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心苑
(山東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 山東 濟南 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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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
——《紅樓夢》題材的五更調(diào)研究
齊心苑
(山東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 山東 濟南 250100)
摘要:多種曲藝都改編過《紅樓夢》故事,但長期以來學(xué)界的研究都集中在子弟書這一種上,《紅樓夢》其他說唱的研究則很冷清,更鮮有人論及《紅樓夢》說唱中五更調(diào)這一特殊的體式。五更調(diào)是定格聯(lián)章體制,無論是敘事還是抒情大都是原生的。然而,在《紅樓夢》相關(guān)的民歌時調(diào)中,卻出現(xiàn)了五更調(diào),這是小說、戲曲作品和民歌時調(diào)相互融和的又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其根本原因在于五更調(diào)和《紅樓夢》有著相似的抒情基調(diào),二者結(jié)合為一體是必然的,《紅樓夢》故事可借五更調(diào)的傳統(tǒng)形式進一步擴大影響力,深入民間和群眾生活,五更調(diào)可由《紅樓夢》故事為己注入新的血液、保持鮮活的生命狀態(tài)。
關(guān)鍵詞:紅樓夢;五更調(diào);敦煌曲子詞;揚州清曲
《紅樓夢》自問世以來,尤其是在120回本刊行以后,被改編成多種曲藝形式,地方民歌時調(diào)紛紛吸收其內(nèi)容,或描摹人物,或表現(xiàn)情懷。短期內(nèi)《紅樓夢》故事便已超越先出的《三國》《水滸》等,成為最受說唱藝術(shù)喜愛的題材。學(xué)界對《紅樓夢》說唱文學(xué)的關(guān)注多集中在子弟書上。文獻整理方面,胡文彬編有《紅樓夢子弟書》[1],關(guān)德棟、周中明《子弟書叢鈔》[2]和黃仕忠等編的《子弟書全集》[3]也都選錄了《紅樓夢》子弟書。具體研究方面,胡文彬《〈紅樓夢〉子弟書初探》[4]最早對《紅樓夢》子弟書的產(chǎn)生、作者、版本、內(nèi)容、價值等作了全面論述,王曉寧博士學(xué)位論文就紅樓夢子弟書作了深入的綜合研究[5],其他如子弟書對《紅樓夢》人物的改造、風(fēng)格的重構(gòu)、語言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等都有相關(guān)研究成果*如劉嘉偉《“借筆生端寫妙人”——論子弟書對〈紅樓夢〉人物形象的接受》(《明清小說研究》,2009年第1期)、姚穎《子弟書對〈紅樓夢〉人物性格的世俗化改編》(《民族文學(xué)研究》,2006年第2期);崔蘊華《紅樓夢子弟書:經(jīng)典的詩化重構(gòu)》(《北京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3年第3期);劉嘉偉、叢國巍《子弟書對〈紅樓夢〉語言藝術(shù)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學(xué)報》,2010年第2期)。。相比之下,《紅樓夢》其他說唱的研究則很冷清,更鮮有人論及《紅樓夢》說唱中五更調(diào)這一特殊的體式。
一、抒情基調(diào)的應(yīng)和:夜間時序和悲劇故事
五更調(diào),或稱五更轉(zhuǎn)、五更詞等,是一種時序體聯(lián)章韻文,它產(chǎn)生很早,在長期的發(fā)展中,出現(xiàn)了多種變體,融入了多樣的內(nèi)容,滲透到民歌時調(diào)、戲曲、詩詞等多個領(lǐng)域。但是,民歌時調(diào)中的五更調(diào)因是固定的聯(lián)章體制,不能像其他民歌調(diào)子一樣,自由地化用或改造戲曲、小說中的人物故事,所以民歌時調(diào)中五更調(diào)無論是敘事還是抒情大都是原生的。然而,在《紅樓夢》相關(guān)的民歌時調(diào)中,卻出現(xiàn)了五更調(diào),這是小說、戲曲作品和民歌時調(diào)相互融和的又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
紅樓夢五更調(diào)出現(xiàn)的背景是《紅樓夢》被改編成各類曲藝,走出案頭筆端,走向臺前場上。據(jù)李靜統(tǒng)計[6],自《紅樓夢》誕生起,有20余種地方曲藝改編過這部小說。多數(shù)改編在清代就已完成?!都t樓夢》故事傳播范圍之廣和速度之快可見一斑。浸淫在這種風(fēng)氣之中,古老傳統(tǒng)的五更調(diào)體式難免要與新興的《紅樓夢》故事發(fā)生碰撞。五更調(diào)本不適于移花接木,但它和《紅樓夢》故事的結(jié)合卻不乏佳篇。其根本原因在于五更調(diào)和《紅樓夢》有著相似的抒情基調(diào)。
五更調(diào)的抒情基調(diào)是哀嘆、感傷,主要內(nèi)容為人們長夜無眠之時的所思所想。它與其他時序體民歌最大的區(qū)別就是時序都是夜間時段。用五更來記夜間時段,起自漢魏時期。顏之推《顏氏家訓(xùn)·書證》:“或問:‘一夜何故五更?更何所訓(xùn)?’答曰:‘漢魏以來,謂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云鼓,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亦云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為節(jié)……更,歷也,經(jīng)也,故曰五更爾。’”《孔雀東南飛》有“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句。五更調(diào)的產(chǎn)生當在五更計時不久之后。目前所見最早五更體作品是《樂府詩集》卷三十三所收的《從軍五更轉(zhuǎn)》,郭茂倩注解說:“《樂苑》曰:‘《五更轉(zhuǎn)》,商調(diào)曲?!捶酪延小稄能娹o》,則《五更轉(zhuǎn)》蓋陳以前曲也?!薄稄能娢甯D(zhuǎn)》以軍旅生活為對象,寫出了隨著時間推移,人物越來越寂寥、沉重的心理。早期許多五更調(diào),都以征人為主題。至隋唐時期,五更調(diào)內(nèi)容更加豐富,如《五更轉(zhuǎn)·緣名利》[7]1248-1249:
一更初夜坐調(diào)琴,欲奏相思傷妾心。每恨狂夫薄行跡,一過拋人年月深。
君自去來經(jīng)幾春,不傳書信絕知聞。愿妾變作天邊雁,萬里悲鳴尋訪君。
二更孤帳理秦箏,若個弦中無怨聲。忽憶狂夫鎮(zhèn)沙漠,遣妾煩怨雙淚盈。
當本只言今載歸,誰知一別音信稀。賤妾猶自姮娥月,一片貞心守空閨。
三更寂寞取箜篌,嘆狂夫□□□□?!酢酢酢酢酢酢?,□□□□□□□。
爾為君王效忠節(jié),都緣名利覓封侯。愿君早登丞相位,妾亦能孤守百秋。
四更叢竹弄宮商,每恨賢夫在漁陽。池中比目魚游戲,海鷗只□□□□。
曲中女子,因思念丈夫長夜不眠,無奈借琴箏遣懷,怎知思念和怨望縈繞在胸,剪不斷、理還亂,既盼望佳婿能“早登丞相位”,又因杳無音訊而煩惱煎熬。與此類似的寫閨思的五更調(diào)有很多,明清民歌寫男女戀情多用五更調(diào)。不過五更調(diào)所反映的社會內(nèi)容并不局限于征人、思婦,而是多方位記錄了不同身份、經(jīng)歷的人們的生活悲苦。如敦煌曲歌辭中《五更轉(zhuǎn)·識字》:
一更初,自恨長養(yǎng)枉身軀。耶娘小來不教授,如今爭識文與書?
二更深,孝經(jīng)一卷不曾尋。之乎者也都不識,如今嗟嘆始悲吟。
三更半,到處被他筆頭算??v然身達得官職,公事文書爭處斷?
四更長,晝夜常如面向墻。男兒到此屈折地,悔不孝經(jīng)讀一行。
五更曉,作人已來都未了。東西南北被驅(qū)使,恰如盲人不見道。[7]1284
曲子抒發(fā)了一個人因不得讀《孝經(jīng)》而引發(fā)出身為文盲的不幸、感嘆和悲吟。又如清代《南京調(diào)詞》之《哭妻房》[8],描寫了一個男子妻子新喪,兒女們哭鬧著要找娘。好不容易哄孩子入睡,驀地瞥見踏板上繡花鞋,更加痛徹心扉。多少親友勸他娶填房,但他立志要獨伴孤燈。如上所示,五更調(diào)內(nèi)容豐富,將普通民眾社會生活的多個層面融入時間體敘事的格式中。經(jīng)留意可發(fā)現(xiàn),盡管五更調(diào)內(nèi)容多種多樣,但絕大多數(shù)五更調(diào)都是書寫現(xiàn)實生活悲苦、感傷的一面,其抒情基調(diào)和紅樓故事相同。
《紅樓夢》是部悲劇小說,顯赫一時的家族由興盛到敗落,寶黛純真的愛情由滋生到幻滅,可敬可愛的女子由鮮活到死寂。曹雪芹用“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鑄就了賈府絢爛如花的開端、飛鳥散盡的結(jié)局,塑造一群性情各異、命運堪傷的女子,令無數(shù)讀者為之扼腕痛惜。如明義《綠煙瑣窗集·題紅樓夢》末兩首:
莫問金姻與玉緣,聚如春夢散如煙。石歸山下無靈氣,縱使能言亦枉然。
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青娥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
同樣,由《紅樓夢》改編的曲藝作品也多繼承了原小說的悲劇主題,小說中典型的悲劇人物黛玉和晴雯成了為人鐘愛和同情的人物。如《子弟書全集》中共收錄了31篇《紅樓夢》故事作品,改編自黛玉故事的有《會玉摔玉》《埋紅》《傷春葬花》《二玉論心》(甲)、《二玉論心》(乙)、《全悲秋》《石頭記》《露淚緣》,共8篇;改編自晴雯故事的有《晴雯撕扇》《遣晴雯》《探雯換襖》《晴雯赍恨》《芙蓉誄傳》,共5篇;改編自劉姥姥故事的有《一入榮府》《二入榮國府》《兩宴大觀園》《議宴陳園》《醉臥怡紅院》,共5篇;改編自寶釵故事的有《寶釵代繡》《寶釵產(chǎn)玉》2篇;改編自湘云故事的僅《湘云醉酒》1篇;改編自襲人故事的僅《玉香花語》1篇;其他改編自鳳姐、鴛鴦、妙玉等人故事的共9篇。
可知,全31篇中至少有13篇,感情基調(diào)是悲傷沉痛的?!都t樓夢說唱集·彈詞開篇》共收錄51篇,除《紅樓夢》和《金陵十二釵》外,有19篇主寫黛玉,5篇主寫寶玉,25篇寫元春、晴雯等24人。其他曲藝改編情況與此類似。所以,抒情基調(diào)相同的《紅樓夢》和五更調(diào),二者結(jié)合為一體是必然的,《紅樓夢》故事可借五更調(diào)的傳統(tǒng)形式進一步擴大影響力,深入民間和群眾生活,五更調(diào)可由《紅樓夢》故事為己注入新的血液、保持鮮活的生命狀態(tài)。
二、敘事抒情的張力:五更體例和人物剪影
現(xiàn)見到的典型的《紅樓夢》五更調(diào)有三首:清代華廣生《白雪遺音》中《銀紐絲·補雀裘》,揚州調(diào)《黛玉悲秋》之《梳妝臺》和《寶玉哭靈》之《梳妝臺》。其他還有些不是嚴格的一更到五更的格式,如韋人、韋明鏵《揚州清曲》收錄的《晴雯補裘》之《剪靛花》一節(jié)。前已述及,五更調(diào)夜晚時序特有的悲涼凄清的氛圍和《紅樓夢》的悲劇故事相互貼合,《黛玉悲秋》《寶玉哭靈》和《晴雯補裘》可謂截取了《紅樓夢》故事中這三個人物最令人唏噓感嘆的場景之一。黛玉“以淚還債”的宿命注定了她的愁腸千轉(zhuǎn),又加上體弱多病,夜深難寐成為她的常態(tài)。小說鮮有正面工筆描寫黛玉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時所思所想,五更調(diào)卻盡情發(fā)揮想象,補足這部分留白,將黛玉夜不成眠時的心理活動表現(xiàn)得細致淋漓。寶玉生在溫柔富貴鄉(xiāng),珠翠環(huán)繞、奴仆成群。晴雯夭亡、姐妹遠嫁,都曾讓他傷懷落淚,但對他打擊最大的莫過于黛玉的逝去,所以“哭靈”一節(jié)是賈家敗落之前寶玉最悲痛的時刻。晴雯心高氣傲,但心直口快,鋒芒過盛,最終在病中被趕出賈府。“補雀裘”一節(jié)是她病重的根源,導(dǎo)致了她被驅(qū)逐時無力反抗,也間接導(dǎo)致了她歸家后很快病逝。她的才華,她的盡心,她的不幸,都隱含在“補雀裘”的過程中。
五更調(diào)鋪陳往復(fù)的體例,利于將典型環(huán)境下人物細膩豐富的情感變化進行多層次全方位展現(xiàn)。如《黛玉悲秋·梳妝臺》:
耳聽得蓮花漏已報初更,不怨天不怨地不怨旁人。怨只怨,二老爹娘亡故得早,怎忍心,撇下我年幼小姣生。
二更里,淚紛紛,無兄弟,少姐妹獨自一人。舉目無親真可痛,沒奈何,投入在外婆婆家來存身。
三更里,身入賈氏門,眉高眼低,各事總留神。多蒙那外婆婆疼愛,寶哥哥常照應(yīng),終日間作伴,都是一班表嫂姊妹們。
四更里,月落曉星沉,虛度光陰十六春。自幼兒。聰敏伶俐爭強好勝。怎奈是,心高命薄各事不如人。
五更里,金雞啼叫天色明,一夜相思好夢難成。四肢無力,勉強抬身起,整一整衣衫,揩一揩淚痕。[9]
黛玉之嘆,一嘆父母早亡,二嘆無兄弟姐妹,三嘆寄人籬下,四嘆心事無著處,五嘆又是一夜無眠。層層推進,由身世到處境,有對過去的哀傷更有對現(xiàn)在和將來的擔(dān)憂。這首五更調(diào),是黛玉一生的剪影,曲辭巧妙地將她的身世、個性、情感等濃縮在五更體的敘事中,兼用互文的修辭,形式上是五更體例,但人物情感并不為時序限制,細膩地寫出了黛玉長夜不眠、種種悲嘆縈繞于胸揮之不去的情形。第一人稱的視角,使得感情的抒發(fā)更直接、更打動人心。又如《補雀裘》:
怡紅院的晴雯命兒薄,芙蓉銜恨恨偏多,癡情兒一點錯把青春過。辜負奴姣姿罷喲,喝喝咳咳!令人淚如梭,辜負奴姣姿罷喲,喝喝咳咳!令人淚如梭。
弱體難禁這朔風(fēng)涼,懨懨染病臥牙床,偏遇公子把雀裘壞。憐惜寶玉兒罷喲,喝喝咳咳推被把活計忙,憐惜寶玉兒罷喲,喝喝咳咳推被把活計忙。
一更里來秉上燈,十指尖尖把繡針擎,動動針來奴的神不定。斜倚著繡枕兒罷喲,喝喝咳咳,桃腮面通紅,斜倚著繡枕兒罷喲,喝喝咳咳,桃腮面通紅。
二更里翠裘補上了半邊,緊蹙著蛾眉默默無言,風(fēng)送鐵馬聲不斷。似這等病體懨懨罷喲,喝喝咳咳,補到何時完?似這等病體懨懨罷喲,喝喝咳咳,補到何時完?
三更里翠裘未補成,陣陣的喘吁咳連聲,玉體兒斜靠紅綾難扎掙。欲待不補罷喲,喝喝咳咳,辜負了夙日的情,欲待不補罷喲,喝喝咳咳,辜負了夙日的情。
四更里翠裘才補完,針針相連,線線相連,佳人忽把朱顏變。嬌喘微微罷喲,喝喝咳咳,實在令人憐,嬌喘微微罷喲,喝喝咳咳,實在令人憐。
五更里翠裘遞給寶玉瞧,叫聲:“公子,仔細聽著,心血費盡補完了孔雀裘。你要知情罷喲,喝喝咳咳,不負奴心苗,你要知情罷喲,喝喝咳咳,不負奴心苗?!盵10]
《紅樓夢》第五十二回寫晴雯補雀裘一節(jié)時,詳寫了晴雯補雀裘工序之繁雜、過程之艱辛及寶玉對她的照顧之細心,對晴雯的心理描寫卻不多,只在開始寫她“挽了一挽頭發(fā),披了衣裳,只覺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掌不住。待不做,又怕寶玉著急,少不得狠命咬牙捱著?!毖a完之后“噯喲了一聲,便身不由主倒下了”。五更調(diào)《補雀裘》基于原著,采用了不一樣的角度,將焦點鎖定在晴雯身上,濃墨敘寫她拖著沉重病體、仍掙扎著補完雀裘過程中的所思所想。
三、帶著鐐銬舞蹈:五更調(diào)書寫的限制
同樣是五更調(diào),但是不得不承認,《寶玉哭靈·梳妝臺》是三篇中文學(xué)成就較差的一篇:
一更里,魂游離恨天,上窮碧落下黃泉;仙凡路隔難相見,夢里凄涼實可憐。
二更里,獨自想嬋娟,空嘆才高似謫仙;不該焚稿把癡情斷,枉將心事寄香奩。
三更里,回憶暮春天,手持花鋤出繡簾;葬花感泣萌閃念,人面桃花兩杳然。
四更里,相伴寶釵眠,春風(fēng)一度了前緣;閨中豈是真留戀?不過接續(xù)宗祧把孝道全。
五更里,云窗立志堅,埋頭溫習(xí)舊書篇;博成一第把雙親顯,好將忠孝學(xué)神仙。[9]61-62
這首曲子中,五個層次的敘事放在一起并不自然。前三段,悼念黛玉,展開回憶,把焚稿斷癡情和暮春葬花兩個經(jīng)典場景納入唱詞,有效地強化了陰陽兩隔的悲劇效果。后兩段基調(diào)突轉(zhuǎn),由凄涼悲痛的情緒忽然轉(zhuǎn)至傳宗接代、光宗耀祖的打算,感情轉(zhuǎn)變極不自然,寶玉哭靈的形象也因此大打折扣,整體抒情性比起前兩首遜色不少。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因為五更調(diào)本身在移植固有故事時頗多體例上的桎梏,既要符合格式,又要盡量保持故事的完整性;另一方面因為改編者接觸《紅樓夢》故事的途徑多樣,也許是閱讀了《紅樓夢》或其續(xù)書,也許是通過其他曲藝的表演,以致于改編者對故事人物形象的把握和《紅樓夢》原著存在偏差。而且,把這首五更調(diào)置于《寶玉哭靈》全篇中進行考察會發(fā)現(xiàn),這部分曲子在《寶玉哭靈》套曲全篇中的位置決定了其敘事抒情兩方面的缺憾。
《黛玉悲秋》和《寶玉哭靈》都采用了揚州清曲中的“大五瓣梅”*大五瓣梅,以〔滿江紅〕開頭,以〔跌板〕和〔落板〕收尾,中間插入五支或五支以上的曲牌。形式,《黛玉悲秋》所用的曲牌依次是〔滿江紅〕〔梳妝臺〕〔跌斷橋〕〔銀紐絲〕〔哭小郎〕〔剪靛花〕〔跌板〕〔落板〕,〔梳妝臺〕位于全曲的前部,在高潮〔哭小郎〕之前,是全曲敘事剛剛展開、抒情步步上升的階段,正適于借五更調(diào)大肆鋪陳渲染?!秾氂窨揿`》所用曲牌依次是〔滿江紅〕〔跌斷橋〕〔銀紐絲〕〔剪靛花〕〔鮮花調(diào)〕〔哭小郎〕〔補缸〕〔梳妝臺〕〔跌板〕〔落板〕?!彩釆y臺〕位于全曲高潮〔哭小郎〕之后,而緊接著曲尾〔跌板〕〔落板〕,很明顯是全曲敘事即將收攏、感情抒發(fā)由全面迸發(fā)到平復(fù)的階段,此處用五更調(diào),不好發(fā)揮其層層推進的優(yōu)勢,只得寥寥數(shù)語,漸唱漸收,逐步過渡到結(jié)尾。在音樂上,五更調(diào)不論處于高潮前還是高潮后,應(yīng)當都有其合理之處,但是從文本上看,由于整套曲辭的限制,改編成果未能盡如人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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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劉海寧
Autumn Wind Integrate into Autumn Dewdrop—Research on Wu-geng Turn in Theme about A Dream in Red Mansions
Qi Xin-yua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100,China)
Abstract:Many works of folk art had adapted A Dream in Red Mansions. But during a long time, most researches had focused on Zidishu(子弟書).There was little research on the other raps in A Dream in Red Mansions, let alone on Wu-geng Tune(五更調(diào))which was a particular style. Wu-geng Tune was native, whether it was narrative or lyric, because of its style called as "DingGeLianZhang". However, in A Dream in Red Mansions, Wu-geng Tune has appeared. This was another notable phenomenon about integration of fiction, drama and folk. The fundamental reason of this phenomenon was that Wu-geng Tune and A Dream in Red Mansions had a similar lyrical tone. It was inevitable to combine these two. Not only A Dream in Red Mansions could expand its influence deep into the civil lives through the traditional forms of Wu-geng Tune, but also Wu-geng Tune could be injected new motive and keep fresh through A Dream in Red Mansions.
Key words:A Dream in Red Mansions; Wu-geng tune; Dunhuang Quzici; Yangzhou Qingqu
作者簡介:齊心苑(1988-),山東大學(xué)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元明清文學(xué)研究。
基金項目:2015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明清民國歌謠整理與研究及電子文獻庫建設(shè)”(152DB078)。
中圖分類號:I207.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444(2016)01-0102-04
收稿日期:2015-0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