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永明,黃精華
(1,2.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江西南昌,330038)
海昏侯劉賀芻議
蘇永明1,黃精華2
(1,2.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江西南昌,330038)
作為西漢宗藩中的一員,海昏侯劉賀享有著特殊的政治和經(jīng)濟特權(quán)。劉賀由宗藩入繼,卻在政治上經(jīng)歷了帝、王、候、民的差別待遇,在監(jiān)督與控制的束縛之下,社會生活反差強烈,在贖罪與避禍的壓力之中,社會心態(tài)變化巨大,劉賀的際遇與歸宿是西漢昭宣時期宗藩控制的一個縮影。隨著政治身份的變動,劉賀的政治活動、社會生活、社會心態(tài)極大的反映了西漢中央政府對宗藩控制的歷史發(fā)展趨勢。
海昏侯;劉賀;宗藩;政治活動;社會生活;社會心態(tài)
自2011年3月江西?;韬钅沟谋Wo與發(fā)掘以來,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而墓主?;韬顒①R的研究在學術(shù)界也受到了極大的關注。大體說來,學術(shù)界對劉賀的研究內(nèi)容集中在以下三方面:一是劉賀廢黜的探討,二是劉賀政權(quán)與漢代經(jīng)學的辨析,三是劉賀與昌邑臣的研究。①參見廖伯源:《昌邑工廢黝考》,《秦漢史論叢》,臺北:五南圖書出版公司,2003年版;于全介:劉賀廢黜新考——兼評《昌邑王廢黜考》,《中州學刊》2007年第3期;黃銘:《昌邑王被廢事件淺析》,《文史博覽》(理論)2012年第9期;汪春泓:《前漢昌邑王考》,《長江學術(shù)》2015年第3期;余全介:《經(jīng)學與政治——論劉賀立而復廢與〈谷梁春秋〉增立博士的關系》,《遼寧教育行政學院學報》2005年第1期;余華兵:《論劉賀立而復廢與經(jīng)明拾芥說》,《九江學院學報》2005年第4期;宋超:《漢文帝與代臣——兼論昌邑王劉賀與昌邑臣》,《晉陽學刊》2006年第6期。已有的研究成果為進一步探討?;韬顒①R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王子今教授依據(jù)?;韬钅拱l(fā)掘的情況,認為“因劉賀曾經(jīng)卷入上層政治斗爭,有短暫實踐帝位的經(jīng)歷,相關發(fā)現(xiàn)或可為我們考察當時歷史開啟一扇新的視窗。”②王子今:《?;韬钅拱l(fā)掘的意義》,《光明日報·理論周刊·史學》2015年12月16日,第14版。有鑒于此,本文擬通過對?;韬顒①R特殊身份和傳奇經(jīng)歷的分析,探討西漢中央政府對宗藩的控制問題,以期豐富對西漢政治活動和社會生活的認識。
宗藩在西漢時期是一個特殊的社會階層,享有諸多的政治和經(jīng)濟特權(quán)。特別是在皇帝缺少子嗣的情況下,為了延續(xù)劉氏王朝的皇權(quán)統(tǒng)治,維護政治局面的穩(wěn)定,諸侯王或王子侯可被選立為新皇帝,這種現(xiàn)象被稱為宗藩入繼。中國專制主義皇權(quán)政治實行的是嫡長子繼承制,但是并不能完全有效解決皇位的傳承問題,所以就需要一些輔助性的政治措施來加以補救,在老皇帝死后無子,或嗣子早夭的情況下,這時就需要由其他男性皇室成員來入承大統(tǒng),在西漢的政治實踐中,這不僅具有宗法上的合理性,而且在政治上顯得非常迫切。③毋有江:《宗藩入繼與西漢政治的發(fā)展》,《人文雜志》2006年第1期。據(jù)《漢書》卷六八《霍光傳》記載:
元平元年,昭帝崩,亡嗣。武帝六男獨有廣陵王胥在,群臣議所立,咸持廣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內(nèi)不自安。郎有上書言:“周太王廢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雖廢長立少可也。廣陵王不可以承宗廟。”言合光意。光以其書視丞相敞等,擢郎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詔,遣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宗正德、光祿大夫吉、中郎將利漢迎昌邑王賀。①(漢)班固:《漢書》卷68《霍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
以上表明,劉賀因政治的需要,由宗藩入繼為帝。劉賀是漢武帝的孫子,昌邑哀王的兒子。史載:“昌邑哀王髆,天漢四年立,十一年薨。子賀嗣。立十三年,昭帝崩,無嗣,大將軍霍光征王賀典喪。”“王受皇帝璽綬,襲尊號?!比欢?,霍光不久借口劉賀淫亂,將其廢黜?!凹次欢呷?,行淫亂。大將軍光與群臣議,白孝昭皇后,廢賀歸故國?!雹冢h)班固:《漢書》卷63《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可見,劉賀的宗藩入繼未能給自己帶來好運,做了二十七日皇帝后被廢,回到昌邑故里。
需要指出的是,西漢時期宗藩入繼其來有自,是皇位繼承制度的有效補充措施。在劉賀之前,為了確立與鞏固以皇帝為軸心的權(quán)力運作機制,漢文帝就通過宗藩入繼大統(tǒng)的方式實現(xiàn)了屏藩王室的政治功能,開啟了文景之治的盛世局面。大將軍霍光曾經(jīng)殺害了劉賀父親及諸多家族成員,劉賀此次宗藩入繼大統(tǒng),為家族了爭取一個絕好的機會,本可除掉權(quán)臣霍光及其家族,整肅朝綱。③汪春泓:《前漢昌邑王考》,《長江學術(shù)》2015年第3期。然而,他雖有漢文帝之心,卻既無文帝之時,又乏文帝之才,反被霍光廢黜,在位時間極短。昌邑王劉賀的廢黜,“純?yōu)闄?quán)力斗爭”,是因為霍光的專權(quán),但劉賀輕易被廢是自身的政治斗爭經(jīng)驗不足和當時不利于劉氏的政治環(huán)境造成的。④參見廖伯源:《昌邑工廢黝考》,《秦漢史論叢》,臺北:五南圖書出版公司,2003年;于全介:《劉賀廢黜新考——兼評〈昌邑王廢黜考〉》,《中州學刊》2007年第3期;黃銘:《昌邑王被廢事件淺析》,《文史博覽》(理論)2012年第9期;汪春泓:《前漢昌邑王考》,《長江學術(shù)》2015年第3期。昭宣時期的宗藩政治經(jīng)濟實力與漢初不可同日而語。
大將軍霍光為了掌握國家最高權(quán)力,控制皇帝的便利,在選擇皇位繼承人上,繼續(xù)利用宗藩入繼的體制,旋廢旋立,倉促間再次選擇“流落民間”年幼的漢武帝曾孫衛(wèi)太子。史載:
光坐庭中,會丞相以下議定所立。廣陵王已前不用,及燕刺王反誅,其子不在議中。近親唯有衛(wèi)太子孫號皇曾孫在民間,咸稱述焉。光遂復與丞相敞等上奏曰:“《禮》曰:‘人道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笞谕鏊?,擇支子孫賢者為嗣。孝武皇帝曾孫病已,武帝時有詔掖庭養(yǎng)視,至今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jīng)》,躬行節(jié)儉,慈仁愛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廟,子萬姓。臣昧死以聞?!被侍笤t曰:“可?!惫馇沧谡齽⒌轮猎鴮O家尚冠里,洗沐賜御衣,太仆以軨獵車迎曾孫就齋宗正府,入未央宮見皇太后,封為陽武侯。已而光奉上皇帝璽綬,謁于高廟,是為孝宣皇帝。⑤(漢)班固:《漢書》卷68《霍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
漢宣帝在霍光的安排下宗藩入繼,實現(xiàn)了大統(tǒng)。后來漢宣帝在與霍光的權(quán)力斗爭中取得勝利,令霍光家族遭遇滅頂之災。漢宣帝為了安撫劉賀,在元康三年春乃下詔曰:“蓋聞象有罪,舜封之,骨肉之親,析而不殊。其封故昌邑王賀為?;韬?,食邑四千戶。”⑥(漢)班固:《漢書》卷63《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神爵三年,?;韬顒①R薨。
劉賀的宗藩入繼對西漢政治影響很大,“昌邑王被廢黯,標志著前漢命運的轉(zhuǎn)折”。⑦汪春泓:《前漢昌邑王考》,《長江學術(shù)》2015年第3期。劉賀的宗藩入繼,旋立旋廢,與漢文帝、漢宣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未能做到善始善終。劉賀的宗藩入繼改變了自己的人生歷程,導致了政治的差別待遇,由昌邑王入繼帝王,由帝王降為庶民,“國除,為山陽郡”,再由庶民升為?;韬睿百R就國豫章?!雹啵h)班固:《漢書》卷63《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劉賀的政治命運反映了西漢復雜的宗藩控制策略。西漢時期宗藩在維護皇權(quán)政治統(tǒng)治方面的作用不容小覷。本為漢室骨肉的宗藩在政治生活中有著特殊的作用,既可以起到加強皇權(quán)、守衛(wèi)皇權(quán)的效用,也可以保證宗室相對于國民的威懾,符合維護皇帝身份的需要。與漢文帝和漢宣帝不同,劉賀通過宗藩入繼的方式來延續(xù)漢氏的皇權(quán)統(tǒng)治,因為缺乏治理天下的政治才干,對穩(wěn)定局勢反而起到不良的作用。劉賀遭廢黜后,被嚴密防范,喪失了政治上的獨立性以及政治抱負。漢宣帝封劉賀為海昏侯的行為實際上蘊含著復雜的政治博弈。為了消除劉賀的野心,以達到預防謀反的目的,漢宣帝被迫選擇了把劉賀封到遠離政治中心的豫章。
昌邑國置制之初,劉賀在自己的王國內(nèi)是政治上的統(tǒng)治者,經(jīng)濟上的管理者,社會生活非常自由。昌邑中尉王吉曾指出:“大王不好書術(shù)而樂逸游,馮式撙銜,馳騁不止,口倦乎叱咤,手苦于箠轡,身勞乎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寒之所偃薄。數(shù)以耎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這些雖然“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但是劉賀的社會生活應該是充實的。劉賀曾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尉甚忠,數(shù)輔吾過。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雹伲h)班固:《漢書》卷72《王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其后劉賀復放縱自若。
為維護中央政權(quán)和大一統(tǒng)的需要,西漢政府實施“強干弱枝”的政策,對諸侯國采取防范措施,即使是同姓的諸侯王國也不例外,對之加以嚴密的控制和監(jiān)視?;实凵踔烈曌诜獮榛⒗?,“雖有親父,安知其不為虎?雖有親兄,安知其不為狼?”②(漢)班固:《漢書》卷52《韓安國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中央政府對宗藩可謂虎視耽耽,隨時準備將有非分之想的王侯置于死地。昌邑王劉髆與其所依托的李氏家族被霍光所害,劉賀作為繼嗣者理因處死,但霍光卻在昭帝繼承人方面被迫選擇了劉賀,所以霍光非常忌憚劉賀。劉賀不僅在從昌邑國到長安的過程中被嚴密監(jiān)視,而且在長安的生活也被牢牢控制,霍光等人曾指出:
孝昭皇帝早棄天下,亡嗣,臣敞等議,禮曰“為人后者為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后,遣宗正、大鴻臚、光祿大夫奉節(jié)使征昌邑王典喪。服斬縗,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官略女子載衣車,內(nèi)所居傳舍。始至謁見,立為皇太子,常私買雞豚以食。受皇帝信璽、行璽大行前,就次發(fā)璽不封。從官更持節(jié),引內(nèi)昌邑從官騶宰官奴二百余人,常與居禁闥內(nèi)敖戲。自之符璽取節(jié)十六,朝暮臨,令從官更持節(jié)從。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取十妻?!贝笮性谇暗?,發(fā)樂府樂器,引內(nèi)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會下還,上前殿,擊鐘磬,召內(nèi)泰壹宗廟樂人輦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眾樂。發(fā)長安廚三太牢具祠閣室中,祀已,與從官飲啖。駕法駕,皮軒鸞旗,驅(qū)馳北官、桂宮,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馬車,使官奴騎乘,游戲掖庭中。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淫亂,詔掖庭令敢泄言要斬。③(漢)班固:《漢書》卷68《霍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
正因為霍光等人掌握了劉賀的諸多內(nèi)情,致其動輒得罪。史載:“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jié)詔諸官署征發(fā),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文學、光祿大夫夏侯勝等及侍中傅嘉數(shù)進諫以過失,使人簿責勝,縛嘉系獄?;囊曰?,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臣敞等數(shù)進諫,不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雹埽h)班固:《漢書》卷68《霍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為了懲罰“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的行為,劉賀被霍光定罪,廢黜回昌邑故里。此時,劉賀不僅喪失了政治參與的權(quán)力,而且個人交往受到嚴格的限制。漢宣帝即位以后,心內(nèi)更是忌憚劉賀,元康二年遣使者山陽太守張敞暗中監(jiān)察,賜璽書曰:“制詔山陽太守,其謹備盜賊,察往來過客,毋下所賜書!”張敞也多次行察,并條奏劉賀居處狀況,著其廢亡之效如下:
臣敞地節(jié)三年五月視事,故昌邑王居故宮,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閉大門,開小門,廉吏一人為領錢物市買,朝內(nèi)食物,它不得出入。督盜一人別主徼循,察往來者。以王家錢取卒,迾宮清中備盜賊。臣敞數(shù)遣丞吏行察。四年九月中,臣敞入視居處狀,故王年二十六七,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未銳卑,少須盾,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衣短衣大褲,冠惠文冠,佩玉環(huán),簪筆持牘趨謁。臣敞與坐語中庭,閱妻子奴婢。⑤(漢)班固:《漢書》卷63《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
以上表明,漢宣帝繼位后對被廢黜的劉賀極不放心,甚至連日常生活起居也受到監(jiān)督與控制。劉賀完全喪失了自由,私生活遭到嚴密監(jiān)視,與系囚無異,成為高級囚徒、監(jiān)獄里的富豪。劉賀為了保住性命,一度變成廢人,毫無作為,平庸凡俗幾近白癡?!吧嫌纱酥R不足忌。①(漢)班固:《漢書》卷63《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睗h宣帝發(fā)現(xiàn)劉賀對中央政權(quán)再也構(gòu)不成威脅之時,為了其時宗藩策略的需要,遂封其為?;韬?。對于劉賀來說,由庶民升為海昏侯,擁有了一定的政治地位,但海昏侯國置制從規(guī)模和勢力都無法與昌邑王國相比,在實際政治生活中地位輕微。漢宣帝甚至用了一種微妙方法來對待特殊身份的劉賀。侍中衛(wèi)尉金安上上書言:“賀天之所棄,陛下至仁,復封為列侯。賀頑放廢之人,不宜得奉宗廟朝聘之禮。”奏可。②(漢)班固:《漢書》卷63《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為了將?;韬顒①R對皇權(quán)的危害降到最低,漢宣帝不僅把劉賀孤立起來,而且控制和監(jiān)視日趨嚴密,極大地限制劉賀與其他社會勢力的交往。劉賀的社會生活隱秘被中央政府牢牢掌握,稍有不慎,即削減其戶數(shù)。史載:數(shù)年,揚州刺史柯奏賀與故太守卒史孫萬世交通,萬世問賀:“前見廢時,何不堅守毋出宮,斬大將軍,而聽人奪璽綬乎?賀曰:“然。失之?!比f世又以賀且王豫章,不久為列侯。賀曰:“且然,非所宜言?!庇兴景蛤?,請逮捕。制曰:“削戶三千?!雹郏h)班固:《漢書》卷63《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
漢宣帝對劉賀的態(tài)度是只能衣食租稅,無權(quán)過問中央政府的政事,消減其租稅收入,是為了使?;韬顕斣次s,經(jīng)濟實力削弱,以達到經(jīng)濟控制的目的。劉賀的地位儼然成為了地方富戶,不為吏民所尊。由于經(jīng)濟的制約,?;韬顕痪哂型醒胂鄬沟奈镔|(zhì)條件,為了自保,劉賀只好被迫收斂。為了繼續(xù)打擊劉賀勢力,除了削戶的辦法,劉賀薨后,漢宣帝還采取了削封手段。豫章太守寥奏言:“舜封象于有鼻,死不為置后,以為暴亂之人不宜為太祖。?;韬钯R死,上當為后者子充國;充國死,復上弟奉親;奉親復死,是天絕之也。陛下圣仁,于賀甚厚,雖舜于象無以加也。宜以禮絕賀,以奉天意。愿下有司議?!弊h皆以為不宜為立嗣,國除。④(漢)班固:《漢書》卷63《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
劉賀的社會心態(tài)與政治地位、生活狀況的變動緊密相連。被廢黜之前,劉賀的社會心態(tài)是健康的,樂觀的。在昌邑王國劉賀所擁有的政治、經(jīng)濟地位是他人所無法比擬的?!霸趪乜窨v,動作無節(jié)。武帝之喪,賀游獵不止。嘗游方與,不半日馳二百里?!雹荩ㄋ危┧抉R光:《資治通鑒》卷24《漢紀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版。劉賀憑借自己的政治地位與經(jīng)濟實力,還豢養(yǎng)了大量的昌邑臣,而昌邑臣與劉賀的關系也相當融洽。史載:“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fā)書。其日中,賀發(fā),哺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從者馬死相望于道。郎中令龔遂諫王,令還郎謁者五十余人?!雹蓿h)班固:《漢書》卷63《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劉賀在長安為帝之時,“昌邑官屬皆征至長安,往往超擢拜官。相安樂遷長樂衛(wèi)尉?!雹撸ㄋ危┧抉R光:《資治通鑒》卷24《漢紀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版。劉賀與昌邑臣的生活一度彰顯著奢侈與浮華。史載:
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緩、黃綬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變易節(jié)上黃旄以赤。發(fā)御府金錢、刀劍、玉器、采繒、賞賜所與游戲者。與從官官奴夜飲,湛沔于酒。詔太官上乘輿食如故。食監(jiān)奏未釋服未可御故食,復詔太官趣具,無關食鹽。太官不敢具,即使從官出買雞豚,詔殿門內(nèi),以為常。獨夜設九賓溫室,延見姊夫昌邑關內(nèi)侯。⑧(漢)班固:《漢書》卷68《霍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
劉賀被廢黜回歸故國之時,“賜湯沐邑二千戶,故王家財物皆與賀。及哀王女四人各賜湯沐邑千戶?!雹幔h)班固:《漢書》卷63《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從?;韬钅沟囊?guī)模和出土的大量金銀來看,?;韬顕?jīng)濟富裕充足,但是劉賀卻喪失了政治參與的權(quán)力,處于受控制、被監(jiān)視的不自由狀態(tài)。由于來自中央政府的種種高壓,造成了其畸形的社會心態(tài)。
西漢提倡以孝治天下的理念,宗藩的家庭生活中有一項很重要的內(nèi)容,就是宗廟的朝聘,以示對父輩和祖輩的孝敬。劉賀獲罪之一被認為為帝之時,“祖宗廟祠未舉,為璽書使使者持節(jié),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園廟,稱嗣子皇帝?!雹伲h)班固:《漢書》卷68《霍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劉賀被封為海昏侯后,遠離昌邑故國,卻被指責為“嚚頑放廢之人”,不準奉宗廟朝聘之禮。因此,劉賀一直處在未盡孝道的贖罪之中,為了避禍只能隱忍。
在劉賀社會心態(tài)的轉(zhuǎn)化過程中,由于權(quán)臣霍光對劉賀勢力實施殘酷的打擊和鎮(zhèn)壓,二百多昌邑臣的死亡過程尤其引人注目。史載:
光即與群臣俱見白太后,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侍竽塑囻{幸未央承明殿,詔諸禁門毋內(nèi)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還,乘輦欲歸溫室,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王入,門閉,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為?”大將軍跪曰:“有皇太后詔,毋內(nèi)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驚人如是!”光使盡驅(qū)出昌邑群臣,置金馬門外。車騎將軍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余人,皆送廷尉詔獄。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謹宿衛(wèi),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負天下,有殺主名。”王尚未自知當廢,謂左右:“我故群臣從官安得罪,而大將軍盡系之乎?”頃之,有太后詔召王,王聞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帳中,侍御數(shù)百人皆持兵,其門武士陛戟,陳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聽詔。
昌邑群臣坐亡輔導之誼,陷王于惡,光悉誅殺二百余人。出死,號呼市中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雹冢h)班固:《漢書》卷68《霍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
霍光借機幾乎誅殺屠盡了昌邑臣,“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數(shù)諫正,得減死,髡為城旦?!睅熗跏揭嗟脺p死。③(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4《漢紀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版。此事件致使劉賀與其他社會勢力的交往被切斷,從此被徹底孤立起來。二百多昌邑臣的死亡對劉賀打擊極大,其在昌邑故國的政治地位和社會聲望受到巨大影響。在贖罪與避禍的過程中,劉賀不斷進行自我反省,社會生活轉(zhuǎn)而以居家居多,深居簡出,不出門、不見客。張敞的條奏故昌邑王居處狀指出:
臣敞欲動觀其意,即以惡鳥感之,曰:“昌邑多梟。”故王應曰:“然。前賀西至長安,殊無梟。復來,東至濟陽,乃復聞梟聲。”臣敞閱至子女持轡,故王跪曰:“持轡母,嚴長孫女也。”臣敞故知執(zhí)金吾嚴延年字長孫,女羅紨,前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慧)。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財物簿。臣敞前書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張修等十人、無子,又非姬,但良人,無官名,王薨當罷歸。太傅豹等擅留,以為哀王園中人,所不當?shù)脼?,請罷歸?!惫释趼勚唬骸爸腥耸貓@,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死,大守奈何而欲罷之?”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后丞相御史以臣敞書聞,奏可。皆以遣。④(漢)班固:《漢書》卷63《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通過劉賀的社會生活和家庭生活,可以看出劉賀被廢黜后畸形的社會心態(tài)。而劉賀被封為?;韬詈?,來到遠離政治中心長安的豫章,其心態(tài)并沒有多少的好轉(zhuǎn)。漢宣帝繼續(xù)加強對劉賀的限制,希望劉賀不理政事為好。劉賀對自己政治地位的變化有著清醒的認識,對來自中央的猜忌防范,表現(xiàn)出了茍且偷生、處處小心、遠離政治的心態(tài)。這可以從與劉賀相關的“慨口”地名由來的考察,看出劉賀心態(tài)的巨大變化。據(jù)《水經(jīng)注》卷三九《贛水》記載:
繚水又徑海昏縣。王莽更名宜生。謂之上繚水,又謂之?;杞譃槎?。縣東津上有亭,為濟渡之要。其水東北徑昌邑城,而東出豫章大江,謂之慨口。昔漢昌邑王之封海昏也,每乘流東望,輒憤慨而還,世因名焉。⑤(北魏)酈道元著;陳橋驛校:《水經(jīng)注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922頁。
面對凄涼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這“慨口”地名道出了劉賀皇權(quán)旁落的無奈和悲憤不甘的心態(tài)。因為劉賀力量的微弱,對中央始終構(gòu)不成威脅,所以劉賀的心態(tài)基本是屈從中央政府的,并逐漸習慣了被隔絕于政治權(quán)力之外的事實。?;韬顒①R曾因為言行不慎,被發(fā)覺告發(fā),釀成禍害,被認為欲謀反而削戶。劉賀只得茍且偷生,最終因絕望和恐懼而早亡,直至除國。漢元帝即位后,中央政府和海昏侯國之間的關系有所緩和,“復封賀子代宗為?;韬?,傳子至孫,今見為侯?!雹伲h)班固:《漢書》卷六三《武五子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因為劉賀死亡時是候,其生平事跡未能入本紀,所以附于其父《昌邑哀王髆傳》后。
綜上,劉賀際遇與劉賀歸宿是西漢昭宣時期宗藩控制的一個縮影。西漢宗藩和皇帝有密切的血緣關系,接近權(quán)力核心,屬統(tǒng)治階層當中特殊的社會群體。王國維曾指出,由高祖的以同姓制異姓,文帝的以親制疏,景帝的大削吳楚趙,到昭宣之后,王國益微。②王國維:《觀堂集林》(第二冊),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552頁。隨著政治身份的變動,劉賀的政治活動、社會生活、社會心態(tài)極大的反映了這一歷史發(fā)展趨勢。雖然宗藩作為一個整體和皇帝休戚與共,但是宗藩也可能會和皇帝產(chǎn)生利益沖突。劉賀由宗藩入繼,卻在政治上經(jīng)歷了帝、王、候、民的差別待遇。劉賀毫無作為的表現(xiàn)絕不是偶然的。中央政府不斷加強對劉賀的監(jiān)控,不惜用殘酷的方式阻止劉賀與其他社會勢力的交往,致使其社會生活狀況急劇轉(zhuǎn)變,以閉門謝客為主,與之前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為了使得劉賀不再對皇權(quán)造成威脅,對國家的治理產(chǎn)生任何影響,漢宣帝在給予?;韬顒①R一定的地位和財富之時,又剝奪其大部分的政治權(quán)利。劉賀已無能力和實力與中央政府對抗,為了避免招來禍患,社會心態(tài)也隨之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劉賀在監(jiān)督與控制的束縛之下,迫于政治形勢,具有明顯的贖罪與避禍的消極心態(tài)。
(責任編輯:吳啟琳)
Discussion on the Haihun Marquis Liu He
Su Yongming1,Huang Jinghua2
(1,2.Jiangxi Science&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Jiangxi Nanchang,330038)
As a member of the clan-vassal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Haihun Marquis Liu He enjoyed the special political and economic privileges.By the same surname feudal lords succeed the throne,Liu He politically experienced differential treatment of emperor,king,Marquis,people.Under the supervision and control of the shackles,his social life was the strong contrast.In sin from the pressure,his social mentality was greatly changed.Experience of Liu He was a microcosm of the Clan-vassal control in the ear of Zhao and Xuan.With the change of political identity,Liu He's political activities,social life and social mentality greatly reflected the trend of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Western Han Dynasty Central Government Control of the vassal.
Haihun Marquis;Liu He;The Clan-vassal;Politics;Social life;Social mentality
K878.8
A
1008-7354(2016)04-0008-06
本文是第二批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江西地方宗教研究創(chuàng)新團隊”(項目編號:300098010206)的研究成果之一。
1.蘇永明(1974-),男,江西南昌人,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2.黃精華(1984-),男,江西永新人,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育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高職歷史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