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麗
(作者單位: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
毛奇齡生平考辨
胡春麗
毛奇齡(1623—1713),又名甡,字大可,號西河,浙江蕭山人。奇齡少時聰慧過人,有“神童”之譽(yù)。明崇禎十年(1637),入縣學(xué)為諸生。旋從紹興司理陳子龍游,子龍?jiān)u其文曰“才子之文”。明亡后,避兵城南山中,筑土室讀史書。后入同宗毛有倫南明軍中,屢有建言。失敗后,亡走山寺為僧。順治年間,參加浙地的文社活動,與諸名士爭短長,因品目過峻,且好甲乙人所為文,人多忌之。怨家誣其殺營兵,為躲避追捕,易名王彥,字士方,流亡十余年。返里后,得友人姜希轍之助,輸貲為廩監(jiān)生??滴跏四?1679),年近花甲的毛奇齡舉博學(xué)弘詞科,以二等進(jìn)士授翰林院檢討,入明史館參修明史。二十四年(1685),以葬親為由請假歸里,托以痹疾,乞假在籍。晚年僦居杭州,摒棄詞賦之業(yè),唯以研經(jīng)為務(wù),學(xué)問日隆,聲名遠(yuǎn)播,從學(xué)者日眾。五十二年(1713),卒于家,年九十一。
毛奇齡生當(dāng)明清易代之際,身歷天啟、崇禎、順治、康熙四朝,生平經(jīng)歷坎坷,可謂明清之際朝代更迭、社會變遷、民心學(xué)風(fēng)轉(zhuǎn)變的歷史親歷者與見證人。受明清之際政治社會劇變和經(jīng)世思潮的影響,他“重事功,尚用世,以民物為懷,以家、國、天下為己任”*[清]毛奇齡著,胡春麗點(diǎn)校:《四書改錯》卷二十,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第466頁。,鄙薄宋儒薄事功、輕氣節(jié)的積習(xí),嘆服王陽明的儒學(xué)與事功。為學(xué)尊漢抑宋:修史重稽核,尚信實(shí),最恨宋儒史斷;治經(jīng)主張以經(jīng)證經(jīng),反對空言說經(jīng)。論詩主性情,尊唐鄙宋。奇齡淹貫群書,著述遍及經(jīng)、史、子、集四大部類,而“所自負(fù)者在經(jīng)學(xué)”*趙爾巽等:《清史稿》卷四八一《儒林下》,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3176頁。,于經(jīng)部十大類皆有專著。嘗入明史館纂修明史,在館七年,先后起草弘治、正德兩朝紀(jì)傳及《名臣》、《土司》、《盜賊》、《后妃》諸雜傳二百余篇;少曾以度曲知名,“凡坊曲伎人,爭相請教”*[清]毛奇齡:《西河合集·詞話一》,清嘉慶元年刊本。;“至于古文、詩、詞,后人得其一已足以自立于千古”*[清]阮元:《揅經(jīng)堂集·二集》卷七《毛西河檢討全集后序》,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543頁。。然而,毛奇齡的研究可謂門庭冷落,這與他所取得的學(xué)術(shù)成就是極其不相稱的。究其原因,大致有三:第一,全祖望把毛奇齡的學(xué)術(shù)道德抨擊的一無是處,章太炎又批評他“晚節(jié)不終,媚于旃裘”,在眾多學(xué)者的群起攻訐之下,毛奇齡生平學(xué)術(shù)的真實(shí)面貌便被逐漸掩沒,無疑影響了對毛奇齡研究的深入開展。第二,毛奇齡在立身大節(jié)方面,不如顧炎武、黃宗羲;經(jīng)學(xué)考證領(lǐng)域,又不及閻若璩、胡渭;詩詞方面的成就,比不上施閏章、朱彝尊等,夾在這些具有典范意義的學(xué)者中間,長期以來他一直受到學(xué)者的冷遇。第三,《西河合集》卷數(shù)龐大,且沒有整理出版,這給毛奇齡的研究帶來了諸多不便。
毛奇齡的生平事跡,清人記載甚多,除毛奇齡自撰《墓志銘》外,有施閏章《毛子傳》(施閏章《學(xué)余堂文集》卷十七)、盛唐《西河先生傳》(《西河合集》卷首)、全祖望《蕭山毛檢討別傳》(《鮚埼亭集外編》卷十二)、吳廷華《西河先生傳》(乾隆《蕭山縣志》卷三十七)、陸邦烈《毛西河先生事略》(李元度《國朝先正事略》卷三十二)、《清史稿》卷四八一、《清史列傳》卷六八、《蕭山縣志稿》卷十六等。但這些記載或互有出入,或輾轉(zhuǎn)相襲,失實(shí)處較多:比如他的卒年及享年,他的名、字、號,流亡淮上的時間,解組歸田的時間及原因等都留下了不少懸疑。筆者依據(jù)《西河合集》為基本史料,兼采方志、年譜、家譜及其交游、別集,對前人關(guān)于毛奇齡生平事跡記載混亂失實(shí)處加以考辨,以便人們更好地研究其人其學(xué)。
毛奇齡的生年,他本人有明確記載,《西河合集·大理寺寺丞前兵科掌印給事中任君行狀》(以下凡引《西河合集》,徑稱篇名):“康熙三十一年十月一日,原任大理寺寺丞任君卒于家,距生故明天啟三年五月廿日,年七十矣。予與君同年生?!?[清]毛奇齡:《大理寺寺丞前兵科掌印給事中任君行狀》,載《西河合集·事狀三》,前揭本?!短幨渴Y君墓志銘》:“君生于天啟癸亥,得年七十有六。與予同年生。”*[清]毛奇齡:《處士蔣君墓志銘》,載《西河合集·墓志銘十三》,前揭本。知毛奇齡生于明天啟三年(1623)。后人論毛奇齡生年,皆無異說。但對于他的卒年及享年,則異見紛呈,主要有以下四種說法:
(一) “九十四歲”說。認(rèn)為毛奇齡生于明天啟三年(1623),卒于清康熙五十五年(1716),享年九十有四。此說以阮元《國史文苑傳稿》和《儒林集傳錄存》為代表,乾隆《紹興府志》、錢林《文獻(xiàn)征存錄》、徐世昌《清儒學(xué)案》、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xué)術(shù)史》、張惟驤《疑年錄匯編》、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xué)術(shù)史》、鄧之誠《清初紀(jì)事初編》、柯愈春《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姜亮夫《歷代人物年里碑傳綜表》、麥仲貴《宋元明清儒家學(xué)及著述年表》、楊向奎《清儒學(xué)案新編》、虞云國等編《中國文化史年表》、江慶柏《清代人物生卒年表》等均承此說,故而此說較為通行。此外,王國維《東山雜記》中有一則有關(guān)毛奇齡卒年的記載,標(biāo)題為“毛西河命冊”,也認(rèn)為毛奇齡享年九十四歲。*王國維《東山雜記》:“十余年前,揚(yáng)州骨董鋪有毛西河命冊,乃康熙戊寅年推算者,推命人為京口印天吉。先生時年七十六,生于明天啟三年癸亥十月初五日戌時,其八字為癸亥壬戌壬戌庚戌。后附其姬人命冊,年三十三歲,為丙午正月十六日子時生,其八字為丙午庚寅丁酉庚子。其人殆即曼殊也。推命者謂先生于八十八歲當(dāng)卒,過是則當(dāng)至九十四。先生首書其上曰:‘時至即行,不須躊躇,但諸事未了,如何如何?’老年畏死,乃有甚于少壯者,殊可一哂。然先生竟以九十四歲卒,亦奇矣?!币娳w利棟輯校《王國維學(xué)術(shù)隨筆》,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00年,第89頁。按,王國維文中“其人殆曼殊也”誤。奇齡妾張曼殊卒于康熙二十四年,時毛奇齡尚宦京師,見毛奇齡《曼殊葬銘》:“曼殊小妻,張姓?!滴醵哪晡逶露眨“l(fā),卒,年二十四?!贝伺?dāng)為毛奇齡歸杭后所娶馮姓女,毛奇齡《自為墓志銘》:“暨請假歸,則又娶杭州馮氏女?!薄妒捝矫献谧V》卷四《大房世系紀(jì)》:“(奇齡)副室張氏、馮氏?!笨少Y為證。民國《蕭山縣志稿》言毛奇齡“康熙五十四年卒,年九十四”*民國《蕭山縣志稿》卷十六《人物三》,臺灣: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1407頁。。雖然享年與以上諸家所說相同,但卒年不一致,使得毛奇齡的卒年與享年問題更加混亂。
(二) “九十一歲”說。認(rèn)為毛奇齡生于明天啟三年(1623),卒于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享年九十有一。此說以錢大昕《疑年錄》為代表,《清史稿》卷四八一《儒林》下、蔡冠洛《清代七百名人傳》均襲此說。《清史列傳》云毛奇齡“五十二年,卒于家,年九十四”*《清史列傳》卷六十八,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5457頁。按:“九十四”,《清史列傳》原作“九十一”,王鐘翰先生點(diǎn)校此書時,依姜亮夫先生《歷代人物年里碑傳綜表》改“一”為“四”,可知原來《清史列傳》記載與《疑年錄》同。。雖然卒年與以上兩家說一致,但享年有出入。
(三) “八十五歲”說。李元度主此說。李氏《國朝先正事略》:“卒年八十有五?!?[清]李元度:《國朝先正事略》卷三十二《經(jīng)學(xué)》,清同治刻本。
(四) “八十七歲”說。林慶彰持此說。林氏《清初的群經(jīng)辨?zhèn)螌W(xué)》:“(毛奇齡)卒于清圣祖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八十七?!?林慶彰:《清初的群經(jīng)辨?zhèn)螌W(xué)》,臺北:文津出版社,1991年,第55頁。
上述四種說法并存,至今無有辨正。后兩種說法,顯然有誤,不足為據(jù),因?yàn)橹钡娇滴跷迨晷撩?1711)、五十一年壬辰(1712),毛奇齡還有單篇文章問世*[清]毛奇齡《禁室女守志殉死文》:“康熙辛卯,予年迫九十,臥病城東草堂,客有以六安潘女事屬表章者?!泵纨g《皇清誥封恭人方母曹太君墓志銘》:“今康熙辛卯,予年迫九十,臥病山中。而先生以恭人筮葬,屬予志墓。”孫之騄《枝語》卷首毛奇齡序末署:“康熙壬辰首夏,西河弟毛奇齡敬題于書留草堂,時年九十?!毙煨竦妒澜?jīng)堂集》卷首毛奇齡序末署:“時康熙歲次壬辰中秋日,同學(xué)毛奇齡晚晴氏拜手謹(jǐn)撰?!薄G皟煞N說法中,以第一種說法較為通行。但值得注意的是,錢大昕《疑年錄》是最早明確記載毛奇齡生卒年的著作,錢書持第二種說法?!肚迨妨袀鳌放c《清史稿》兩部清代官修史書,也一致傾向于第二種說法。筆者試據(jù)毛奇齡《西河合集》、毛奇齡弟子章大來《后甲集》和《蕭山毛氏宗譜》,對毛奇齡卒年與享年考論于下:
據(jù)《西河合集》卷首總目毛奇齡門人蔣樞按語:“先生自康熙三十八年以后,越五年而東歸草堂,又九年而卒。”*[清]毛奇齡:《西河合集》卷首蔣樞按語,前揭本。以蔣樞所記推算,則卒年當(dāng)為康熙五十二年,即1713年。此為毛奇齡卒年為康熙五十二年、享年九十一歲之證一。
仇兆鰲《〈后甲集〉序》曰:“既又與毛西河游。其宏覽博綜,馳騁古今,老而益厲,以故南雷、西河之集遍天下?!锼龋骱訌?fù)厭棄人世?!?[清]章大來:《后甲集》,康熙丁酉刊《式訓(xùn)堂叢書》本?!逗蠹准窞槊纨g弟子章大來所作,仇兆鰲在為《后甲集》作序時稱癸巳年毛奇齡離開人世,癸巳年即康熙五十二年。此為毛奇齡卒年為康熙五十二年、享年九十一歲之證二。
毛黼亭《蕭山毛氏宗譜》載“(毛奇齡)卒于康熙癸巳三月初五日,年九十一?!?[清]毛黼亭編:《蕭山毛氏宗譜》卷四《大房世系紀(jì)》,清道光二十六年爵德堂本。明載毛奇齡卒年卒月,且明載享年為九十一,此為毛奇齡卒年為康熙五十二年、享年九十一歲之證三。
綜上可見,毛奇齡卒年確應(yīng)為康熙五十二年癸巳,即1713年,享年九十有一。
所謂“名”,是個人在社會上所使用的符號。“字”往往是名的解釋和補(bǔ)充,是與“名”相表里的,所以又稱“表字”?!疤枴笔侨说膭e稱,所以又稱“別號”。古人很重視名、字,也同樣重視號。號的實(shí)用性很強(qiáng),除供人呼喚外,還用作文章、書籍、字畫的署名。古代的文人雅士,總喜歡給自己起號。
毛奇齡也不例外。他一生有許多名、字、號,以致后人往往將其名、字、號混淆,如《鶴征前錄》載:“毛奇齡,原名甡,字大可,一字于,又字齊于,別號河右,又號西河,又有僧彌、僧開、初晴、秋晴、春莊、春遲諸號?!?李集撰,李富孫、李遇孫續(xù):《鶴征前錄》壬集卷二十三,載《清代傳記叢刊》第13冊,臺北:明文書局,1986年,第485頁。梁章鉅在《浪跡三談》卷三“多字”條中亦認(rèn)為:“近人之多字,無如毛西河先生。按:先生名奇齡,又名甡,字兩生,又字大可,又字齊于,又字于,又字初晴,又字晚晴,又字老晴,又字秋晴,又字春遲,又字春莊,又字僧彌,又字僧開。皆雜見集中,其取義有不甚可解者,今人但稱為西河先生而已。西河者,其郡望,非字也?!?[清]梁章鉅:《浪跡三談》卷三,清咸豐七年刻本。
古人的名、字、號,是特定個人在社會交際中的一種區(qū)分標(biāo)志,也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從中可以折射出特定個人的個性、品格、心理、思想、志趣和追求等。因此,弄清毛奇齡的名、字、號,有助于我們從另一個側(cè)面了解毛奇齡,茲以《西河合集》為依據(jù),對其名、字、號等稱謂及命名緣由考訂如下:
名:奇齡是原名。毛奇齡《自為墓志銘》:“先母張?zhí)龎舴侄入簛?,懸于堂。其牒四邊以五螭相銜為花闌,醒而生予,因檢郭璞《游仙詩》有‘奇齡邁五龍’句,名奇齡。”*⑥⑦ [清]毛奇齡:《自為墓志銘》,載《西河合集·墓志銘十一》,前揭本。毛奇齡《復(fù)王草堂四疑書》:“先慈所夢,明明告之大母,質(zhì)之先贈君。先贈君即以此夢告廟命名,何敢淹沫?且非謂此見夢者為所托之身,只其所貽牒闌以五虬,因取郭景純詩‘奇齡邁五龍’句,名曰奇齡?!?[清]毛奇齡:《復(fù)王草堂四疑書》,載《西河合集·書八》,前揭本。施閏章《毛子傳》曰:“毛甡,蕭山人也,初名奇齡。”*[清]施閏章:《學(xué)馀堂文集》卷十七《毛子傳》,前揭本。毛奇齡兄弟四人,依次命名為:萬齡、錫齡、慧齡、奇齡??梢源_知奇齡是原名,而《鶴征前錄》將毛甡作為原名,顯誤。
甡是后所更名。毛奇齡《自為墓志銘》曰:“先是予在淮,淮人有知予毛生者,予曰:‘雖然,予毛甡也。’(自注:即所更名)又曰:‘予瀕死屢矣!幸而生。甡者,生又生也?!衷唬骸嵘?,瘍五年,兵戈者十年,奔走道路二十年,能再生乎?所謂甡者,亦冀夫生之者也?!雹廾纨g不僅自注毛甡是所更名,又解釋了自己更為此名的經(jīng)過與蘊(yùn)義。
王彥是毛奇齡流亡時所用名。毛奇齡被怨家誣陷殺營兵,為躲避官府追捕,毛奇齡不得不離家流亡,好友蔡仲光曰:“怨深矣!不走,將不免。指壁間所書王烈名曰:‘請名王彥,字士方,吾他日天涯相問訊者,王士方矣?!雹呙纨g《謝竺蘭上人書》:“甡白:昨者秋首,吳江水清,有江東王彥字士方者,曾維舟長橋,妄投蘭若?!泵纨g《五言律詩》四《得家人所寄衣》有“頓有秋衣至,誰憐王彥寒”句。
字:大可是與原名奇齡相表里的字,奇字拆分為大、可。
兩生是與甡相關(guān)聯(lián)的字。
于、于一、齊于三字,《西河合集》中署名有“蕭山毛奇齡字齊于稿”“蕭山毛奇齡字于稿”等字樣。毛奇齡《李氏兄弟字說》:“李子兼汝以二兒日煒、日焜問字于齊于,齊于曰:‘長字一輝,次字次輝。維煒與焜皆輝也?!贝巳执c毛奇齡少時仰慕戰(zhàn)國時齊人淳于髠有關(guān)。淳于髠有“辯圣”之稱,毛奇齡也長于博辯,施閏章《毛子傳》曰:“毛甡……一字齊于,曰:‘吾淳于髠也?!?[清]施閏章:《學(xué)馀堂文集》卷十七《毛子傳》,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僧開、僧彌兩字,殆與毛奇齡曾于順治初年髠首衣緇為僧有關(guān)。毛奇齡《復(fù)王草堂四疑書》:“若仆之髠首,在崇禎甲申年。是時方馬遺孽統(tǒng)亂軍東奔,仆以一言為方馬所讎,將合江東軍執(zhí)予殺之。因匿之山寺,屠去首發(fā)?!蚴共蝗グl(fā),則方馬得執(zhí)之。假欲辮發(fā),則江東劃守,人人皆方馬矣。是以放廢之久,衣緇者八年。至順治辛卯,讎者尚以抗試首官,因有逆陀骫教之訟。夫然后養(yǎng)發(fā),遵功令候試?!?[清]毛奇齡:《復(fù)王草堂四疑書》,載《西河合集·書八》,前揭本。“方馬”指方國安、馬士英所率領(lǐng)的南明軍,名“方馬軍”。順治年間,毛奇齡著作多以僧開、僧彌署名。順治十五年,毛奇齡成《天問補(bǔ)注》一卷,末署名“順治戊戌春僧開氏識”*[清]毛奇齡:《天問補(bǔ)注》卷一,載《西河合集》,前揭本。;毛奇齡《贖婦記事》文末亦曰:“順治丙申,道開以記屬西河僧開,越五年,僧開記事?!?[清]毛奇齡:《贖婦記事》,載《西河合集·記事》,前揭本。
初晴、晚晴、春晴、秋晴、春莊:皆為毛奇齡歸田后所用字。毛奇齡壯歲流亡,年過半百中博學(xué)弘詞科進(jìn)士,晚歲歸田后,屢蒙康熙賜書,感慨萬千,寓情于字。毛奇齡《行在東朝并賜御書睿筆記》:“生平以避人流離道路,遇晴霽則喜、渰翳則戚。至暮年衰落,日近陰霾,則望晴尤甚,故乍歸田時自號初晴。既而曰:嗟乎!予晩矣。更之曰‘晩晴’。凡碑版、屏幛、書冊、箋牘應(yīng)署名處,往往以二晴雜署其間?!?[清]毛奇齡:《行在東朝并賜御書睿筆記》,載《西河合集·碑記十》,前揭本。毛奇齡自述初晴、晚晴為號,而其門人盛唐《西河先生傳》中則曰:“先生毛氏諱奇齡,字大可,別字初晴?!?⑦ [清]盛唐:《西河先生傳》,載《西河合集》卷首,前揭本。而《西河合集》每篇標(biāo)注初晴、晚晴、秋晴、春晴、春莊、春遲時,皆屬字,未知孰是。
號:西河、河右是毛奇齡的號,毛奇齡的這兩個號,后人無有混淆者。盛唐《西河先生傳》:“既而葬后,請私謚,盛唐曰:‘古有以字為謚者,先生嘗自以受姓郡號稱西河矣,得毋字與號俱可稱乎?’眾曰:‘善?!谑?,學(xué)者稱西河先生?!雹唏T景《解舂集詩文鈔補(bǔ)遺》卷二《答毛西河先生問〈論〉〈孟〉義書》、沈德潛《清詩別裁集》卷二十八劉正誼《訪毛西河太史留贈》。古以西為右,故西河亦稱河右?!独顗b年譜》卷二“丙子三十八歲”:“蕭山毛河右寄其《駁太極圖》《駁河圖洛書》二種至?!崩顗b《恕谷后集》卷四《上毛河右先生書》、王源《居業(yè)堂文集》卷八有《與毛河右先生書》和《再與毛河右先生書》。
其他稱謂
毛奇齡除上述諸名、字、號外,又有小毛生、毛十九、阿憐翁、毛翰林、毛太史、毛檢討、毛蕭山、湘湖遺老等稱謂。
小毛生:這是奇齡在縣學(xué)為諸生時,人們?yōu)榱伺c其長兄萬齡相區(qū)別而起的稱號。毛奇齡《自為墓志銘》:“總角,舉諸生,一月中取小試第一者四。爾時先兄萬齡先在學(xué),有名。人呼予‘小毛生’?!?[清]毛奇齡:《自為墓志銘》,載《西河合集·墓志銘十一》,前揭本。
毛十九:十九是毛奇齡在家族中的排行?!妒捝矫献谧V》卷四《大房世系記》:“奇齡行十九。”魏耕《雪翁詩集》卷八《秋莊客舍不得蕭山毛十九奇齡信作》、愛新覺羅·博爾都《問亭詩集》卷三《雨中寄毛十九大可》、阮元《兩浙輶軒録》卷七“任辰旦”條《送毛十九大可還西陵》、朱彝尊《曝書亭集》卷五《酬毛十九奇齡兼寄張五杉》。
阿憐翁:毛奇齡自稱阿憐翁。毛奇齡《詩話》一:“陳何寄《子夜歌》二章……云‘白露收荷葉,清明種藕枝。君行方歲暮,那有見蓮時?!f體蓮本隱憐,今借隱連,然亦可隱憐,以予曾自呼阿憐翁故也。”*[清]毛奇齡:《詩話》卷一,載《西河合集·詩話》,前揭本。
毛翰林、毛太史、毛檢討:三者皆是與毛奇齡官職相關(guān)的稱謂??滴跏四甏?,奇齡中博學(xué)弘詞科二等進(jìn)士,授翰林院檢討,纂修明史,時人沿用古稱,以翰林、太史、檢討相稱。見屈大均《翁山詩外》卷十《寄懷毛翰林大可》、李興祖《課慎堂詩集》卷七《寄大可毛太史》、張遠(yuǎn)《梅莊集》五言排律《贈毛太史》、吳闡思《北游草·毛太史大可先生為我作樂府序,賦古風(fēng)六章奉賀且志感云》、朱彝尊《曝書亭集》卷十三《送毛檢討奇齡還越》和卷三十三《答蕭山毛檢討書》、全祖望《鮚埼亭集外編》卷十二《蕭山毛檢討別傳》、張永銓《閑存堂詩集》卷五《與毛檢討西河》。
毛蕭山:毛奇齡籍貫浙江蕭山,因以代稱之。見阮葵生《茶余客話》卷九:“國初名士如林,己未之征,網(wǎng)羅殆盡。然專論著書之多,則無過毛蕭山者矣。”*[清]阮葵生《茶馀客話》卷九,清光緒十四年本。平步青《霞外攈屑》卷六:“毛蕭山奇齡入《文苑》?!?[清]平步青《霞外攈屑》卷六,民國六年刻香雪崦叢書本。
湘湖遺老:湘湖位于浙江蕭山縣西,以風(fēng)景秀麗而被譽(yù)為西湖的“姊妹湖”。奇齡歸田后,關(guān)心桑梓民生,著有《湘湖水利志》。加之奇齡高壽,同鄉(xiāng)同年友人朱彝尊在詩中戲稱之為“湘湖遺老”,見朱彝尊《曝書亭集》卷二十《八日,汪上舍日祺招同諸公夜泛五首》有“湘湖遺老(毛叟奇齡)舊清狂,白發(fā)相逢筍蕨鄉(xiāng)”句。
關(guān)于毛奇齡變易姓名流亡的時間,有三種說法:張穆《閻潛邱先生年譜》“順治八年(1651)”條載:“是年,毛西河避仇初出游準(zhǔn)上,變姓名王彥,字士方?!?[清]張穆:《閻潛邱先生年譜》,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19頁。章太炎《楊顏錢別錄》:“永歷六年(即順治九年,1652),人或構(gòu)之清率,亡命為王士方。”*章太炎著,徐復(fù)注:《訄書詳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903頁。吳通福認(rèn)識到張、章二說的不妥之處,將毛奇齡流亡的時間系于“順治十三年(1656)歲暮”*吳通福:《晚出古文尚書公案與清代學(xué)術(sh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24頁。。
筆者依據(jù)《西河合集》、雍正《浙江通志》、光緒《淮安府志》,考訂如下:
毛奇齡《自為墓志銘》講述自己被迫流亡的經(jīng)過時說:“怨家讎憤不得泄,瞷予姻戚有負(fù)責(zé)于營而相訐者,忽攫予于途,謂予當(dāng)償,擁予將渡江。鄰人識予者,追之至西陵渡口,簒之還。次日,購道殣橫所簒處,指為營兵,毛生聚人殺營兵,宜重典,籍捕四出(鄰眾千人爭渡江鳴冤,營將疑其事,檄寧紹分巡王君廷璧雜治,怨家復(fù)羅織私之分巡游客許君名三閭者,中傷之,遂援重典案籍捕逮)。”*[清]毛奇齡:《自為墓志銘》,載《西河合集·墓志銘十一》,前揭本。上文中毛奇齡稱自己被捕逮是在寧紹分巡王廷璧任內(nèi),據(jù)雍正《浙江通志》,王廷璧,河南祥符人。進(jìn)士,順治十八年至康熙五年任寧紹分巡。由此可以推知,毛奇齡易名逃亡的時間最早在順治十八年。毛奇齡《瘞珍志銘》云:“兒珍,三先兄子也。予出游時,恐從此不得歸,是以后予?!铓w,而珍以瘵死?!淦邭q后予,十八歲死?!?[清]毛奇齡:《瘞珍志銘》,載《西河合集·墓志銘十一》,前揭本。據(jù)上文,知毛奇齡臨出亡時,以三兄子毛珍為繼子,時毛珍七歲,而毛奇齡歸蕭山時,毛珍病死,時毛珍十八歲。由此可知毛奇齡在外流亡的時間共十二年。毛奇齡《皇清敕封文林郎弗庵盧公墓志銘》:“予避人東歸,在康熙一十二年?!?[清]毛奇齡:《皇清敕封文林郎弗庵盧公墓志銘》,載《西河合集·墓志銘十六》,前揭本?!逗巺斡X我先生傳序》:“癸丑冬,予遠(yuǎn)游歸。”*[清]毛奇齡:《海寧呂覺我先生傳序》,載《西河合集·序三》,前揭本。知毛奇齡結(jié)束流亡生涯、返回家鄉(xiāng)的時間是在康熙十二年冬。由以上材料逆推,毛奇齡易名流亡的時間在康熙元年。此外,毛奇齡流亡在外時,其妻陳何有詩寄毛奇齡,其詞曰:“白露收荷葉,清明種藕枝。君行方歲暮,那有見蓮時。”*[清]毛奇齡:《詩話》一,載《西河合集·詩話》,前揭本。知毛奇齡離家流亡,時在歲暮。
康熙元年歲暮,毛奇齡從浙江至吳江,投顧有孝宅*[清]毛奇齡:《贈吳江顧征君初度序》:“而予以避人,易名氏投先生廬,先生以家人禮待之?!保滞端迏墙鲁苍品矿锰m、圣宣處,見《七言律詩》二《寓吳江塔寺巢云房,贈竺蘭、圣宣二上人》。后經(jīng)靖江、泰州、高郵到淮安。到達(dá)淮安時,已是康熙二年,毛奇齡《填詞》五《過淮城口占》序曰:“予去淮久矣。康熙十七年,征車入京,從淮城下過,遂駐馬流涕,占此詞?!逼湓~曰:“馬蹄才發(fā),陽平門外,望里是淮安??蓱z此地,曾經(jīng)流浪,一十五年前?!?[清]毛奇齡:《少年游·過淮城口占》,載《西河合集·填詞五》,前揭本。光緒《淮安府志》卷四十:“康熙二三年間,蕭山毛奇齡以避難來。山陽令朱禹錫舍之天寧寺,變姓名曰王彥,字士方……邑人劉漢中、張新標(biāo)與訂交?!辜役欅E之,漢中藏于家,月余乃行?!?光緒《淮安府志》卷四十,清光緒十年刊本??滴醵甏?,毛奇齡抵達(dá)淮安,在淮安“月余”,即被仇家發(fā)現(xiàn),上巳節(jié)、清明節(jié),奇齡已遁入河南,見《七言古詩》三《重集閻園醉宿,賦贈劉昌言進(jìn)士暨始大、始恢二令君》“去年來此園,荷根出水枯葉寒。今年來此園,雨馀又見荷珠團(tuán)。此園久別亦可念,況復(fù)園中主人面。春風(fēng)送我入洛陽,上巳清明不相見”句。康熙三年,毛奇齡復(fù)至淮安,見《七言古詩》五《陳黃門臺孫病中招飲賦贈》:“兩年兩至淮陰城,敝衣懷刺羞禰衡。幾回欲問元龍狀,百尺樓高那能上?今年我從中州來,清江未渡猶徘徊”句,故光緒《淮安府志》有“康熙二三年間,蕭山毛奇齡以避難來”語。
綜合以上史料,筆者將毛奇齡易名流亡的時間系于康熙元年歲暮。
關(guān)于毛奇齡乞假歸田的時間,《清史稿》及《清史列傳》本傳敘述過簡,且對其歸鄉(xiāng)年月記述含糊,有康熙二十四年和康熙二十五年兩種說法:1. 康熙二十四年說:毛奇齡《奉史館總裁札子》:“獨(dú)是先贈公柩舍,曾為亡伯兄教諭仁和時障土江滸,未返東浙,遂于康熙乙丑冬援遷葬之例,乞假在籍?!?[清]毛奇齡:《奉史館總裁札子》,載《西河合集·札子一》,前揭本。毛奇齡《龍山祝矜刪詩序》:“予自乙丑歸田后,年踰六十。”*[清]毛奇齡:《龍山祝矜刪詩序》,載《西河合集·序二十五》,前揭本。毛奇齡《家烈婦誄文》:“暨乙丑之冬,予與編修君先后南還。”*[清]毛奇齡:《家烈婦誄文》,載《西河合集·誄文》,前揭本。2. 康熙二十五年說:李煥章《織水齋集》:“丙寅夏,大可以病告歸里?!?[清]李煥章:《織水齋集》,乾隆間鈔本。毛奇齡《康熙二十五年,予請急歸里。自京門赴益都,特謁馮相公夫子,恭呈八章,每章六韻,共九十六句》。*[清]毛奇齡:《五言格詩》卷一,載《西河合集·五言格詩一》,前揭本。毛奇齡《誥封淑人張母章太君墓志銘》:“方予南歸,在康熙二十五年之秋。”*[清]毛奇齡:《誥封淑人張母章太君墓志銘》,載《西河合集·墓志銘五》,前揭本。
據(jù)龐塏《叢碧山房詩初集》卷十二丙寅家集詩《送毛大可檢討假歸蕭山》,知毛奇齡實(shí)際假歸的時間為康熙二十五年丙寅。蓋毛奇齡援例乞假的時間是在康熙二十四年乙丑,而離開京城的時間則為康熙二十五年丙寅夏,途經(jīng)山東拜謁馮溥,回到杭州時已是秋天。
此后,毛奇齡托以痹疾,乞病在籍,不復(fù)出仕。但是,初回杭州的毛奇齡,并沒有養(yǎng)病之舉,卻頻繁出游會友,他的行為引發(fā)了筆者對他歸田真正原因的探求。以下僅就個中原因,略陳管見如下:
首先,康熙帝“求賢右文”的假意令眾多博學(xué)鴻儒“難進(jìn)易退”。*[清]毛奇齡:《史館興綴錄》,前揭本;另奇齡弟子汪景祺《讀書堂西征隨筆》內(nèi)有“熊文端明史”篇,詳細(xì)記述了明史修纂之的舛誤多艱、久未成事之情,可資參考。毛奇齡作為鴻儒中的一員,自不例外。據(jù)學(xué)者研究,征召博學(xué)鴻儒只是康熙定天下的一個計(jì)謀,他打著“求賢右文”的旗號,廣納天下英才,其用意是在拉攏天下士人。在天下士人紛紛入其彀中之后,隨著三藩的平定、臺灣被納入版圖,清朝統(tǒng)治進(jìn)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恰在此時,卻是鴻儒諸人被摒棄最多的時侯。汪琬、尤侗、徐釚、喬萊、高詠、潘耒、張鴻烈、方象瑛、嚴(yán)繩孫、秦松齡、朱彝尊等先后或降黜,或稱疾歸里。*楊海英:《康熙博學(xué)鴻儒考》,《歷史檔案》,1996年第1期,第100頁。毛奇齡在這種背景下乞歸,自然不能視為簡單的告歸。對于眾人舉博學(xué)鴻儒后的遭遇,鄧之誠認(rèn)為:“鴻博之試,諸生、布衣入選者,未幾皆降黜,或假歸。始則招之唯恐不來,繼則揮之唯恐不去矣?!?鄧之誠:《清詩紀(jì)事初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382-383頁。一語道出了鴻儒諸人被黜歸的真正原因,也許可以作為毛奇齡假歸后托疾在籍的最好注腳。
其次,修史工作量大,難度亦較大,時有觸犯忌諱之虞。在明史館七年間,毛奇齡鬮分得弘治、正德兩朝紀(jì)傳并《盜賊傳》、《土司傳》、《后妃傳》、《名臣傳》等,計(jì)二百余篇。工作量之大由此可見一斑,以至于他在給老友蔣大鴻的信中訴苦:“今則史館稠雜,除入直外,日就有書人家懷餅就抄,又無力雇書史代勞,東涂西竊。每分傳一人,必幾許掇拾,幾許考核,而后乃運(yùn)斤削墨,僥幸成文。其處此亦苦矣!”*毛奇齡:《復(fù)蔣杜陵書》,載《西河合集·書七》,前揭本。加之翰林官俸祿微薄,時呼翰林為“一條冰”。修史過程中,毛奇齡等人常遇“考據(jù)”“核實(shí)”之難,“忌諱”“門戶”等亦是束縛修史的難題。尤其是“忌諱”,雖說康熙初中期的文字獄尚未發(fā)展到捕風(fēng)捉影的地步,但“文字常伏危機(jī),吹毛動成大戾”的精神壓力的確存在*[清]施閏章:《學(xué)馀堂文集》卷二十五《修史議》,前揭本。。在生活和精神的雙重壓力下,毛奇齡不得不以葬親為由,援例乞假。
再次,在修史過程中,毛奇齡與同館意見齟齬,心情不暢。毛奇齡崇尚王陽明之學(xué),張烈服膺程朱之學(xué),兩人在《明史》是否立《道學(xué)傳》、王陽明應(yīng)歸何傳等問題上看法不一,展開了激烈的辯論。張烈認(rèn)為《明史》不宜立《道學(xué)傳》,理由是王陽明不屬于道學(xué)。毛奇齡也不同意立《道學(xué)傳》,但所持論與張烈不同,他認(rèn)為“道學(xué)是異學(xué)”*[清]毛奇齡:《西河合集·辨圣學(xué)非道學(xué)文》,前揭本。,他把程朱理學(xué)當(dāng)成道學(xué),所以不贊同陽明學(xué)為道學(xué),認(rèn)為陽明學(xué)是儒學(xué)。這次辯論被稱作是“理學(xué)與心學(xué)的最后爭辯”*王茂:《清代哲學(xué)》,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35-40頁。,爭辯的結(jié)果是徐乾學(xué)根據(jù)眾議,取消了“道學(xué)”之名,把王陽明列入《勛臣傳》,這一結(jié)果與張烈的主張相合,無疑削弱了王陽明作為一代儒學(xué)宗師的地位,毛奇齡對此頗為不滿,但也無力改變事實(shí),心情之糟可想而知。
復(fù)次,毛奇齡的遺民情結(jié)使他常懷歸隱之心。毛奇齡生當(dāng)明清易代之際,年輕時參加過抗清斗爭,清軍占領(lǐng)江浙地區(qū)后的殘酷屠殺,使得他的腦海中多少帶有遺民情結(jié)。仕清后,他一直懷有歸隱之心,在復(fù)友人信中稱:“某原揣今年告歸,而益都老師過愛之切,為聘一貧家女為后嗣計(jì),是以羇絆不果?!?[清]毛奇齡:《復(fù)蔣杜陵書》,載《西河合集·書七》,前揭本。毛奇齡這一心態(tài)背后有多種原因:明遺民顧炎武、黃宗羲、傅山屢拒清廷征召、堅(jiān)辭不起的事跡,讓他覺得自愧不如;同年李因篤不甘心仕清,被敦促應(yīng)試后,旋借口養(yǎng)母辭官,“出都之日,士大夫詩文贈送者數(shù)百人,天下莫不高之”*《鶴征錄》卷一“李因篤”條,前揭本,第7頁。。亦讓毛奇齡心生愧疚。與遺民相比,毛奇齡沒有秉持名節(jié),這使得他在入仕后相當(dāng)不安心。加之正途出身的翰林們,對弘詞特科出身的同僚,譏之為“假翰林”,誚之為“假夷齊”,毛奇齡自然備感壓力。在史局工作稍不順心,就會萌生退隱之意,久之付諸行動。
最后,親人的相繼離世,對年逾花甲的毛奇齡打擊很大。伯兄毛萬齡、仲兄毛錫齡在他入京后先后辭世?;戮r所納妾張曼殊,亦于康熙二十四年五月病死,令毛奇齡悲痛萬分。前此,毛奇齡已萌生去意,只因小妾張曼殊,才滯留京師,此時再無牽絆,遂援例乞假離京。歸鄉(xiāng)后的毛奇齡摒棄詩詞雜賦,專務(wù)經(jīng)學(xué),于經(jīng)學(xué)十部類皆有專著,自此聲名遠(yuǎn)播,歆動無數(shù)學(xué)人前來受業(yè)。
綜上所述,結(jié)合史傳、方志、宗譜、碑銘以及毛氏本人的著作,毛奇齡的生平事跡是可以考證清楚的。在明末清初鼎革之際,毛奇齡始而抗清,失敗后衣緇為僧,后被迫易名流亡。十二年間,他輾轉(zhuǎn)逃至江蘇、河南、安徽、江西等地??滴跏四甑牟W(xué)弘詞之召,年過半百的毛奇齡三辭不果,被迫就試,高中二等進(jìn)士,授翰林院檢討,纂修明史,分題起草紀(jì)、傳二百余篇,受到同館稱許。隨著清廷統(tǒng)治的漸趨穩(wěn)定,對鴻博諸人的牢籠也逐漸加強(qiáng),從各個方面控制他們,令其恭敬謹(jǐn)慎,為清廷歌功頌德,并逐步驅(qū)策他們,使之進(jìn)入經(jīng)史考據(jù)之途??v觀毛奇齡的一生,他在經(jīng)學(xué)、史學(xué)、文學(xué)等各個領(lǐng)域都做出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作者單位: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