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水銀使大海失聲
——寒煙及其《月亮向西》

李衛(wèi)國

（西南大學(xué)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

一粒水銀使大海失聲
——寒煙及其《月亮向西》

李衛(wèi)國

（西南大學(xué)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

摘要：山東女詩人寒煙，在其詩集《月亮向西》中，以其一貫的對生命的獨特體悟向我們展示了世界的真相與疼痛，雖然形式上略有瑕疵，但她像一個藝術(shù)世界里的圣徒，始終堅守詩歌的高度和靈魂的深度。其詩風(fēng)質(zhì)樸硬朗，有著蠻荒般的純粹。她是被命運選定的深淵里的那一束奪目之光。

關(guān)鍵詞：寒煙；月亮向西；疼痛；蠻荒；純粹；命定

寒煙的詩就像是祭司口中的咒，在一些囈語式的詩行里充滿著一種可以通靈的神秘。她的詩歌沒有固定的進入點，讀她的詩我們需要不斷地變換著我們進入詩行、世界乃至于自身的方式，因此我們需要拋卻以往的經(jīng)驗，化身為巫，在蒼茫的黑暗以及風(fēng)暴的搏擊中一同體悟那種癲狂，在獨自舔舐傷口的黑洞和深淵里體悟平靜以及由此而生發(fā)的陣陣快感。她曾說過，一個詩人的羞愧是在于“只在乎一己的悲歡”［1］152，“詩歌要承擔(dān)一分責(zé)任，稟性像魔咒一樣，時時刻刻在人的靈魂里發(fā)生效力”［2］26。在她的詩集《月亮向西》殘缺零落的詩行里我們感受到，她正是那一個替我們承受生命之重，并反復(fù)咀嚼著生命的苦難，嘔出珍珠的蚌，發(fā)出的是震撼和照徹靈魂的奪目之光。身為女性，雖然有著女性獨特的生命體驗，但她更多的是著眼于更高一層的人的生存關(guān)注，執(zhí)著地揭露世界的真相，像一滴高濃度的水銀，筆下蘊藏著巨大的能量，以至能使大海（指大眾）失聲。

一、疼痛的體驗與絕地的抗?fàn)?/h2>

寒煙曾說“詩人，是為世界喊疼的人，他（她）甚至就是那傷口本身”［2］25，基于這種理念，寒煙在創(chuàng)作中不斷實踐著。詩集《月亮向西》就是她這種實踐的結(jié)果。

詩集《月亮向西》中出現(xiàn)大量的疼痛，粗略統(tǒng)計就達20多首；另外還提到傷口、撞擊、擊打、鞭笞等，都和疼痛的體驗相關(guān)。如《傷口》一詩，“如果我有一個傷口那肯定是世界從我這里拿走了什么”，詩人從個人的體驗入手，回顧當(dāng)年的出走，她是那般的決絕，獨自一人走向大海；她并不后悔，也不要什么完整，只想碎的徹底，因為在傷口和暗夜里能得到她想要的安靜，因為只有傷口所引發(fā)的那種痛才最真實。同樣，個人的傷口也只有在世界（大海）更大的傷口之下才能達到完整地統(tǒng)一。只有這樣，個人的痛才能找到母脈，才能找到聯(lián)通血肉的臍帶，才能煥發(fā)出不竭的動力，才能對世界痛的體悟感同身受。

對于為何執(zhí)著于寫疼痛，她這樣說：“如果考察一下詩歌史，就會發(fā)現(xiàn)每個時代都有書寫疼痛的詩人。憑借他們那帶血的聲帶，時代從日歷和編年史上凸現(xiàn)出來，為后人保留了血肉可觸的質(zhì)感……而我們疼痛之時，也正是他們的時代與我們的時代發(fā)生密切聯(lián)系之時”［2］26；并稱當(dāng)下詩壇中這樣自愿引火燒身的人越來越少，鑒于此，她義無反顧地拿起筆承擔(dān)起了這份責(zé)任，且再沒準備卸下。在《遺產(chǎn)—給茨維塔耶娃》一詩中，“你省下來的糧食還在發(fā)酵……苦難，一筆繼承不完的遺產(chǎn)領(lǐng)我走向你”，詩人在上一個時代的俄羅斯詩人中找到了與自己共振的人，并聲言接受了她的遺產(chǎn)，因此，這兩個時代被有機地連接了起來，不僅為自己的疼痛證了明，而且賦予了過往歷史以血肉的質(zhì)感。與此異曲同工之妙的是《俄羅斯注視（組詩五首）》，以類似的筆法寫出了自己與歷史人物的某種或明或暗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詩人執(zhí)著于向我們展示世界的傷口——那最疼痛的真實。她通過一支筆，在空中書寫，在黑暗中挖掘，從歷史中汲取，在現(xiàn)實中沸騰?！耙恍〗啬母叨攘钚枪夥序v……為了一句真話，剖開全身的血管我的痛苦在于：為何只有星星才是我親愛的同盟\握緊筆，這最后的武器：道出真相比發(fā)現(xiàn)美洲還難一粒水銀使大海失聲”（《這是筆》），然而為了向我們展示真相，剖肝瀝膽的詩人卻得不到人們的理解，只好自嘲式地說星星才是自己的同盟。最后詩人說雖然說出真相非常艱難，但仍需握緊筆，恪守詩人的職責(zé)，因為真相一旦說出，大海（眾生）也會為之失聲和驚顫。詩人反復(fù)地感受著世界的疼痛——這最真實的存在，它是必須而且無可替代，直至深深切入自己的血脈。一粒水銀使大海失聲，鮮明地表現(xiàn)了詩人求真的態(tài)度，“詩人把世界之疼轉(zhuǎn)化為自我之疼，藉助詩歌，一方面揭示世界的本質(zhì)與生活的真相；一方面承擔(dān)對世道人心的救贖與安慰”［3］217。在現(xiàn)實中，詩人寧做一滴高濃度的水銀，用筆執(zhí)著地向人世呼喊。

對世界喊痛，向人世道出真相，詩人還從自己作為女性這一獨特的體驗出發(fā)，對女性命運進行了叩問、思考和抗?fàn)帯?/p>

這些思考或從與自己同質(zhì)并且聯(lián)系最緊密的親人入手，如外婆和母親。《外婆》中寫外婆“顛著一雙小腳丈量宿命”，被裹腳布扭曲變形的趾骨成了扎入詩人生命的錐子，令詩人感到陣陣的靈魂撕痛。生兒子以傳宗接代是那一代人根深蒂固的觀念，但外婆卻生了五個女兒，像“五朵烏云，壓低了傳宗接代的天空”，最后在家譜上只留下王孫氏三個字，詩人因此慨嘆“多少女人千篇一律的一生，都足以被吸入其中”，逼迫人思考這殘酷的現(xiàn)實。在最后一節(jié)，則借助外婆發(fā)出“掘開它，掘開它”的呼聲，要越過禁忌，越過威嚴。“你細如針尖的嘆息，在向我輾轉(zhuǎn)不眠的午夜走來”，詩人在外婆的宿命中看到了自己和眾多女性的一生，思考讓詩人輾轉(zhuǎn)難眠，但這只是在意識上的反抗。直到《母親》一詩，抗?fàn)幍囊鈭D有了進一步凸顯：“在平靜燦爛的外表下，預(yù)謀爆炸”，“我撕裂前朝的宿命猶如撕裂你的心……我該怎樣抗?fàn)?，母親……我不能翻越那柱巉巖我吞咽風(fēng)雨，吞咽巨蟒的呼吸我是我自己的深淵？”一個人做出任何重要的決定都不是一下子完成的，詩人有反抗的決心，但要真正的行動仍需要一個過程，因此才有在棄毀渡口走來走去的猶疑，甚至發(fā)問我該怎樣反抗，最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難以翻過那巉巖。另外一種思考方式是通過物象，如蝸殼、野花等。蝸殼在《外婆》一詩中“只留下王孫氏—這枚吸干你一生的蝸殼在家譜蒼老的枝椏上張著茫然空洞的雙眼”，《練習(xí)曲》中“血脈行走——火種劈開蝸殼更廣大的搖籃需要你”，蝸殼在這里象征的就是一種被壓抑被規(guī)定的命運，女性被緊緊地束縛在里面，背著重重的外殼艱難地生存，很形象也很特別。在《遠行》中，我這棵回到童年的三疊紀野花則明確表示不怕世界的荒涼，“不會進入你的花園”，且要“獨自咀嚼一生一世的驕傲”。向著更廣大的搖籃，迎接生命的苦難，這就是詩人最后的答案，她選擇獨自一人與詩為伴。

二、蠻荒的純粹與生活的異數(shù)

面對生命中的苦難和疼痛，寒煙選擇獨自去咀嚼和承受，并為此感到驕傲。這種獨特的追求也使她的詩多出了一種純粹的味道，在其中看不出過多的技巧和雕琢。當(dāng)詩評家張清華勸她多到外邊走走時她說：“張老師，不行啊，除了詩歌，我沒有任何時間應(yīng)付其他事務(wù)，詩歌是只要純粹，就可以做到，這是我唯一能掌控的”［4］，可見一切阻礙詩歌純粹的東西她都是拒絕的，甚至包括生活在內(nèi)。但她仍用心地感悟世界，有論者指出，她作詩更多憑借的是內(nèi)在真實情感的燃燒，“寒煙的詩每一首都呈現(xiàn)一種燃燒的形態(tài)，更準確一點說，每一首就是一場燃燒。她不是維蘇威火山，她沒有那樣龐大的體量，她是弱小的，然而是熾烈的，極具穿透力的。她的燃料無疑來自她的內(nèi)部世界，從她發(fā)出的光焰可以猜想，她內(nèi)心的沸點不低于火山的熔巖”［5］。

由于詩行是隨著情緒被自然地裹攜而出的，因此，她的詩歌像冷卻下來的火山石，由于噴薄和冷卻的急速，中間會留下一些縫隙，使得有些詩歌因而不夠完整，結(jié)構(gòu)不夠統(tǒng)一，字句有些拖沓。然而，她的詩歌像是璞玉，外在是粗糙的，內(nèi)在卻有溫潤的成分。對于形式方面，她自己似乎也有反思，說自己早年寫詩“很少考慮詩的美感（詞語、音韻、結(jié)構(gòu)等等），這使我后來重讀時，對自己深深自責(zé)：詩中的生命是真實的，但真實的生命并不就是詩?！保?］153雖然詩人有所認識也有所改善，但總體來說仍是一種樸實而不事雕琢的語言風(fēng)貌，這可能和詩人的蠻荒和純粹的獨特追求有關(guān)。

詩集《月亮向西》中就有著不少對蠻荒的獨特書寫。《還原》一詩寫道：“還原為鴻蒙天地兩枚無名無姓的火石——用荒蠻的擊打，重新相認”，寫的是厭倦現(xiàn)實的種種束縛和身不由己，想離開還原為蠻荒中的石頭，重新認識一切，在這里自身得到還原，語言得到還原，在這最初的荒蠻里，一切都是最真實和最有活力的。蠻荒意味著一種原始野性的創(chuàng)造，這種野性是自由奔突的，是自足的，是難以馴服的。蠻荒同時也意味著純粹。想要追求詩歌的純粹，自身必須純粹，語言必須純粹，因此詩人寫道：“蠻荒啊，我的本原……信仰它的人多么吃力”。信仰蠻荒則一切都是自身的，一切都是自造的，同樣是少有修飾的；但真正要做到蠻荒的純粹很難，除了自身不斷的追求外，還需要外物的導(dǎo)引和觸發(fā)?！度ネ膊祭分?，“高原的神奇，決意收留鬧市的靈魂越來越陡急的盤山彎道仿佛命運轉(zhuǎn)折的顛簸把我猛烈地拋向蠻荒的純粹——那鴻蒙霧嵐繚繞的無盡鄉(xiāng)愁……也綰住了我的來世，今生”，坎布拉所透出的蒼茫和肅穆、宏闊與蓬勃，讓浮躁的心重新回歸到中庸平和，這顆被鬧市聒噪逼仄到一角的靈魂倏忽間舒展開來，伴隨山道的蜿蜒顛簸，這份寧靜仿佛頃刻打通了遠古和現(xiàn)在，讓人接近那鴻蒙的純粹，這大山，這大河的源頭的深邃令詩人為之深深震撼。在詩人看來，詩歌不僅要有堅硬的質(zhì)地，同時也要自由的呼吸，《玄武巖》這一首詩可以看作是對此解釋的一個很好的注腳?！俺寥腓T山的荒蠻，沉入地心深處，那巖漿沸滾的純粹……玄武巖，由它周身密布的隱微的氣孔和節(jié)理，吮吸……吮吸不盡的靜默終將被聚成一束鑿穿今光……在無盡的輪回里蘊蓄，噴薄”，詩里同樣有著對蠻荒與純粹的追求，沉入地心經(jīng)歷滾沸的純粹后爆發(fā)冷卻，周身的隱微的孔隙使它可以自由呼吸連同天邊的泛音，空茫的靜默而后貫穿來世今生，并開始無盡的輪回。案頭的玄武巖讓詩人想到了西西福斯，想到火山，想到輪回；同時，玄武巖也有自況的意味，詩人愿意像西西福斯一樣受難嘗盡痛苦，并在蠻荒的純粹中展開沉入、蘊蓄、噴薄，無盡的循環(huán)。純粹的追求也可以在純粹的人的贊美中體現(xiàn)出來，如《瓦爾登湖》，通過對梭羅純潔靈魂的禮贊從側(cè)面表達了詩人自身的向往。

詩人不懈地追求詩歌的純度、高度，正是這種對于精神純粹的追求，使得寒煙成了生活中的異數(shù)，她甚至拒絕進入瑣碎的婚姻而孑然獨立。她就像一滴高純度的水銀，是無法和水完全相容的，是根本不同質(zhì)的。

這種生命姿態(tài)的選擇和由此帶來的不理解也讓詩人感到深深的孤獨。寒煙出生并活動在魯西南地區(qū)，現(xiàn)居住于濟南，在山東這樣一個傳統(tǒng)觀念很濃厚的地區(qū)保持獨身、堅守自我無疑會面臨巨大的壓力。在寒煙的友人寫的關(guān)于她的文字中，我們可以略知一二。寒煙將自己45歲沒有結(jié)婚、仍然堅持寫詩的清貧生活看作是一種勝利。“‘你可以想像這么多人勸我，尤其家人，最終都沒有阻擋住我，我還坐在這里！'這種勝利感很強烈，讓她充滿了自豪”［4］。尤其在面對父親臨終時對自己為何如此極端和偏執(zhí)的疑問，寒煙是這樣回答的，“人生不是追求幸福么？如果有一天我為了詩歌吐血而死，那么我一定也會感到我是幸福的！我這么說的時候，我感覺他是明白的”［4］。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偏執(zhí)地追求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并為此一往無前，但這種在生活中的選擇以及由此帶來的不被理解的孤獨感也在她的詩歌中有所反映。如寫自身的選擇，“從一個永恒的傷口起身，朝著與所有人相反的方向，朝著與靈魂等深的……‘水'”（《返回》）；寫自己的孤獨，“除了我，沒人能說出孤寂的高度”（《窗戶開向大?！罚岸强门e起訣別之手的樅樹，注定要高出眾樹，高出自身”（《秋天的地址》）。寒煙的這種純粹和獨特的追求使她高出了眾數(shù)，也高出了自身，成了那個唯一。

三、命定的深淵與藝術(shù)的圣徒

對于只書寫一己之悲歡，寒煙認為那是羞愧的，詩人必須有所承擔(dān)并且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深信不疑，應(yīng)該敢于直視苦難，跋涉荒蠻，測量深淵，不斷攀升，然后把其中的三昧加以提煉告訴后來者。詩人以其特有的對生活的敏感和執(zhí)著追求就特別適合扮演這一角色。寒煙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她除了用筆道出真相外，還像一個探險者代我們走向那最神秘的所在——深淵，比起具體可觸的疼痛，它更不可知，比起闊大壯偉的蠻荒，它更令人驚懼和眩暈，但寒煙卻不斷呼喚并試圖向我們展現(xiàn)它。在她看來，深淵不僅可測，而且是可建的，乃至自己本身就是深淵。至于深淵具體象征什么，寒煙沒有告訴我們明確的答案，因為她也在不斷地探尋，不斷地摸索，不斷地發(fā)現(xiàn)。如《母親》中，“我是我自己的深淵？”從母親身上，詩人看到了未來自己的命運，并深感絕望，感于此，詩人在內(nèi)心里預(yù)謀著爆炸，要撕裂這宿命，但最后卻發(fā)覺自己就是深淵，平地想要翻越巉巖已是艱難，更何況是深淵。另在《俄羅斯注視》中說“讓我回到我的深淵吧”，我們發(fā)現(xiàn)深淵其實是對自己的一種挖掘，一種自省，一種靈魂深度的追求。除了大海，便是深淵能給詩人安慰，因此她發(fā)出了“讓我們在歲月之上建一座深淵吧”（《穿堂風(fēng)》）這樣的呼喊，每個時代都有咀嚼苦難、測量深淵的人，寒煙則在俄羅斯詩人茨維塔耶娃那里找到了認同，“你測量過的深淵我還在測量”（《遺產(chǎn)》），這樣也就具有了時代的接力的意味。

對于自己的位置，詩人認為這是命定的，自己是被選中的，并且反復(fù)凸顯這種特質(zhì)，方式則或者通過自述，或者通過類比確認?！拔一钪晃挥杀姸嘁咽耪哌x定的唯一合法的繼承人”（《月亮向西》），我連接著過去的生命，我在現(xiàn)世中不斷地打撈真理，并向人間展示，就像一件工作般普通和日常，在這里，詩人并沒有把自己神秘化，有的只是客觀的表述?！爸挥袠O少數(shù)人被選中，這個時代你是幸福的病人”（《提煉》），“生來就是要被高空選中為無限的事物所歡呼，攫取”（《元素》），生來就被選中，像是一場安排，并且被選中的人是少的，但這在詩人本身就是幸福的事，雖然在外界看來多么的不合群。這些是詩人的自我描述及自我體認，為了進一步的說明，詩人舉了荷爾德林的例子，這位時隔一百年后才被人發(fā)掘的詩人，這就是他高過時代和自身表現(xiàn)，那個時代無法理解他，等人們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滯后了一百年；從他身上詩人也在表明，被選中的人必須沉下來，不必計較那些不理解：“唯有你被選中，荷爾德林輸送雷電的人像被燒焦的樹干只有精神失常才能把你拯救？”（《通靈者》）只有在外人看來精神失常的人——同樣也是被命運選定的人，才能理解拯救你？這一句反問包含著詩人內(nèi)心巨大的沉痛之感。

作為一個被選定的人，寒煙始終不肯向生活屈身，始終保持著一種理想的情懷。她對生活要求不高，滿足基本的所需即可，“貧窮而聽著風(fēng)聲也是好的貧窮而聽著風(fēng)聲，詩人風(fēng)正測試著你的腸胃——空曠而宿命”（《貧窮》）。即使清貧，她也樂意并且不放棄精神的追尋，現(xiàn)在她成了山東省作協(xié)第三批簽約作家，每月有基本的工資，這讓她有更多時間思考和寫作，當(dāng)有人給她介紹工資更高的事做時，她首先想到的是這樣會浪費自己思考詩的時間。把生命獻給詩歌，且在其中是快樂和滿足的，這就是寒煙，一個藝術(shù)世界中的圣徒。詩里從始至終都貫穿著真，雖然有時候形式上是瑕疵的，但那一份堅守，那一種靈魂深度和詩歌高度的追求，仍是令人敬佩的。詩歌本該超越生活的雞零狗碎達到一種高度，詩歌應(yīng)該始終堅持上升的嘗試，在寒煙詩中我們能清楚地感受到這種努力與表達：“越過卑微塵埃喧嚷的紛爭，越過安放在餐桌上的一碗碗白米的滿足用另一種饑餓，觸摸——星空的高邁，雪山的巍峨”（《白發(fā)》），表達的是一種對生活的超越，對理想的追尋；“什么時候，我的雙腳才能卸下塵世的負擔(dān)”（《月亮向西》），同樣想遠離喧囂，讓靈魂澄凈；甚至為了尋找寂靜而到墓地里，“寫，不是在喧囂的人世，而是在靜穆的墓地”（《我們在寫……》）。詩人想追求的靈魂在高空，它既有深淵的深度，也有高空的高度：“我們渴慕的靈魂在高高的天上，看我們在大地上笨拙地描摹”（《我們在寫……》），我們只能近似地書寫它而不能完全說明白。

結(jié)語

在詩集《月亮向西》中，寒煙以自己對世界獨特的體悟，在疼痛、純粹和深淵里，向我們展示了她的角色和追求——通過一支筆，執(zhí)著地揭露著生活的真相。說真話的人是少受人歡迎的，因此她也感到深深的孤獨，但她仍不斷地跋涉著，執(zhí)著地“用生命來寫每一首詩”［6］140，因此詩歌也就“更具有苦吟的性質(zhì)，更有生命的質(zhì)地，水晶或者鉆石的質(zhì)地?！保?］140像一滴高濃度的水銀，透出真理之光，而通過詩歌所道出的真相能使大海（指眾生）無聲。她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從不肯向生活屈身，堅持著詩歌的高度，認為詩歌應(yīng)具有從生活上升的不斷努力。雖然寒煙的詩藝仍不甚完美，形式和謀篇布局上仍有待提升，但她像一個口含沙粒的蚌，在痛苦和疼痛的日復(fù)一日的磨礪中吐出了晶瑩的血珍珠，從中，我們看到了最真實的生活，因此，其價值是不容忽視的。

參考文獻：

［1］寒煙.“女性主義”是對女性善意而粗暴的貶損——答詩人李雙［J］，詩探索，2010（5）.

［2］寒煙.疼痛與真實——我的詩學(xué)體驗［J］.詩刊，2002（7）.

［3］劉廣濤.簡論寒煙的“疼痛詩學(xué)”［J］.時代文學(xué)，2014（7上半月）.

［4］王小魯.獲獎的貧窮詩人［EB/OL］.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2014-06 -07）［2015-12-01］.http：//www.eeo.com.cn/2014/0607/26 1525.shtml.

［5］筱敏.我是我自己的深淵［EB/OL］.新浪博客，（2013-04-01）［2015-12-01］.http：//blog.sina.com.cn/s/blog_5157bace 01017npa.html.

［6］張清華.“這幾乎使我失明的光……”——讀寒煙［J］.詩探索（理論卷），2010（5）.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8-2794（2016）03-0081-04

收稿日期：2015-12-13

作者簡介：李衛(wèi)國（1991— ），男，山東聊城人，碩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

A Drop of Mercury Making the Sea Lose Voice：Han Yan and Her Moon to the West

LI Weiguo
（Modern Chinese Poetry Research Institute，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Abstract：Han Yan is a poet，who grew up in Shandong.The Moon to the West，with its unique perception of life shows us the real world of pain.She is a saint in the art world and always adheres to the height of poetry and the depth of the soul.She has a pure and rustic style of the tough wild.And she is the light in the abyss that is chosen by fate.

Key words：Han Yan；The Moon to the West；pain；savage；purity；predestin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