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旭東
尋找意義世界或者更多
——評熊培云的《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
譚旭東
熊培云的新詩集《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意味深長,語言變化多樣,主題內涵豐富多彩,且具有很深的思想穿透力。詩人用了不少手法,來展示自己的語言智慧,讓讀者感受到全新的風格。比如,互文性的表達,悖論性話語,敘述性抒情,超現(xiàn)實主義手法,等等,都是值得探討的。此外,該詩集還引發(fā)了如何回到“八十年代”、回到文學與詩、回到自我等三個方面的思考。
尋找;意義的世界;精神內涵;互文性;思考
熊培云的新詩集《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由新星出版社出版后,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熊培云是一位文化學者,發(fā)表各種文化隨筆和時評,活躍在媒體上,尤其是眾多網絡博客里,他的博客點擊量高,是網絡文化名人。讀過他的不少文章,覺得他是一位跨學科的學者,不似那種傳統(tǒng)的學院派,只能專攻一塊,不能博通文史哲。熊培云的文字涉獵范圍廣,歷史、社會、政治、經濟和傳播等諸多領域,他都有獨到的見地,有些文字很犀利,具有啟蒙思想,帶著知識分子的入世精神。可以說,熊培云是一位真正利用了網絡媒體傳播正義與理想的聲音的少數的幾位新啟蒙知識分子之一。
新詩集《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是熊培云新詩創(chuàng)作的一個總結,這部詩集意味深長,語言變化多樣,主題內涵豐富多彩,且具有很深的思想穿透力。作為新詩創(chuàng)作的“局外人”的創(chuàng)作,《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也可以說體現(xiàn)了新世紀新詩創(chuàng)作依然保留的啟蒙主義傾向,也意味著新詩依然殘存著幾代知識分子所傳承的人文精神與生命意識,它為新世紀詩歌注入了新鮮血液,也讓沉寂而平庸的詩歌獲得了一絲綠色與陽光。
整體來看,《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的詩歌精神內涵非常豐富,這里只能大致辨別、歸納,為如下六個方面:
(一)對童年和鄉(xiāng)村生活的回憶
與眾多通過讀書、進城謀生創(chuàng)業(yè)的人一樣,熊培云也是來自贛南鄉(xiāng)村的孩子,通過讀書改變了自己的生活。他在都市里生活、工作,但免不了懷念鄉(xiāng)村,懷念童年。如《我時時思念南方》:“我常常思念南方/萬物生長,自由而婀娜/南方不只是南方/更是一種精神氣質//我常常思念南方/寬闊的森林與河流/如水稻田里戴草帽的少年/一朵鑲著銀邊的積雨云//雨水落進了烏云/豆莢長出了花朵/弟弟躺在搖籃里/那個幫媽媽挑水的孩子哪里去了?”這是一首懷鄉(xiāng)詩,懷鄉(xiāng)與懷念童年、思念母親結合在一起,表達了游子的愁緒?!断掠晏臁愤@一首可以說是在安靜的雨天詩人對少年時光的眷戀,對童年的深沉緬懷:“世界如此安寧/我停下來了/時間停下來了/雨水飄搖/落于萬家屋頂//晴天張開的欲望/像墻角收攏的雨傘/人世間所有的不幸啊/就在于我們無家可歸/或有家不回//下雨天,我更想撐一把舊傘/聽年少時久違的足音/在林間的寂靜里/踏一條潮濕的道路/自己帶自己回家”。還有《回家的少年》也是如此,詩人敘述了少年離開鄉(xiāng)村的家,去城里尋找夢想的經歷:“那一年/第一次出遠門/扒貨車/一輛接著一輛/我去城里/找尋光榮與夢想……”。顯然,熊培云詩里的這種“回家的少年”的意象,寄托的是對鄉(xiāng)村與童年的懷念之情緒,是一種文化鄉(xiāng)愁,即進城生活后的都市人對鄉(xiāng)村生活的懷念與想象,實質上,故鄉(xiāng)是回不去的,即使回去了,也無法習慣那里的生活。這種懷鄉(xiāng)詩一般只是一種傾訴,而不是對鄉(xiāng)村的贊美,更不可能把鄉(xiāng)村當作精神的歸宿。
(二)對自我的尋找
熊培云的新詩里,“自我”是一個關鍵詞,他想尋找自我,表現(xiàn)自我,也極力突出自我,也建構自我。尋找自我,就是尋找“主體性”,而最能表現(xiàn)主體性的詩就成了詩人尋找的最佳方式。如《除了美,我一無所知》:“沒有歷史和地圖/沒有暴力和殺戮/在心里尋找世界/最后的烏托邦//領略/這個世界給我/最大的慈悲——//除了人,我別無身價/除了美,我一無所有”。這首詩突出“尋找”主題,對自我的尋找,一直是詩人的自覺。我是誰?很多人并不知道,在一個變異的社會,或者說,在一個“人被異化”的社會,自我的尋找就是一種人文追求,一種生命的拷問,一種社會的質疑與批判。因此,尋找自我,在熊培云的詩里,就是對人的尋找,對人性的回歸?!秹粜褧r分》一詩也表現(xiàn)了這一主題:“我本想躲在暗處為你寫一首詩/為什么我總是聽到門外的哭聲/引誘我到光明中去/毀滅我自己”,這是詩人對自我的省察,對自我的背叛,也是自我意識的重建。《神回復》這首詩也表現(xiàn)了尋找主題,詩人以我與神的問答,傳達了對尋找的看法:找到自己,即是找到人,找到良心,找到人格,找到詩的真諦:“我問,道路為什么曲折?/神說:為了欣賞更多的風景//我問,河流為什么彎曲//神說,為了哺育更多的生靈//我問,天空為什么空空蕩蕩?/神說,為了漂浮更多的想象//我問,我為什么失去了你?/神說,為了找回你自己”。
(三)漂泊感
漂泊感與文化懷鄉(xiāng)有著內在的聯(lián)系,但熊培云詩里的漂泊感,有對都市文化的游離與隔膜,但更多的是他內心里無意識與下意識的對殘酷現(xiàn)實的拒絕與抵制。因此,熊培云詩里的漂泊感,與其說來自身份無法認同,不如說來自詩人難以認同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在《找我》一詩里,可以發(fā)現(xiàn)熊培云詩里的漂泊感?!靶^(qū)門口//保安:你找誰/我:找我/保安:……/我:我住在里面//浪子歸家/我在等我回家”這里,“我”是一個浪子,是都市里的流浪者,即使居住在現(xiàn)代社區(qū)里,內心也是一個流浪者,找不到精神的歸宿。這也反映了都市化進程給人帶來的心理的沖擊。在人的精神還沒有完全現(xiàn)代化的前提下,都市化、城市化進程只能加快這種分裂的人格的發(fā)生。詩人看似以詩自嘲,實則表達對盲目的都市化進程的隱憂以及對現(xiàn)代化的反思?!墩钡膬呻y》一詩,以正直人的兩難處境來揭示詩人的“漂泊感”的實質,讓讀者體察到了無法融入現(xiàn)實也難以被現(xiàn)實接納的“漂泊感”是知識分子真正的時代焦慮:“黑暗的年代/總會有幾座光亮的牢房/世人隔墻而居//困在墻里的人說/我的良心自由了/身體不自由//困在墻外的人說/我的身體自由了/良心不自由//如果身體與靈魂/必有一個戴上鐐銬/正直的人該在哪里生活?”應該說,“漂泊感”是現(xiàn)代知識分子普遍的生存難題與精神困境,也是現(xiàn)代知識分子身份危機的標識,只是這種標識因為具有內隱性,而難以被大眾所識別。
(四)理想主義
熊培云即是一個啟蒙主義者,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如《虛度》中寫道:“如果有一天/你身居高位/卻不謀求有希望的變革/讓你所有的隱忍前功盡棄/我不說你是一個好人/也不說你是一個壞人/我只道你是一個虛度光陰的人”,這樣的詩句里,有對生命價值的追問,對現(xiàn)實的質疑,帶著深深的憂患,但更多的是理想主義的期待。理想主義者注定是孤獨的,因此在表現(xiàn)理想主義的同時,他的詩里也有著強烈的孤獨感。如《一個人的人?!罚骸按丝?,誰不渴望孤獨?/在這春日,做一個寂寞的旅人/獨孤浪跡天涯,獨自海闊天空//一個人,在海邊/孤零零地徘徊,遠離塵囂/徘徊在一個人的人海//因為熱愛,所以傷痛/你的心是一座孤獨的城堡/你的孤獨是孤獨者的圣物”。這首詩里,孤獨者之所以孤獨,是因為熱愛。一個熱愛生活,而不愿意茍且的理想主義者,一定是孤獨寂寞的。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奮斗與追求,也好似一次孤獨的旅行。在《意義女神》這首詩里,詩人對理想主義者的孤獨有很好的詮釋:“我活著的時候,世界就是我的/我熱愛,我痛苦/我命名,我創(chuàng)造/我接生,我送葬/我手握鮮花與刀劍”。
(五)批判精神
熊培云的新詩里最有震撼力的思想元素就是其蘊含著批判精神,這是其他很多新詩所缺乏的。多年前,我就在論文和著作里專門批判了新詩的“語言失范與精神缺席”。1990年代之后,新詩的價值取向出現(xiàn)了大轉變,一是由精英寫作轉向商業(yè)寫作,二是由心靈傾訴轉向欲望宣泄。新詩娛樂化、庸俗化、私人化,情感蒼白,缺乏對現(xiàn)實的深度審視與批判。工業(yè)革命后,西方人文主義思潮里,就有知識分子對現(xiàn)實的批判立場。始于五四的新文學傳統(tǒng),也是包涵了批判精神的。批判精神是找到了“主體性”之后,人格樹立的標志,也是文學之為人文學的一個重要尺度。在《去國行》里,詩人寫道:“一覽無余的世界/兩手空空/如果有良心的人都走了/你拿什么來榮耀這片土地?”這是對現(xiàn)實逃離者的另一個解讀,當一個國家不能讓有良心的人居留時,誰會以此國威榮耀呢。《謀殺》一詩的現(xiàn)實批判也很有震撼力:“他跳下樓/謀殺了自己/現(xiàn)場照片立即被上傳網絡/大家七嘴八舌/哦,慘不忍睹//一個絕望的人/以一種示眾的方式/再次被謀殺”這首詩敘述的是一個人跳樓自殺,但卻被眾多看客在網絡上消費,這是一個網絡文化事件,值得反思。詩人批判扭曲的人性,也讓讀者反思人格的分裂,尤其是價值觀的錯位、人性的扭曲。而《生命在銀行里》即使對現(xiàn)代文明病的一種批判?!昂ε禄畹锰?你和他們一樣/每天早出晚歸/把時間換成金幣//一堆金幣/一堆響當當的金骨灰//你把生命安葬在銀行里/讓銀行成為人類/最大的公墓”,這樣的詩句,批判的句子,重重地擊打著現(xiàn)代社會里金錢的奴隸。可以說,批判精神的外顯與內蘊,讓熊培云的新詩令人肅然起敬。
(六)深深的悲哀與悲憫
悲哀與悲憫是文學的重要主題,有良知的作家與詩人都不會對現(xiàn)實的罪與惡視而不見。悲哀源于對現(xiàn)實的失望,而悲憫通常源于對現(xiàn)實的希望與期待;悲哀帶著些無措,悲憫帶著的卻是扶助。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看到殘酷的現(xiàn)實,既有悲哀,又有悲憫。這也是知識分子內心苦難的原因?!段沂羌磳淼降娜兆印防镞€彌漫著詩人的悲哀情緒。當然,也有詩人對世界的悲憫。如《一代人》:“在自己的祖國/尋找祖國/在祖先的土地/流浪四方//只有哄堂大笑/沒有熱淚盈眶/手無寸鐵的人/學會了鐵石心腸”,這首詩,初一讀,讀者可能以為是詩人對祖國的歌吟,好像朦朧詩初期對祖國的歌唱。但細讀之后,會發(fā)現(xiàn)詩人用的是一種嘲諷與揶揄語氣,表達的是一種無奈與憤怒。一個有祖國的人,還要在祖國流浪,居無定所,不能安居樂業(yè),這是何等的悲哀。但手無寸鐵的人,沒有反抗之力,為了生存,只有學會鐵石心腸,學會沉默,學會無情。而《哀傷已是如此艱難》則懷著堅韌的悲憫:“哀傷已是如此艱難/當災難來臨的時候/我更愿意學著在沉默中生活/寫詩、飲水,緊閉房門/只要我還活著/就讓厄運垂頭喪氣/返回它虛無的家?!边@首詩有著深深的哀傷,表現(xiàn)了詩人靈魂的苦難;它是詩人寫給自己的,也是寫給面對苦難的人們的。
需要注意的是,以上六方面的內涵,是互相交織,互相影響,并形成一個整體性的精神空間的,即詩人的個體世界與生活世界接通之后,構成的一個既包涵了主體性,又包涵了現(xiàn)實性、時代性、公共性和人文性的內在世界。
熊培云的《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的藝術性也是值得學習的。詩人用了不少手法,來展示自己的語言智慧,讓讀者感受到全新的風格,比如,互文性的表達,悖論性話語,敘述性抒情,超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等等,都是值得探討的。
(一)互文性的表達
互文性是一種文本互滲,是文本內涵和藝術手法的交叉、融合。很多作品,尤其是經典文學作品里的互文性往往很強,都或多或少的帶著其他作品的痕跡,或者作品里有對其他作品的用典與借鑒,或者作品里有其他作品的影響。應該說,越是優(yōu)秀的作家和詩人,作品里越有經典的滋潤與熏染,甚至思想的啟迪,等等。熊培云的詩里有兩方面的互文性表征:
一是“80年代”詩歌與文學對他的影響而導致的互文性表達。如《春日》和《天命昭昭》就有古典詩歌的句式、文風的借鑒,好似現(xiàn)代“詩經”體;如上文提及的《哀傷是如此艱難》里,就有余華《活著》的堅韌的活著的主題;如《領悟》里,就有臧克家的《有的人》的哲理語言形式的借用;如《一代人》里既有顧城的《一代人》的影子,也有北島、歐陽江河、舒婷等朦朧詩人對“祖國”的書寫的痕跡。這種互文性表達與詩人的閱讀經驗有關,也與詩人的生命經驗有關。
二是歐美文學經典尤其是詩歌作品對其創(chuàng)作的影響而導致的互文性表達。這兩種互文性,都使詩人偏向于對美的追求,對啟蒙主義和浪漫主義氣質的追求。如《夏日》這首詩里的意象取自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多夫》,該詩最后的一句被用作詩集的名字。從這首詩可以看出,詩人把讀者帶進名著的情境里,讓讀者與詩人一道感受克里斯多夫的成長:“日子/海水般的逝去/昨日的種子/已經長成了/向日葵//正午的木筏/流淌過/寂靜的河流/陽光打在你的臉上/也照進你的心里/所有向善與自救的門/敞開著//哦/葛齊拉雅、奧利維/克里斯多夫/還有田野里奔跑的/老蘇茲//我是理性/是力量/是善良/是一生中所有的/熱情與痛苦/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還有《城市之光》《我道歉》等,都受到了金斯堡、辛波斯卡等歐美詩人詩歌的影響?!段沂羌磳淼降娜兆印分校簧僭娮鞫俭w現(xiàn)出這種互文性。詩人的詩與經典的作品,包括歐美哲學、宗教的著作互滲,這些互文性的表達使文本意義更加深邃,能指范圍擴大,所指更加確定,顯示了詩人對經典的消化力、重構力。
(二)悖論式的表達
悖論性表達在現(xiàn)代新詩里很少有,但在歐美現(xiàn)代詩里卻是常見的。某種程度上說,詩人就是一個時代的悖論,尤其是在一個庸俗的時代,在一群庸俗人的中間,詩人就是一個悖論,詩歌就是一種反諷。悖論性的表達與詩人的矛盾心理有關,也來自詩人對自我的反省與對現(xiàn)實怪象的嘲諷。如上面提及的《下雨天》就有悖論性的表達:“踏一條潮濕的小路/自己帶自己回家”,自己找自己,自己帶自己回家,這是詩歌的矛盾性,也是以悖論性的表達來達到自審的目的。又如《領悟》,語言的悖論背后,是人性與生活的悖論:“走著走著/就散了//笑著笑著/就哭了//跑著跑著/就蹲下了//活著活著/就死了/沒有什么會地久天長/幸有此生可以依靠”。這種悖論性的表達,恰恰增加了詩歌的智性,使詩歌具有哲學的深邃感,讓讀者感受到詩人不只是停留在對意象的把玩上,而是對理性的重視,對意義的追求。
(三)敘述性抒情
一般來說,新詩的抒情是要借助意象的,要么借景抒情,要么托物言志,景與物經過詩人的想象變成了可以抒詩人之情的意象,因此,傳統(tǒng)的新詩與唐詩宋詞一樣,強調詩情畫意的意境建構。所以,在以往的詩歌寫作來看,缺乏意象的建構,詩是很難寫好的,也很難傳達感情的。但敘述性抒情也是一種抒情手法,即用敘述語言來達到抒情的效果。這是現(xiàn)代新詩的一種特別的語言方式與表現(xiàn)手法。《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里有不少詩就是以敘述語言來抒情的。如《手機》:“地鐵里/我看見/每個人都在/向手機低頭/做信息時代的彌撒”。這首詩完全是敘述性的,沒有抒情性的語言,詩人把地鐵里一個真實的場景以分行的詩句,還原到讀者面前。低頭玩手機,沉湎于電子信息,是信息時代中國人的病灶。機器操控了人類,人類變成了信息與機器的奴隸,尤其是手機、新媒體出現(xiàn)后,很多人成了“手機控”——事實上做了手機的奴隸與網絡的囚徒?!逗蟋F(xiàn)代的愛情》也是一首同題材的敘述性語言的詩,詩人敘述了這樣一個情景:一對夫妻或者情侶,躺在一張床上,各自玩著手機,甚至忘記了與身邊人的調情,而寧愿在手機里與遠方的人互相撫慰?!皟蓚€人側身/在午夜的四柱床/他們活在手機里/各自擁抱遙遠世界的/信息之吻和玩笑撫慰//沒有人在乎眼前/以及愛情古老的技藝/一幕幕孤獨的/前戲或后戲//兩人躺在一起/卻又各自拔營/私奔千里”。這是一幅現(xiàn)代生活的寫真,卻是一個后現(xiàn)代意味的故事,它解構了傳統(tǒng)的愛情,也解構了現(xiàn)代人的精神追求。
(四)超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
超現(xiàn)實主義是20世紀法國文學的一個重要的現(xiàn)代文學流派,它發(fā)生在一戰(zhàn)以后,法國社會出現(xiàn)了精神危機的背景下,帶著強烈的現(xiàn)實批判精神。超現(xiàn)實主義與其幾乎同時出現(xiàn)的達達主義不同,它不是對現(xiàn)實的消極否定,而是對現(xiàn)實的積極進取?!俺F(xiàn)實主義”一詞的最初形態(tài)是“超——現(xiàn)實主義”,它在認識論上的意義就是要探討一種超過現(xiàn)實、比現(xiàn)實還“現(xiàn)實”的東西。超現(xiàn)實主義的詩歌,與傳統(tǒng)的詩歌不同,它認為詩歌過分追求形式的美,會扼殺人的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而且會使人遠離生活、鉆到“為藝術而藝術”的“象牙之塔”里去。使藝術成為點綴“死魂靈”的裝飾品。超現(xiàn)實主義劃分詩與非詩的標準不再是音韻、格律等形式要素,而是詩人對生活的超現(xiàn)實的把握方式。從熊培云的新詩來看,他恰好實踐了超現(xiàn)實主義的文學觀和詩歌觀。如《未見之證》,就有詩人“超現(xiàn)實”的書寫:“大街上的暴行/我都看在了眼里/拍成了照片/寫進了日記/流下了眼淚//我完成了我的見證/將它鎖在良心的另一層抽屜/等待所有的見證/和正義的玫瑰一起枯萎//我是你/未見過的見證”。此外,無論是《衣冠禽獸》《偷生》《局外人》《愛國便利店》,還是《趕花人》《城市之光》,等等,都或以犀利的筆指向生活,或以無情、直率的語言揭開現(xiàn)實的病變。可以說,《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里的諸多詩作都比現(xiàn)實還現(xiàn)實,比生活還生活,都對人性、現(xiàn)實與世界有著深刻的批判。
熊培云的詩里有多種維度的思想和藝術,應該以多維解讀的方式來進行闡釋和理解。但它的最大價值可能是引發(fā)讀者或者新詩界三點思考:
(一)如何回到80年代
或者,以什么樣的方式回到80年代?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80年代承載了文學啟蒙的理性,卻失去了詩人很多應該追求的藝術目標,很多詩人把很多精力放在思想與意義的傳達上,卻沒有在藝術探索上有值得學習的成果。比如說,朦朧詩人里的歐陽江河、楊煉、梁小斌等,在藝術上反而不如顧城,顧城用《一代人》概括了一個時代一代人的處境、命運與擔當,他的詩里還有童話色彩,也保留了詩人本質的童心,還留下來了很多美的意象。在《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里,熊培云無論在自序《留住了的似青山還在》里,還是在附錄的《1980,在路上的美好年代》里,都反復提到了1980年代的文學的價值,尤其提到了那個年代的詩對他的影響。顯然,熊培云是很贊同“重返80年代”的。但“80年代”能夠重返,或者值得重返嗎?這的確需要進一步思考和論述。
(二)如何回到文學與詩
在自序里,熊培云多次強調他要回到文學和詩。他還說過:“既然文學首先是人學,既然詩關系到人的自我塑造,那么,詩歌也因此具有了某種公共性。需要強調的是,無論是私人性,還是公共性,詩的價值都在于意義的賦予和美的呈現(xiàn)。這也意味著在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之外,還交織著一個文學搭建起來的意義領域。安放寫作者的靈魂?!边@是熊培云的文學觀,也是他的詩觀,他以意義與美來定義文學與詩的追求,但意義領域是否真的是一個獨特的領域,還需要辨析和理論,但給讀者意義和美,這是沒有問題的。如何回到文學與詩的最基本的位置,實現(xiàn)文學與詩的獨特訴求,是當下文學與詩歌寫作者需要思考的。熊培云的詩《上帝的語言》給予了文學與詩一個比較好的定義,或許也值得當下詩歌寫作者品味。
(三)如何回到自我
傳統(tǒng)的新詩,曾經扮演了政治的傳聲筒,也扮演了啟蒙主義的角色,都是高高在上的,如何回到自我,讓讀者看到詩人自己。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如何回到自我,不是簡單的個人化、私人化,而且詩人找到自己的思想的、藝術的位置。一個詩人能夠做什么?詩人最需要最值得表達與追求的語言是什么?詩人能夠給讀者什么樣的世界?詩歌怎么樣才能給讀者不同的意義?這些是詩人回到自我需要解答的問題。值得一提的是,在附錄的《1980,在路上的美好時代》里,熊培云寫道:“每個人都在尋找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至少從《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里,詩人是在以詩的方式在尋找自己,回到自我。
總體來看,《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呈現(xiàn)的是熊培云知天命之年的心路歷程,表現(xiàn)了知識分子的現(xiàn)代危機感。因為篇幅的關系,不可能對熊培云的詩做更多的論述。但以上幾個維度,熊培云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和努力,并已經達到了目標。因此,《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這部詩集的價值也在這里,它顯示了新詩的活力,顯示了新詩的力量與精神。
讀熊培云的《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詩》,我想說:詩人,今天依然是一個值得驕傲的文化身份!
譚旭東(1969-),男,文學博士,北方工業(yè)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北京 100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