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娟
有這么一類人,每當你試圖對其進行批評時,非但找不到任何優(yōu)越感,反倒深感沮喪和無奈——他們打不得,罵沒用,講道理根本聽不懂,弱小更讓他們先天占據(jù)道德制高點,手握免責金牌;而你引以為自豪的心智和武力在他們面前也只是暫時勝出——你的人生基本成定局,而他們是八九點鐘的太陽,未來無可限量。
這類全方位挫敗你的人,正是“熊孩子”。
熊孩子,在北方方言里原本泛指討人嫌的頑童,但在近年層出不窮的網(wǎng)絡段子中,被苦大仇深的網(wǎng)友們進一步界定為不守規(guī)矩、難以管教的孩子。他們破壞公共秩序,入侵你的私人領地,“他會刪掉你的存檔,摔壞你的模型,劃爛你的屏幕,甚至還死乞白賴地要搶走你心愛的漫畫、游戲、玩偶……他們的叫喊聲回蕩在每一家飯館和每一節(jié)車廂里”。哪怕被關在家里,他們抽風的“小宇宙”也能傷及無辜——貴州的一個熊孩子,因為窗外施工的電鉆聲影響自己看《喜羊羊與灰太狼》,生氣地用刀割斷了8樓的安全繩,導致工人危險懸空。
100個熊孩子可能有1000種熊法,社會新聞層出不窮:有的偷開公交車,撞歪工棚,嚇壞了熟睡中的工人;有的擰開消防栓,水淹5個小區(qū)15部電梯……比起來,那個刮花價值300萬元豪車的都算是沒創(chuàng)意的。
熊孩子,聽起來萌,現(xiàn)實中卻叫人頭疼。熊孩子現(xiàn)象的背后,是一個個教育失敗的家庭和管理失序的學校。
這個社會對熊孩子的容忍度似乎已經(jīng)觸底。網(wǎng)友們對“熊孩子被教訓”題材喜聞樂見,還有人整理成合集,其中最受歡迎的一個故事是這樣的:
新浪博主“阮公子先呵為敬”在公交站等車,被一個橫沖直撞的熊孩子推上馬路,撞倒了騎電動車的大姐,兩個大人因此掛彩,更險的是后邊跟著三輛公交車。而熊孩子的媽媽毫無歉意,全程用飽含母愛的目光欣賞著自家的娃。憤怒的博主動手了,電動車大姐和擺攤的“煎餅俠”都加入了戰(zhàn)斗,最后熊媽和熊孩子在路人的譴責中敗退。
沒有月黑風高的場景,沒有一波三折的懸念,這篇故事元素平淡的文章,破天荒地獲得了800多萬次的閱讀量、987次打賞。
在熊孩子的話題上,輿論的“眾神狂歡”,看似被觸到了情緒的高點,實則被戳中了痛點。成人在網(wǎng)絡上的發(fā)泄,暴露的是現(xiàn)實中他們的孱弱。
孩子們越發(fā)無法無天:媽媽不讓吃冰淇淋,4歲女孩報警稱“媽媽死了”;爸爸不讓涂指甲油,10歲女孩報警稱“爸爸虐待”;爺爺不給零花錢,12歲男孩向奶奶告狀稱“爺爺出軌”。如果只坑自家人也就罷了,但有些孩子對他人造成的傷害,讓你不得不懷疑《三字經(jīng)》的前六個字。
如今大行其道的熊孩子,其父母絕大多數(shù)是“70后”和“80后”。這兩代人的成長回憶中,多半充斥著父親嚴厲的管教、母親失望的眼淚;隱私被父母當成糗事和三姑六婆分享,自尊心被父母掛在口中的“別人家孩子”擊潰;那些“我都是為了你”“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這么大”之類的嘮叨雖然可以理解,卻也無異于以愛為名讓孩子內疚、自責的親情綁架。
也許正因為經(jīng)歷過這樣不快樂、沉重甚至痛苦的家庭教育,當“70后”和“80后”為人父母時,恨不得把自己曾經(jīng)缺失的,一股腦兒都給予孩子——尤其是在只有一個娃的情況下。
但這些父母同時是趕上社會轉型期、經(jīng)濟壓力最大的兩代人,他們承受著瘋漲的物價和房價,日復一日地忍受擁堵的交通,奔波于家庭與職場,無法給孩子充分的陪伴。最常見的家庭模式,要么是男人在外打拼,女人在家?guī)?,要么是夫妻雙雙把教養(yǎng)任務推給老人——前者的問題在于缺乏有勇氣、有擔當?shù)母感越逃?,所以“爸爸去哪兒”成為近三年最熱門的親子話題;后者的弊端不言而喻,隔代教育最大的特點便是溺愛。
為什么熊孩子越來越多、越來越熊?每個熊孩子的背后,都有幾個熊大人;孩子行為的“熊”,都能在大人身上找到根源。
沒有人不犯錯,但最可氣的是,熊孩子犯錯之后永遠不用負責任。熊父母不但沒教會孩子承擔責任,而且推卸自己作為家長的責任。
你一定聽過這些熊家長語錄:“等你有孩子就知道了。”“孩子還小不懂事。”“你一個大人跟小孩計較什么……”
不要小看調皮鬼們的學習能力,他們最擅長試探父母的底線,無限度的寬容其實是危險的種子。許多年輕父母為了建立新型親子關系,一味追求“愛的教育”,生怕嚴格要求會損害孩子的天性。事實上,即便在尊重兒童天性的西方教育理念里,自控和責任也是最重要的學習內容。
疏于管教的熊孩子,在網(wǎng)絡熱文里,他們的命運除了被“痛打”,還有另一種走向:一個熊孩子拿水往親戚家的鋼琴琴鍵上倒,孩子爹媽以“小孩子不懂事”為其開脫,還說“好心幫忙洗琴”。親戚不好發(fā)火,于是笑瞇瞇地夸熊孩子干得好。后來熊孩子“再接再厲”,在商場用可樂“洗”了一架60多萬元的進口鋼琴,被索賠19.8萬元折舊費。
在厭惡熊孩子的讀者那里,這個故事的結局比“痛打熊孩子”還要“大快人心”。有人“神評論”:“對熊孩子最好的教訓方式是贊美和鼓勵,這樣他一定挺不過18歲……”這樣的結果,遠遠比孩子被打罵更殘酷。負責的家長,會在外界的懲罰降臨前,樹立孩子的是非觀念;不負責的熊家長,卻只會索求別人的包容和退讓。
但家的邊界不可能無限延伸,熊孩子總有一天要走進社會。
在集體生活中,熊孩子通常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從小疏于規(guī)則教育的他們,面對標準化的學校紀律,不會乖乖順從,往往是百般抗爭。
傳統(tǒng)的學校管理有時候簡單粗暴,標準化的大生產(chǎn)模式通常會削掉所有棱角,從外表到心靈,把每個成品都磨得平整,否則就視其為另類。
在這樣的校園生活中,那些成績不好還調皮搗蛋的熊孩子,感受不到學習的樂趣和希望,無法得到平等的對待和尊重,往往就被放逐了。
每一個熊孩子的養(yǎng)成,既有個體原因,也受到環(huán)境的綜合影響,他們是麻煩的制造者,也是浮躁社會的受害者。
通往成人世界的道路危機四伏,也許某個熊孩子會在未來成為愛迪生一樣的發(fā)明家,也許大多數(shù)曾經(jīng)調皮搗蛋的熊孩子終會安全成長,成為大千世界的普通人,但也會有一些熊孩子,錯失被對癥下藥的治愈機會,在可恨可悲的路上一路狂奔,而他們原本是無辜的。(一葉知秋摘自漓江出版社《相信力:新周刊2015年度佳作》一書,本刊有刪節(jié),李 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