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李詩”真?zhèn)吻闆r研究概述——兼從《藝文類聚》看唐初對“蘇李詩”的認(rèn)識

韓志遠(yuǎn)

(煙臺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山東 煙臺 264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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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李詩”真?zhèn)吻闆r研究概述
——兼從《藝文類聚》看唐初對“蘇李詩”的認(rèn)識

韓志遠(yuǎn)

(煙臺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山東 煙臺 264005)

摘要：“蘇李詩”即“蘇武李陵詩”，相傳為蘇武李陵相贈之詩歌，但其作者是否為蘇武、李陵歷來爭論不一。試通過《文選》《文心雕龍》等書籍的記載和各家的言論來簡單梳理一下歷代對“蘇李詩”真?zhèn)吻闆r的判定，并從唐初的一部類書《藝文類聚》來說明唐初人對“蘇李詩”作者的認(rèn)定等情況。

關(guān)鍵詞：蘇李詩；真?zhèn)?；藝文類?/p>

“蘇武李陵詩”簡稱“蘇李詩”，相傳為蘇武和李陵所作，降將李陵與被拘禁的蘇武之間互相贈別之詩。分為李陵贈蘇武詩三首、蘇武贈李陵詩四首，是研究文人五言詩的重要材料。確立記錄“蘇李詩”最早的文獻(xiàn)是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的《文選》。之后“蘇李詩”真?zhèn)螁栴}引起了人們的廣泛討論，劉勰《文心雕龍》、鐘嶸《詩品》等都曾對其做出過自己的評價，宋代蘇軾、洪邁，清代的顧炎武，以及近現(xiàn)代的很多學(xué)者如梁啟超、胡適、魯迅、范文瀾、逯欽立、郭令原等都對這個問題提出過看法。在此我們做一下簡要的敘述。

《文選》收蘇李詩入“詩已”卷第二十九“雜詩上”，在《古詩十九首》之后。分“李少卿詩三首”：《良時不再至》《嘉會難再遇》《攜手上河梁》；“蘇子卿”詩四首：《骨肉緣枝葉》《黃鵠一遠(yuǎn)別》《結(jié)發(fā)為夫妻》《燭燭晨明月》。李善注本“李少卿”下注曰：“漢書曰：李陵，字少卿，少時為侍中建章監(jiān)，善射、愛人。降匈奴，為右校王，病死。”[1]412“蘇子卿”下注曰：“漢書曰：蘇武，字子卿，為栘中監(jiān)。使匈奴十九年歸，拜為典屬國，病卒?！?/p>

早在蕭統(tǒng)編纂《文選》時這些作品就已經(jīng)流傳了，并且也是提名為“蘇李詩”的。當(dāng)時人們就有的將信將疑，比蕭統(tǒng)稍早時期的顏延之在《庭誥》中就說過“李陵眾作，總雜不類，元是假托，非盡陵制”的話?？梢娝J(rèn)為李陵詩是假托的。但其后的蕭統(tǒng)在《文選》“雜詩”中還是將這七首詩記為了“李少卿三首(A)”“蘇子卿四首(B)”加以錄入。其詩曰：

與蘇武三首李少卿(A)良時不再至，離別在須臾。屏營衢路側(cè)，執(zhí)手野踟躕。仰視浮云馳，奄忽互相逾。風(fēng)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長當(dāng)從此別，且復(fù)立斯須。欲因晨風(fēng)發(fā)，送子以賤軀[1]412。

嘉會難再遇，三載為千秋。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遠(yuǎn)望悲風(fēng)至，對酒不能酬。行人懷往路，何以慰我愁。獨有盈觴酒，與子結(jié)綢繆[1]413。

攜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路側(cè)，悢悢不得辭。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1]413。

詩四首蘇子卿(B)骨肉緣枝葉，結(jié)交亦相因。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況我連枝樹，與子同一身。昔為鴛與鴦，今為參與辰。昔者常相近，邈若胡與秦。惟念當(dāng)離別，恩情日以新。鹿鳴思野草，可以喻嘉賓。我有一罇酒，欲以贈遠(yuǎn)人。愿子留斟酌，敘此平生親[1]413。

黃鵠一遠(yuǎn)別，千里顧徘徊。胡馬失其羣，思心常依依。何況雙飛龍，羽翼臨當(dāng)乖。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懷。請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絲竹厲清聲，慷慨有余哀。長歌正激烈，中心愴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歸。俛仰內(nèi)傷心，淚下不可揮。愿為雙黃鵠，送子俱遠(yuǎn)飛[1]413。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征夫懷往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1]413。

燭燭晨明月，馥馥我蘭芳。芬馨良夜發(fā)，隨風(fēng)聞我堂。征夫懷遠(yuǎn)路，游子戀故鄉(xiāng)。寒冬十二月，晨起踐嚴(yán)霜。俯觀江漢流，仰視浮云翔。良友遠(yuǎn)離別，各在天一方。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長。嘉會難兩遇，歡樂殊未央。愿君崇令德，隨時愛景光[1]413—414。

這說明蕭統(tǒng)認(rèn)為這七首詩是蘇武和李陵所作的。并且他在《文選序》中也提出了自己對五言的“蘇李詩”的“時代判定及其原作者”的看法，如“自炎漢中葉，厥涂漸異：退傅有‘在鄒’之作，降將著‘河梁’之篇。四言五言，區(qū)以別矣”。自此以后對這些詩的內(nèi)容上很少有人提出異議，但對其作者的認(rèn)定和創(chuàng)作時間的判定上卻是歷來爭論不一的。

劉勰對“蘇李詩”的作者就持一種懷疑的態(tài)度?！段男牡颀垺っ髟姟菲杏杏涊d曰：“漢初四言，韋孟首唱；匡諫之義，繼軌周人。孝武愛文，柏梁列韻。嚴(yán)馬之徒，屬辭無方。至成帝品錄，三百余篇，朝章國采，亦云周備；而辭人遺翰，莫見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見疑于后代也。”[2]115

鐘嶸《詩品》出于《文心雕龍》之后，但其并沒有受《文心雕龍》影響，仍然將其列為上品。他評價李陵詩“逮漢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盵3]8又說：“其源出于《楚辭》文多凄愴，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諧，聲頹身喪。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3]88《詩品》大約創(chuàng)于齊末梁初，江淹裴子野(“其五言為家，則蘇李自出。曹劉偉其風(fēng)力，番陸固其枝葉。”)等人都沒有對此問題提出過疑問，可見齊末梁初時的人們是認(rèn)同蕭統(tǒng)《文選》對“蘇李詩”的觀點的。

到宋代，蘇軾言論一出又引起了人們的關(guān)注，蘇軾在評價蕭統(tǒng)《文選》時，提到了“蘇李詩”真?zhèn)蔚膯栴}，他評價《文選》“編排無法，去取失當(dāng)”時說：“劉子玄辨《文選》所載李陵與蘇武書，非西漢文，蓋齊、梁間文士擬作者也。予因悟陵與武贈答五言，亦后人所擬。”(《題蔡琰傳》)即蘇軾認(rèn)為李陵、蘇武五言詩，李陵與蘇武書，在《文選》中皆偽而不能去。而洪邁、歐陽修、張戒、陸游、嚴(yán)羽等卻都認(rèn)同《文選》和《詩品》中的觀點。

明代許學(xué)夷就認(rèn)為“蘇李詩”非后人所做，他在其《詩源辯體》中提到：“《左氏傳》子長不及見，《漢書》所載而《史記》有弗詳者，正以當(dāng)時書籍未盡出故耳。由是言之成帝品錄而不及蘇李又何疑焉，東坡嘗謂蘇李之天成，是矣?！盵4]他主要是從語言和文字風(fēng)格上認(rèn)定蘇李詩不是后人偽作的。但到清代顧炎武等人就認(rèn)為蘇李詩為偽作。

到了近現(xiàn)代依然有對此問題的爭論，梁啟超、胡適等就認(rèn)為“蘇李詩”是偽作。梁啟超在其《中國之美文及其歷史》中說：李陵《別蘇武歌》(見《漢書·蘇武傳》)(昭帝時，匈奴與漢和親，漢使求蘇武等，單于許武還。李陵置酒賀武曰：“異域之人，一別長絕”，因起舞而歌，泣數(shù)行下)：

徑萬里兮度沙漠，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蘇李往還詩，見正史者只此一首，詞句甚質(zhì)俚，還不及戚夫人、烏孫公主諸作。后人因此附會，造出“河梁”“結(jié)發(fā)”等五言詩七首，殊不足信，辨詳次章[5]241。但魯迅先生并不這么認(rèn)為，他認(rèn)為“蘇李詩”是蘇武李陵的真作，遺憾的是他并未對“蘇李詩”真?zhèn)螁栴}做過專門考證。

到20世紀(jì)后，對這一問題的爭論也沒有間斷過，而且雙方都互相批駁，至今仍未有令人完全信服的結(jié)論。認(rèn)為“蘇李詩”為偽作的主要有：逯欽立的《漢詩別錄》，鄭文《論李陵〈與蘇武〉三首詩的假托》，胡大雷《蘇李詩出自代言體說》，松原朗、李寅生《蘇武李陵詩考》，汪春泓《關(guān)于〈漢書·蘇武傳〉成篇問題之研究》，等等；認(rèn)為“蘇李詩”為真作的主要有：雷樹田《試論李陵及其幾首五言詩的真?zhèn)巍?，章培恒、劉駿《關(guān)于李陵〈與蘇武詩〉及〈答蘇武書〉的真?zhèn)螁栴}》，王清淮《蘇李詩辯難》，柳春蕊《〈詩品〉“漢都尉李陵詩”考辨》，等等。

這基本上是關(guān)于“蘇李詩”爭辯的歷史進(jìn)程，但我們還沒有提到唐代，那么唐代對“蘇李詩”又是怎么認(rèn)識的呢？

宋代的蘇軾在評價《文選》對“蘇李詩”的收錄情況時引用了“劉子玄辨《文選》所載李陵與蘇武書”作為例證。劉子玄又名劉知幾，是唐高宗永隆元年的進(jìn)士，主要在武則天長安二年開始擔(dān)任史官，他的評價主要代表的是這一時期人們的看法。那么唐初的情況又是怎樣的呢？在鐘嶸《詩品》的影響下唐初是否也會接受與鐘嶸同樣的觀點？我們試通過唐初的一部大型官修類書《藝文類聚》作簡要的論述。

類書尤其是官修類書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當(dāng)時的社會風(fēng)尚和人們的思想傾向?！端囄念惥邸肥珍洝疤K李詩”在第二十九卷人部十三別上，于“古詩”的后邊列出。根據(jù)《藝文類聚》收錄的議論，毛詩曰：“出宿于泲，飲餞于禰；又曰：顯父餞之，清酒百壺”；又曰：“燕燕，衛(wèi)莊姜送歸妾也”；又曰：“之子于歸，遠(yuǎn)送于野”[6]510，等等?？梢姟皠e部”主要是記錄離別、餞別、送別類的詩的。也就是說“蘇李詩”在唐初被分析、認(rèn)識得更為詳細(xì)，人們按照詩的性質(zhì)將它分入了“別部”，不像《文選》僅歸入“雜詩類”。但時間順序上《藝文類聚》與《文選》都把“蘇李詩”放入了“古詩”之后，這點是相同的。

《藝文類聚》與《文選》還有不同的就是《藝文類聚》共錄“蘇李詩”11首，不算內(nèi)容上小的差異，《藝文類聚》收錄有《文選》所選錄的李陵贈蘇武詩：《良時不再至》《嘉會難再遇》《攜手上河梁》三篇，另又多出《晨風(fēng)鳴北林》《陟彼南山隅》《爍爍三星列》與《鐘子歌南音》四首；又記錄了《文選》蘇武贈李陵詩中的《骨肉緣枝葉》《黃鵠一遠(yuǎn)別》《結(jié)發(fā)為夫妻》(《藝文類聚》少前三句，作《征夫懷往路》)三篇，少《燭燭晨明月》一首，又添加了《雙鳧俱北飛》一首。雖然如此，我們?nèi)阅芸闯鲞x錄者或選錄者所代表的唐初主流思想，因為《藝文類聚》收錄的《良時不再至》《嘉會難再遇》《攜手上河梁》等三篇上都有“(李陵)又贈蘇武別詩曰”的說明；《骨肉緣枝葉》上有“蘇武詩曰”，《黃鵠一遠(yuǎn)別》上也有“又蘇武詩曰”，《征夫懷遠(yuǎn)路》(《結(jié)發(fā)為夫妻》)上亦有“又別李陵曰”話語。也就是說《藝文類聚》所代表的唐初時代風(fēng)尚或主流思想在當(dāng)時仍然和《文選》《詩品》的觀點是一樣的，承認(rèn)蘇李詩的作者為蘇武和李陵，并且認(rèn)同《文選》將“蘇李詩”列于“古詩”之后的做法。之后的杜甫、韓愈、元稹等大多也持此種態(tài)度。例如杜甫作于夔州的《解悶十二首》中就記有：“李陵蘇武是吾師，孟子論文更不疑。一飯未曾留俗客，數(shù)篇今見古人詩?！痹　短乒使げ繂T外郎杜君墓系銘并序》亦有“蘇子卿、李少卿之徒，尤工為五言”“至于子美，蓋所謂上薄風(fēng)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之語。

希望通過此次簡單的梳理能夠?qū)Α疤K李詩”有一個更加清晰的認(rèn)識，也能更好地發(fā)掘類書的作用，更好地發(fā)揮其價值。

參考文獻(xiàn)：

[1][梁]蕭統(tǒng).文選(中冊)[M].[唐]李善，注.北京：中華書局，1977.

[2][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譯注(修訂本)[M].周振甫，譯注.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

[3][梁]鐘嶸.詩品集注[M].曹旭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4]許學(xué)夷.詩源辨體[M].杜維沫，點校.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7.

[5]梁啟超.中國之美文及其歷史[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

[6][唐]歐陽詢.藝文類聚[M].王紹楹，校.上海：上海世紀(jì)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

(責(zé)任編輯：劉東旭)

Overview Research on the Authenticity of “Poems of Su and Li” ——Seeing the Early Tang Dynasty’s Cognition on “Poems of Su and Li”

from One EncyclopediaYiWenLeiJuHAN Zhi-yuan

(Institute of Humanities, Yantai University, Yantai 264005, China)

Abstract:“Poems of Su and Li” refers to the poems of Su Wu and Li Ling, allegedly given each other by Su Wu and Li Ling. But whether its authors are Su Wu and Li Ling has different arguments. According to the record by Selected Works, WenXinDiaoLong and some famous speeches, we’ll comb all previous dynasties’ judgments on the authenticity of “Poems of Su and Li”. And based on one encyclopedia YiWenLeiJu we’ll explain early Tang Dynasty people’s recognition on the author of “Poems of Su and Li”.

Key words:poems of Su and Li; authenticity; YiWenLeiJu

中圖分類號：I209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16)03-0098-03

作者簡介：韓志遠(yuǎn)(1990—)，女，山東沾化人，中國古典文獻(xiàn)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09-18

doi:10.3969/j.issn.1001-7836.2016.03.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