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伯勒伯爵
苛求根本沒有歐洲文明同樣基礎,根本沒有一座實驗室,建立政權時就已經(jīng)落后西方許多的清朝,在軍事技術上能同歐洲一較高下,這本來就不現(xiàn)實。
說到明清的火器常常有這樣一種印象,那就是明朝重視火器,其火器遠較清朝先進。而清朝由于“以騎射為本”,導致清代重騎射而輕火器,加上清朝又閉關鎖國,在火器發(fā)展上遠不如明朝,嚴重制約了我國火器的發(fā)展。
那么,清朝真的是造成中國火器落后的“背鍋俠”嗎?
我們首先從火器應用最基本的東西——火藥,開始講起。
我國古代發(fā)明的是黑火藥,它的配方主要有硝石、硫磺、木炭等含碳物質,再經(jīng)過對三種原料人工均勻拌和煉制而成。
火藥是由硝石這一氧化劑供氧完成燃燒過程,形成內燃燒體系的。除了正確地制備這三種成分外,制作質量優(yōu)良的火藥還必須把握好三種成分的組配比例,根據(jù)使用目的的不同,組配比例也要發(fā)生相應的變化。
經(jīng)過幾百年的試驗和實踐,到了近現(xiàn)代人們發(fā)現(xiàn)黑火藥的組配比例為硫磺占10%左右,木炭占15%左右,硝石占75%左右,是最合適的黑火藥配比。
我國雖然在宋代就已經(jīng)掌握了火藥的主要成分,但在成分配比上還不成熟,除了這三種成分外還摻雜著清油、麻茹等十種成分,這些成分主要是易燃物質,說明宋人還未能充分認識到火藥的爆炸性能。
而元代的火藥配制,根據(jù)西安發(fā)現(xiàn)的元代中晚期的火藥實物研究,發(fā)現(xiàn)其火藥成分構成更加合理,火藥的組配比例更加科學,其中硝石約占60%、硫磺約占20%、木炭約占20%。
明清火藥配方
在明代的兵書中,比較完整地記載了明代火藥配方的有《火龍神器陣法》、《武編》、《兵錄》、《武備志》、《火龍經(jīng)》、《西法神機》、《火龍掣要》等。
這些林林總總的火藥配方加起來,除去宋代、西方的火藥品種和配方,及不同兵書中重復的內容外,約有90余種。這些火藥品種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是火繩槍、火炮、火門槍的發(fā)射藥,另一種是爆炸火藥、噴射火藥、燃燒火藥等等。
在這兩大類火藥品種中,明代黑火藥配方的進步是同外來的影響密切相關的。
用于發(fā)射的火藥除了硝、硫黃、炭之外不能夾雜其他的成分,這樣才能保證火藥的含量高,燃速快,顯著提高火炮、火繩槍的射程和威力,這和傳統(tǒng)上明代使用的燃燒和爆炸火藥并不一樣。
歐洲雖然接觸火藥的制造技藝比較晚,但發(fā)展很快,14世紀就已經(jīng)后來居上,占據(jù)了世界的領先地位,其成果隨著歐洲探險者的到來,對明朝的火藥制作技藝的發(fā)展有了很大幫助。
明代最早涉及歐洲發(fā)射藥配方的記載來自于《籌海圖編》,在其中的第13卷談到鳥嘴銃時有這樣的記載,“嘉靖二十七年都御史朱紈遣都指揮盧鏜破雙嶼,獲番酋善銃者,命義士馬憲制器,李槐制藥,因得其傳而造作比西番尤精絕云”。
可見明人當時不僅學習如何制造鳥銃,還對葡萄牙人的火藥進行了仿制,得到了很大的收獲。
明朝已經(jīng)獲得了與歐洲槍炮使用的發(fā)射藥相差無幾的配方,兩者的組配比例應當是相近的,那么,清代的火藥配方又如何呢?
清代前期的火藥配制技藝,是繼承明代的發(fā)展成果而來。事實上,滿人對火藥、火器的制造技藝很早就開始琢磨了。
據(jù)明人趙士禎的《神器譜》記載,“奴爾哈赤于萬歷九年,窮三站搶去茶客龔五,憑以制造火器,以貂皮、人參易我硝黃、犁鐵套。虜用年前寧夏叛卒并沙湃,搶去川兵制造火器。”
可見,滿人并不排斥火器,反倒是想方設法地搞到懂火器制造技藝的人才,用貂皮和人參交換以取得硫磺這一火藥的重要原料。
目前,對入關前清朝火藥配方的記載還暫未發(fā)現(xiàn),記載主要集中在入關后。
如《武備志略》、《大清會典事例》、《大清會典》、《籌海初集》、《皇朝兵制考略》等等。
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雖然在明清的兵書等記載中硝、硫磺、木炭不是8:1:1的比例,但在《籌海初集》等書中記錄的,實際制造常常會變成8:1:1的比例。
這是因為紙面的配方和實際生產準備原材料的配方是有一定差異,在實際生產過程中,硝的提取煮煉工藝存在著相當程度的損耗問題,為了減少制作過程中的損耗,只能多增加添加物,以保證最后產品接近理想配比。
再則在火藥的儲藏過程中,在與空氣長時間接觸后,受潮或者被水淋濕后,都須加硝重新舂磨才可使用。清《火藥略說》中說,“如火藥儲放日久,收藏不密,經(jīng)受風濕,硝氣走拽,或為雨水淋浸,則不可復用于軍營,必須再為舂磨,加足純硝,仍如法配置,方可合用?!?/p>
所以,在生產時略提高硝的含量,就能讓士兵無需將時間較長的火藥桶開封后還得重新加工,否則經(jīng)過長久存儲的火藥硝被耗去,必然威力不足。
歐洲雖然接觸火藥的制造技藝比較晚,但發(fā)展很快,1635年,英國人公布了其使用的標準火藥配方是:硝石75%、硫黃12.5%、炭12.5%。這個比例比起黑火藥最佳的組配比例,相差已經(jīng)很小了。
明清火藥劣質工藝前赴后繼
在火藥的配制工藝上,明代的《西法神機》與《火攻掣要》記載的火藥配制技藝同歐洲17世紀的火藥配制技藝十分相近,從側面反映了中歐之間的火藥技術的交流情況。
明代中后期制作火藥時,要首先將三種原料進行精選和提煉,然后將其碾成粉末,具體操作方法是按照比例稱好分量后,分別放入石臼或木槽中進行反復攪拌,成為細末。
其次是將其三種成分拌合,方法是在按比例混合放入木臼后,加入少許水或燒酒,將三種粉末拌合成濕泥的狀態(tài),并用木杵不斷地進行攪拌,在此過程中要杜絕沙石等雜質的進入,以免在攪拌過程中發(fā)生磕碰導致火災;在混合物快干的時候,加水再搗,使混合物充分的均勻拌合,而后取出在陽光下曬干。
對成品進行質量檢查時,通過選取一部分曬干的火藥成品,放在紙上燃燒,如果迅速燃盡而紙張完好的才是合格的制品;如果將樣品放在手心燃燒,火藥燃盡而手心不覺得熱。
反之,如果在紙上留下了黑星白點,或手心有燒灼感,則仍不合格,需要返工再碾,直到合格為止。
清代前期的火藥配制技藝,在繼承了明代技藝的基礎上,對火藥的三種原料硝、硫磺、炭的加工工藝進行了改進,對火藥的質量有一定的改善與提高,但總體制作技藝和明代差別并不很大。
同樣是到后期尤其是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時期,因為和西方人的大量往來,于是出現(xiàn)了顯著的進步。
比如在《火藥略說》的記載中,除了在火藥的組配比例上同英國人的配方一致外,還著力對火藥進行精制,在將制成的火藥餅槌碎后,首先用圓眼篩篩過后分出粗細粒,再將顆粒放入圓筒中反復滾動,把變圓滑的顆粒拿出裝好備用。并且,有意思的是,在計算火藥點火所需時間時,還對西方的計時方式一并實行了“拿來主義”,“必得兩三秒許,才能齊著”,這從側面也反映了清人對西方的學習。
不過,這些技術創(chuàng)新沒有改變手工生產方式的基礎,提高仍然比較有限,雖然質量上偶爾可以達到與英國火藥相當?shù)乃?,但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加強了勞動強度以及在制作過程中格外精工細作的結果。
而歐洲人早在16世紀,火藥的制造就從手工向機械化轉變了。
到了鴉片戰(zhàn)爭時期,英國的火藥制造工業(yè)甚至還采用了蒸汽機、水壓式機械、機械造粒缸、蒸汽加熱器、石墨制成的磨光機等一批先進的機械生產火藥。
也就是說,雖然明清兩代看起來掌握了制作精良火藥的技藝和方法。但在實際制造的過程中,由于仍然停留在純手工操作階段,加之各地對火藥生產的監(jiān)管不力等原因,自然難以實現(xiàn)高質量批量化的火藥生產,質量難免會有相當粗糙和低劣的情況。
明王朝在明末“事事俱壞極了”的情況下,火藥制造的質量也同樣江河日下,明末總督京營的趙世新就提到明軍公發(fā)的火藥“奸匠積習相同,粗糙不堪搪塞,各軍領藥到手多將原藥變賣自買迅藥”,就是說官方工匠偷工減料,給明軍京營制作的火藥質量太過粗陋,明軍拿到這些破爛后都將其賣掉,然后購買質量好的優(yōu)質火藥,這不得不說也是種悲哀。
而明代這些弊端,制度承自明的清王朝同樣也避免不了,在鴉片戰(zhàn)爭時期,質量不佳的火藥同樣也給清軍拖了后腿。
和西方接觸更多后,中國火藥質量的惡劣在其對手中也相當知名,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中和清軍打仗的英國軍官Bingham在其著作《英軍在華作戰(zhàn)記》中提到,中英大角、沙角之戰(zhàn),中國“火藥庫里面存放著幾千磅粗火藥,裝在木桶和泥罐中,我們全部投之于海,因為雖然中國火藥的成分幾乎和我們的相同,卻是一種粗劣的東西”。
手工業(yè)產品從紙面到實際應用的過程中往往會打折扣,平時吹得天花亂墜的神器,戰(zhàn)時很有可能因為質量不佳而成為雞肋——清朝由于和西方接觸更多,面對的敵手水平更高,敗績更顯著,于是顯得清朝名聲似乎更加惡劣。
自然科學的粗陋制約明清火藥發(fā)展
我國古代的火藥脫胎于煉丹術,同時又被視為一種藥劑,因此中國古代的火藥理論不僅包括了中醫(yī)的配伍說,而且還吸收了煉丹術中的陰陽學說以便用于解釋火藥爆燃現(xiàn)象。
最早將“君臣佐使說”這一理論引入火藥制作的范疇的,是元末成書的《火龍經(jīng)》。后來明代的《武編》、《武備志》、《兵錄》等兵書中則進一步衍生。比如在《武編》的《火·火藥賦》中就說:“硝則為君而硫則臣,本相須以有為,硝性豎而硫性橫,亦并行而不悖。為灰為之佐使,實附尾于同類。善能革物,尤長陷陣。性炎上而不下,故畏軟而欺硬。臣輕君重,藥品斯勻?!?/p>
《武備志》收錄的《火藥賦》中也提到,“硝為君而硫作臣,炭灰佐使最通靈”。
“君臣佐使說”是樸素而完整的火藥理論,但顯然,這種理論談不上對火藥爆燃反應的本質的剖析,如果不是西方火藥配方的傳入,很難認為中國會在同樣時間內發(fā)覺更好的火藥配方。
而西歐地區(qū),從16世紀開始,脫離了煉金術的化學雛形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逐漸掌握了系統(tǒng)實驗的方法,內容包含有各種化學配方的小冊子已經(jīng)達到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程度,并形成了良性的發(fā)展,通過實驗量化分析得出更好的加工手段和配方比例,而相較之下我國那樸素的火藥理論自然相形見絀。
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面對著擁有阿姆斯特朗大炮的英法聯(lián)軍,仍然使用著傳統(tǒng)紅衣炮的清軍根本無法同聯(lián)軍相匹敵。
愛因斯坦說,科學的基礎有二:一是古希臘哲學家發(fā)明的形式邏輯,二是文藝復興時期發(fā)明的系統(tǒng)實驗的方法。
同樣在16、17世紀,歐洲人對數(shù)學、物理、化學等自然科學知識的了解越來越多,并逐步形成了各自的專業(yè)學科。除了中國人熟知的萊布尼茨、傅里葉、牛頓、開普勒這些大師之外,還有許許多多中國人并不熟悉的學者,如認定了酸堿反應產生鹽的Tachenius、玻璃實驗大師Kunckel等等。
那個時候的歐洲,正如斯普拉特所說:“實驗風氣迅捷地傳播開來……所有的實驗室人員都忙忙碌碌地投身于實驗?!?/p>
這許許多多的發(fā)明和科學家以及整個鼓勵研究和發(fā)明的社會氛圍,為歐洲軍事科技的進步,乃至整個文明的飛躍性進步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羅馬不是一天能夠建成的,苛求根本沒有歐洲文明同樣基礎,根本沒有一座實驗室,建立政權時就已經(jīng)落后西方許多的清朝,在軍事技術上能同歐洲一較高下,這本來就不現(xiàn)實。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冷兵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