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謎：印象派大師博納爾的神秘愛情

小綠

日前，意大利警方宣布查獲一幅約40年前在倫敦被盜的油畫。這幅油畫名為《女人和兩個扶手椅》，出自法國印象派畫家皮埃爾·博納爾之手，價值預計在1500萬歐元以上（約合1.28億人民幣）。消息傳出，震驚了全球藝術(shù)品市場。不過，人們更關(guān)注畫中那個女人——博納爾的妻子瑪爾黛。這樣一個姿色平平的女人，究竟是如何成為印象派大師博納爾的藝術(shù)女神的呢？

神秘的模特

博納爾1867年出生于巴黎郊區(qū)一個富庶的家庭。三十多歲的時候，他已經(jīng)成為聞名歐洲的畫家，與高更、莫奈等印象派大師齊名，受到上流社會的追捧。據(jù)說英國國王喬治五世在翻修溫莎古堡時，曾派人專門收集博納爾的油畫裝飾房間。1912年，博納爾的一批畫作在法國、德國、奧地利、英國等地巡回展覽，所到之處，人們無不爭相前往觀看。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批精品之作在前往美國紐約展覽的途中，跟隨當時世界上最豪華的客輪——泰坦尼克號永遠沉入了大西洋深處，成為西方美術(shù)史上的一大遺憾。

盡管聲名鵲起，但博納爾本人十分淡泊。就在王公貴族、社會名流爭相希望與他結(jié)識的時候，他卻離開巴黎，搬到了安靜的法國鄉(xiāng)下生活。此外，藝術(shù)評論家們還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大約從1900年開始，博納爾的很多作品中出現(xiàn)了同一個女人的身影輪廓。博納爾尤其喜歡描畫她沐浴的場面，賦予她美麗的身體線條和明朗溫暖的色調(diào)。哪怕是在一些風景題材的畫作中，博納爾也常常在角落里畫上這個女人的一個或半個身影。一個著名鑒賞家這樣評價：“畫家的靈魂進入了畫，模特的身影融入了畫家的呼吸，這絕非是簡單的雇傭模特所能達到的！”

外界紛紛猜測：這個神秘的模特究竟是誰？有人猜想她是一個絕世美女，依靠驚人的美貌和嫵媚的身姿虜獲了博納爾的心；有人說她是一個貴婦人，給博納爾提供了豐厚的經(jīng)濟資助；還有人認為這個女人根本就不存在，是博納爾憑空想象出來的一個藝術(shù)形象。

事實上，這個女人并不是博納爾的虛構(gòu)。她的名字叫瑪爾黛·梅里妮，只有博納爾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朋友見過她本人。即使是博納爾的好友，當他們第一眼看到瑪爾黛時，仍大吃一驚：這哪里是外界猜測的美女或者貴婦！

原來，瑪爾黛五官平淡、皮膚粗糙，面頰上還長著難看的黃斑。她沉默寡言、性格膽怯，還患有嚴重的口吃。審美品味不俗的博納爾，為什么選擇這樣一位模特？面對朋友們不解的目光，博納爾沒有作出任何解釋。幾年后，發(fā)生了更令人吃驚的事情。

1924年，一個名叫蕾妮·蒙查迪的貴族女子隨家人到鄉(xiāng)下度假時，偶遇在野外寫生的博納爾。愛好藝術(shù)的蕾妮被博納爾的才華深深吸引，從此對他展開持之不懈的熱烈追求。蕾妮正值妙齡，有一頭靚麗的金發(fā)，像向日葵一樣熱情美麗。她頻繁地造訪博納爾的畫室，圍著博納爾嘰嘰喳喳，甚至主動提出要當博納爾的人體模特。要知道，在那個年代，一個上流社會的女孩如果在畫家面前脫下衣服，那可是天大的笑話！盡管遭到博納爾拒絕，但蕾妮并不死心，她甚至央求家人買下博納爾當時創(chuàng)作的所有畫作，只準許自己一個人欣賞。

蕾妮的瘋狂求愛沒有打動博納爾的心。1925年，博納爾與相伴多年的瑪爾黛舉行了婚禮。蕾妮獲知這個消息后傷心欲絕，在巴黎家中的浴室里割腕，香消玉殞。人們?yōu)樗笸髧@息的同時，又對瑪爾黛產(chǎn)生了更大的好奇：這個相貌平凡的女人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讓博納爾為了她拒絕年輕貌美、身份高貴的蕾妮？

離群索居的婚后生活

朋友們原以為，結(jié)了婚的博納爾和瑪爾黛會參加一些社交活動，不再像以前那么低調(diào)。誰知，他們的婚后生活更加神秘。博納爾買下了法國南部海岸的一座宅子，除了偶爾會見朋友和野外寫生，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在畫室畫畫。不過，他每天都會在瑪爾黛的陪伴下外出散步一個小時。

見過瑪爾黛的人都對她膽怯的性格留下深刻印象。她害怕跟人交往，不喜歡被人注視，只要發(fā)現(xiàn)有陌生人看著她，她就會呼吸急促，說不出話來。為此，博納爾每次和她一起散步時，哪怕是晴天也會打著雨傘，以避免瑪爾黛與別人目光接觸。受到瑪爾黛的影響，博納爾越來越自閉。他們遠離人群，沉默地過著日子。

奇妙的是，瑪爾黛雖然在生人前局促不安，但和博納爾在一起的時候卻十分放松自如。她愿意讓波納爾注視她、觀察她，給她拍照，甚至畫她的裸體。不過，她不喜歡像其他的模特那樣，在畫室中擺出煞有介事的姿勢供畫家描摹。她更情愿讓博納爾畫她日常生活的狀態(tài)，比如睡覺、讀書、喝茶甚至發(fā)呆的樣子。也正是因為這樣，促成了博納爾平靜自然的人像藝術(shù)風格。

瑪爾黛還有一個奇特的習慣，就是喜歡洗澡。她一天至少要沐浴三次，在浴室里一呆就是一兩個鐘頭。沐浴中的瑪爾黛，是博納爾最常用的繪畫主題。不過，與同時代其他畫家的裸體人像不同，博納爾筆下的瑪爾黛雖然一絲不掛，但看不到任何的情欲色彩。相反，畫中的瑪爾黛總是周身遍布溫暖明亮的光線，旁若無人地脫衣、淋水、擦身、伸懶腰，如古希臘雕像一般優(yōu)美而富于活力。

博納爾畢生最出色的作品《逆光的裸女》，畫的就是剛剛沐浴完的瑪爾黛。畫中她赤身站立在自家浴室中，陽光透過白紗窗簾照射在她的身上，身旁水光粼粼的浴缸和色彩斑斕的墻紙顯示出親切的家庭生活氣息。這幅作品曾在1996年的拍賣會上拍出了7000萬美元的高價，如今懸掛在比利時皇家美術(shù)館，成為鎮(zhèn)館之寶。

博納爾和瑪爾黛結(jié)婚后度過了17年的共同生活。隨著年齡的增長，瑪爾黛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不好，她變得敏感多疑，甚至對博納爾的朋友也是如此。每當有人敲門，她都懷疑對方是來向博納爾偷師學藝，以至于博納爾不得不拒絕友人登門拜訪的請求。博納爾曾寫信向朋友解釋：“我現(xiàn)在盡量過著與世隔絕的規(guī)律生活，因為瑪爾黛十分抵制社交，我也要盡量少接觸人?！彼紶柡陀讶思s在咖啡館見面，出門前會告訴瑪爾黛：“我去遛狗?！?

盡管瑪爾黛的神經(jīng)衰弱越來越嚴重，但博納爾依然對她幾十年如一日的容忍和愛惜。他的畫作就是最好的證明。在瑪爾黛生命的最后十年中，她的健康日益糟糕，體態(tài)不斷枯萎，但波納爾總是將她畫得十分年輕、身材勻稱健康，仿佛是要用這種特殊的方式，來祝福和保護自己的愛人。

經(jīng)歷長達十年的精神衰弱折磨后，瑪爾黛在1942年去世了。博納爾十分痛苦，他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你可以想象我的難過和孤獨。我心中充滿了苦澀，以及對從此之后生活的憂傷……”和瑪爾黛相識四十年多來，博納爾為瑪爾黛畫下了近四百幅畫像?，敔桏焖篮?，他拒絕再畫任何人物像，筆下只畫風景和靜物。在作風開放、崇尚浪漫的藝術(shù)界，博納爾的這種深情令人感慨，但也確實令人疑惑。

平凡外表下的水晶心靈

到底是什么讓博納爾對平凡的瑪爾黛情有獨鐘？事實上，在博納爾的眼中，這個女人一點也不普通?，敔桏焓撬囆g(shù)生命的燈塔，正是由于她的指引，他才走上職業(yè)畫家的道路。

博納爾從少年時代開始對美術(shù)產(chǎn)生興趣，但他的父親認為這個愛好不能使他日后成為一名成功人士，因此并不支持。但是博納爾沒有放棄練習。1889年，他開始在一份雜志上發(fā)表版畫插圖，用獲得的稿費購買畫筆和顏料。一天，他收到一封編輯轉(zhuǎn)發(fā)他的讀者來信。寫信的人自稱瑪爾黛·德·梅里尼，她在信中說自己十分喜愛博納爾的插圖，希望雜志能夠持續(xù)使用這個作者的作品。

讀完這封信，博納爾高興極了。長期以來，他在父親那里收獲的只有冷嘲熱諷，而瑪爾黛的來信讓他信心倍增。他很快回信，感謝她的鼓勵。兩人通過書信建立起聯(lián)系。盡管很年輕，但瑪爾黛在美術(shù)鑒賞方面很有天分，對時下一些流行藝術(shù)有自己獨到的眼光。她的來信總是語氣溫柔、妙語連珠，最重要的是，她對博納爾的作品充滿肯定。盡管在當時還沒有粉絲的稱謂，博納爾也尚未成名，但毫無疑問，瑪爾黛已經(jīng)是博納爾的忠實粉絲了。在她的鼓勵下，博納爾報考了巴黎美術(shù)學院，并在1895年被順利錄取。

兩人的初次見面充滿戲劇性。博納爾一到巴黎就寫信給瑪爾黛，希望能夠和這位知己見面。但他沒想到的是，瑪爾黛拒絕了這個請求。她真誠地寫道：“親愛的博納爾先生，為什么我們不能把這份友情維系在書信中呢？”

博納爾沒有死心。他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了瑪爾黛的住處附近，看到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走下一輛電車，她瘦弱的體態(tài)和輕盈的步伐令他產(chǎn)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走上前問道：“您是瑪爾黛·德·梅里尼小姐嗎？”那位女子驚恐地看著他，呼吸變得十分急促，最后竟然暈了過去。

這個女子就是瑪爾黛。博納爾原以為，瑪爾黛在信紙上口吐蓮花、風趣幽默，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應(yīng)該口才流利、談笑風生。但實際上，瑪爾黛是一個嚴重的口吃患者。她出生于一個牧師家庭，盡管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但是由于口吃、長相平凡，她十分自卑，從不敢跟陌生人打交道，只能通過寫信與人交流。正因為這樣，她才拒絕了博納爾的見面請求。

幸運的是，博納爾有一雙藝術(shù)家的眼睛，能夠在黯淡表象下挖掘出美的本質(zhì)。他在日記中寫到：“如此璀璨的靈魂居住在如此平凡的軀殼里，這一定是上帝刻意的安排?！彼l繁探望瑪爾黛，并向她展示他的新作。一開始，瑪爾黛仍然十分緊張，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加上兩人原本就有書信往來，她漸漸克服了心理障礙，能夠和博納爾正常交流了。

一旦卸下心防，瑪爾黛立即顯示出她不同尋常的藝術(shù)天分。盡管本身不是畫家，但她對藝術(shù)有很多特別的想法。比如她認為畫家創(chuàng)作風景畫時不應(yīng)該受到自然光線的束縛，而是在創(chuàng)作時加入自身的情緒。她的很多建議促成了博納爾繪畫風格的轉(zhuǎn)變，幫助他一步步在歐洲藝術(shù)界奠定了獨一無二的地位。

瑪爾黛不僅是博納爾事業(yè)上的重要助手，在情感上，她也給博納爾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精神慰藉。她不能與別人正常交流，只對博納爾一人展示自己的溫柔和才華，這讓博納爾有了極大的滿足感和安全感。

中年的博納爾雖然已經(jīng)功成名就，但他對人生的祈求其實卑微且平凡。他的母親早逝，父親對他管教嚴厲，他一直希望能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瑪爾黛以自己獨有的方式滿足了他的愿望?，敔桏祀m然不善言談，但文筆優(yōu)美。她每天都會在家中各處留下便簽，上面寫著各種各樣的語句。有時，她會稱贊博納爾的某幅作品構(gòu)圖或線條出色；有時，她會畫一只動物的卡通形象，逗得博納爾捧腹大笑；有時她用細膩的筆觸描繪窗外的自然風光，讓博納爾心曠神怡。雖然兩人離群索居，但瑪爾黛如母親般的溫柔和細致，讓博納爾感受到夢寐以求的家庭溫暖。

博納爾在1947年離開人世，此時距離瑪爾黛離世已經(jīng)過去了5年。這5年里，他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對妻子的思念。妻子去世后，博納爾再也不肯畫人物肖像。盡管外界對他們沉默的愛情充滿不解，但他們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證明，偉大的愛情同藝術(shù)一樣，無關(guān)外表，只重靈魂。

編輯：成小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