叉上滴濺下去,如血水流到下面落款的地方。譚延闿簽名,新軍政府的大印。
[河水滔滔,一艘小帆船正在遠(yuǎn)去……
[一張“禁令”上寫著一切民船
禁止上行往煙溪城等字樣,落款是“煙溪府正堂”。毛雨粟和丘八焦急地擠在人堆里看。[水手、農(nóng)民、山民、船工注意地打量著毛雨粟穿著打扮。丘八拉了拉還在仔細(xì)看“禁令”的毛雨粟,兩人轉(zhuǎn)身向河船上走去。
毛雨粟 (焦急)這怎么辦?眼看要到了卻走不了啦!
丘 八 到船上說去,我看要上岸去找找人了。
毛雨粟 那你趕緊去。
丘 八 先回船上再說。
[火灶里只有些將燃盡的炭,火光微弱。
灶上面有一口鍋,十二歲的順子揭開鍋,把一碗剩菜放到鍋里面的飯上。
[二羅從布袋里拿出核桃,用一把柴刀在拍著吃。
二 羅 丘八老倌上岸嫖婆娘去了吧?還不回?都兩個時辰了!
[順子傻傻地笑著,揚起臉去看后艙的毛雨粟。
毛雨粟 (從后艙傳來)二羅,我們上岸看看去?
二 羅 (高興地轉(zhuǎn)頭)好呀!
[后艙里毛雨粟從躺著的鋪蓋上坐了起來。
[腳走在石階上。石墻上那張禁船上行的布告,古舊的布滿青苔的石墻。
[毛雨粟斜著往兩側(cè)看,都是錯落的吊角樓,一屋挨一屋。
[小鎮(zhèn)的全景盡收眼底。燈火與人聲中遠(yuǎn)遠(yuǎn)看到毛雨粟和二羅上了街。南雜鋪,小飯鋪,客棧開板亮燈,收攤的肉案,屠夫見有河客上來,又拿出剛收起的都風(fēng)干了的肉塊向他們兜售。
[一頭老牛拴在肉案邊的柱子上,亮亮的大眼睛。
門口的作皮肉生意的女人,紅唇紅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毛雨粟。二羅向認(rèn)識她們中的一兩個打招呼,人家卻不理他。大膽的女人已經(jīng)在喊毛雨粟。
妓 女 少老板,來坐坐嘛……
[毛雨粟微笑不理睬。二羅不時去瞟毛的反應(yīng),乘機狠狠地看著女人重要的部位。
[兩人折回來走到快下河街的入口處的小飯鋪前。二羅跟在后頭放慢了腳步,瞟了瞟飯鋪,呵了呵手。
二 羅 斷黑冷多了。
毛雨粟 那我們就進(jìn)去坐坐吧。
二 羅 (面露喜色) 喔,才吃了飯的,不餓,不餓。
[店家迎上來引坐,兩人往里走,店里只有兩三個吃客,一邊火塘邊倒圍了不少的街坊鄰里與水手模樣的河客,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婦人被圍坐在中央。
老婦人 長子,下河的米價你曉得不?
個高人 一個銅子啰!
老婦人 噢!這世道……
[毛雨粟與二羅坐下,點了東西。專注地聽著火塘邊的人講話。男人為多,講話的多是河客、水手與老婦人。其他街坊上的男人悶頭卷著紙煙,或抽著水煙,瞇著眼,或蹲或坐,都是卷勾著背,臉上對這眼前一切很享受的樣子。
[火塘里的火,燃柴炸的篳撥聲不時響起。三角鑄鐵的小炭爐里,木炭正紅紅熊熊地燃。爐上是一個大瓦缽子,熱氣騰騰的,里面翻著豆腐與白的肉片,綠的切細(xì)的芫荽浮在一邊,周圍有一層油花。
[熱氣對面,二羅不畏燙在那里有味地吃著。毛雨粟拿著一個小酒杯,細(xì)細(xì)地抿著,并不動筷。店家端了個烤火的炭盆來,放到桌下。
毛雨粟 老板,這碼頭下貼著告示,禁止民船上行去煙溪,卻是為何呀?
店 家 (俯身低聲)先生,武漢不是出大事了嗎?這煙溪府衙,前些天就有人在傳,說是要自保,不反皇帝也不抗革命黨,可本地的苗民、洪江會、土匪都是不得不防的呀?!@河道是常禁的喲。
毛雨粟 (點了點頭)……
[做生意的已經(jīng)收攤打烊,河街上冷清了許多。寒風(fēng)里,只有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還站在街邊,路上少人走,她們也安靜了許多。
[從街邊的屋檐下走來一個操著手的女人,身材姣好,步態(tài)輕盈,向那家小酒店走了過去。
[小飯鋪里充滿了說話的聲音,熱氣騰騰的那一桌上,二羅正在那流著汗猛吃著。毛雨粟拿著筷子在瓦缽子里探索了一陣,挑了一片薄而小的肉片放到嘴里,接著手又去拿酒杯子,舉著杯子抿了口酒,便又認(rèn)真地聽著那邊火塘邊街坊們、水手的說話。
[一個水手畫外音:
說的是洋人的大鐵兵船都開到了長江上了,炮都對準(zhǔn)了。那些造反的都慌了神了,說是有的人就要逃命投降的了,正在這緊要關(guān)口,突然,一匹快馬在漢口的街上跑過,騎馬的人手上舉著一面白布做的旗子,上面用紅紅的鮮血就寫著三個字——“黃興到”!……
[突然聲音停住了。毛雨粟背著身,不禁好奇地回過頭去看……小飯鋪的門檻。一個穿著布鞋的女人腳邁過來,步態(tài)輕巧安靜向里面的火塘走去……
[水手的眼睛直了,停止了說話。火塘邊好幾個聽得津津有味卻沒注意水手的眼睛和表情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說著。
街 坊 說呀,怎么不說了?
水 手 (直愣地)說,說……
[眾人順著水手的目光,回頭。年輕、英俊、體面的異鄉(xiāng)人毛雨粟也呆呆回望。二羅伸長了脖子側(cè)著臉。
[一個十八九歲,面目姣好,卻作個婦人狀打扮的女子靜靜地站在那。頭上是格子花布的首巾,藍(lán)土布襖子,胸前還繡了一朵小小的白花。她正用那雙放光的眼睛在瞅著毛雨粟。
中年男子 (粗野的聲音)看這只呆鳥!長子,望湖干啊,你?——就是干了,看見魚也輪不到你叉呀!口開得含得下兩只牛卵,又有麼子用啰?
[人堆子里爆發(fā)出笑來,那幾個本也看呆了的,一下又前仰后合地笑著,活潑起來。
女 子 (遠(yuǎn)遠(yuǎn)目視的旁白)他——一個異鄉(xiāng)人,靜靜的坐在那里,完全鮮亮的一個人!一時間,我耳朵象背過去一樣,那些說話聲、笑聲已如隔了山那樣遠(yuǎn),細(xì)得一點也聽不見。他回過頭來,眼睛如電光一樣閃人,我甚至看得清他黑眼珠上,那象星子一樣亮的點點如流星子一樣劃過。劃過我的心。我身子不覺一顫,動也不能動了。他柔和的看人樣子,讓我一身暖和如在火邊。這刻,我全部的心都在這穿鴿子灰色長袍的異鄉(xiāng)人身上了,聽自己的心如兔子樣踹著胸口……
[天井里照進(jìn)一些月光。
黑暗中的一盞小鴉片煙燈,光不大,有玻璃罩子,抽煙的人吸上一口后,放下煙槍爬了起來。
老瘸子 (穿上鞋,低聲狠狠)鬼婆!
[老瘸子從小客棧的門里出來,關(guān)上,向前一瘸一拐地走在骯臟的石板街道上……
[大瓦缽子里只有不多的幾片豆腐在翻滾著,熱氣騰騰。
透過熱氣,二羅一邊如狼盯肉一樣看著遠(yuǎn)處的那個剛進(jìn)來的女子,一邊一口酒下肚,快活、興奮地粗聲大喊了起來,想引她注意。
二 羅 幺幺,你今天打扮得真像個觀音菩薩!好看!
[女人牙輕咬了下嘴皮,并不理會。逗得別的水手也起了哄:“黃金保的大船來,她還要漂亮些呢!”
幺 幺 (扯開話題和氣地)長子,牛師傅的船到了桃源不到?
長 子 (正待回答)喔,……
[街上一個老年人嘶聲大喊:幺鬼婆,小婊子婆!一眨眼又死到哪個鬼眼里去了?死回來——
幺 幺 (極窘而吁出一口氣)偷人去了!老叫驢子,叫死呀?。_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二羅用手碰了碰呆呆看著這一切的毛雨粟,神情詭異地笑了笑。
二 羅 這小婆娘,十五六歲被家里賣給了個年近五十的跛腳煙鬼老兵痞。哎,聽說呀!這婆娘家本還有個姐姐大她個一兩歲,可這老瘸子還非得要她這小的不要大的。嘿嘿,老牛嫩草呀!可只要別人給煙給土給銀子,老瘸子他都是會讓鋪讓位。只是不讓我們這些出不起價,有時還要賒賬的水手、船工粘邊的。(咽了一下口水)這小婆娘長得還真是干凈,那兩只蓮蓬奶子,指人喲……唉!
[出了酒店,毛雨粟和二羅下河街石階往河船上走來。
毛雨粟剛下了幾級臺階。二人聽到不遠(yuǎn)處吊腳樓上,一個女子在用細(xì)細(xì)哀哀的聲音,唱著些卑陋的當(dāng)?shù)厣礁枵{(diào)子。近處吊腳樓子下的黑暗中,不知誰家的小羊崽子在“咩咩”地哼叫著。
二 羅 那是幺幺。
[毛雨粟下意識地停住了,站在寒風(fēng)中他癡了很久……
[天黑黑的,霧氣很重,一盞小燈在河里向碼頭上蜿蜒移來……那盞小燈近了,是小船工順子。
二 羅 順子來接我們了。
毛雨粟 哎,長沙不曉得是個什么樣了。
[三個人下碼頭。
黑暗的江中,船上的微弱的幾點漁火……
天上的幾顆星星伴著一鉤冷月……
[高墻上的一個小方窗照進(jìn)來光線,一排木柱子做成的高柵欄在一個土地廟大殿中圍成一個牢籠。
一個女人披頭散發(fā),還露著一邊肩背兀自坐在那里,背對著,陷入了回憶中……
[一彎冷月,一個幺幺正在窗前哼唱著幽怨的情歌。
幺 幺 (唱)月落西山夜落窠,
黃瓜盤上竹雞窩。
瓜青刺嫩花花落,
冇見望我耶,
哥哥——
[吊腳樓下碼頭上,借著月光可以看見毛雨粟在寒風(fēng)的站立,以及他們后來在走下碼頭向河里走去。
[晴天,上午的河街非常熱鬧。小客棧前一個布幌子寫著“住店”。毛雨粟、丘八在這停住,二羅拎著一口皮箱跟著。
[門邊。一瘦個留著老鼠胡須的老男人,探出臉。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老瘸子 (堆出笑臉)喲,丘大哥,有陣子沒跑我們這條河了。請進(jìn),請進(jìn)!
丘 八 瘸子,生意還好吧?給我們毛老板安排個干凈清靜點的房。
老瘸子 有,有!(回過頭,對店內(nèi)喊道)幺幺,來了客!
[小客棧。黑暗的狹窄木樓梯上,一陣腳步,從下而上。走在前面的是一雙女人穿著繡花布鞋的輕快的腳。她率先走在前頭帶路。
二羅提著箱子跟在后,眼睛卻跟著那女人的屁股在移動著。
[二樓的樓梯口,陽光從樓頂?shù)拿魍吆吞炀者M(jìn)來,女人停住了腳步,回頭。
幺 幺 當(dāng)心你腳下。
[毛雨粟抬頭看了她一眼,柔和地笑了笑。
在天井的光里,幺幺不好意思地回頭往前走了
[暗的樓梯間。幺幺慢慢地下來,猛抬頭,老瘸子站在了樓梯口,正對著幺幺在陰陰地怪怪地笑著。
幺幺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覺血一下就沖到臉上來了,紅著臉忙轉(zhuǎn)身皺起眉拐去廚房。
[老瘸子上了兩級樓梯走下來,追在幺幺身后喊:打洗臉?biāo)先ァ?/p>
[竹筒做的長把舀子伸到灶邊的生鐵鑄的罐里,舀出了熱水,倒在一個有些涼水的木盆里。一只白皙的女人手在水上掠過,試了試水溫。
[木盆放在古舊的洗臉架上冒著熱氣,架上本來晾著一條破舊的手巾,女人走了過來拿了一條新的手巾放到盆里,端了盆出去。
[二羅正在打開行李,毛雨粟背對著門在窗前望著外面的河出神。幺幺端水進(jìn)來。
二 羅 老板,熱水來了,洗把臉吧。
毛雨粟 (并不回頭)啊,我毛巾在搪瓷杯子里。
[幺幺忙把水放到洗臉架上,撈起里面的新手巾就擰。
二羅走過來,把白白的毛巾掏出來放到盆里。他回頭看了一眼窗口的依然背對著的毛雨粟,突然劈手奪過幺幺手里的手巾,兩眼放肆地看著幺幺笑,打開幺幺的新手巾自己擦起臉來。
[幺幺狠狠地用眼睛挖了他一眼,忙走開去對窗口的毛雨粟喊道。
幺 幺 先生,水涼了。
毛雨粟 好看,哈哈哈……
[幺幺忙躲開眼睛,轉(zhuǎn)身走出去了。
[幺幺出門來往前走,到樓梯口時聽見客房里二羅在跟毛雨粟說話的聲音。
二 羅 剛才那個瘸子就是她老公,哦,
你昨天就曉得的,只是當(dāng)時你冇看見他的人。
[停住了的幺幺,好像這話是冰錐子,錐在了幺幺的心口上一樣!臉抽搐了一下,身體也有些晃動……
[花布鞋慢慢地踩在木樓梯上,一級一級地移動,幺幺慢慢地從樓上下來,樓梯口傳來老瘸子的罵聲。
老瘸子 鬼婆娘!來了生意,哭喪個臉,你給誰看?一天到晚這個樣子,鬼見了鬼愁,猴子看見你也要翻筋斗!
[幺幺剛走到樓梯口,被走過去的老瘸子,一把拖到旁邊屋里。
[幺幺使勁掙脫開瘸子拽住她的手,要往外走。
老瘸子 (突然厲聲)慢!這可是個大買賣!平日搧你嘴巴子要你干,你不干。今天好,來了個年青、白凈、有錢的書生,給你送上了門!就用不著我不客氣了吧?
幺 幺 (低低地回了聲)滾!——(掙脫開走了出去。)
[腳步,丘八向廚房里走來。幺幺在灶下正清理著一堆小白菜,看見丘八進(jìn)來,有些吃驚。
丘 八 老板娘,我這有些銀錢,去給我們買些牛羊雞肉和小菜回,午后會有客來,你給我們做好,工錢不少你的。
幺 幺 老板,有錢為何不到隔壁酒館里去吃呢?
[瘸子這時候已經(jīng)跟了進(jìn)來,不等丘八解釋,搶先對幺幺說道,
老瘸子 少羅嗦!丘八大爺叫你做,你做就是了。(走到丘八身邊)丘大哥,我去買,她搞不清!
丘 八 (遞銀錢)那好,要快,買點好酒。
老瘸子 (點頭哈腰地接過銀錢)好的,好的,放心。
[小趕集的河街上很熱鬧,兩條大的牛腿被大鐵鉤鉤住掛在木梁上,前面是肉案,賣肉的黑皮正對背著背簍的過往山民在吆喝。
黑 皮 一早殺的,新鮮肉哦!來買。
[老瘸子在人群中出現(xiàn),向肉案這邊走了過來,手里提著一只正在掙扎的小公雞。
老瘸子 黑皮,來兩斤腱子肉,三斤牛腩。
黑 皮 老哥,請客呀?你還有點賬……
老瘸子 砍肉!砍肉!誰還少你那兩個肉錢?
[黑皮麻利地在大牛腿上割著肉,稱過,用干荷葉包好,老瘸子拿了轉(zhuǎn)身就走。
老瘸子 記上!
黑 皮 這!老哥,我這條牛都是賒的,你也要讓我吃飯!
[老瘸子一瘸一拐向前走,不理他。黑皮把手上的那把刀舉了起來,對著老瘸子的背影作了個砍的樣子,無可奈何地把刀砍在肉案上……
[幺幺包著頭巾,圍著圍裙拿刀在切著肉,她身后的鍋里冒著熱氣,鍋邊的東西燒得吱吱響。
[灶里的火熊熊地在燃燒……
[一盞煙燈也在燃燒著,老瘸子勾在床上在吸著鴉片。
[席面擺在樓上客房里,幺幺在擺著碗筷、酒杯。
房間里面已來了三、四個客人,樣子都是江湖上耍袍哥人的打扮,為首的一臉橫肉,正和毛雨粟、丘八談話。
[另外幾個,不是在看著桌上擺好的兩個菜,就是在打量著幺幺。
幺幺擺好,一回頭看到那些兇巴巴的眼,看得她一身不自在,險些碰翻了盆和碗。
[毛雨粟臉上安靜而穩(wěn)重,幺幺看他時,他看著她就象沒有看見東西一樣。倒是丘八笑臉嘻嘻,招呼著客落座入席。
丘 八 來來來,坐坐坐?。ㄞD(zhuǎn)頭對幺幺很客氣地)累了你,老板娘。
[幺幺笑笑走了出來。
[老瘸子拿了筷子和一個瓦缽子,從灶上等著端上去的各樣菜碗里夾出一些來放到缽子里。然后又用筷子去把缺口撥平。
[幺幺進(jìn)來了,老瘸子用碗把那個瓦缽子蓋上,放在灶邊熱著。幺幺鄙夷地看著老瘸子,端了兩碗菜又要向樓上去。
[老瘸子又從酒壇子里倒了些酒在他自己的小酒壺里。
老瘸子 我的菜別叫人動,我先去睡陣子再吃。
[幺幺不做聲地走了。
[碼頭下的河里停了好幾條船。二羅躺在艙里,舊棉被胡亂塞在他的身下,手里捏著三個核桃在轉(zhuǎn)著。順子在艙外正用拖把在擦著船舷。
二 羅 別拖了,丘八不是要我們上岸去吃飯嗎?
順 子 還早吧?
二 羅 早你娘個卵,吃飯莫落后,做事少向前。老瘸子一家也指望著這餐剩菜打牙祭呢!
[順子沒有做聲,把拖把放到河里去洗……
[夜幕已經(jīng)降臨,天井上的長方形天空已經(jīng)變成暗藍(lán)。樓上已經(jīng)亮起了燈。
[丘八在樓上探出身來,向樓下廚房方向喊了句。
丘 八 老板娘,添酒——
[樓下不見人,只聽見幺幺應(yīng)了一句。
幺 幺 好,我還有湯端上來。
[門開了,幺幺從里面出來,輕輕把門帶關(guān)上。
房 客 來,來,來!喝,喝!
丘 八 我喝!我喝!他不行了。
[幺幺放慢了腳步,看著窗紙上印著的屋內(nèi)的人影,她一下就找到了毛雨粟的??腿苏龂疵晁诘木啤g坨圯p手輕腳地走到樓梯口,停下來看著窗戶上的影子們。
房 客 丘八爺!不是兄弟說大話,人,我們一聲喊!五千、一萬都冇問題!只是一動就要錢,長沙焦大哥我們不是不賣面子,可只來人,不來錢辦不成事??!
丘 八 那是,那是。
毛雨粟 城里現(xiàn)在情況如何?
房 客 啊,不清楚,現(xiàn)在情況復(fù)雜哦。
[灶里的草灰還沒有全部熄滅,看船的二羅和順子已經(jīng)來了,蹲在灶下烤火。
[幺幺把大門閂插上了,毛雨粟和丘八往樓上走。他們喝得差不多了,搖搖晃晃的。
丘 八 (回頭)啊——客走了,你——
給我們倒點茶,你們吃飯吧。
幺 幺 ……
[灶下坐著嬉皮笑臉的二羅和木訥的順子傻傻地看著幺幺。
幺 幺 幫我把火燒起來。
[二羅用腳踢了踢順子,順子聽話地拿起了火鉗。
灶膛里的火重新在燃燒,順子拿著火鉗在往里添柴。
鍋里吱吱響,幺幺在用鍋鏟熱著剩菜。
[窗外可以看見毛雨粟和丘八在談話的身影。
[屋內(nèi)毛雨粟人半躺在床上,丘八起身要走,腿都有些軟了。
丘 八 那,我睡覺去了,明天就這么辦,我……我也不行了……
毛雨粟 嗯……我也要睡了。
[丘八搖搖晃晃開門出去,門吱地響了一下,隔壁也有門響聲。
[那些剩菜對二羅、順子來說是久不粘牙的美味,他們連湯帶水,喝著、啃著,也不抬頭問一聲幺幺吃飯沒有。
[幺幺看了看他們又默默地忙著在另一口鍋里,去洗那些碗筷、酒杯去了。
[二羅一下就吃完一碗,起身來盛飯。盛好飯,二羅看準(zhǔn)幺幺一轉(zhuǎn)身,手拿著碗過去,故意在幺幺胸口上拐了一下,惹得幺幺頓時怒起,拿起灶上的鍋鏟在他手背上狠勁來了一下。二羅痛得咧嘴咬牙,碗?yún)s倒還緊摳在手上。
[老瘸子在他的房里在喊:“哎,把我的碗筷拿去一起洗了!”
[幺幺把鍋鏟丟在有水的鍋里,走了出去。
[瘸子躺在床上還在燒著煙。
[幺幺走過去要拿放在床頭的那兩個缽子和碗筷回廚房,老瘸子突然伸出他那象雞爪子似的手,從后頭抓住了幺幺的屁股。幺幺用手擊打老瘸子的手臂,向前猛一跨步掙脫開來,差點把瘸子帶下床來。老瘸子面目猙獰地低聲喝道。
老瘸子 小婊子,站過來?。ㄧ坨壅局鴽]有動。)哈哈哈,好,好,來,過來,收拾了去。
[幺幺挪過去伸手拿碗筷,老瘸子一把抓住幺幺的手,用燒鴉片的銅釬子在她手臂上戳了好幾下,每一下去都有燒灼皮肉的吱吱聲,似乎都在冒著煙……
幺 幺 啊!啊……
老瘸子 你他媽就是不長記心!嗯,嗯——?(幺幺咬著牙瞪著老瘸子,臉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這就給我送洗腳水上去,喝了酒的人正要撒野呢!你要仔細(xì),要讓他白操了,我剝你的皮!
[幺幺不等他說完就奮力掙脫沖了出來,瘸子追著幺幺的背影喊。
老瘸子 別不開腔,這是讓你記得!明一早老子要煙錢!
[廚房里二羅、順子已把剩菜一掃而光。打著飽嗝,二羅拿了洗臉架上幺幺的手巾在打水洗臉,幺幺進(jìn)來一把奪過。
幺 幺 洗河水去!用我的東西?!
二 羅 (嬉皮笑臉)洗都洗了,洗完嘛,好香哦!
[順子也在那里傻笑。
幺 幺 (火氣大)死開些!死開些!
二 羅 到我們船上去玩吧,我還有板栗吃呢,是吧,順子?
[順子點點頭,二羅的手竟還想來拉幺幺。幺幺氣得往案板邊躲去,案板上有砧板和刀。
幺 幺 滾,我喊了! 我……
二 羅 喊?喊瘸子?我要給他幾個子,他會把你送到我船上。莫以為別個看不出來,你眼睛籽想勾的是誰!不要老說我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安心吧,人家是……
[幺幺臉都?xì)庾狭?,操起了案上的一把菜刀舉了起來,
幺 幺 去死!水猴子,你明天就死在亂石灘上??!
二 羅 (害怕地)好,好,我們走,你作你的春夢。順子,我們也吃得飽極的了,回去到益陽販竹篾墊子去!(指睡覺)走——
[他們向外走,順子回頭看時,幺幺依然揚著手里的刀。
[二羅、順子走在街上,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那些站在前面街邊的娼婦們。
二 羅 順子,你先回船,我還有點事。
順 子 嗯。
[順子往前走,二羅站著看他遠(yuǎn)去,緊走幾步向那些娼婦們走去。
[幺幺提著一個熱氣騰騰的木桶上樓梯,老瘸子在樓梯下正偷看……
[幺幺提了水來到客房門外,隔壁丘八的房間里鼾聲如雷,這一邊卻靜悄悄的。幺幺猶豫了一下,推門進(jìn)來。
[燈盞的油不多了,光不亮了。
[毛雨粟還是半躺在床上,看不清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
幺 幺 熱水打來了。
毛雨粟 (含糊的)嗯。
幺 幺 要熱茶我就去拿。
毛雨粟 嗯。
[幺幺想多問一句,張開了口,又閉上了。轉(zhuǎn)身出來。
[二羅與一個娼婦正在談著交易,另一個一直不說話,臉紅紅的像個新人,但年歲不小了。
二 羅 相信我!到煙溪我就要結(jié)錢的,回來我給你們雙份!
娼 婦 哼,這一路上只怕你那點工錢早支光了!
二 羅 那要她跟我到船上去,我那還有些干肉、半袋子核桃,怎么樣?我們也打過兩回交道了,我是什么人你還不放心?
娼 婦 去是不去的,要,你就拿來。
二 羅 ……好,好!
[灶上有個鐵吊罐,幺幺看了看,又看了看案板上的土陶茶罐和邊上的蘭花碗。她走過去倒了一碗涼茶自己喝了。
[幺幺眼前又出現(xiàn)剛才二羅說話的情景。(閃回)
二 羅 ……莫以為別個看不出來,你眼睛籽想勾的是誰!不要老說我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安心吧,人家是……
[幺幺披頭散發(fā),手里拿著一面嶄新的小圓鏡在照著,另一只手在梳著頭的梳子也是新的。草鋪上放著一個打開的紅紙包。
幺幺還是凝神在回憶的樣子……
[水里面印著幺幺的臉,幺幺洗了把臉,把自己的圍裙解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又解下頭巾,走了出來。
[一面小鏡子里又映現(xiàn)幺幺的臉。
幺幺坐在床邊在梳頭。被子也已經(jīng)打開。但是她卻換了一身干凈的新衣服,在那兀自坐著。突然起身倒了一口水喝了,拿起茶壺走了出去。
[幺幺一手掌燈,一手拿著茶壺,輕輕地進(jìn)來。
屋里的燈亮已很細(xì)了,油都快燒干了。幺幺吹滅了它,放了手里的燈和茶。
[床上的人正打著又勻又細(xì)的鼾,他靠在被子上,手枕著頭,一只腳垂在床沿邊上,什么都沒有蓋。
[幺幺看著這一切,咳嗽了兩聲,毛雨粟沒有反應(yīng)。她呆站著,想象著……她彎腰扶起他那條腿,給他脫了鞋,脫了衣,再抱著他的頭給他擦把臉……
幺幺只是呆呆地站著,什么都不敢去碰。
幺幺看著解開衣服仰躺著的毛雨粟,又看了看他身下的被子。
[畫外音:昏昏傻傻的我這時只是想怕弄醒了他——便去拿自己的被子來給他蓋上……
[幺幺抱了棉被從自己房里剛要出來,老瘸子正站在門口暗處,在那“嘿嘿”地鬼笑,嚇得幺幺手里的燈盞差點掉下去。
老瘸子 講好價錢冇?順竿子爬要不起價的,莫太賤!
[幺幺一腳把門踢關(guān)上,放了手上東西,就想去插門,而老瘸子已擠進(jìn)來了。
老瘸子 好,好,隨你,我只是提個醒,也是疼你。你去,你去,我就走,就走……(退了出去。)
[幺幺呆坐在床沿上,一動也不動……燈芯吸著燈油在閃爍燃燒……
[窗外老瘸子見幺幺好久沒動,又在外面喊起來!
老瘸子 你倒是去呀!叫人家干等!我這就進(jìn)屋去困覺,我不礙事。記得,明天冇得幾個子交給我,仔細(xì)你的皮!
[幺幺沒等他說完,抱起被子夾在膀子下,拿起燈盞就沖出了門,一陣風(fēng)地從張著嘴的老瘸子身邊撞過去,上樓了。
[屋里的燈油還亮著,幺幺放了燈盞直接就走到毛雨粟的床前,伸手?jǐn)]起他的腳,脫了鞋放好,抖開被子給他蓋上,他還是沒有醒。
幺幺走到門邊,聽了聽樓下的動靜,幺幺索性就坐到桌子邊,吹滅了燈。
[黑暗中只有窗外一鉤月亮的些些的寒光讓人依稀能分得清屋里的東南西北。累了一天,幺幺手支著頭,不知不覺中很快就睡著了……
[一望無際的,金黃黃的油菜花盛開著,野蜜蜂的“嗡嗡”叫聲在,上下左右,時大時小地響著。
[特寫:油菜花朵上爬著的小野蜂……
一個廢棄的園子的小矮土墻上,土磚與土磚之間的縫隙成了野蜂的巢窠,不時有野蜂鉆進(jìn)去……穿著白色夏衣的幺幺就站在土墻邊看著那些蜜蜂。
[幺幺白白的脖頸上,一只小螞蟻在爬著……幺幺出神地看著蜜蜂全然沒有知覺。小螞蟻還在爬著,要向下爬去,一只手從后面伸過來,捏走了螞蟻。
幺幺回頭——毛雨粟正好看地露著整齊的牙齒在笑著看著她……
[疊畫:長長高高的,錯落橫斜的荷梗上是含苞待放的蓮花苞子,剛落了花瓣還頂著黃黃的花蕊的小蓮蓬子,荷葉濃密遮了大片的天……荷葉地下有一只小小的采菱角的船。
幺幺、毛雨粟并頭躺在船上看著天……
天上繁星密布,有流星劃過天空……
船上的幺幺輕輕地推了推她身邊的毛雨粟,毛雨粟沒有反應(yīng),毛雨粟閉著眼睛沒有一點反應(yīng)……
幺 幺 啊——
[幺幺從夢中驚醒,看了看床上的毛雨粟,她松出一口氣。月光已經(jīng)移動,已經(jīng)照進(jìn)來更多的光了。
幺幺站起來,點亮了燈,看了一眼毛雨粟和被子,輕輕地開門出去了……
[二羅像街上那條沒有人收留的狗,勾著背在夜風(fēng)里回河船上去。
在碼頭上他停住了,他轉(zhuǎn)頭去看那些吊腳樓,月光中高低錯落地排列的所有吊腳樓上,只有一個窗口燃著燈,那是毛雨粟的客房。
二 羅 媽的!
[二羅下碼頭去了,他身后吊腳樓上的那盞亮著的燈也熄滅了……
[陽光從門縫里鉆進(jìn)來,照在地上的磚上。
幺幺走過來開門板,老瘸子跟著就到了她身邊。幺幺不理他,繼續(xù)拆下門板子放好,全打開了,幺幺轉(zhuǎn)身就走,被瘸子一把拖住。
老瘸子 拿出來!
[幺幺抿緊嘴唇,搖了搖頭,一個耳光就上了臉。老瘸子正要開口發(fā)作,幸好丘八出來了,從樓上下來,瘸子他才又堆起笑走過去招呼他。
丘 八 兄弟,我們今天翻山到煙溪去,不曉得路,去給我們請個帶路的吧。
幺 幺 我去?。ɡ先匙友鄣桑┠銈兘o多少錢?(丘八毫無表情)我想掙這帶路錢!
[老瘸子見說到錢就不做聲了。丘八在幺幺的逼迫下轉(zhuǎn)過來對瘸子。
丘 八 兄弟,是請個人,你掙點介紹錢呢,還是你自家人做,掙全份?你看著辦,你定。
老瘸子 (卑鄙地笑笑)不怕你大哥笑話,說句不要臉的話,就給現(xiàn)錢,就讓她跟你們跑一趟。兄弟有口該死的癮不是?
[順子幫著二羅提著行李從大門里先出來,接著就是丘八、毛雨粟、幺幺、老瘸子。
丘 八 順子,好好在船上,不要到處亂跑。
順 子 嗯。
丘 八 那我們走吧,兄弟,幺幺我讓她送到就回,你放心。
老瘸子 有你大哥帶著,我沒有不放心的。
[順子、老瘸子在門口看著毛雨粟他們在街上的人流里遠(yuǎn)去……
[群山起伏,樹木蒼翠。山梁上,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幾個人在走著。一條山中的鳥獸路上走來了那幾個人,前面走著丘八,幺幺和毛雨粟走在中間,二羅殿后。
二羅的眼睛總是去死盯著看幺幺走路時一動一動的屁股。
[往前走,幺幺和毛雨粟走在一起。幺幺手里拽了一根長長的枯草,在手指上攪著,眼里是異樣高興的光。毛雨粟看著奇異的山上的風(fēng)景也顯得很興奮的樣子。
毛雨粟 真是太美了!(幺幺抿著嘴笑,沒有搭腔。)真的,我要是老了能在這山上蓋一間小房子住,死也瞑目了。
幺 幺 你就不怕老虎吃了你?
毛雨粟 圍墻建高點嘛,你不覺得美嗎?
幺 幺 小時候打柴吃盡了這山的苦頭,我恨它……
毛雨粟 你叫幺幺,那排行是在小啰,上頭還有哥哥或姐姐了。
幺 幺 我是雙胞胎的姐姐,還有個妹妹。
毛雨粟 雙胞胎!那一定長得很相像羅!
幺 幺 不像,一個像爹一個像娘。
毛雨粟 我看你這幺幺要寫成夭夭,妖精的妖不要女字邊……
[幺幺愕然地看著毛雨粟,一本正經(jīng)的毛雨粟回過神來,笑了。
毛雨粟 哦,上古時候有本記下了好多山歌的書,叫毛詩,那里面有一句叫: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是形容開得好看的桃花的,那個夭夭,就是我剛才說的夭夭。
[幺幺沒有作聲,苦笑了一下,但還是看得出她心里很高興。他們繼續(xù)前行。丘八不時回頭看看,笑笑。后面的二羅惡狠狠地看著幺幺他們……
[樹上的枯葉又有不少飄落下來……
[幻化出現(xiàn)春天風(fēng)雨中的桃花燦爛忽飄零的景象。
[幺幺的畫外音:一場風(fēng)雨就是一地落花,水里飄,土里埋,哎,桃花只開得一時的熱鬧……
[月夜,矮小的古舊的煙溪城門樓子,城門洞里,木城門緊閉。門上有一塊石牌,陰刻著“煙溪”兩個虬勁的楷書。
[城下是仰頭看著的毛雨粟、丘八他們。
石頭壘砌的城墻下有不少小矮屋圍拱著它,矮屋邊有的豎著長長的木桿,桿上掛著破舊的幌子。
[[二羅仰面倒下去,倒到在床鋪上。他手里拿著半個餅子,嘴里還在嚼著。丘八坐在角落里,把腿腳放在一個小木桶里正在泡腳。
二 羅 毛哥今晚舒服了!
丘 八 怎么?難道要安排幺幺跟你睡不成?
二 羅 跟你睡也不錯呀?你老倌子一路上也忍得住,佩服!
丘 八 只剩兩個客房了,哎,你管這么多是干什么?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二 羅 好好好,在理!我管這么多是干什么?老板干事我站崗,天經(jīng)地義!
丘 八 累了一天也累不了你一張爛嘴!船上的事你也不操點心,順子十一二歲能讓人放心嗎?要你守船你硬要來,來了起什么作用?嗯?——好,睡覺,睡覺。
二 羅 作用不一定冒得,明天進(jìn)城辦貨,總多個苦力。
[桌子上的油燈的火芯炸了一下,又跳了幾下……
毛雨粟坐在有踏板的床的床邊,幺幺坐在桌邊的椅子上,兩個人都默不作聲。
毛雨粟 你睡床吧,我坐坐……
[幺幺一陣子不做聲,床上有兩床被子,繡著鴛鴦的土布被子。
幺 幺 我這樣要得!
毛雨粟 這不有兩床被子嗎?我把踏板移一移,我睡踏板。
[幺幺不做聲也不動。兩人沉默著……
[長長的掛著酒旗幌子的桿子,未圓的月亮在云彩里穿行……
遠(yuǎn)處的城墻和城門樓子的剪影下的矮屋連綿。桿子下的院子里,
[只有一個窗子的燈是亮著的。一個黑影出現(xiàn)了,他慢慢地移向窗子下面,蹲在那里偷聽。
月光照見那人的臉,是二羅。
[一所廟宇內(nèi)。經(jīng)房改成的牢房。高高的雕花的小窗,木板的房頂。眾多的圓形座墊被推到一邊,破舊的帷幕,暗處的灰塵和蛛網(wǎng)包圍的佛像神龕。在房頂木板之間有著縫隙,透著亮光。
[幺幺眼睛的特寫。伴著一個男人瘋狂的喘氣和叫喊。房頂正往下撒落細(xì)細(xì)灰塵,縫隙處有一只眼睛在偷看著……
[毛雨粟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桌前,伸手拖著幺幺的手說:你睡床吧……。
[幺幺悚身一搖有些驚慌。搭著毛雨粟伸出的大手,不覺失聲低吟:啊——,軟軟乎乎地站了起來,被對方攬進(jìn)了懷里……
[草堆上鋪了塊舊軍毯,一個男人的粗壯的腿壓在女人的腿上在動……那張包東西的紅紙就在男女的腳邊。
[少婦幺幺瞳孔的特寫。
男人氣喘如牛,女人一張毫無表情的臉,想著別的事……
[荷花絲繡、鴛鴦戲水的紅被子。一只女人的手伸出被子緊緊地抓住床幫……女人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呻吟和反應(yīng),但還是情不自禁地,又帶著點迎合的在低低地激動地呻吟著。
[年輕的幺幺的如夢如醉的眼……
[熙熙攘攘的人流,煙溪的街上比坪口熱鬧多了。幺幺在人群中出現(xiàn),手里依然拿著一根不只在何處拽來的干稻草,攪著扭著,掐斷了又含了點草根在口里,東看看西看看,向前走。
[二羅從后面跟上來,在幺幺身后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幺幺前面,“嘿嘿”地傻笑了一下。
幺 幺 (眉頭一皺)說了要你別跟著我,討嫌!
二 羅 (陰笑)丘八跟你老公不是說好了,你一送到就讓你回去嗎?——怎么?不想回去了?哈哈!
幺 幺 (變了臉,惡狠狠地)我回不回去關(guān)你么事?滾開!
二 羅 好,好,我不說了,不是都人生地不熟嗎?他們倆辦事去了,同來的,同起同散,你讓我跟著也有個照應(yīng),免得你走失了不是?
幺 幺 不要你管,你走你的!
二 羅 哎,毛老板給你錢你又不要,他只好給了我這一塊洋錢。他們沒回,要我管好你中午的飯。
幺 幺 我不餓,我不吃。
二 羅 別裝了,我看你早飯也沒有吃,昨天也就吃點干糧,餓久了不好哦,再說毛老板一定要我?guī)ズ煤贸砸稽c的。
幺 幺 要吃你吃去。
二 羅 (急了)我是要吃,可你不去,我怎么好好吃一頓?丘八會把這一塊錢算到我工錢里的?。ㄧ坨劭粗_微微地笑了)。求求你,不吃,你坐著看我吃不行嗎?
[兩個人邊走邊說,旁邊就是一家大一點的酒家。
幺 幺 (手一指)好,就這家吧。
[二羅點了一桌子的菜在狼吞虎咽地吃著,幺幺也餓了,吃相溫存。
旁邊門口的一個乞丐在看著二羅他們……
[從酒店門口跑過一群小孩,手里拿著樹枝條。
小孩們 又殺人啰,到河灘上看砍頭去喲——走喲——
大孩子 (舉著樹枝條止?。┎桓掖了廊搜壑樽拥模瑒e跟著我!
孩子們 (爭先恐后)我敢——我不怕他們對我翻白眼珠子!
[操坪上。新式軍排著隊走著正步,翻土單杠,跳木馬,過獨木橋。
[從衙門里走出來一群軍人打扮的人。前來投奔的毛雨粟、丘八穿著便服,緊跟著易春田一個肥肥胖胖的煙溪的掌權(quán)者,看著部隊的訓(xùn)練。
[在大操場的另一側(cè),一些老式的綠營兵拿著描花的皮類方盾,藤類編成的圓盾,刀,槍,棍在那里砍打操練。
警 衛(wèi) 看!
[操場一側(cè)。高高的旗桿掛著一面繡著“易”字龍旗,頂上還有刁斗。一群兵士在旗桿下,一個接一個的爬上溜下。
[毛雨粟心事重重,看了一眼沒有興致再看。(畫外音):革命,煙溪已經(jīng)被這個叫易春田的人革過了,就在煙溪知府的“中立”告示貼出第二天,他就把知府和不聽話的文官,該殺的都?xì)⒘恕,F(xiàn)在這里一切他說了算!長沙發(fā)生的事,易春田也告知了我……
[豐盛的酒席。易春田穿著暗紅色的綢緞的便裝,招呼毛雨粟他倆吃酒。
易春田 我雖已通電長沙,表示對省里那幫人的擁戴,但這只是表面的應(yīng)付。我馬上也要成立煙溪軍政府,需要像你這樣的少年俊才來幫忙輔佐。近來,哥老會與苗民有起事的苗頭,你也可以學(xué)著贊襄軍務(wù)嘛。
毛雨粟 都統(tǒng)大人不棄,學(xué)生感激不盡,自當(dāng)盡忠竭力效犬馬之勞!
易春田 好,好!痛快!喝!
[丘八、毛雨粟謙卑地舉杯回應(yīng)。
[酒店內(nèi)。門口的乞丐吞咽著口水往里看。旁邊走來一個五六十的老年女乞丐,披頭散發(fā)的盯著幺幺、二羅。
[二羅夾起一塊肥肉,猶豫了一下,很快地放到幺幺的碗里。幺幺夾起那塊肉放回了菜盆子里。二羅無奈的埋頭吃了起來。
[酒席依然在進(jìn)行,易春田已經(jīng)吃得臉紅紅的,人有點傷感了。
易春田 好,不談陳作新他們的事了,世間事白云蒼狗,瞬息萬變,手里有槍有人才能自保啊。
毛雨粟 大人所言極是。
[丘八在一旁默不作聲。
易春田 (突然情緒高漲)雨粟,我老婆也是你們長沙的妹子,讓她來見見家鄉(xiāng)人吧。
毛雨粟 ??!喔——
易春田 (對在身邊伺候的一個年輕丫環(huán))——去叫夫人和小姐。
丫 環(huán) 是。
[丫環(huán)退出去時回頭,正好和追隨而來的毛雨粟的眼睛相撞……
[幺幺早吃好了,坐在那里默默地看著二羅在掃碟。
門口的一老一少乞丐都在用恨恨的眼光看著二羅。
幺 幺 (先站了起來)我先走哦。
二 羅 (用手背擦了擦嘴巴,跟著站起身來)好,走!
[幺幺轉(zhuǎn)過身來向門口走去,門口的兩個乞丐連忙拿著手里的破碗跑過來了。小乞丐快些,先到,在倒著二羅幾乎沒剩下什么的碗碟。老乞丐婆子罵罵咧咧跟在后面過來,在經(jīng)過幺幺身邊的時候,老乞丐呆住了。
幺 幺 (驚訝)娘——?!
二 羅 (驚訝的)……看著眼前一切。
[老乞丐婆子移開自己的眼睛,慢慢地向桌邊走去。幺幺追上去,注視著老乞丐婆長發(fā)遮住的臉。
幺 幺 (肯定的)娘!
乞丐婆 (呆滯地抬頭低頭)……
幺 幺 (抱住)你怎么這樣了!娘!爹呢?妹呢?
[老乞丐婆閉著眼睛,一臉的淚水。
[后房。丫環(huán)領(lǐng)著路,一個精干的老女人走了出來,一只手上拿著一個紫銅的水煙筒,一只手上拿著個銀煙剔子。手指上的金戒指鑲著寶石,腕上還戴著玉手鐲。她身后是一個長得像易春田,有些發(fā)胖的木訥的年歲不小的女子。
易太太 (邊走邊說)說是來了個長沙伢子,留洋學(xué)生,快讓我看看,好久冒碰到家鄉(xiāng)人了!
易春田 哈哈哈!這就是我太太和閨女。
毛雨粟、丘八 (連忙站起身來)太太!小姐!
易太太 坐坐坐!來,不要講官話,我們來講下長沙話,談點私房的!
毛雨粟 要得,要得!
[易太太坐在了毛雨粟身邊,小姐木訥地站在她身后,瞟了瞟毛雨粟,有些害羞的樣子。
[丫環(huán)打量著這一切,眼光也有些異樣。
[幺幺含著眼淚在給老乞丐婆用熱水洗臉,二羅在一旁看著。幺幺情緒剛剛從悲痛中緩過勁來。
幺 幺 (黯淡地對二羅)你出去。
[二羅只好慢慢地走出去了,關(guān)上門。
幺 幺 娘,你如何不來找我?
幺幺娘 (指著門)這是你的新老公?……瘸子呢?
幺 幺 (苦笑了一下)還在坪口冒死呢!你怎么就情愿這樣,不去找我?
幺幺娘 我還有什么臉去找你,賣你的時候,你不是丟下了狠話:你一輩子不想見到我們嗎?好,你爹是見不到了,你妹子也不曉得賣到哪去了,說是轉(zhuǎn)了幾個人的手。哎,賣了你們兩個,賣了房子,你爹還是救不下,天不開眼呀!我是不該出來討米,幺妹子,我是想死呀……
[幺幺娘號啕大哭起來,幺幺也跟著哭。
[煙溪城的城門樓子的飛檐上的小獸傲視著如血的殘陽。
城內(nèi)城外連片的民居炊煙裊裊。
[那掛著酒旗的長桿在夕陽中刺著落日……遠(yuǎn)處的昏鴉,如同落葉一樣,從天上落到那些光禿禿的樹枝上……
[丘八和二羅的房間里,屋里點了燈。他們倆都在,毛雨粟也在。
毛雨粟從身上拿出十來個銀元遞給在一旁剔牙的二羅。
毛雨粟 二羅,這一路辛苦了,我再給你點錢。要不,按丘八爺跟你結(jié)賬,你基本上要空手回去了。
二 羅 (愣?。┖俸俸佟?/p>
毛雨粟 (塞到他手里)拿著,回去的路上好生照看丘八爺。
二 羅 (攥緊手里錢)那是,那是!
毛雨粟 (對丘八)老哥,你既然顧家一定要回去,我也不能留你,我明天一早來送你。有些事再說。
丘 八 (悲傷地嘆了口氣)哎,這世上的事哦!焦都督,陳都督……
毛雨粟 (嘆口氣)是啊,世事難測,白云蒼狗,你我也只能聽天由命吧!
[幺幺和她娘坐在那,幺幺有些焦急的樣子。
幺幺看了看娘,又看了看床上。荷花繡戲水的鴛鴦被。
幺幺走出了房門。
[二羅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
二 羅 今晚怎么睡哦?
[毛雨粟的臉紅了,有些不自然。
丘 八 毛兄回城里睡,他已經(jīng)就要是這煙溪城督撫大人的女婿了。
二 羅 (驚訝)哦?!
毛雨粟 那我走了,要關(guān)城門了,明天我來送你們。
[幺幺慢慢地走過來,正要敲門,卻聽到里面的說話,她停住了,再聽一句,幺幺連忙往回走。
[丘八點點頭,毛雨粟也不看二羅,開門走了。
二羅放肆地夸大他的驚訝,問丘八,
二 羅 真的?他是煙溪城督撫大人的女婿了……
丘 八 (不耐煩地)不關(guān)你的事,少問。
二 羅 (倒笑了)那幺幺算什么?
丘 八 (喝斥)你他媽的別添亂啊!
二 羅 (不生氣,油腔滑調(diào)地)男人嘛!都一樣。
丘 八 滾開,老子要睡覺了,有了錢,你撒野去呀!
[鴛鴦戲水的被子蓋在幺幺和她娘身上。幺幺娘已經(jīng)睡著了,正打著很大的鼾聲。幺幺睜著眼看著帳頂上……眼前浮現(xiàn)客棧里一夜:
[幺幺的手緊緊抓著床幫、雙眼睜得大大的……平蓋著沒有動的被子,幺幺裸著肩和毛雨粟并頭躺著。
幺 幺 (眼睛含淚)我知足了,你不欠我!
毛雨粟 (含糊應(yīng)聲)啊……嗯。(昏昏欲睡)……
[門外“咣當(dāng)”一聲,像是有人踢翻了東西。
幺 幺 (一驚,欠起身低聲)——誰?
[窗外沒有聲音。
[畫外音:
清廷徹底倒臺后,毛雨粟娶了易春田的女兒,作了他的上門女婿。湘、川、黔幾省交界處大小軍閥多如牛毛。他們時友時敵 ,一會交戰(zhàn),一會協(xié)防,一會“護(hù)法”,一會“護(hù)國”。毛雨粟他成了易春田的干將,現(xiàn)在他駐防在這煙溪縣城。
[城門外。毛雨粟與丘八、二羅、幺幺告別。幺幺娘站在幺幺身邊。
毛雨粟走過去,交給丘八一個包袱。
[二羅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看著。
毛雨粟又走到幺幺娘身邊塞給她一個小紙包。
幺幺娘把紙包連忙打開,紙包里是幾塊銀幣。幺幺娘疑惑地看著毛雨粟。
幺幺娘 (捧著錢)這?錢!
[幺幺從娘的手中一把奪過銀錢,走上前塞到了毛雨粟的手里。
毛雨粟 (無奈地收下小聲)我會來看你的……
幺 幺 (苦澀地笑了笑)你是大人物,你是要干大事的……(含著淚)你不欠我。
丘 八 (走過來解圍)那我們就上路了!你保重??!
毛雨粟 我送送你們,你來。(兩個人走到一邊)你不要再去聯(lián)系坪口那些來喝酒的人,到個山頭唱首歌,自保吧。
丘 八 我一心只想回去,你放心,我不操空心。(一行人上了路。)
[在遠(yuǎn)處的山路上,幾個人在向
前走著。走在前頭的丘八正回頭
在揮著手,幺幺扶著娘也駐足觀看。
[近處。毛雨粟站在一個小草亭邊正在向他們揮手……天上有一行南飛的大雁……
[山上樹林高大茂密,太陽在樹枝間穿行……
一路上丘八和二羅都很高興,幺幺和她娘走在后面。
丘 八 (自言自語道)他媽的,我是下輩子情愿做和尚也再不扯這種野事了,革他媽媽的命,你爭我奪,誰把當(dāng)兵的,老百姓的命當(dāng)回事?
二 羅 嘿嘿,這下你不好了?不是可以回家過個好年了嗎?幺幺,你說是吧?
[幺幺在后頭面無表情,并不搭理他們。
一行人往前走著。山上的小路越發(fā)難走了,兩旁的灌木、荊棘、雜草很多了。
[丘八的包袱被樹枝子和藤刺給勾住了,二羅幫著去扯,丘八忙笑著下意識地用手護(hù)住包袱。
丘 八 ——我自己來,自己來!你招扶幺幺,莫讓她把衣服給勾爛了,要不回去她那瘸子老倌會以為我們欺侮她。
二 羅 (幫著丘八扯開鉤住包袱的藤刺)有他老娘在,誰還敢欺負(fù)她呢?是吧幺幺?
[幺幺不搭腔。
幺幺娘 趕路吧,這樣慢騰騰的,天黑以前是趕不到的。
二 羅 (回頭盯著幺幺,卻沖著幺幺娘)嬸子,你女婿開著那么大一個客棧,我們還怕沒有歇腳的地方嗎?哈哈……
幺 幺 走路不看路,怎么就不摔你個狗搶屎呢?
丘 八 (緊了緊肩上的包袱)加緊點走吧,順子那個龜子,還不知道怎么搞的呢,要沒有船了,我們可是要在這里過年!
[如米粒大小的幾個人在山坡上行進(jìn)。太陽在云氣里出來,照得人眼花。山坡上樹林里有一座破敗的小廟,丘八、二羅他們一行四人緩緩地走過。
[懸崖邊。廟門上的破匾“華光廟”,幺幺出神看著。突然,幺幺娘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幺幺的胳臂……幺幺猛地回過頭去——
[二羅扯下丘八的包袱,猛地把他往山崖下一推,丘八慘叫著落了下去……
[深不見底的山崖底下,除了樹木蔥蘢,什么也看不見。
二羅眼睛紅得像狼,也不管一旁驚呆了的幺幺她娘倆,急切地就去翻看丘八的包袱,打開來,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抖出來,沉甸甸的就只有一把盒子短槍!
二 羅 (氣急敗壞)錢呢?錢呢?這狗娘養(yǎng)的纏身上去了?
[二羅像豹子一樣竄到懸崖邊尋找丘八尸首,但什么也看不見。幺幺正想走開,他一下返身又竄回。
二 羅 (嗓音虛弱和顫抖。)你莫怕!我與丘八有仇吶!他船上喊我做事像喊條狗,老子這下讓他好看!
[幺幺不理他,只是朝前走。二羅不停伸手想抓幺幺的胳膊,幺幺像趕蒼蠅一樣,甩開對方的手臂。二羅只好停住了。幺幺接著往前走,二羅從她身后突然向她撲了過去,把幺幺壓在了他身下。二羅出著粗氣,一口的酒肉臭味讓幺幺難受得做出要作嘔的樣子。幺幺鎮(zhèn)定了下來,雖然手腳還在掙扎,但開口說話,卻出奇的冷靜。
幺 幺 你……別……你先聽我?guī)拙湓?,先聽我說!
二 羅 你講,你說?。ㄊ趾湍_卻沒閑著)
[幺幺娘嚇得張口結(jié)舌,“哎……哎!”地叫著,說不出半句話。
[幺幺一動不動的躺著。二羅有點恐慌,他實在是搞不下去了。
幺 幺 你再給我殺個人,我跟了你!
二 羅 (聲音發(fā)毛)殺人?誰?
幺 幺 瘸子!
二 羅 (心虛)在鎮(zhèn)上不好搞的。
幺 幺 你不搞是吧?那我就讓你干了這一回,再跟丘八一起下去算了!
二 羅 你跟了我?是要跟我作老婆?你不怕我養(yǎng)你不起?
幺 幺 (逼問)你不敢?搞不搞?回答我!他還藏有一支老火槍呢!
二 羅 (被逼示弱)好,好,莫急,嘿嘿,你先試試我這把火槍吧!
幺幺娘 (蹦出一聲)你這個畜生!
[早晨升起來的太陽分外耀眼,照在客棧沒有開啟的木門板上。一只大手在敲著門……
[船艙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的,幺幺、幺幺娘、還有順子躺在船上……突然船身晃了晃,有人上船了。幺幺緊張地爬起來隔著船艙縫隙往外看。
幺 幺 回來了!順子,去開艙門,二羅回來了!
[順子連忙去開門。艙外二羅看見順子,他又跳到了岸上。
二 羅 順子,下船來一下。
[順子又聽話地跳下傳去。隔著艙篷的縫隙,幺幺在看著他們。二羅拿了些銅錢遞給順子。
二 羅 你到岸上去買些菜來,我都餓死了。
順 子 嗯。
[順子往河岸上走去,幺幺看著他在蜿蜒的石階上慢慢地消失在吊 腳樓之間的街口了。
[二羅已經(jīng)上了船,在船頭收拾東西,看看遠(yuǎn)去的順子,他下船去拔起了錨,拎著錨放到船頭,二羅用肩背把船往河中間拱……幺幺在艙內(nèi)跑到艙口。
幺 幺 (低聲喊道)把他丟下?
二 羅 進(jìn)去!別管他?。ㄅ郎洗闷鸫輷纹饋?船向河中間開去。)
幺 幺 事辦了?
二 羅 辦了!
幺 幺 我們?nèi)ツ模?/p>
二 羅 不知道!
[殘陽如血,夜幕將臨,二羅開的船向前面越來越黑暗下去的河道遠(yuǎn)去……
[晚霞將收。城里依然很是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回家。順子(十八九歲的年輕士兵)穿著寬大不合體的黃軍服,從人群中走來。
[畫外音:
這已經(jīng)是六年之后了。那年被拋棄的順子討飯到的煙溪城,被毛雨粟偶爾在街上看到。
[再現(xiàn)畫面:
毛雨粟猜想出事了,派人去了坪口,幺幺、二羅、丘八、瘸子一個都不見了。后來發(fā)現(xiàn)兩具尸首,丘八的錢腰帶已讓人取走。
[客棧內(nèi)無人、懸崖尸骨。
[城門口。官府緝拿二羅、幺幺要犯的布告。眾人圍觀。
[畫外音:
這兩個人官府越緝拿,二人越鐵了心當(dāng)土匪,而且也越來越狠毒老練,名聲也越來越大,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土匪公婆,一直抓不到。
[順子漸漸走遠(yuǎn)了,消失在人流里。
街上的人群突然騷亂起來,一輛木頭籠子的囚車開過來,里面頭發(fā)披散著站著個女人。旁邊一個解開領(lǐng)口,駁殼槍別在腰間,騎著一匹騾馬的牛連副在吆喝著后面跟慢了的士兵。
[殘陽如血……
[夕陽下。雜貨鋪里比較昏暗,在舊的木柜臺邊,順子背對著門在向里間屋喊老板。
順 子 老板,買東西。
[里間屋的一個女孩聲音:“來了,要什么呀?”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在昏暗的房子里,臉是那樣白,直直的鼻梁,薄薄的小嘴,長長的漆黑的辮子,像給屋里帶了光亮一樣出來。
順 子 (指了指柜臺里貨架邊鉤子上的白白的一束東西)我要那個。
小姑娘 你草鞋帶子用得真快。
順 子 (紅了臉)我給別人帶的。
小姑娘 哦,……
[里間屋一個男子的啞聲:“小翠,小翠,水開了,你怎么的?”小姑娘 來了,來了。
[姑娘并不收順子的錢就快步回里間屋去了,回頭看了一眼順子,兩個人的眼睛撞在一起……
[早晨的陽光從窗外斜射進(jìn)來,外面輕煙薄霧,鳥語雞鳴……門關(guān)著,廟里面還很暗。那個木頭籠子擺在里面,籠子里面的人本是躺著的,這時慢慢抬起了頭,撥開了頭發(fā),去看透進(jìn)來的太陽光。
[這是樓上,窗戶口可以看見樹和竹子的上半截,光線要好得多,何況這是一個大晴天。房間里很多柜子、箱子、博物架。瓷瓶陶器,銅器,書畫軸子、繡品、書籍有很多。
[一陣銅鑰匙與銅鎖的叮當(dāng)碰撞后,木門開了,順子進(jìn)來。他開始把書攤開曬在窗前,又把很多書畫軸子一一打開,掛在墻上。掛好一幅,順子被畫面吸引住了,一不小心轉(zhuǎn)身,碰掉了旁邊博物架上的一個菩薩銅像。當(dāng)他俯身去撿起時,看到了樓板之間的一個大縫隙,下面的光亮吸引著順子趴著去看……
[正在用手指梳理著頭發(fā)的那個女犯人聽到了樓上的聲響,樓板上的灰塵在陽光的照射下,細(xì)細(xì)的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咣當(dāng)”門開了,看守的士兵進(jìn)來端了一碗昨夜的剩飯,提了一桶涼水,重重地放在地上。
看 守 土匪婆子,水,喝兩口,再洗把臉,長官等下要來審你。
[看守出去,女犯人連忙用手掬水猛喝,然后掬水到臉上仰頭洗臉……陽光斜射到她的臉上。
[縫隙里順子大大的眼睛……順 子 幺幺姐?
[鋪好了毛氈的一張大桌子上,一支長鋒羊毫在六尺的宣紙上筆走龍蛇地寫著岳飛的《滿江紅》詞,一個聲音在隨著寫的進(jìn)度念著。
從內(nèi)側(cè)角度,在筆紙的景深處對著大門。順子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來。
順 子 司令!抓到了!抓到了!——幺幺姐!……幺幺
毛雨粟 不長記心呀?大喊大叫?——什么抓到了?什么幺幺?
順 子 就是坪口的那個……二羅……土匪婆子。
毛雨粟 (表情復(fù)雜)哦?
[牛保牛連副出現(xiàn)在門口,舉手敬禮。
牛 保 報告!
毛雨粟 進(jìn)來。嗯?抓到了?
牛 保 沒,沒有……只抓到了他老婆。他媽的,這小子只顧自己逃命,丟下老婆不管,算個屁漢子!
毛雨粟 怎么讓他跑了?
牛 保 ……他路熟些,沒擋住……
毛雨粟 好了,抓住一個也不錯。下去吧。
牛 保 是。
毛雨粟 好生看著……
牛 保 好的。(牛保下。)
毛雨粟 (看了看順子)把你丟下不管?你不恨二羅?
[順子點點頭。
毛雨粟 那個,叫什么來著?——那個女的呢?
順 子 幺幺——恨得少點。
毛雨粟 那好,你好生照顧著她點,你到司務(wù)長那去支點錢,經(jīng)常給她買點吃的什么送過去?!刹灰f起我!
順 子 好的。
[早晨的街市很熱鬧,在一家賣各種鹵菜的飯鋪前,順子出現(xiàn)在柜臺前,他掏錢買了一包鹵菜出來。旁邊就是那家小雜貨鋪,站在街上的順子可以從店鋪的門窗看見里面那個白白的小姑娘,當(dāng)姑娘轉(zhuǎn)過身來,順子連忙轉(zhuǎn)過頭去,快步走了起來,向前走去……
[兩邊的廂房都作了牢房,各種犯人很多。廂房中間的大殿是雙層的,有木樓梯在一旁可以上去。樓上就是毛雨粟的文物庫,樓下關(guān)著幺幺。
[順子向大門口的看守走過去說了一句話,看守往里面指了指,順子點點頭走進(jìn)去。順子走上大殿前的臺階,突然,大殿門開了,牛連副一邊抹著臉上的唾沫,一邊倒退著好像被趕出來了。到了臺階邊上,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被趕上來的順子扶住。牛保尷尬地笑笑,連聲說著往大門那出去了。
牛 保 這婆娘,這婆娘!……[順子目送他出去,自己進(jìn)了大殿的門。
[幺幺坐在草堆里,背對著門在整理著頭發(fā)。
順 子 幺幺姐!
幺 幺 (一驚,回過頭來打量)你?
順 子 我是順子,六年前,在坪口的船上……
幺 幺 哦……
順 子 我給你買了包鹵牛肉。
幺 幺 哦?……
順 子 你吃吧……你怕有毒,不放心?
幺 幺 (苦笑了一下)有毒才好呢。你不恨我?
順 子 我恨你做什么?我現(xiàn)在也蠻好,連二羅我也不恨了!
幺 幺 你在毛司令手下?
順 子 是的,你吃肉。
幺 幺 難得你還認(rèn)識我,關(guān)照我,謝了!
順 子 吃吧。(打開荷葉包遞過去。)幺幺拿了。
幺 幺 (一塊遞到他嘴邊)你吃。
[順子紅了臉,接過去,放在嘴里淺淺地咬了一口。
[毛雨粟坐在一張老式太師椅上,就著燈,手里是一本線裝舊書,書簽上依稀上面寫著《曾文正公集》的字樣。在他身下擺著一個銅盆,一個女人正俯身在給他洗腳。這個女人就是當(dāng)年那個丫環(huán),隨易春田的呆女兒一起嫁過來,作了毛雨粟的沒有名分的妾,她本叫二妹,毛雨粟給她起了個名叫玉雯。
玉 雯 聽說牛保抓住了那個女土匪?
毛雨粟 嗯。
玉 雯 聽說她當(dāng)年是跟你一起進(jìn)的煙溪城……
毛雨粟 (放下書)嗯……帶路的。
玉 雯 夫人后來也知道了。
毛雨粟 怎么?你?……
玉 雯 你何時殺她?
毛雨粟 (把腳從盆里提上來)你管這么多?
玉 雯 (抬頭,嫵媚地含著曖昧的笑)她可是遠(yuǎn)近聞名的漂亮土匪婆子,殺她,一定有很多人來看……床已經(jīng)鋪好了……
[牢房內(nèi)被推到一邊的眾多的圓形座墊,破舊的帷幕,暗處的灰塵和蛛網(wǎng)包圍的佛像神龕。高高的雕花的小窗,木板的房頂。
在房頂木板之間有著縫隙,透著亮光。
[幺幺的木籠子里已經(jīng)鋪了稻草,草堆上鋪了塊舊軍毯,幺幺坐在上面,草鋪上放著一個打開的紅紙包。披頭散發(fā)的幺幺手里拿著一面嶄新的小圓鏡在照著,另一只手在梳著頭,梳子也是新的。
幺幺凝神在回憶著什么的樣子……
[原來木籠子外站著牛保。
牛 保 幺妹子,我不圖你那點金銀和那幾支槍,我本是山上拉隊伍的……
幺 幺 我已經(jīng)跟你明說了,不要銀錢不要槍,我知道你是要人??刹粠臀易鬟@事,我不會讓你得手的,我的男人他對不住我!
牛 保 你是個痛快人,幺妹子,我,我就喜歡你一身的肉,你這個樣子,這脾氣,我,我不可以先……?
幺 幺 呸,別把我當(dāng)小孩耍。
牛 保 你……好,要得,我去割他的頭來!
幺 幺 看你的本事。
牛 保 我這就走了?
幺 幺 照你說的作!不會讓你吃虧!
[牛保的手摸著腰間牛皮套子中的駁殼槍。槍把上是紅紅的綢帶。
[蓋著紅紅被子的床上,毛雨粟的腿壓在玉雯的腿上在動……
玉 雯 你不是夫人的……
毛雨粟 嗯……
玉 雯 不是那個土匪婊子的……你是我的……
毛雨粟 啊,啊……
[河水滔滔,兩邊是石頭山,遠(yuǎn)處山上可以看見燒石灰人的窯上的青煙和白煙……一只渡船過了河,河岸邊有一個破舊的小飯鋪。
在路邊的棚子里,一張桌子邊圍了三個人在吃飯。
他們身邊放著三擔(dān)籮筐,都有籮筐蓋蓋著。旁邊店老板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端了菜上來,正用眼睛瞟著這些籮筐。
化裝成貴州商人的牛保一邊用貴州方言說著話,一邊也在觀察著這個店老板。當(dāng)老板把菜擺到桌上轉(zhuǎn)身要走,牛保一把抓住了他,店老板馬上反應(yīng)激烈地甩手閃到一旁。
店老板 你要干什么?
牛 保 老板是想看看籮筐里的貨?
店老板 你們是干什么的?
牛 保 哈哈哈哈……我們又不吃人,我們是做買賣的。(揭開了籮筐蓋,里面是白白的米。)
店老板 貴州來的?
牛 保 嗯!
店老板 擔(dān)擔(dān)米到湖南來?
牛 保 來不得?
店老板 哪里,哪里。
[牛保用手撥開了上面的一些米,露出了里面黑黑亮亮的機械部件。牛保又用手把米蓋上。店老板看了默不作聲轉(zhuǎn)身就走。
牛 保 你們這邊有買主?
店老板 (不回頭)么東西?不曉得。
牛 保 (自語)哎,不該冒冒失失來,我還以為容易找。
[牛保的同伴甲、乙走過來。
同伴甲 我是說不要來。你硬要來。
同伴乙 渡河的人不是說二羅讓官兵打跑了么?老婆都讓抓走了,還投奔個屁!
牛 保 看來只有回去了。
同伴甲 我不甘心!
店老板 (拿了茶壺又過來了。)各位是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的煤礦都有官兵把守著,怎么來的還是怎么回吧。
牛 保 你認(rèn)識二羅不?[店老板搖搖頭,笑了笑。他指了指一邊一張不起眼的小桌子上的卦攤。
店老板 要找人,我可以給你們算一卦。
牛 保 你還干這個?
店老板 學(xué)過兩課,就兼了這個營生。試試?
牛 保 好,拿過來試試!
[順子走在街上,街上熙熙攘攘。
前面又是那個小雜貨鋪了。
[牛保和兩個同伴擔(dān)著各自的擔(dān)子走在山間小路上。
同伴甲 我們就這樣聽那店老板的話?他要我們往西,我們真走去?
牛 保 你不是怕了吧?不上山打得到老虎?
同伴乙 山上說不定就有人在盯著我們。
牛 保 少說話,讓人聽見,只管往前走。
同伴甲 (驚呼)后面有人!
[牛?;仡^看后面,幾個山民模樣的漢子跟了上來。三個人都緊張起來。聽到前面也有響動,牛保轉(zhuǎn)回頭看見從山上也下來了幾個漢子,手里居然都拿著槍或刀與梭鏢!前后兩邊越逼越近,刀槍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牛保他們停了下來。
牛 保 你們要干什么!
[土匪撇著嘴,揚著刀槍,都是鄙夷不屑的樣子繼續(xù)逼近。
牛 保 我們是來投奔的!我要見你們掌舵的!
土匪一 趴在地上,快!
[兩個同伴放下?lián)?,牛保還要說什么,“嗖”的一聲,一枝梭鏢投過來就插在牛保的腳趾前!牛保跟著也趴下了。
[在柜臺邊又買了幾根草鞋帶子的順子眼睛只往店后門看,原來柜臺里的不是那個姑娘,而是一個四十上下的肥肥的白臉女人。她看著順子笑了笑。這時候門口進(jìn)來一個戴著禮帽的三十多歲的健壯男人,女人一見他臉色都變了。
肥女人 你——
[進(jìn)來的人指了指順子,沒有做聲。
[里間房門簾挑開,牛保三個被綁著蒙了眼睛推了進(jìn)來。
牛 保 我要見你們掌舵的!
[畫外音:把布給他取了。
蒙眼睛的布被取下來,牛保揉揉眼睛,就這房內(nèi)不亮的油燈看到在桌子邊坐著的就是那個店老板。
牛 保 是你?
店老板 是我。
牛 保 我要見羅爺!
店老板 我就是二羅。
牛 保 你?
[順子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進(jìn)來的這個人,臉色也變了。
順 子 你……?
二 羅 還認(rèn)得吧?
[順子驚慌地點點頭,老板娘正要往里間屋走,二羅喊住她。
二 羅 你在外面看著點,我們進(jìn)里面說點事。
[老板娘停住站到柜臺一角,順子順從地跟著二羅進(jìn)了里間屋。
牛 保 你不是羅爺!羅爺沒你這樣老!
店老板 你見過他?那我不是,這里誰是二羅?哈哈哈……二羅沒有了他婆娘,他就是個傻子,笨蛋!哈哈哈……
[眾土匪跟著一陣怪笑,一張張丑陋的臉……
二 羅 長成大人了!都認(rèn)不出來了。經(jīng)常來這買東西?
順 子 (緊張)你找我干什么?
二 羅 兄弟,當(dāng)年我也是逼上梁山?jīng)]有辦法。
順 子 我沒礙你的事吧?
二 羅 說哪里話,兄弟,我找你幫忙。
[說著二羅從兜里拿出了一包銀元。
順 子 幺幺姐?
二 羅 這點錢你拿著用,順便給你幺幺姐買點吃的。
[順子想起了毛雨粟的同樣的行為,走了神。
二 羅 這對你,不為難吧?
順 子 要的。
二 羅 來,錢拿著!
順 子 我有錢。(推開二羅向他塞錢的手。)
二 羅 你幾塊錢一月,不夠。拿著。
[順子欲言又止,見二羅著急的樣子只好接著。
二 羅 你要能想辦法把她放出來,我給你一大筆錢!
[順子聽了搖搖頭,把錢往二羅手里一塞,就要往外便走,二羅急了忙攔住。
二 羅 好、好、好,我不為難你,可你一定要告訴她,我來找過你,給了你錢,要你想辦法的事!好吧?
順 子 嗯。
二 羅 那好,你走吧。我會再來找你。
[順子急急忙忙出來,走到門口差點與從外面進(jìn)貨回來的那個白臉小女孩和她的爸爸撞上了。順子尷尬地跑了。
[房里點著燈,只有玉雯在整理床鋪。作為勤務(wù)兵的順子提了一桶熱水進(jìn)來。
順 子 太太,熱水。
玉 雯 放那。哦,順子,你以前看到過那個土匪婆的,她是跟司令一起進(jìn)的煙溪城吧?[順子點點頭。
玉 雯 你們在坪口住了幾個晚上?
順 子 一天還是兩天,我不太清楚。
玉 雯 她可是有不少血債要還哪!
順 子 是吧,我不太清楚。
玉 雯 可司令為什么還不把她給斃了呢?
順 子 我,我不太清楚。
玉 雯 你就知道不太清楚!
順 子 太太還有別的吩咐沒有?
玉 雯 好了,你走吧。
[牛保他們?nèi)齻€跪在那里,一個土匪從門外進(jìn)來,在那個店老板的耳邊說著什么。
店老板 把他的眼睛再給蒙上。
[一個土匪過來給牛保蒙上眼睛,他們都出去了。這時候他們聽見外間屋有人進(jìn)來。[畫外:
店老板 (客氣謙卑) “當(dāng)家的,回了,還沒吃飯吧?”
進(jìn)來的人 “嗯?!?/p>
店老板 “我熱在鍋里了,我去端來……”
[牛保開始用被捆著的雙手向自己的鞋底上摸索。其他兩個也開始了。牛保率先從鞋底里摳出了一塊刀片,拿著刀片他開始慢慢地割著繩子。其他兩個也在開始一點點地割著……
突然外間屋傳來一陣一樣的聲音。
[畫外音:
“你,你們……”
“走,我們走。”
“里面的怎么辦?”
“算了,說不定是官家的人,別結(jié)仇!”
[門還敞開著,在微微地動。月光從外面照進(jìn)來,光很大。
舉著燈盞,牛保他們?nèi)齻€從里間屋出來。燈光照見了桌子邊坐著一個人,他的頭睡倒在桌上的一個個傾倒的大海碗里,碗里是沒有吃完的米飯和牛肉……
[牛保抓起桌上的那人的頭發(fā)把他的頭拎起來,用燈去照那人的臉——原來是二羅!
[月光從窗外照進(jìn)來,照到了床上獨自一人睡著的玉雯,她睜著眼睛看著月亮在彩云間穿行……
[月光照進(jìn)來,草堆上鋪了塊舊軍毯,一個男人的粗壯的腿壓在女人的腿上在動……
男人氣喘如牛,女人卻沒有什么動靜。
女人的瞳孔的特寫。
[一個人爬在木地板上,透過木板之間的縫隙在看著下面。他站起身來,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是毛雨粟!
[看守士兵提著一桶發(fā)霉的黑糙米剩飯,從一個房間里出來,桶里飯上是一摞倒扣的缺邊海碗??词亟o各牢房的犯人盛飯遞進(jìn)去。
[看守把一碗飯放到地上,轉(zhuǎn)身要出去,卻停住了。他看看睡在草堆里的幺幺,鼻子里哼了一下。
看 守 騷婆娘,你們昨晚干的好事!司令在樓上可是都看見了的!有你們好果子吃了!
[幺幺對著墻睡著,驚恐地睜開了眼睛……
陽光從窗外照進(jìn)來。門開了,是順子進(jìn)來手里拿著個小荷葉包。幺幺還在草堆上朝里面睡著。
看 守 順子,沒忘了給我?guī)c吧?
順 子 哪能呢?擱外頭哨位上了。
看 守 順子,我看你幺幺姐吃你的東西有回數(shù)啰!
[看守出去了。幺幺還在草堆上朝里面睡著。
順 子 幺幺姐!那個該死的牛連副馬上就要被槍斃了!
[幺幺一個咕嚕就爬了起來。
順 子 那個該死的牛保,帶了兩個弟兄擅自出去,丟了一挺機槍!司令已經(jīng)把他捆起來了!
幺 幺 哦?
順 子 哼,活該!幺幺姐,我又給你帶吃的來了。
幺 幺 我不吃……
順 子 他那天好像要對你不客氣,現(xiàn)在他……你不高興?
幺 幺 (回過神來)啊,我高興……
順 子 來,高興就吃點。
幺 幺 我不吃。
順 子 (把荷葉包只好放在一邊)你猜我昨天遇見誰了?
幺 幺 誰?
順 子 二羅!他讓我救你。
幺 幺 真的?
順 子 (點點頭,馬上接著說)我說我沒有辦法,他就說一定要告訴你,他來找過我要我想辦法,還給了錢讓我給你買點好吃的。
幺 幺 哦?……哼!
順 子 是真的!
幺 幺 他怕我……
順 子 他怕你什么?
[這時候從牢房外傳來了牛保在仰脖子狂吼的聲音。
“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狗肏的覡龜子!老子多的是機會崩了你,你毒,你不講情面,冇得好報應(yīng)的!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順 子 (興奮的)是牛保,這該死的正拖出去槍斃呢!
[幺幺的眼睛的特寫,她似乎有了主張。
幺 幺 來,管他呢,順子,包里是什么?吃你的東西,這剩霉飯沒法下咽了。
順 子 又是鹵牛肉,來我給你打開。你說二羅怕你,你不喜歡他?
[順子打開來,伸手把牛肉遞過來,幺幺沒有去接,把嘴湊過去在順子的手邊咬了一口。順子的臉紅了。
幺 幺 也喜歡過,但他不是東西,別說他了……順子,你喜歡姐姐不?
順 子 這……
幺 幺 不喜歡為么老來?還舍得花那幾個子的津貼給我買吃的?
順 子 這……
[順子被逼得不知如何是好,臉更紅了,往后退。幺幺一把抓住順子拿著牛肉的手,順子扭了幾下想掙脫卻被幺幺牢牢抓住。
幺 幺 嗯?是不是真的喜歡姐姐?
[順子搖搖頭又點點頭,幺幺用另一只手撫摸著順子的手臂。
幺 幺 你說嘛,說出來。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
順 子 ……
[幺幺拿下順子手上那包牛肉,雙手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胸口上貼,順子避讓……幺幺拍了拍身邊的草墊示意順子坐下。順子借此猛地掙脫開了,在一旁出粗氣。
幺 幺 問你一句話都作不了聲,你呀不像個男人!男子漢不去爭不去搶,到頭來狗屁都撈不上!如何想,如何做那才叫男人!
[突然遠(yuǎn)處傳來了三聲槍響,“砰,砰,砰”……
[牛保五花大綁睜著眼睛看著前面黑洞洞的槍口。
牛 保 媽的,毛雨粟!我不就操了一個土匪婆子嗎?我殺了土匪二羅,我是有功的……
[“砰砰砰”三聲槍響,牛保倒地……
[牢房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順子的喘氣聲開始顯得很響亮。過了一陣,聲音小了,順子猛地沖過來抱住幺幺的腰,就往草堆上按。幺幺倒下去了,他卻不知如何搞了,呆著,盡在那里臉紅脖子粗地出粗氣。幺幺趁他停在那,抓住他的手突然猛地一翻身,反把他掀翻,騎到他身上了。幺幺把臉貼近逼著他。
幺 幺 答應(yīng)姐一件事,姐都依你!
[順子這時已說不出話來,象冷似的在那哆嗦,倒抽著涼氣。幺幺松開他,他忙得救似的起來,跑到一邊蹲在那里。
幺 幺 姐在一個洞里藏了金條、金戒指、光洋,還有槍!答應(yīng)我,我都給你!要嫌我老不中看,姐再出錢給你討個老婆,還討小老婆……
順 子 (悶聲問)么事?
幺 幺 (從頭發(fā)里拔出一支銀釵子)你要是男人我就說,這,這中間是毒藥,你把里頭的粉子倒一點到你司令的茶碗里,他就死,一死,你放把火,營中必定大亂。只要你趁亂搞兩把槍來,我干掉哨兵穿上他的衣服,我們就可以逃出去了。
順 子 (驚恐)這……不!不行!(緊張地看著幺幺)
幺 幺 (平靜)你可以不答應(yīng)我,你就可以出去,去告密,我反正是個死!吞毒、撞墻、我自己了斷!可死之前,我要大喊,說你答應(yīng)了我,我才讓你玩了我,搞了我,因為害怕才出去告密。從此營中必定笑你是個騙睡土匪婆的花癡!軟包!上次你還給我看他踢你的靴子印,淤了一大塊,你就忘了嗎?
[牢房里又安靜下來,順子站在那好久不做聲,幺幺也無話了,就這樣靜著。順子突然又開始出粗氣了。
順 子 我答應(yīng)你!可……可……我……我還沒碰過女子,我要看你的身子!你脫了衣讓我看,我……答應(yīng)你,我這……就是死了也甘心!。
[幺幺沒有料到他會這樣,眼睛睜得大大的,很是吃驚。但她并沒有遲疑多久,她站了起來,慢慢蛻了衣裳,頭發(fā)本已松散,它一下就滑落到了胸前,衣褲褪落……
[毛筆在白紙上快速地寫著草書,快要寫完一張紙的時候,拿毛筆的手停住了。毛雨粟把筆往宣紙上一扔,墨跡四濺……
毛雨粟在房里踱來踱去,走到窗前把窗戶推開站在那。
玉雯就坐在另一邊墻下的一幅古畫下。
玉 雯 你殺了牛保,那個女土匪你怎么不殺?
毛雨粟 你管我的事?
玉 雯 我不是要管你的事,這土匪婆害死了跟你來煙溪的那個老頭,又殺死了自己的丈夫,還有那么多血債,天理不容,這還不該死嗎?
毛雨粟 閉嘴!我會知道怎么辦!滾!
[荒涼的城外的河邊,河岸邊的草叢里,順子坐在那呆呆地看著河水嘩嘩地流著。
他的手掌攤開,是幺幺那根銀釵子!
順子突然站了起來,揚手把那根釵子往河里一扔……
[幺幺穿起了衣服,卻沒有扣上。眼睛呆呆的……
[再現(xiàn)當(dāng)年幺幺第一次看見毛雨粟的場景:
一只女人穿著布鞋的腳邁過了小飯鋪的門檻,步態(tài)輕巧安靜向里面的火塘走去……
由遠(yuǎn)而近,火塘邊的人們的姿態(tài),臉部表情,老婦人銅色的映襯著閃爍的火光的臉,燃著的火堆……
在人群另一側(cè)發(fā)現(xiàn)毛雨粟,一個年輕、英俊、體面的異鄉(xiāng)人。
她向前走,盯著他看。(沒有了聲音)
在說話的水手發(fā)現(xiàn)她,停下來呆在那里。幾個呆在那的聽眾的臉。
毛雨粟好奇地回過頭來向停下來的水手望去,一轉(zhuǎn)頭,他看到了正在盯著看他的這個女人,他呆住了……
一個十八九歲,面目姣好,卻作個婦人狀打扮的女子靜靜地站在那。頭上是格子花布的首巾,藍(lán)土布襖子,胸前還繡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她正用那雙放光的眼睛在瞅著毛雨粟。
[再現(xiàn)幺幺在坪口小客棧那夜與毛雨粟呆在客房里的夢。
一望無際的,金黃黃的油菜花盛開著,野蜜蜂的“嗡嗡”叫聲在上下左右,時大時小地響著。油菜花朵上爬著的小野蜂……
穿著白色夏衣的幺幺就站在土墻邊看著那些蜜蜂。
幺幺白白的脖頸上,一只小螞蟻在爬著……幺幺出神地看著蜜蜂全然沒有知覺。
小螞蟻還在爬著,要向下爬去,一只手從后面伸過來,捏走螞蟻。
幺幺回頭,毛雨粟正好看地露著整齊的牙齒在笑著看著她……
(疊畫)
長長高高的,錯落橫斜的荷梗上是含苞待放的蓮花苞子,剛落了花瓣還頂著黃黃的花蕊的小蓮蓬子,荷葉濃密遮了大片的天……荷葉地下有一只小小的采菱角的船,幺幺、毛雨粟并頭躺在船上看著天……
天上繁星密布,有流星劃過天空……
船上的幺幺輕輕地推了推她身邊的毛雨粟,毛雨粟沒有反應(yīng),毛雨粟閉著眼睛沒有一點反應(yīng)……(閃回)氣喘吁吁的幺幺驚恐的臉。
幺 幺 毒藥!毒藥!他毒死了?……我毒死他了!啊——
[一聲尖慘的叫,幺幺眼前一黑撲倒在草垛上。馬上,幺幺又爬起來,嘴里念叨著。
幺 幺 順子!順子!……
[看守正在往牢房里面偷窺,很驚異的樣子。
[牢房里。突然,幺幺站了起來,她看見了偷窺的看守,她突然瘋了一樣跑到窗口木柵欄邊,扯開了胸前的衣服。
幺 幺 求求你!求求你!快去叫順子回來,我有事找他,你幫幫我,來!我讓你摸奶子!來!我求求你啦……快去!快去!
看 守 (嚇得連連后退)好,好,——我就去喊。
[玉雯還是坐在哪,正在抹眼淚。
玉 雯 你讓我滾?我滾到哪去?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吃她的醋干什么,我?
[毛雨粟正要繼續(xù)發(fā)火,他看見門外老房的那個看守過來了,便忍住了。
看 守 報告
毛雨粟 么子事情?
看 守 司令,那個女土匪已發(fā)了瘋了,赤身露體的在那亂喊亂叫。
毛雨粟 嗯?
玉 雯 裝瘋賣傻!
毛雨粟 (頹然)好,知道了。
[門開了,舉著火把的看守進(jìn)來,照了照漆黑的牢房,草堆上疲倦之極的幺幺本已經(jīng)睡著在那里。這時候她醒過來,慢慢坐起……
[牢房的窗外,玉雯正在那往里面看。當(dāng)幺幺慢慢轉(zhuǎn)過頭來,火把的亮光清晰的照著她的臉。玉雯的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她盯著幺幺仔細(xì)辨認(rèn)……
[看守舉起駁殼槍,面對著黑洞洞的槍口,幺幺好看地笑了……
[玉雯驚訝的眼睛……
玉 雯 姐姐?姐姐!
[看守舉槍的手慢慢抬起……
玉 雯 慢……
[伴隨著玉雯聲嘶力竭的叫喊,還沒有等她落音,看守手中的槍響了。
[砰!砰!——兩聲槍響。
幺幺搖晃著倒下。臉上還微微帶著笑……
玉 雯 姐——姐——
[“咣當(dāng)”一下門被撞開,玉雯沖了進(jìn)來,象被什么東西絆倒一樣,撲倒在地上,她向前爬去……
窗外現(xiàn)出了火光的紅色……
遠(yuǎn)處傳來雜亂的人聲。
[畫外音:
救火呀!司令部著火了!救火!
[玉雯和看守都驚訝地看著窗外……
[屋頂上都上了火, 火光沖天。院子里士兵在亂跑,救火。
突然從一個房間里傳來了一個士兵的聲音。
士 兵 不好了!不好了!司令……司令死了!毛司令被人毒死了!口里流血……
[火光熊熊……火光中疊現(xiàn)出一張湘黔川交界地區(qū)的軍用地圖,各種圈點和紅藍(lán)色的大小箭頭,
箭頭行進(jìn),后退,碰撞,扭結(jié)……
[畫外音:
這些大小的軍閥頭子有不少是當(dāng)年象毛雨粟一樣的,懷著純潔的革命愿望的青年……他們或死于非命,或升官發(fā)財,魚肉百姓……其中就有后來做了國民黨的頭目的順子。
[陽光燦爛,鑼鼓喧天,一張張大大的橫幅標(biāo)語上寫著“還我河山”“歡送川軍赴淞滬抗日作戰(zhàn)!”“民族干城”由街道兩旁很多中學(xué)生舉著。
大隊的國民黨軍隊伍向前走去……
順子已經(jīng)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絡(luò)腮胡須的軍官了。他騎馬走在隊伍里……
[從街上看雜貨鋪里面,跟原來那個白臉小姑娘一模一樣的女孩,在店子里忙碌著。
[順子站在街上看著,驚異的眼睛。他向店里面走去。
[順子站在原來的木柜臺前,看著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 長官要什么?
順 子 啊,啊……草鞋帶子。[小姑娘在原來店子里掛草鞋帶子的地方拿下那一把白白的帶子。這時候,從里間屋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畫外音:小翠!這兩天過軍隊,草鞋帶子要多搓點。
小 翠 曉得的。
[順子抬頭去看,從店鋪里間走出一個白白胖胖的白臉女人。女人看著順子漠然沒有表情,而順子看她的眼睛時光光的……(定格,一如《四百擊》安托萬在海邊的那雙眼睛。[完。
蔣晗玉:湖南省藝術(shù)研究院
責(zé)任編輯:吳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