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炘儒
央視春晚集體記憶的符號化建構
成炘儒
[摘 要]央視春晚是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化產品,經過30余年的發(fā)展變遷,已經成為中華民族共賀新春佳節(jié)的狂歡儀式,成為全民歡樂的盛典,深深扎根觀眾心里。集體記憶的符號化建構為解釋春晚在國人心中的特殊地位提供了方向。結合集體記憶研究與符號學原理,從春晚對節(jié)目符號的遴選、重組、輸出與反饋方面梳理并闡釋央視春晚進行集體記憶的符號化建構路徑。
[關鍵詞]央視春晚;集體記憶;符號化建構
[作 者] 成炘儒,廈門大學。
自1983年中央電視臺舉辦第一屆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以下簡稱“春晚”)開始,每年除夕之夜坐在電視機前觀看春晚、迎接農歷新年的到來,已經成為全球華人歡度春節(jié)的習俗。30多年來,春晚與包餃子、壓歲錢、團圓飯等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儼然成為一種春節(jié)文化,一種慶典儀式,一種集體狂歡。春晚以電視作為傳播媒介,充分利用其視聽語言特色,極大程度地展現(xiàn)了中華民族的文化精髓、精神風貌以及國家建設的階段性成果,成功地將這種儀式與狂歡塑造為民族的集體記憶。
法國社會學家莫里斯·哈布瓦赫在《論集體記憶》中,以家庭對親屬關系的記憶向讀者闡述集體記憶的建構方式。他認為家庭對親屬的記憶有兩種途徑,一是通過“回憶特定的意象”,每一個意象對應一個單獨的事實或場景;二是通過“叫它們的名字”,讓家庭成員體驗到一種熟悉的感覺。[1]然而,構成記憶總體的,既非“意象”本身,亦非“名字”這個符號,而是二者糅合的產物。人們每每回憶起某某的名字,便會聯(lián)想到與之相關的種種意象,進而觸發(fā)情感參與并引起共鳴,形成家庭團體的集體記憶,這就是符號的作用。同樣,對于春晚而言,首先它本身就是一種集體記憶的符號,加之晚會當中各種符號的運作,春晚不免勾起人們對特定意象的回憶,因而被賦予特殊意義。那么,春晚是如何進行集體記憶的符號化建構?
央視春晚于每年除夕夜八點準時播出(黃金時段),長達四個半小時,錄制地點為中央電視臺一號演播廳(可容納千余名觀眾),多臺面向多國同步直播。由此可見春晚至高無上的地位,它實現(xiàn)了全球華人團圓團聚普天同慶的樸素愿望,用“全球華人大聯(lián)歡”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此外,春晚還是“進行國民教育的一個絕佳的機會和載體”[2],以溫和、歡樂的方式進行國民教育、建構民族集體記憶成為春晚的宗旨之一。因此,符號的選取顯得尤為重要。經過30多年的摸索,春晚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符號遴選體系,甚至據(jù)此還設置了一檔節(jié)目《我要上春晚》,專門為春晚挑選節(jié)目??v觀歷年春晚,筆者總結了遴選春晚符號的五大基本點——傳統(tǒng)文化、家國情懷、懷舊情結、流行文化、時事熱點。
(一)傳統(tǒng)文化
全球化時代的到來讓傳統(tǒng)文化面臨危機,而春晚這個傳統(tǒng)新年的新習俗為傳統(tǒng)文化提供了用武之地。為登臺亮相,各門類藝術競相發(fā)展,雜技、武術、戲曲等成為春晚常青樹,趙文卓、甄子丹等武術明星也成為春晚熱門話題。2016年春晚中華陰老腔的登臺更是讓觀眾眼前一亮。華陰老腔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遺產,并不為國人所熟知,而青年歌手譚維維與華陰老腔的同臺演繹賦予了文化遺產全新的生命,讓華陰老腔再次“活”起來,成為春晚的新符號。也許你根本聽不懂華陰老腔在喊些什么,也沒有仔細品味其中的每一個音節(jié),但你知道這是祖國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明,你記住了,也就傳承了。
(二)家國情懷
“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這句歌詞形象地表達了我國的社會文化模式——家國同構,“家”是最溫情的港灣,是最容易讓人為之動容的字眼,因此“家”也成為春晚最常選用的符號之一。1999年春晚一首《?;丶铱纯础返莱隽藘|萬華人的心聲,喚起了人們心中對家與故鄉(xiāng)的記憶,其中表現(xiàn)的正是父母對家人團聚的期盼,情感單純樸素。而當這種適逢新春佳節(jié)的團聚上升到國家層面時,就顯得更為多元化、多維度——民族團結、祖國統(tǒng)一、海內外同慶。1984年香港歌手張明敏演唱《我的中國心》、1987年臺灣歌手費翔演唱《故鄉(xiāng)的云》,無一不展現(xiàn)全球華人對祖國深深的眷戀和思念,同時也使觀眾感到對祖國、對民族至高無上的依戀與忠誠。
(三)懷舊情結
“懷舊”詞語本身已經被賦予了時間的概念,即懷念過去的事情,把懷舊作為一種符號運用于春晚也是社會發(fā)展的必然。生活節(jié)奏的不斷加快拉大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蜷縮于獨立空間中的個體,雖然有碎片化的外界信息和虛擬的社交網絡充實生活,但內心的獨孤和空虛卻是與日俱增,急于尋找一種心理支撐,渴望一種意義共享和身份認同,這就是馬斯洛文化心理學中的“歸屬感的需要”。歸屬感作為人的基本需求之一,指每個個體都希望歸屬于某一集體,以期得到該集體的關心與支持。集體懷舊滿足了個體對歸屬感的需求,春晚自身的綜藝節(jié)目性質讓集體懷舊節(jié)目應運而生,讓人產生一種親切感。2010年虎年春晚特邀小虎隊“再聚首”,昔日的小生已變身大叔,在春晚的舞臺上再次唱出那些熟悉的歌曲,諸多70后、80后不免感嘆時光易逝,回想自己的學生時代,這種集體歸屬感油然而生。
(四)流行文化
家國情懷貫穿整臺晚會,傳統(tǒng)文化和懷舊情結時有展現(xiàn),然而春晚真正的主流卻是流行文化,它始終占據(jù)著春晚的半壁江山。究其原因,不外乎是精英文化向大眾文化妥協(xié)的結果。伴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在文化領域出現(xiàn)了“重心下移”的趨勢,普通大眾的文化需求日漸成為市場的主導力量,文化“重心下移”并非預示精英文化面臨危機,而是一種具有歷史合理性的進步和歸位。春晚作為全球華人歡度春節(jié)的儀式,為滿足大眾的文化需求提供了契機。1983年第一屆春晚中,李谷一用通俗唱法演唱歌曲《鄉(xiāng)戀》,一時廣為傳唱。在之后的春晚中,流行文化從未缺席,王菲、容祖兒、TFBoys等傾情演繹流行音樂,蔡明、馮鞏等人的小品節(jié)目將網絡流行語言用到極致,“嚇死寶寶了”“明明可以靠臉吃偏偏靠才華”。這些時下流行元素可能難以成為整場晚會的聚焦點,但卻是最能讓觀眾津津樂道的,因為這些都是觀眾每天聽到的、說到的。
(五)時事熱點
作為用溫和的方式進行國民教育的絕佳載體,春晚通常匯總部分當年的時事熱點以及建設成就和精神風貌展示,或者相關人物在晚會中穿插出場,例如航天英雄、救災英雄、道德模范、奧運健將等;或者排演相關題材的相聲小品節(jié)目,例如2008年春晚根據(jù)奧運會而編排的《奧運火炬手》。將時事作為晚會元素與符號,優(yōu)勢在于時事眾所周知,無須追溯或普及,只需出現(xiàn)相關字眼,觀眾自身便可迅速還原事件本身,甚至當時的感受都會重新浮現(xiàn),因此極易調動觀眾情緒,創(chuàng)造集體記憶,奧運、航天等時事符號在建構集體記憶的同時也更加永久地留在人們的心中。
(一)符號的重組與輸出
電視符號對觀眾集體記憶的建構至關重要,然而符號作用的最大化卻離不開電視人匠心獨運的編排和組織。索緒爾認為,一切符號系統(tǒng)“都是以關系為基礎”[3],據(jù)此,他提出了“橫組合”與“縱聚合”的概念,后由雅可布遜和羅蘭·巴特爾等人進行拓展和完善,意在解釋符號之間的構成關系?!皺M組合”指符號之間的水平關系,即符號鏈;“縱聚合”指符號的相關聯(lián)想,即具有某些相同意義的符號群。作為全球華人的春節(jié)盛會,為求符號的最優(yōu)輸出,春晚在表征集體記憶的過程中,對所選符號的運作也遵循著橫組合與縱聚合兩種邏輯。
第一,橫組合。經過春晚精心策劃的綜藝節(jié)目,有固定的流程和模式,開場、高潮、結束顯得尤為重要。開場多為大型歌舞或聯(lián)唱,場面宏大、氣勢壯觀,營造出熱鬧喜慶的氛圍;高潮往往出現(xiàn)在晚會的中間偏后部分,例如2010年小虎隊“再聚首”就出色地完成了制造高潮的任務。春晚還有一個次高潮,即在跨年鐘聲敲響前后,全體主持人都會上臺與觀眾共同迎接新年的到來,“倒數(shù)計年”和之后的“拜年”環(huán)節(jié),原本就是根植于春節(jié)傳統(tǒng)的新記憶被納入共識的符號當中;結束時的《難忘今宵》已成為春晚特有的符號表征,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旋律響起,都會喚起國人對春晚的記憶。
第二,縱聚合。聚合結構主要體現(xiàn)在符號的聯(lián)想與結合上,因此如何將有關系或者看似沒有關系的符號聯(lián)系在一起是春晚導演最撓頭的事情,而這也正是春晚的亮點所在。其中,生肖符號的相關聚合是春晚中出現(xiàn)最多的,1992年、2004年兩次春晚均邀請“美猴王”六小齡童登臺,深入人心的“美猴王”形象將人們對農歷猴年的記憶推向高潮;縱聚合的另一種表現(xiàn)就是符號混搭,傳統(tǒng)與流行的混搭、中外混搭、主持人與影視演員混搭,這在每年的春晚中都有所體現(xiàn)。2009年宋祖英與周杰倫共同演唱《本草綱目》,民族唱法與流行音樂完美結合;2014年馮氏春晚中演員張國立跨界主持,蘇菲·瑪索與劉歡共同演繹《玫瑰人生》。
不論是符號的橫組合還是縱聚合,總之都將春晚符號以某種恰當?shù)闹刃蛑亟M起來,這種重組立足于充分利用各符號優(yōu)勢之上,并以最佳的方式向觀眾輸出,以期取得良好的播出效果,最大限度地獲得觀眾的共鳴。
(二)觀眾參與及反饋
美國社會學家保羅·康納頓在《社會如何記憶》一書中提出保持和延續(xù)社會記憶的兩種方式:一是紀念儀式,二是身體實踐。[4]如果說春晚是農歷新年的一種紀念儀式,那么觀眾的參與和反饋便可視為一種身體實踐,這種實踐為春節(jié)文化的后續(xù)發(fā)展做了鋪墊。
觀眾對電視節(jié)目的反饋主要在于參與性,調動觀眾的實時互動便是節(jié)目反饋的一個預演。因此春晚經常會設置對春聯(lián)或猜謎環(huán)節(jié),并以獎品鼓勵觀眾積極參與。參與性讓觀眾在春晚中找到歸屬感和認同感,雖未能親臨現(xiàn)場,卻感同身受。其實,早在1983年的第一屆春晚中,就有了電話點播節(jié)目的互動反饋形式,李谷一一再被觀眾電話點播共唱了八首歌。隨著
社會的發(fā)展,近年來,手機“搖一搖”功能、支付寶“集?!被顒幼層^眾與春晚之間有了全新的互動方式。新形式雖然便捷,但卻弱化了春晚的儀式感,初衷為增加互動,拉近晚會與電視觀眾的距離,而現(xiàn)實卻是把觀眾的視線由電視屏幕轉向手機屏幕,集體記憶的建構不免變得困難。
除了春晚直播時段內的觀眾互動反饋,央視從2006年起,在每年春晚直播結束后開始“我最喜愛的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節(jié)目評選”活動,觀眾可以通過信件、電話、網絡等方式將自己喜愛的節(jié)目告知春晚節(jié)目組,投票結果于當年正月十五元宵晚會揭曉。評選活動本是觀眾對于春晚符號的一種評判與反饋,但延續(xù)十多年來儼然已經成為春晚的一個新符號,人們品評春晚節(jié)目,并為自己喜歡的節(jié)目投票,實際上延展了春晚的時空范疇,加深了觀眾對春晚的印象,讓春晚符號更加歷久彌新。
春晚本身就是一個頗具生命力的傳播符號,它不是人們隨心所欲創(chuàng)造的結果,而是由眾多經過仔細挑選與甄別的符號所構成的一個有機序列。貫穿整臺晚會的家國情懷也好,獨占鰲頭的流行文化也罷,春晚之所以能夠取得神話般的成功,成為國人春節(jié)的新習俗,與其用心良苦的符號化建構不無關系。從符號的遴選,到重組、輸出,再到反饋,春晚用符號表征彌補了現(xiàn)代人情感和心理的空缺,實現(xiàn)了全球華人的身份認同和意義共享,使獨立的個體被整合到春晚儀式當中,并在此情境中去記憶、回憶以及再現(xiàn),而集體記憶在這樣的社會活動中也一再被強化。
【參考文獻】
[1]莫里斯·哈布瓦赫.論集體記憶[M].畢然,郭金華,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122-123.
[2]馬嵐.歡娛的臣服——春晚展演中的民族國家形象建構[J].北方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2):117-122.
[3]李彬.符號透視:傳播內容的本體詮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56.
[4]保羅·康納頓.社會如何記憶[M].納日碧力戈,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