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昊 林(首都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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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孫權攻合肥性質(zhì)探討
李 昊 林
(首都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048)
摘 要:建安二十四年孫權攻合肥事件因為發(fā)生于關羽攻樊城和呂蒙襲荊州之前,所以對于理解建安二十四年孫權與曹劉兩方的關系變動有重要意義。通過考辨其進攻時間和這一年曹孫劉三方關系的變動,可推斷此次孫權攻合肥可能具有小規(guī)模掠奪和向劉備方示好的雙重性質(zhì)。
關鍵詞:建安二十四年;孫權攻合肥;曹操;孫權;劉備;曹孫劉關系
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孫權攻合肥事件最早見于《三國志·魏書·溫恢傳》:
建安二十四年,孫權攻合肥,是時諸州皆屯戍?;种^兗州刺史裴潛,曰:“此間雖有賊,不足憂,而畏征南方有變。今水生而子孝縣軍,無有遠備。關羽驍銳,乘利而近,必將為患?!庇谑怯蟹侵隆Tt書召潛及豫州刺史呂貢等,潛等緩之?;置苷Z潛曰:“此必襄陽之急欲赴之也。所以不為急會者,不欲驚動遠眾。一二日必有密書促卿進道,張遼等又將被召。遼等素知王意,后召前至,卿受其責矣?!睗撌芷溲?,置輜重,更為輕裝速發(fā),果被促令。遼等尋各見召,如恢所策。[1]479
按史料所言,建安二十四年孫權曾經(jīng)有過一次進攻合肥的軍事行動,但可能由于規(guī)模較小,這次軍事行動卻沒有被當時的揚州刺史溫恢和兗州刺史裴潛所重視。溫恢還預料到征南將軍曹仁有可能被關羽的水攻打敗,所以提醒裴潛早作支援曹仁的準備。
孫權在位期間,為了獲得北上的通道,于建安二十四年之前和之后都多次攻打過合肥,原不足為奇。但按以往學者所言,曹孫已于建安二十二年秘密聯(lián)合,雙方聯(lián)合的最大成果,就是于建安二十四年擊敗了荊州關羽。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xiàn)了孫權攻打曹操屬地的事件,似乎又昭示著曹孫在建安二十四年荊州之爭之前并未聯(lián)合,這就對以往學者的說法提出了挑戰(zhàn)。
有關這次事件的記載只存在于《三國志·魏書·溫恢傳》中,沒有其他材料進行佐證。《資治通鑒》對于這件事情的表述大體相同,應當也是只根據(jù)了《三國志·魏書·溫恢傳》而寫的:
孫權攻合肥。時諸州兵戍淮南。揚州刺史溫恢謂兗州刺史裴潛曰:“此間雖有賊,然不足憂。今水潦方生,而子孝縣軍,無有遠備,關羽驍猾,正恐征南有變耳。”[2]2160
以往學者在研究三國史時,對于建安二十四年過多地關注于上半年劉備取漢中和下半年的關羽攻樊城以及失荊州等重大事件,對于這年的孫權攻合肥事件沒有應有的重視。不少學者對于建安二十四年下半年的認識往往以荊州之爭為主線,進而靜態(tài)地以為這年的曹孫關系是早已暗自聯(lián)合。通過對相關史料的梳理,會改變我們以往對于建安二十四年曹孫劉三方關系的認識。
根據(jù)對史料的研究,可知孫權攻合肥的具體時間是在建安二十四年七月。
根據(jù)溫恢所言“今水生而子孝縣軍”,可知孫權攻合肥之事發(fā)生在漢水大溢之前,而根據(jù)《后漢書》記載,“(建安)二十四年八月,漢水溢流,害民人”[3]。我們可以確定孫權攻合肥發(fā)生在八月甚至之前。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將此年孫權攻合肥一事寫到七月,并置于關羽攻荊州事件之前:
孫權攻合肥。時諸州兵戍淮南。揚州刺史溫恢謂兗州刺史裴潛曰:“此間雖有賊,然不足憂。今水潦方生,而子孝縣軍,無有遠備,關羽驍猾,正恐征南有變耳。”已而關羽果使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將軍傅士仁守公安,羽自率眾攻曹仁于樊。仁使左將軍于禁、立義將軍龐德等屯樊北。八月,大霖雨,漢水溢……[2]2160
按司馬光的看法,從時間上來說,先有孫權攻合肥,其次才有關羽攻樊城之事。而《三國志·魏書·溫恢傳》中的內(nèi)容應當以“于是有樊城之事”為斷,前面的孫權攻合肥事件以及溫恢、裴潛的談話發(fā)生在七月,“樊城之事”發(fā)生在八月,后來的“詔書召潛及豫州刺史呂貢等”以及溫恢、裴潛的再次對話發(fā)生在十月。
后來發(fā)生的呂蒙受命攻荊州之事發(fā)生在閏十月:
閏月,權征羽。先遣呂蒙襲公安,獲將軍士仁……十二月,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子平、都督趙累等于章鄉(xiāng),遂定荊州。[1]1120
在關羽未動兵之時,即有孫權攻合肥之事,可見若要確定此次軍事行動的性質(zhì),需要明晰建安二十四年七月之前的孫、曹、劉三方關系,而不可被關羽攻樊城之后的孫曹結盟關系所迷惑。
(一)此時的曹孫雙方尚未聯(lián)合
認為曹孫早已聯(lián)合的學者,其根據(jù)的史料無非是《三國志·吳書·吳主傳》的一條記載:“二十二年春,權令都尉徐詳詣曹公請降。公報使修好,誓重結婚”[1]1120。張作耀先生就由此認為曹孫聯(lián)盟在建安二十二年已經(jīng)建立,“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戰(zhàn)略又一大變,他把劉備作為主要敵人”[4],“一個以孫權‘請降’為前提的各自為用的臨時同盟,戲劇性地形成了”[5]。何茲全先生也持有與張作耀先生類似的看法,認為“這時,孫權已為與曹操休戰(zhàn)轉(zhuǎn)而向關羽進攻打下埋伏,只等機會了”[6],但這樣的觀點或許是已知歷史結果后的判斷。
建安二十二年的這次孫權請降是有特定背景的,其原因就是孫權防御曹操進攻的失敗,其事詳見《三國志·魏書·武帝紀》:
二十二年春正月,王軍居巢,二月,進軍屯江西郝溪。權在濡須口筑城拒守。遂逼攻之,權退走。三月,王引軍還,留夏侯惇、曹仁、張遼等屯居巢。[1]49
《三國志·吳書·吳主傳》也記載 “二十一年冬,曹公次于居巢,遂攻濡須”[1]1120,面對曹操的進攻,孫權防御失敗,然而在三月曹操即回師。觀“二十二年春,權令都尉徐詳詣曹公請降”中的“春”字,就已經(jīng)說明孫權的請降發(fā)生在這一年的一、二、三月之中,根據(jù)上下文,具體的請降時間當為孫權敗退之后及曹操回師之前,很明顯孫權請降促成了曹操的回軍。
這種情況下的請降乃一時權宜之計,怎能認為是曹孫已提前兩年就開啟了合作關系的標志呢?至于“誓重結婚”等,不過是外交辭令,根本不能說明曹孫已經(jīng)有了實質(zhì)性的盟約和親善的關系。況且曹操撤軍之時依然留下了夏侯惇、曹仁和張遼的軍隊屯守居巢前線,比起之前張遼獨鎮(zhèn)合肥,對于孫權的軍事防備反而加強。
而根據(jù)史料記載,也可以推斷出,在建安二十四年七月,孫權尚未稱藩于曹操,雙方依然敵對。
孫權開始與曹操聯(lián)合的時間,是在此年十月,“冬十月,軍還洛陽。孫權遣使上書,以討關羽自效”[1]52。這說明孫權向曹操正式表明稱臣是在十月,此前未有曹孫表明聯(lián)合意向的記載。
而且,當關羽威震華夏,曹操欲遷都以避其鋒時,司馬懿和蔣濟都進行了勸阻:
帝諫曰:“禁等為水所沒,非戰(zhàn)守之所失,于國家大計未有所損,而便遷都,既示敵以弱,又淮沔之人大不安矣。孫權、劉備,外親內(nèi)疏,羽之得意,權所不愿也。可喻權所,令掎其后,則樊圍自解?!盵7]
濟說太祖曰:“劉備、孫權,外親內(nèi)疏,關羽得志,權必不愿也??汕踩藙駲嘬b其后,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盵1]451
曹公議徙許都以避其銳,司馬宣王、蔣濟以為關羽得志,孫權必不愿也??汕踩藙駲嘬b其后,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1]942
他們二人在勸諫中評價孫劉關系時用的是“外親內(nèi)疏”,可見在其他見識較低的魏臣甚至曹操眼中,孫劉同盟關系可以用“親”來形容。二人對于孫權會不會出兵也依據(jù)的是“關羽得志,孫權必不愿也”這種推斷性論證,而沒透露任何孫權已經(jīng)摒棄和劉備的同盟或者孫權已暗自結盟曹操的信息,甚至還準備付出一定的代價(給封號和承認領地)來促使孫權出兵,這些可以反證孫權在那時還沒與曹操聯(lián)合。更明顯的證據(jù)則是司馬懿勸阻曹操遷都的理由是“既示敵以弱,又淮沔之人大不安矣”,淮水流域為曹操阻擋孫權進攻的前線,沔水(漢水上游)流域為曹操阻擋漢中王劉備進攻的前線,如此類比,更揭示了孫權對曹操而言依然是敵人。
而到了十月孫權稱藩之后,曹操立刻把合肥地區(qū)的駐軍派往荊州救援。
從《三國志·魏書·溫恢傳》的描述中可以發(fā)現(xiàn),十月曹操“詔書召潛及豫州刺史呂貢等”的這次軍事調(diào)動也包括了布置在居巢的張遼軍隊,而且合肥地區(qū)的二十六軍都督夏侯惇也被調(diào)動了過來,其事俱見于張遼和夏侯惇的列傳中:
關羽圍曹仁于樊,會權稱藩,召遼及諸軍悉還救仁。[1]520
二十四年太祖軍(擊破呂布①軍)于摩陂,召惇常與同載,特見親重,出入臥內(nèi),諸將莫得比也。[1]268
可以說,合肥附近的駐軍幾乎傾巢而出救援襄樊了。
據(jù)《三國志·吳書·吳主傳》注引《魏略》,孫權曾給魏文帝上書,其中有這樣的內(nèi)容:“又曰:‘先王以權推誠已驗,軍當引還,故除合肥之守,著南北之信,令權長驅(qū)不復后顧?!盵1]1127。這句話也說明了曹操的那次軍隊調(diào)動的結果是使合肥守備空虛,對孫權行不成威脅。
如果此前曹孫已經(jīng)聯(lián)合,那么何必要等到關羽已經(jīng)圍樊城和滅于禁七軍近兩個月后,才開始派遣合肥的軍隊救援呢?可見,孫權的暗地示好,承諾襲取關羽后方,等于撤除了合肥的戰(zhàn)略威脅,才是曹操可以派合肥軍隊馳援的原因。
因此,在孫權攻合肥的七月以及之前,曹孫之間還是互相敵對防備的關系。
(二)此時的孫劉依然維持同盟關系
孫權及呂蒙對關羽占據(jù)的荊州部分一直有所圖謀,這是不爭的事實,呂蒙接任魯肅職務后,就對孫權言明徐州之不可取和關羽的威脅巨大,建議“不如取羽,全據(jù)長江,形勢益張”[1]1278。這也是前輩學者認為孫權在建安二十二年請降于曹操就是正式結盟的思想根源。
孫劉之間雖然在建安二十年發(fā)生了爭三郡事件,但是在聽聞曹操將攻漢中時,劉備已經(jīng)進行了妥協(xié),以湘水為界讓出三郡,雙方的矛盾暫時化解,呂蒙固然曾獻計攻關羽,可孫權并未計劃何時行動,到了建安二十二年,“及蒙代肅,初至陸口,外倍修恩厚,與羽結好”[1]1278,可見雙方的關系在表面上還是親善的。后來關羽攻樊城時,即使之前索婚不成,孫權還曾通書試圖派兵相助:
先是,權遣使為子索羽女,羽罵辱其使,不許婚,權大怒。[1]941
《典略》曰:“羽圍樊,權遣使求助之,敕使莫速進,又遣主簿先致命于羽,羽忿其淹遲,又自已得于禁等,乃罵曰‘狢子敢爾,如使樊城拔,吾不能滅汝邪,權聞之,知其輕已,偽手書以謝羽,許以自往……’”[1]942
當然,裴松之引用《典略》時也對此史料表示懷疑,下文即說“臣松之以為,荊、吳雖外睦,而內(nèi)相猜防。故權之襲羽,潛師密發(fā)。按《呂蒙傳》云:‘伏精兵于艨艟之中,使白衣?lián)u櫓,作商賈服?!源搜灾?,羽不求助于權,權必不語羽當往也。若許相援助,何故匿其形跡乎?”他認為以當時荊州關羽與揚州孫權表面和睦但內(nèi)心互相猜忌的狀況,不可能出現(xiàn)大部隊主動援助對方而不怕引起誤會的行為。方詩銘先生進而認為此句字詞順序存在問題,應將“權遣使求助之”變動為“遣使求權助之”[8],即關羽曾求助孫權調(diào)兵合攻,但因為孫權的遲緩而生氣怒罵。
但無論如何,這些都說明,在關羽攻樊城之前,孫劉聯(lián)盟依然在維持,甚至孫權還在一直做著維系同盟關系的努力。孫權與關羽的關系是隨著關羽攻荊州的過程逐步惡化的,曹孫聯(lián)盟也是逐步建立起來的,如果我們的思維過于從屬呂蒙襲荊州的結果,進而認定孫權這些行為都是迷惑關羽的詐術,就太本末倒置了。
孫權和呂蒙雖然早已認定“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復,不可以腹心侍也”[1]1278,并且從孫權的態(tài)度“深納其策”也可看出奪取荊州已然成為他們的既定戰(zhàn)略,但在沒有合適契機之時,他們也不可能主動破壞聯(lián)盟關系。況且如前面所述,彼時曹孫尚未結盟,一旦孫劉聯(lián)盟破裂,曹操未必會幫助孫權。對于孫權來說,坐視關羽和曹操的軍隊持久對峙,互相消耗,自身從中漁利,反而是上上之策。
然而戰(zhàn)爭的進程卻是“禁降羽,羽又斬將軍龐德。梁郟、陸渾群盜或遙受羽印號,為之支黨,羽威震華夏”[1]941,連曹操都打算遷都避其鋒芒,至此,關羽有可能吞并魏屬荊州,吳方才感到不可坐視關羽獨占長江南北,這才有了背盟的需求,其因果關系亦見于記載:
會漢水暴起,羽以舟兵盡虜禁等步騎三萬送江陵,惟城未拔。權內(nèi)憚羽,外欲以為己功,箋與曹公,乞以討羽自效。[1]1120
而且樊城危急,曹操也有了與孫權聯(lián)合的必要,只有在這時,孫權的背盟,才能獲得最大的收益。
不可否認的是,關羽多次輕慢孫權以及擅自取吳方湘關的軍糧,激怒了孫權,對其背盟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羽盡擒禁等,人馬數(shù)萬,托以糧乏,擅取湘關米。權聞之,遂行,先遣蒙在前。[1]1278
綜上所述,在建安二十四年七月到十月之間,曹孫劉三方關系的變動很復雜,并不像往常學者所認為的曹孫早已聯(lián)合和孫劉早已交惡,關羽攻荊州的順利進展才是曹孫關系和孫劉關系扭轉(zhuǎn)的關鍵。所以,在關羽攻樊城之前的七月,孫劉聯(lián)盟依然在保持,且荊州形勢穩(wěn)定,孫權也沒必要與曹操暗自聯(lián)合。
而在此前,曹劉爭漢中的戰(zhàn)事剛剛結束,當年五月曹操被迫放棄漢中,回軍長安,又丟失了漢中東南部的上庸、房陵、西城三郡,劉備即位漢中王,劉備勢力對曹操勢力造成了赤壁之后又一重大打擊,這種情況下,七月份這次孫權進攻合肥,應當是針對曹魏的,雖然規(guī)模小,但也是在向劉備、關羽等人表明立場和態(tài)度。
在宋杰教授的著作《中國古代戰(zhàn)爭的地理樞紐》中,提到了這次事件。他認為,此次孫權攻合肥事件是從屬于呂蒙西征的一次提前作戲的軍事行動,目的是為了迷惑魏蜀雙方,從而更好地襲取荊州。孫權在主力西征之前,為了迷惑魏蜀兩家,遮掩自己的真實意圖,曾派遣一支部隊北越巢湖去佯攻合肥。曹魏方面,盡管接到孫權的降書,但考慮到兵不厭詐,有可能是敵人的詭計,為了防止受到孫權的欺騙,仍派遣了鄰近諸州的援軍前往合肥助守。其事可見《三國志》卷15《魏書·溫恢傳》[9]。
建安二十四年孫權方最大的軍事事件就是呂蒙襲荊州,懷疑兩次事件有關聯(lián)也很合理,但筆者認為,這兩件事并沒有關系。
呂蒙屯軍地點在陸口,合肥方向在其東北,荊州方向在其西。孫權當時居于建業(yè),既然攻合肥的軍隊是孫權所派出的,那對于關羽來說,呂蒙依然按兵不動,自然不可能放松戒備。從《三國志·吳書·呂蒙傳》可以看出,關羽即使出兵樊城后,依然在荊州布置了相當?shù)姆朗乇?,導致呂蒙無法制定有效的襲荊州計劃,直到呂蒙稱病、陸遜代任以及陸遜致書關羽等一系列事件后,關羽才放松了防守,又將一部分荊州守軍調(diào)到樊城前線:
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圖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眾還建業(yè),以治疾為名。羽聞之,必撤備兵,盡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而羽可擒也。”遂稱病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陰與圖計。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樊。[1]1278
遜至陸口,書與羽曰:“前承觀釁而動,以律行師,小舉大克,一何巍??!敵國敗績,利在同盟,聞慶拊節(jié),想遂席卷,共獎王綱。近以不敏,受任來西,延慕光塵,思廩良規(guī)?!庇衷唬骸坝诮纫姭@,遐邇欣嘆,以為將軍之勛足以長世,雖昔晉文城濮之師,淮陰拔趙之略,蔑以尚茲。聞徐晃等少騎駐旌,窺望麾葆。操猾虜也,忿不思難,恐潛增眾,以逞其心。雖云師老,猶有驍悍。且戰(zhàn)捷之后,??噍p敵,古人杖術,軍勝彌警,愿將軍廣為方計,以全獨克。仆書生疏遲,忝所不堪。喜鄰威德,樂自傾盡。雖未合策,猶可懷也。倘明注仰,有以察之。”羽覽遜書,有謙下自托之意,意大安,無復所嫌。[1]1345
可見孫權攻合肥并沒有起到迷惑關羽的效果,從結果上來看,關羽的削弱防守和孫權攻合肥事件沒有聯(lián)系,因此筆者認為,建安二十四年孫權攻合肥事件是一次有獨立目的的軍事行動,與后來的呂蒙襲荊州并無關聯(lián)。
由于此次事件只存在于《三國志·魏書·溫恢傳》中,從魏書和吳書其他內(nèi)容中都沒有提到,我們無法知道有吳國哪位將領參與了這次行動,可能吳國在這次進攻中沒有大規(guī)模的人員調(diào)動。進而可以推斷,孫吳雖然趁曹魏受挫之時想趁火打劫,但當然也不愿損失兵力讓蜀漢漁利,這次進攻也不會是以攻城略地為目的,那么,就極有可能是一次人口、財物、糧食的掠奪。
據(jù)《三國志·魏書·劉馥傳》記載,早在劉馥任揚州刺史時,“聚諸生,立學校,廣屯田,興治芍陂及茹陂、七門、吳塘諸堨以溉稻田,官民有畜”[1]463。據(jù)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三冊[10]可看到,芍陂位于今安徽壽縣南,茹陂位于今河南固始縣東南,吳塘陂位于安徽潛山縣西北,七門堰位于今安徽舒城縣西南。對比到建安二十四年的曹孫邊境,可以看出,七門堰在合肥西南的兩國交界處,吳塘在吳置廬江郡境內(nèi),劉馥曾經(jīng)營過的田地,因為戰(zhàn)爭已經(jīng)有一部分被孫吳占領了。那么在合肥周圍,必然有曹魏經(jīng)營多年的屯田,而且種的糧食是水稻?!秴蚊蓚鳌分械摹安芄仓旃鉃閺]江太守,屯晥,大開稻田”[1]1276,也可證明這點。
大概在西晉成書的《廣志》記載了很多當時南方地區(qū)的風土物產(chǎn),現(xiàn)已散佚,但在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中還保留了其部分內(nèi)容,《齊民要術》載:“《廣志》云:‘有虎掌稻、紫芒稻、赤芒稻、白米。南方有蟬鳴稻,七月熟;有盡下白稻,正月種,五月獲,獲訖,其根莖復生,九月熟;青芋稻,六月熟;累子稻、白漢稻,七月熟。此三稻大而且長,米半寸,出益州,粳有烏粳、黑穬、青亟、白夏之名?!盵11]西晉之時距三國之時不遠,可以類比得出結論,在長江流域種植的水稻的品種中很多會在七月收獲。
既然孫權攻合肥恰好發(fā)生在秋收之時,那么這次行動目的是掠奪的可能性就極大。在戰(zhàn)爭時代,兩國交界處出現(xiàn)掠奪人口的事情并不少見,如《三國志·吳書·吳主傳》所載“(吳赤烏四年)夏四月,遣衛(wèi)將軍全琮略淮南,決芍陂,燒安城邸閣,收其人民”[1]1144以及《三國志·吳書·三嗣主傳》所載的“天紀元年夏,夏口督孫慎出江夏,汝南燒略居民”[1]1172。
而趁對方秋收之時奪糧之事也發(fā)生過?!度龂尽の簳M寵傳》載“至八月,寵以為田向收熟,男女布野,其屯衛(wèi)兵去城遠者數(shù)百里,可掩擊也。遣長吏督三軍循江東下,摧破諸屯,焚燒谷物而還”[1]725?!度龂尽な駮ぶT葛亮傳》引《漢晉春秋》云“亮分兵留攻,自逆宣王于上邽,郭淮、費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麥”[1]925。
在進攻方無法快速奪得敵方屬地時,通過掠奪其戰(zhàn)略資源達到削弱敵方的目的,并且補充自身實力,是一種常見且有效的戰(zhàn)術。在面對老對手孫權的進攻時,揚州刺史溫恢卻仍然能輕描淡寫地說出“此間雖有賊,不足憂”這句話,也已經(jīng)暗示了孫權的這次進攻本來就沒有多大的威脅性,即,孫權的這次進攻雖然會造成損失,卻無傷大局。所以,筆者推斷,孫權攻合肥是一次掠奪行動,其目的可能是掠奪魏軍在合肥附近屯種的稻糧以及掠奪一部分人口。
孫權在建安二十四年之前曾兩次進攻合肥,分別在建安十三年和建安二十年。建安十三年時:
權自率眾圍合肥,使張昭攻九江之當涂。昭兵不利,權攻城,逾月不能下。曹公自荊州還,遣張喜將騎赴合肥。未至,權退。[1]1118
建安二十年時:
權守合肥十余日,城不可拔,乃引退。[1]519
孫權前兩次進攻合肥,都是以攻陷城池為目的,而建安二十四年這次進攻,乃是在同盟關系下對劉備攻下漢中及東三郡的一種應和,但其必然是樂于見到劉備勢力與曹操勢力互相消耗的,故雖襲擾合肥卻不作攻堅行動,既能于自身實力無損,也在對曹關系的處理方面留下余地。
即使以軍事角度講,如果關羽能和曹操的軍隊對峙于荊州,彼此消耗,是孫權最期望的局面,便不會有助曹操攻擊關羽的行動。雖然最后的結果是關羽勝于禁和呂蒙襲荊州,但如果反過來是關羽慘敗,孫權也必然不會坐視曹操的勢力侵入荊南。因此,將建安二十二年孫權的“請降”和二十四年呂蒙襲荊州聯(lián)系到一起,認為曹孫早已密謀共同行動,是一種先入為主的看法。
而在這種背景下,孫權攻合肥的行動既不同于前兩次攻合肥那樣具有強烈的占領目的,也與之后的曹孫結盟以及呂蒙襲荊州等事無關。
依上文推斷,建安二十四年孫權攻合肥的軍事行動應當具有兩個性質(zhì),表面上可能是一次小規(guī)模的掠奪行動,但深層次的性質(zhì)卻是一種隔岸觀火心理下的向蜀漢表態(tài)合作攻曹的軍事行動。
注 釋:
① 此處的“呂布”應為“關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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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耿春紅 英文校對:楊 敏)
The Nature of Sun Quan’s Attack on Hefei in 24 Years of Jian'an
LI Haolin
(College of History,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8, China)
Abstract:In 24 years of Jian'an, Sun Quan attacked Hefei. It happened before Guan Yu attacked Fancheng and Lv Meng on Jingzhou, which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understanding the change of the relation between Sun Quan and Cao Cao, and that between Sun Quan and Liu Bei. In studying the exact time of his attack and the change of the tripartite relationship of Cao, Sun and Lv in that year, one can infer Sun Quan’s attack on Hefei has the dual characteristics of a small-scale plunder and the overtures to Liu Bei.
Key words:24 years of Jian’an; Sun Quan’s attack on Hefei; Cao Cao; Sun Quan; Liu Bei; the relationship of Cao Cao Sun Quan and Liu Bei
中圖分類號:K2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065(2016)03-0118-06
DOI:10.3969/j.issn.1673-2065.2016.03.021
收稿日期:2015-12-25
作者簡介:李昊林(1992-),男,河北衡水人,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在讀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