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留守兒童難題，“十三五”怎么交卷

李放 席敏 王新明 吳小康 唐榮桂

寶貝對不起，不是不愛你，真的不愿意，又讓你傷心……

2月22日是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當萬家燈火亮起，團圓成為了中國超過2000萬留守兒童的“奢侈品”。沒有父母不希望陪著自己的孩子，但是，“寶貝對不起，我只能這樣陪著你”。

近日，記者同期走訪廣西、廣東兩地，用拼版影像的形式記錄了一個留守兒童家庭遠隔千里的掛念與無奈。

清晨，在廣西大化瑤族自治縣七百弄鄉(xiāng)弄合村，12歲的韋香妃、11歲的韋邯馨、5歲的韋香娜還在夢鄉(xiāng)之中，73歲的奶奶藍美昌老人已經早早起床，準備煮湯圓給孫兒們吃。此時，孩子們的父母在1000多里外的廣東東莞市鳳崗鎮(zhèn)，為小工廠的節(jié)后開工開始張羅。孩子們的父親是36歲的韋桂福、母親是32歲的蒙愛林。休息間隙，他們?yōu)樽约褐罅藘赏霚珗A。

韋桂福和蒙愛林本來打算在老家過完元宵節(jié)再回東莞，但上游商家已經多次催促，所以他們只能過一個無法團聚的節(jié)日。修車、拉配件、打掃工人宿舍，由于小工廠的事情太多，韋桂福和蒙愛林沒有把心思放在過節(jié)上。而遠在老家的老人和孩子，節(jié)日也過得非常簡單。這10多年來，兒子和兒媳每年過年回家十來天，平時都是藍美昌一個人在家?guī)O兒。

12歲的大女兒韋香妃和11歲的兒子韋邯馨已經能做所有的家務，開學后，他們就住在學校了。韋香妃說：“在學校老師把我們照顧得很好，和同學們相處得也不錯，但有時候還是很想爸爸媽媽，可是又看不到他們?！?/p>

5歲的小女兒韋香娜鬧著給媽媽打電話，一聽到媽媽的聲音，她在笑的同時用一只手去抹眼角的淚水。

韋桂福1998年開始就在東莞東南部毗鄰深圳的鳳崗鎮(zhèn)打工，一直在生產收音機、mp3、mp4等電子產品的工廠工作，去年開始他和老婆在鳳崗鎮(zhèn)官井頭村租了兩套自建房，開設了小工廠，進行串燈的加工。韋桂福說，如果每天都有訂單的話，除去房租、水電費和給工人的工錢，夫妻倆一月能夠賺幾千元。賺的錢雖然不多，但是相比在老家還是好多了。

如果小孩在廣東讀書生活開銷比較大，而在老家的學校讀書不需要花錢，所以夫妻倆一直把三個孩子放在老家交給老人帶，每月寄回去1000元供他們衣食住行。

“肯定想孩子了，但是出來打工也是為了他們，沒辦法?！表f桂福說，未來還是希望能夠回到老人和孩子身邊，他的計劃是：攢夠錢，然后回家養(yǎng)山羊。

對于留守兒童而言，春節(jié)的結束意味著離別。當返鄉(xiāng)農民工再次踏上外出務工之路，中國超過2D00萬孩子又將面臨留守。

近日，國務院印發(fā)《關于加強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的意貝》（以下簡稱《意見》），這是以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為切入點的第一份系統(tǒng)性地明確未成年人保護政策措施和工作機制的國務院文件，其中明確指出到2020年，要使兒童留守現(xiàn)象明顯減少。

中國留守兒童的“十三五”考題來了，這些考題都有什么內容？五年，我們能交出滿意的答卷嗎？

考題一：“中國好父母”有多難當

“不敢讓孩子看著走，那場景讓人受不了?！痹?jié)剛過，家住山東省惠民縣的韓學巖又奔忙起來。但一說起10歲的兒子，淚水就開始在這個41歲的山東大漢眼眶里打轉，他一次次背過身去?！白罘判牟幌碌氖呛⒆拥膶W習和安全，爺爺奶奶識字不多，孩子找不到人輔導作業(yè)?！表n學巖長期和妻子在外跑運輸，即便有時奔馳在離家很近的高速公路上也無暇回家看一眼。每次從電話里聽到孩子的聲音，妻子總是忍不住哭起來。

“有一次，實在想孩子了，我倆專程繞道160多公里回家看了一眼，就又出門了?！表n學巖說，“我們也想陪著孩子，但不出去跑運輸怎么賺錢養(yǎng)家？”

和韓學巖一樣面臨這種兩難抉擇的還有分布在全國各地的留守兒童的父母。離家打工掙錢給孩子一個好的生活環(huán)境，還是守在孩子身邊陪他度過成長中的點點滴滴？這看似一道簡單的選擇題，卻始終橫亙在廣大留守兒童父母心頭，如鯁在喉，揮之不去。

《意見》提出，堅持家庭盡責。落實家庭監(jiān)護主體責任，監(jiān)護人要依法盡責，在家庭發(fā)展中首先要考慮兒童利益。

“父母的陪伴才是解決留守兒童問題的根本出路?！敝袊嗌倌暄芯恐行母毖芯繂T張旭東認為，以前在父母的監(jiān)護責任方面缺少相關要求，父母未盡到監(jiān)護責任卻沒有任何處罰措施，導致留守兒童慘劇時有發(fā)生。

《意見》提出，不得讓不滿十六周歲的兒童脫離監(jiān)護單獨居住生活，父母或受委托監(jiān)護人不履行監(jiān)護職責的，情節(jié)嚴重或造成嚴重后果的，公安等有關機關要依法追究其責任。

“一分部署，九分落實。”民政部副部長鄒銘說，《意見》對于政策措施如何在基層落實也提出了具體要求，從明確各方職責，加強組織領導，強化部門聯(lián)動，引導社會參與，政府、家庭和社會協(xié)同聯(lián)動這些方面都做了具體規(guī)定。

張旭東認為，當前我國應以快速城鎮(zhèn)化進程為契機，一方面，吸引外出農民工返鄉(xiāng)就業(yè)創(chuàng)業(yè)，使留守兒童能夠與父母團聚；另一方面，要盡快破除制度壁壘，鼓勵、支持和幫助有條件的外出農民工帶著子女進城生活、學習。

考題二：“最后一公里”如何破題

春節(jié)后不久，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巴馬縣東山鄉(xiāng)長洞村的蘭家三兄弟已經愁眉不展。因為他們的父母又要外出打工了。

“在學校我和弟弟們都能吃上肉，但回家就吃不到了?！?歲的蘭棕云是三兄弟中的老大，他們從4年前開始留守，由于買菜需要到離家一個小時車程的鳳凰鄉(xiāng)，三兄弟周末吃的菜都是靠舅舅送。“舅舅忙的時候，村干部會來照顧一下?！?/p>

長洞村地處廣西西北部石漠化山區(qū)，這里土壤貧瘠，沒有水源，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迫使青壯年外出謀生，留下大量留守兒童。長洞小學的484名學生中，留守兒童人數(shù)超過80‰

“我們看著孩子也覺得可憐，但有時候真是力不從心?！遍L洞村村主任蒙江說，全村26個自然屯，從最遠的屯到村委會所在地，成人需走兩個多小時山路。“全村200多名留守兒童，我們會定期走訪，但就算跑斷腿也很難照顧到每個孩子?！?/p>

如何打通關愛保護留守兒童的“最后一公里”？此次《意見》明確規(guī)定了縣、鄉(xiāng)和村（居）民委員會的職責，要求通過黨員干部上門家訪、駐村干部探訪、專業(yè)社會工作者隨訪等方式，對重點對象進行核查，確保農村留守兒童得到妥善照料。

要求明確，基層政府已開始行動。

在重慶，當?shù)匕l(fā)展了超過10萬名社會各界愛心人士組成的“代理家長”，結成幫扶對子超過7萬對；在廣西，當?shù)赝瓿蓜?chuàng)建“兒童家園”超過3DOO個，有效地解決了農村留守兒童校外“管、護、教、娛”問題：在河南，當?shù)匾竺吭旅课涣羰貎和寄芡ㄟ^“親情電話”與家長交流……

面對考題，基層政府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建立留守兒童信息臺賬、定期走訪、臨時救助……基層工作必須細心、耐心?！睎|山鄉(xiāng)人大主席蔣鋒說，但目前民生項目的分配權都在縣級及以上部門，鄉(xiāng)鎮(zhèn)政府只能爭取，希望能有更多資金和項目投入到留守兒童身上。

“對于留守兒童比較集中的地區(qū)，要給予傾斜，重點把基層工作力量放在這個地區(qū)，還要組織專門培訓，培育一些專業(yè)的社工和社會組織從事這方面的工作?！编u銘說。

考題三：學校如何撐起留守兒童的“半邊天”

“為了省點路費，爸爸媽媽又沒有回家過年?！辟F州省黔西南州興義市萬峰湖鎮(zhèn)下箐村的王燁今年又過了一個孤獨的春節(jié)。父母遠在外地務工，她只能與外公外婆一起過年，這已經是連續(xù)第三年了。

“春節(jié)，不能讓孩子們在孤單中度過。”春節(jié)期間，貴州省安龍縣毛草坪小學老師楊元松開始了他的留守兒童家訪計劃。一進王燁家，楊元松便與王燁的外公外婆圍火而坐。“請老人家放心，學校選派我作為王燁的‘生活爸爸，她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我一定竭盡全力幫助解決?！睏钤烧f。

包括王燁，毛草坪小學為在校留守兒童全部建立了檔案，詳細記錄個人基本信息、家庭生活狀況、學習情況、心理健康等，并為每個人選派“生活爸爸”。

“目前，全州有留守兒童11.17萬名。為讓他們在心理、學習、生活等方面得到關愛，黔西南州組織開展了多種形式的關愛行動。其中，貞豐縣開展‘吃在學校解食憂、住在學校受關愛、學在學校長知識、樂在學校感幸福的‘四在學?！ば腋Ｐ@活動，受到學生和家長的歡迎?！鼻髂现萁逃贮h組書記梁喜明說。

根據(jù)教育部統(tǒng)計，全國義務教育階段在校生中農村留守兒童共2075.42萬人。為加強關愛留守兒童，《意見》明確指出，要加大教育部門和學校關愛保護力度。

“寄宿制學校是關愛保護留守兒童最有效的途徑?！鼻髂现葜蓍L楊永英說，對孩子而言，他們超過一半的時間在校園度過，學校辦好了就能撐起關愛保護留守兒童的“半邊天”。

然而走訪發(fā)現(xiàn)，我國西部地區(qū)很多地方是“吃飯財政”，能用于關愛保護留守兒童的財力有限，寄宿制學校的建設雖然在近年來取得了較大進步，但很多地方學生的住宿條件和活動場地仍然需要進一步改善。

打魚民族學校位于貴州省三都縣，記者在初一（一）班的男生宿舍里看到，約16平方米的寢室里擺放著9架鐵制高低床，共18個鋪，每鋪睡2個學生，共住36人，室內還擺放著學生們的行李，宿舍顯得異常擁擠，留出的過道僅可容1人通行。

“雖然基礎差、歷史欠賬多，但‘十三五的考題來了，我們必須做好準備。”梁喜明說，僅2015年上半年，黔西南州就有6.17億元用于教育項目建設?！白詈玫姆孔訉硪欢ㄔ趯W校?！?/p>

考題四：如何把社會各界力量落在實處

面對留守兒童這道考題，有多少人要參加“大考”？

除了父母、基層政府和教育部門，各級工會、共青團、婦聯(lián)、殘聯(lián)……如果再加上社會工作服務機構、公益慈善類社會組織、志愿服務組織等社會力量，說這是目前涉及面最廣的“大考”也不為過。但由于缺乏統(tǒng)籌，此前多年留守兒童關愛工作中覆蓋面不廣、“雨露不均”現(xiàn)象突出，有的留守兒童長期得不到關愛，而有的則被重復關愛。

重慶市南川區(qū)馬嘴小學現(xiàn)有的813名學生中絕大部分是留守兒童?！皬?006年學校成立開始，就不斷有各類公益組織或愛心志愿者來學校開展關愛幫扶活動?！毙ｉL李建文說，這些活動大多持續(xù)時間較短，很少有人能在學校呆一段時間或定期來學校幫助留守兒童?！拔覀冃枰那∏∈怯腥四芏ㄆ趤韺W校給孩子們上上課、講講故事，組織一些有意義的活動，排解孩子們的孤獨感?！崩罱ㄎ恼f。

關愛保護不僅僅是送書包、送文具，更不是秀場。此次印發(fā)的《意見》明確要求各級工會、共青團、婦聯(lián)、殘聯(lián)、關工委等群團組織發(fā)揮關愛服務優(yōu)勢，積極為農村留守兒童及其家庭提供假期日間照料、心理疏導、家庭教育指導等關愛服務。

“未成年人保護工作是一個專業(yè)性很強的工作，關系到未成年人的心理和成長。這個隊伍從哪兒來？”鄒銘說，一方面是相關部門的工作人員，另一方面是相關服務機構的服務人員，還需要社會志愿者、專業(yè)社會工作者等方方面面的力量，做到統(tǒng)籌安排、全覆蓋。

“此外，要有一個好的督促檢查機制，這個督促檢查機制應該做到常態(tài)化、不間斷，而且要有一些量化指標，這樣才能確保好的政策、好的文件能夠得到一個好的效果?！编u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