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
(浙江越秀外國語學院,浙江 紹興 312000;上海外國語大學,上?!?00000)
霍夫曼恐怖小說與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詭異主題
李香
(浙江越秀外國語學院,浙江 紹興312000;上海外國語大學,上海200000)
德國浪漫派后期代表人物霍夫曼和中國志異作家蒲松齡都以描繪荒誕離奇的詭異世界而著稱。他們的作品讓人毛骨悚然,不戰(zhàn)而栗。作者旨在分析恐怖小說和聊齋小說詭異主題的基礎(chǔ)上,展現(xiàn)其創(chuàng)作手法背后的中西方文學思想和文化傳統(tǒng)的不同影響。
詭異主題多重人格《聊齋志異》
E·T·A霍夫曼(1776-1822)是德國浪漫派后期,對后世有重要影響的人物之一。幾百年以后他的作品還是不斷地被人們重新閱讀、闡釋,引起人們共鳴。中國文學史上的志怪小說大師蒲松齡在描寫詭異題材時絲毫不比霍夫曼遜色?!读凝S志異》中的孤魂野鬼、悍婦、人鬼相戀等也讓人毛骨悚然,不戰(zhàn)而栗。在鬼怪離奇的世界里,難以分清現(xiàn)實和虛幻。德國著名作家黑塞曾將霍夫曼的藝術(shù)童話和蒲松齡的聊齋小說做了簡單比較,指出他們之間的相似之處就在于“人類與鬼神世界沒有明顯的區(qū)分;鬼怪們大都在白天活動,并且與人類在相互愛慕和友好的氣氛中密切往來”。我旨在分析恐怖小說和聊齋小說詭異主題的基礎(chǔ)上,展現(xiàn)其創(chuàng)作手法背后的中西方文學思想和文化傳統(tǒng)的不同影響。
霍夫曼和蒲松齡這兩位作家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他們都是志異小說家。他們的小說,都以神秘的故事為題材,描繪神奇的魔法,變換的世界,互相轉(zhuǎn)化的人、動物和植物,談狐說鬼,談妖道異。在這兩位作家的筆下,世界都具有雙重性,它既是現(xiàn)實存在的日常生活場景,又隨時會發(fā)生意想不到的變化,展現(xiàn)出變幻莫測的幻景,在魔法的作用下處處都有奇跡。
《侏儒查赫斯》中描寫了容貌丑陋、性情詭異的小查赫斯,由于仙女對他的憐愛,在仙女魔力的幫助下被賦予了一種神奇的魔力,之后他開始改名為齊恩諾貝,魔力的作用使他當上了國務(wù)總理,過上了高貴甚至不可一世的生活。這番梳理能解除任何企圖破壞這種魔法的行動?!督鸸蕖分械哪莻€又老又丑的賣蘋果的女人,她時而是戶籍官家里漂亮的銅門環(huán),時而是討厭的算命者老埃林夫人,時而是女主人親愛的保姆老麗莎。神秘的宮廷戶籍官林特霍爾斯的小女兒塞彭蒂娜竟然能化身成一條小蛇,用她銅鈴般的歌聲吸引了主人公安澤爾穆斯。這些匪夷所思的魔法卻都那么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在霍夫曼的故事里,讓讀者沉迷在這魔法的世界里。
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主人公也是魔法超群。狐通過修煉,化身為擁有美麗迷人外表的狐女。嬌娜“嬌波流慧,細柳生姿”;青鳳“弱態(tài)生嬌,人間無其麗也”,蓮香“傾國之姝”;嬰寧“容華絕代,笑容可掬”,等等。她們或有不沾塵俗的天真之美,或有大家閨秀的端莊之美,或有坊間妓女的風流曼妙之美。此外,狐女還有把荒野變庭院的法力。作者用歡快的筆調(diào),描寫了狐女嬰寧生活的地方是安適自然、幽潔可愛的鄉(xiāng)居雅舍,雖然真實的場景是“廬舍全無,山花零落”的荒郊野外,但是在法術(shù)的作用下,我們看到的是人間生活的溫馨家園。
此外,除了題材的巧合外,霍夫曼和蒲松齡還有許多息息相通的地方。首先,他們的作品都帶著現(xiàn)實色彩及民眾的氣息。就像海涅說的,霍夫曼雖然描繪了無數(shù)“千奇百怪的鬼臉,卻始終牢牢地依附著人間的現(xiàn)實”。蒲松齡設(shè)茶煙于道旁,邀路人談,收集了大量民間傳說,再加以修飾改寫,匯成一部以唐傳奇筆法寫成的文言小說集,一改魏晉以來筆記體文言小說質(zhì)樸簡略刻板的文風,文筆生動優(yōu)美,描寫真切傳神,情節(jié)波瀾起伏,人物栩栩如生,成為文言小說的高峰。
霍夫曼和蒲松齡都是志異大師,但他們在表現(xiàn)詭異主題所選取的元素卻大相徑庭。
霍夫曼往往通過對主人公精神世界的描寫制造一種詭異的氣氛?!督z蔻黛莉小姐》中的巴黎名匠雷納﹒卡迪拉克就是個精神分裂,具有多重人格的典型人物。白天他是全巴黎“正直的規(guī)矩人,不自私、胸襟坦白、沒有隱情、樂于助人”,但一到晚上,他受黑暗勢力驅(qū)使,作惡多端,罪行累累。其實這一切悲劇的根源在于卡迪拉克無法從藝術(shù)的世界里走出來。他沉浸在自己的藝術(shù)世界,沉醉于創(chuàng)作,在藝術(shù)上精益求精。他所奉行的信條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藝術(shù)高。
《沙人》中的主人公大學生納塔乃爾也是個典型的人格分裂和妄想癥患者。他是個憂郁、脫離現(xiàn)實的大學生,一直生活在童年“沙人”的陰影中。他把父親的死亡歸咎在“沙人”身上。其實這一切都是主人公自己的想象。他父親的死亡純粹是一起化學實驗的意外事件。盡管在克拉拉和家人的影響下,納塔乃爾漸漸走出了考普留斯的陰影。但主人公離不開考普留斯,他需要考普留斯的存在,以此證明“自我”存在的真實性。最終,發(fā)了瘋的納塔乃爾站在燈塔上,翻過欄桿,跳了下來。納塔乃爾的詭異感和內(nèi)心恐懼始終與外部世界突如其來的變異有關(guān):父親的離奇死亡,曾經(jīng)以為世界上的唯一知己一下子變成了木偶人?,F(xiàn)實世界的巨大反差和變化進一步加速了他內(nèi)心世界分裂的進程,最終導致精神完全崩潰。
霍夫曼之所以擅長描寫人物的多重人格,精神分裂,其原因就在于通過作者筆下的主人公,他看到了真實的自己,通過作品,他進行自我分析、自我反思?;舴蚵滋焓莻€公職人員,但一到夜晚時“把大部分精力和創(chuàng)作才能用來觀察自己的心境,為了觀察入微,每天都要寫日記”[1]。他游離在真實和虛幻之間,不能自拔。他逐漸意識到夢幻、錯覺、瘋狂這些力量的強大。此外,德國浪漫派從問世起就同德國唯心主義哲學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舴蚵鳛槔寺珊笃诖砣宋铮^承并發(fā)展了這一傳統(tǒng)。而且隨著西方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人們開始把目光投向自身,開始審視自己的心理和潛意識。
蒲松齡在表現(xiàn)詭異主題時,往往采用冥婚式人鬼相戀或起死回生等敘述方式。冥婚式人鬼相戀的小說之所以具有詭異的意象,之所以與一般的人鬼相戀不同,是因為一開始進入故事的環(huán)境即令人不寒而栗。人與鬼或處古墓,或在靈柩停放之處,或在月夜陰森的環(huán)境中。其中的女鬼往往在篇首即言明身份,與常人有異。由于女主人公一開始即是以鬼的身份活動,其環(huán)境恐怖詭異,故讀者在閱讀之初便有“人鬼殊途”之感。有時作者又從民俗的方面細致地描述鬼與常人之異:吃的是冷飯蔬菜,穿的是生前的衣服,性交往往會對男性有傷害,鬼的后代在太陽下沒有影子,等等。這些描寫不僅表現(xiàn)出塑造形象的細致思考,也使小說始終保持著恐怖的張力。
《聊齋志異》死而復生小說的魅力首先在于其數(shù)量之多、類型之豐富。據(jù)統(tǒng)計,在《聊齋志異》中含有死而復生的作品十分豐富,一共61篇。有游冥后復生的,如《棋鬼》中的馬成,《鬼作筵》中的杜秀才夫人,《酒狂》中的繆永定,《劉姓》中的劉某等。借尸還魂的有《長清慎》中的長清慎,《朱兒》中的小兒等。在仙人、道士、狐仙、鬼、仙藥幫助下得以復活的有《畫皮》的王生,《張誠》中的張訥等。蒲松齡在敘述這種詭異的事件時,偏愛在漆黑的夜晚,灰暗朦朧,最容易令人生出種種幻想,也是奇異故事發(fā)生的最佳時間。
《聊齋志異》突出展現(xiàn)了鬼、狐妖或神仙,以及起死回生的描繪,體現(xiàn)著神話和古老宗教的影響。在中國古老宗教傳統(tǒng)上,早在石器時代就記載著先民們相信靈魂不死說。人死后靈魂首先變成鬼,又與人事相結(jié)合,善終者為善鬼或成仙,兇死者為惡鬼。佛教教義中蘊含了生死輪回、死而不滅的思想;道教中有追求長生、逃避死亡、超越死亡的思想;就連中國正統(tǒng)文化中都會有追求生命不息、死而復生的思想,在正史典籍里存在很多死而復生事件的記載。
在高度發(fā)達的工業(yè)社會,信息劇增、知識爆炸、科學技術(shù)日益介入人們的日常生活,它們固然帶來了各種方便,但同時也使人產(chǎn)生了失落感??萍际故澜缱兊迷絹碓叫?,但同時也拉遠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淡泊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生活壓力的增加,使人長期處于緊張、壓迫的狀態(tài)下。因此,精神奔潰、人格分裂等現(xiàn)象與日俱增。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急需一些不同尋常的、詭異的東西刺激自己的神經(jīng),以使整日繃緊的大腦得到片刻的放松?;舴蚵乃囆g(shù)童話和蒲松齡的志異小說既滿足了人類的好奇心,又讓人類的一些不良情緒在受到刺激、驚嚇、產(chǎn)生快感的同時得以釋放。盡管兩位作家的作品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世紀,但還是具有其時代和現(xiàn)實意義。
[1]霍夫曼,著.張威廉,韓世鐘,譯.絲蔻黛莉小姐——霍夫曼小說集.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年.
[2]勃蘭兌斯,著.劉半九,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德國的浪漫派(第二分冊).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