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尼采的科學觀

蔣娟，束海波

略論尼采的科學觀

蔣娟，束海波

通過分析尼采對唯科學主義和實證主義的批判來闡述尼采的科學觀。尼采反對盲目崇拜理性與科學，認為科學只是人們把握客觀世界的一種視角，科學知識是人們從特定視角對混沌世界所做的解釋，科學不是萬能的，并且不存在純粹客觀的科學。尼采的科學思想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其科學觀對我們今天的科學發(fā)展仍具有啟發(fā)意義。

尼采；科學觀；形而上學；實證主義

在西方哲學史上，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可以說是一位被人們引用最多而同時又是最不被理解的哲學家。國內(nèi)外對尼采哲學的研究，過去主要集中于尼采對形而上學的批判及其對西方近現(xiàn)代哲學轉型的影響。近年來，學界開始重視對尼采科學哲學的研究，并已取得豐富的成果。下面，我們將主要討論尼采科學觀的內(nèi)容和存在的問題以及尼采科學觀的現(xiàn)代意義。

一、尼采科學觀產(chǎn)生的背景

在尼采生活的19世紀后半期，歐洲正在經(jīng)歷著一場社會大變革，第二次工業(yè)革命的浪潮席卷了西歐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科學技術突飛猛進，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然而也造成了巨大的貧富差距。生活節(jié)奏逐步加快，失業(yè)的風險也逐步增加，處在社會底層的人們感到焦慮和不安。這個時期，西方哲學面臨近現(xiàn)代轉型，盛極一時的黑格爾哲學體系已經(jīng)土崩瓦解，人們所關心的主要是工業(yè)生產(chǎn)而不是精神世界。正如恩格斯所說，思辨離開哲學家的書房而在證券交易所筑起自己的殿堂，“有教養(yǎng)的”德國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在德國最深沉的政治屈辱時代曾經(jīng)是德國的光榮的偉大理論興趣——那種不管所得成果在實踐上是否能實現(xiàn)，不管它是否違反警章都照樣致力于純粹科學研究的興趣”（《路德維?！べM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此時，實證主義在英國開始興起。實證主義者拒斥形而上學，看重個人的感覺和經(jīng)驗，他們將哲學的任務歸結為現(xiàn)象研究，拒絕通過理性把握感覺材料，認為通過對現(xiàn)象的歸納就可以得到科學定律。實證主義把處理哲學與科學的關系作為中心問題，力圖將哲學溶解于科學之中。

尼采反對實證主義用科學來衡量哲學正確與否的做法，他通過藝術去透視科學，然后賦予哲學以生命力，強調(diào)哲學必須給予科學以價值基礎，從而避免盲目崇拜科學。

二、尼采科學觀的主要內(nèi)容

（一）科學最終的歸宿在于人生

實證主義哲學家堅信：自然科學知識是人類知識的典范，可以推廣用于解決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切問題。尼采堅決反對這種科學觀，認為科學是人們?yōu)榻鉀Q現(xiàn)實生活的需要而虛構的體系。他從藝術角度對啟蒙運動期間宣揚的理性進行了批判。他說：“人類可以認識事物的本質(zhì)，把知識和洞見看作是包治百病的良藥……對蘇格拉底們來說，探測事物的深度，區(qū)分真知和表象及謬誤，是人類最高甚至是唯一的天職。”［1］64他堅決反對蘇格拉底特色的亞歷山大式的科學文化，試圖建立狄奧尼索斯式的藝術文化，以替代亞歷山大式的科學文化。

尼采生活的19世紀后半期，科學文化已經(jīng)基本取代了基督教的文化地位。科學主義者看到了科學的巨大作用，科學也的確可以解決現(xiàn)實生活中的許多問題，但卻始終無法回答科學自身的價值問題。而片面強調(diào)科學的作用，一味推崇科學，則會造成科學的異化。

尼采所要建立的狄奧尼索斯式的科學文化，是通過藝術的方式強調(diào)個人的生活價值，他所針對的是19世紀下半期科學文化與現(xiàn)實生活相脫離的痼疾。傳統(tǒng)的科學主義者所追求的真理往往是脫離現(xiàn)實生活的，是超驗的真理。尼采用哲學為科學立下價值標準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突出了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作用，避免片面強調(diào)科學的作用，用科學來作為評判一切的標準，從而造成科學的異化。他強調(diào)哲學要超越形而上學，回歸現(xiàn)實，回歸到人們的生存境遇中，也就是哲學應該從形而上學轉向生存論。尼采的這一思想對當代哲學影響非常大。

（二）科學是人們把握客觀世界的一種視角

實證主義者認為科學是對現(xiàn)實世界的精確描述，通過科學人們可以對實際生活進行有效地控制，從而使社會生活有序化。但在尼采看來，科學只是我們把握客觀世界的一種視角，不能因此排除解釋世界的其他視角。一般來說，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解釋有3種視角，即宗教、科學和哲學。宗教主要是對無限事物的解釋，主要涉及的是人類的精神世界。科學是對有限的世界的解釋，但這種解釋也不全是精確描述。社會實踐總是處于發(fā)展之中，因而真理是具體的和歷史的。哲學研究的領域千百年來一直徘徊在有限世界與無限世界之間，它往往采用抽象的、純粹的理論進行解釋，既不像宗教那樣強調(diào)內(nèi)心情感的體驗，也不像科學那樣尋求確定性，雖然對于確定性的尋求一直是哲學的重要任務，但哲學對于確定性的尋求始終不及科學對于確定性的尋求。

尼采說：“實證主義堅持現(xiàn)象中‘只有事實’，與之相反，我要說：不，恰好沒有事實，只有解釋。我們不可能確定事實本身：這樣做的嘗試也許是毫無意義的?！保?］253對世界的解釋之所以會有不同的方式，它們彼此之間有時甚至是相互攻擊的，原因就在于對世界的不同解釋涉及道德是一種話語，而話語往往與利益交織在一起。因此，科學主義者所聲稱的科學始終堅持中立的立場，也是不正確的?？茖W的主體是人類，因而不可避免地會被打上人類活動的印記?？茖W是人們從特定視角對混沌世界所做的解釋，它總是交織著人們的利益。因此，純粹客觀的科學是不存在的，科學與真理只是一種工具或者手段。

（三）科學不具有中立性

科學主義者和實證主義者堅信，科學作為人類把握客觀世界的手段，始終具有中立性，它并不摻雜個人的情感與利益。因為科學具有中立性，所以可以說科學是人類知識的典范。一切真理和哲學都必須無條件地接受科學的檢驗，這樣才能確立它們的正確性與合理性。

尼采認為，科學知識是人們從特定視角對混沌世界所做的解釋，這種解釋不會自然而然地具有中立性。他在《權力意志》中寫道：“蘇格拉底的理論是樂觀主義的典范，在蘇格拉底看來，事物的本質(zhì)均可以認識，知識和認識是治病的萬應靈丹，而無知就是一切錯誤與罪惡的根源。因此，按照蘇格拉底的觀點，深入到事物的本質(zhì)，去區(qū)分真正的認識和表面的錯誤乃是人類最崇高之事業(yè)，也是人生唯一的職業(yè)。所以，自蘇格拉底之后，建立概念、判斷和結論等等手段被視為最高尚的職業(yè)或最值得贊美的天賦。然而物極必反，科學如狂放不羈的野馬，迅速奔騰至無限，樂觀主義也就有此奔騰?！保?］尼采認為，蘇格拉底式的理性主義哲學只看到了科學在認識真理方面的作用，卻忽視了認識的主體是人類。尼采始終強調(diào)我們的一切認識都必須回歸現(xiàn)實生活，生活才是一切認識的目的?？茖W既然不具有中立性的立場，那就有必要為科學確立價值立場，而這恰恰是哲學所要回答的問題。

（四）反對盲目崇拜理性與科學

一般認為尼采是一位非理性主義的哲學家和思想家，由此也把尼采的科學觀看成是非理性哲學思想的產(chǎn)物。事實上，尼采所拒斥的只是唯科學主義。他認為，科學作為人類認識世界的一種視角在社會生活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但科學不是萬能的，還有許多問題是科學無法回答的，如其本身的價值基礎問題。尼采強調(diào)哲學不應當以認識論為中心，而應以人的生活和行為為中心，科學理論也必須與現(xiàn)實生活緊密聯(lián)系起來。

尼采否定了科學在解釋客觀世界方面的獨斷性，認為科學和哲學在現(xiàn)實生活中都發(fā)揮著各自的作用。作為一種視角，科學在人們的認識過程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但科學只是我們認識世界的一種手段，科學也有其局限性。唯科學主義盲目崇拜理性，尼采則反對對理性的盲目崇拜，但他并不是要否定理性與科學。

三、尼采科學觀的缺陷

（一）把科學主觀化

尼采的科學觀告訴我們，科學是人類把握客觀世界的一種視角，但并非如唯科學主義和實證主義者所說的那樣，由此可以把握客觀世界的一切真理，因為科學本身也有局限，它不是萬能的；而且科學也帶有人類活動的印跡，往往與個人的利益牽扯在一起。尼采的科學思想也存在一定問題。他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理性派哲學家把認識抽象化和絕對化的片面性，但卻由此夸大了人的能動作用，以致取消了認識和真理的客觀性。他認為，真理無非是主體用來滿足自己的某種目的的手段，并無客觀和實在意義。因此，真理的標準不在于它是否符合實在，而在于客觀和實在的意義。尼采宣稱：“唯有我才掌握著‘真理’的準繩，我是唯一的仲裁者?！保?］科學在尼采那里因此也失去了客觀性。在尼采看來，科學只是人類為了認識客觀世界而虛構出來的一種視角。這種思想與他的唯意志主義是一脈相承的。雖然科學的主體是人類，科學活動本身不可避免地帶有人類活動的印記，但任何事物都是內(nèi)容和形式的統(tǒng)一，我們不能只看形式而忽視內(nèi)容?？茖W的形式往往具有主觀性，這是因為科學活動的主體是人類，科學采取什么形式表達出來，要受到個體主觀條件的制約；然而，科學的內(nèi)容卻是客觀的，科學作為人類把握客觀世界的一種方式，是對客觀事物的一種真理性的反映?？茖W本身尋求的就是一種確定性。因此，尼采把科學主觀化的看法是不合理的。

（二）帶有形而上學的烙印

尼采批判了唯科學主義和實證主義的科學觀，但他的科學觀最終也陷入了形而上學的泥潭。西方形而上學的發(fā)展正如海德格爾所說的那樣是對“存在”的遺忘，人們談論的不是“存在”，而是“存在者”。海德格爾和尼采都試圖把傳統(tǒng)形而上學從虛無理念懸設中解救出來。然而，尼采用權力意志遮蔽了存在，最終還是不幸落入了形而上學的窠臼。在海德格爾看來，尼采將形而上學推向了極端，是西方的“最后一位形而上學家”。尼采總是強調(diào)科學不能確立自身的價值基礎問題，但他卻沒有看到：科學不僅是一種方法，也是一種世界觀。

（三）宣稱沒有真理

理性主義者認為，科學尋求的是一種確定性，真理必須是正確的觀念與事實的符合。這種科學觀在實證主義者那里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揮，他們認為一切哲學必須接受科學的檢驗，哲學應該是一個實證體系而不是思辨體系。如實證主義的鼻祖孔德所說：“真正的實證精神用對現(xiàn)象的不變的規(guī)律的研究來代替所謂原因（不管是近因還是第一因）；一句話，用研究怎樣代替為何?！保?］從一定意義上說，實證主義是要用科學來統(tǒng)一哲學。尼采認識到科學和哲學都是人類把握世界的一種視角，但他卻由此推斷真理沒有客觀和實在意義，只是主體用來滿足自己的某種目的的手段。因此，他宣稱沒有真理。既然沒有真理，那么尼采所說的一切是否就是真理呢？這就導致了其科學觀也走向了悖論。

四、尼采科學觀的現(xiàn)代意義

尼采的科學觀具有時代局限性，因為他主要批判的對象是認為通過科學就可以認識和把握一切絕對真理的唯科學主義，但尼采的科學觀對我們?nèi)匀痪哂袉l(fā)意義。

（一）科學必須擺脫形而上學的束縛

“尼采的科學觀使科學擺脫了形而上學的束縛，通過哲學為科學確立前提和價值基礎，從而使科學避免走向虛無主義道路。”［5］“形而上學”在希臘文中的原意是“物理學之后”，意思是超越經(jīng)驗領域到達靠思辨把握的神圣領域，即“超越物理學”?？v觀西方形而上學的發(fā)展歷史，我們發(fā)現(xiàn)形而上學只能作為一種理想，一種代表著人們對未知世界不斷探索的理想，一種代表著對知識渴求的理想。正如康德所說的那樣：“柏拉圖離開了感覺世界這一限定知性的狹隘界限，依靠理念的翅膀，上升到純知性的空空如也的場所遨游，他沒有看到，他的所有努力毫無進展，因為他沒有遇到可以幫助他站立的、可以推進他的知性的阻力?！保?］尼采的科學觀告訴我們，科學作為一種視角，它尋求的是一種確定性?？茖W要不斷地發(fā)展下去，必須立足于經(jīng)驗世界，擺脫形而上學的抽象思辨的禁錮與束縛?？茖W尋求確定性，其追求所體現(xiàn)的是一種實證精神。正因為這樣，科學的巨大力量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才會被人們很容易地發(fā)現(xiàn)和認可。

（二）科學必須始終立足于現(xiàn)實生活

尼采強調(diào)科學離不開生活世界，科學作為人們認識和把握世界的一種視角，總是與生活世界密切地聯(lián)系著?？茖W必須服務于人類，人類不應該盲目地追求科學而忽視世界的價值和意義，人類應運用科學技術豐富我們的生活。“尼采批評了使科學脫離現(xiàn)實生活的世界觀和科學觀，強調(diào)了科學從生命的強力意志中獲得了巨大的動力?！保?］科學永遠都是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現(xiàn)實生活才是我們的目的。社會生活在本質(zhì)上是實踐的，科學必須始終立足現(xiàn)實并服務現(xiàn)實生活?？茖W無法回答自身的價值性問題，我們必須為科學確定價值基礎。我們在運用科學技術改善物質(zhì)生活的同時，必須注重科學的價值基礎問題。在社會生活中，物質(zhì)文明建設與精神文明建設同樣重要，既要依靠科技推動物質(zhì)文明建設，也要借助科技促進精神文明建設，同時通過建設精神文明而使科技得到更好的發(fā)展。不應該一味地為科學而科學，從而自覺不自覺地忽略世界的價值和意義。人生是豐富多彩的，我們不僅需要科學來規(guī)范我們的生活和社會，而且需要藝術和情感充實我們的精神世界［8］。在推動科學發(fā)展的同時，必須關注精神文明建設，注重社會的價值追求與導向。

［1］尼采.悲劇的誕生［M］.周國平，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6.

［2］尼采.權力意志［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157.

［3］陳鼓應.悲劇哲學家［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7：120.

［4］陳嘉明.當代西方哲學方法論與社會科學［M］.夏門：夏門大學出版社，1991：4.

［5］朱彥明.尼采的科學哲學述評［J］.自然辯證法研究，2006（9）.

［6］康德.純粹理性批判［M］.李秋零，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8：29.

［7］郝苑.快樂的科學：論尼采的科學哲學［J］.自然辯證法研究，2013（8）.

［8］董立河.論尼采的反科學主義思想資源［J］.天津社會科學，2002（3）.

（編輯：米盛）

B516.47

A

1673-1999（2016）09-0013-03

蔣娟（1990-），女，安徽大學（安徽合肥230601）馬克思主義學院思想政治教育專業(yè)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西方哲學；束海波（1990-），男，華中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

2016-0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