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治 平(上海社會科學院 哲學研究所,上海 200235)
?
董仲舒《春秋》辭法十舉
余 治 平
(上海社會科學院 哲學研究所,上海 200235)
摘 要:沒有董仲舒,后人則很難讀懂《春秋》辭。傳世文獻《春秋繁露》對《春秋》屬辭比事的概括主要集中在前六篇。這六篇在《春秋繁露》八十二篇中,編排靠前,寫作風格與后半部有別,應該是董子親撰,是研究董子《春秋》辭法的第一手資料和文獻基礎。董子《春秋》學蓋存辭法二十二種,文章列舉其中的常辭、移其辭、況辭、去明著未明、婉辭、微辭、溫辭、惡戰(zhàn)伐、辭指關系、尤貴尤賤之辭,凡十例。
關鍵詞:董仲舒;《春秋繁露》;《春秋》;辭法
今本《春秋繁露》一書中,涉及《春秋》屬辭比事問題的總結、評說與論述,可以比較清晰地反映出董仲舒及其后學治《春秋》辭的基本思路?,F(xiàn)在就讓我們按照段熙仲先生在《春秋公羊?qū)W講疏》[1]一書第三編“屬辭”第二章“述董”中所做的梳理與分類,分別辨析、疏證和詮釋董子《春秋》學的二十二辭法。限于篇幅,茲僅列舉出其中的十個。
值得注意的是,《春秋繁露》對《春秋》屬辭比事的概括、總結和評議,大多分布于其前六篇,即《楚莊王第一》《玉杯第二》《竹林第三》《玉英第四》《精華第五》《王道第六》,而這六篇里又以前三篇最為集中。這六篇在《春秋繁露》八十二篇中,編排很靠前,屬于詮解《春秋》的文字,寫作風格與后半部迥然有異,為董仲舒本人所親撰的可能性極大,所以便成為研究董仲舒《春秋》辭法的第一手資料和文獻基礎。離開董子,后人對于《春秋》之辭則幾乎不得其門而入。
《春秋繁露》之《竹林》篇曰:“《春秋》之常辭也,不予夷狄,而予中國為禮。至邲之戰(zhàn),偏然反之。”[2]15
《觀德》篇亦曰:“《春秋》常辭,夷狄不得與中國為禮,至邲之戰(zhàn),夷狄反道,中國不得與夷狄為禮,避楚莊也?!盵2]56-57
魯宣公十二年,“夏,六月,乙卯,晉荀林父帥師及楚子戰(zhàn)于邲,晉師敗績”。
《公羊傳》曰:
大夫不敵君,此其稱名氏以敵楚子,何?
不與晉而與楚子為禮也。
曷為不與晉而與楚子為禮也?
莊王伐鄭,勝乎皇門,放乎路衢。
鄭伯肉袒,左執(zhí)茅旌,右執(zhí)鸞刀,以逆莊王曰:“寡人無良,邊垂之臣,以干天禍,是以使君王沛焉,辱到敝邑。君如矜此喪人,錫之不毛之地,使帥一二耋老而綏焉,請唯君王之命?!?/p>
莊王曰:“君之不令臣,交易為言,是以使寡人得見君之玉面,而微至乎此!”
莊王親自手旌,左右揮軍,退舍七里。
將軍子重諫曰:“南郢之與鄭相去數(shù)千里,諸大夫死者數(shù)人,廝役扈養(yǎng)死者數(shù)百人,今君勝鄭而不有,無乃失民臣之力乎?”
莊王曰:“古者杅不穿、皮不蠹,則不出于四方。是以君子篤于禮而薄于利,要其人而不要其土。告從,不赦,不詳。吾以不詳?shù)烂?,災及吾身,何日之有??/p>
既則晉師之救鄭者至,曰:“請戰(zhàn)?!?/p>
莊王許諾。
將軍子重諫曰:“晉,大國也。王師淹病矣,君請勿許也?!?/p>
莊王曰:“弱者吾威之,強者吾辟之,是以使寡人無以立乎天下!”
令之還師而逆晉寇。
莊王鼓之,晉師大敗。
晉眾之走者,舟中之指可掬矣。
莊王曰:“嘻!吾兩君不相好,百姓何罪?”
令之還師而佚晉寇。[3]195
按照《春秋》書法之慣例,所聞世內(nèi)諸夏而外夷狄,強調(diào)夷夏之辨,屬辭比事與中國,而不與夷狄。在邲之戰(zhàn)則例外。當時晉國勢力衰弱,楚國欲圖霸業(yè),邲之戰(zhàn)楚人大敗晉師。《春秋》及《公羊傳》大肆褒揚楚莊王在邲之戰(zhàn)中“篤于禮而薄于利”、體恤士眾生命的言行?!肮耪邧f不穿、皮不蠹,則不出于四方”一句,何休《解詁》曰:“杅,飲水器;穿,敗也。皮,裘也;蠹,壞也。言杅穿皮蠹,乃出四方。古者出四方朝聘征伐,皆當多少圖有所喪費,然后乃行爾。喻已出征伐,士卒死傷,固其宜也,不當以是故滅有鄭?!盵4]352莊王以古喻今,意在說明盡管征戰(zhàn)討伐在所難免,造成傷亡、費盡財物,但也決不至于亡人之國。與鄭襄公的假借王命、剛愎自用相比,出自蠻夷的楚莊王反倒應該算是一個文明的君王。夷夏之間雖然有辨,但亦有變。禮樂之蕩然無存,諸夏也會淪為新夷狄。這便足以顛覆《春秋》一書“不予夷狄、而予中國為禮”之常辭書法,所以接下來董仲舒又說“《春秋》無通辭”,以解釋這里稱楚莊王為“楚子”的原因。
《春秋》之中,君弒,賊不討,則不書葬,賊也不復見。這是《春秋》之常辭。《玉杯》篇曰:“是故君殺賊討,則善而書其誅;若莫之討,則君不書葬,而賊不復見矣。不書葬,以為無臣子也;賊不復見,以其宜滅絕也。今趙盾弒君,四年之后,別牘復見,非《春秋》之常辭也?!盵2]13不書君葬,意在貶斥國無臣子。賊不復見,則意在滅絕其人,彰顯王法。
趙盾,是晉國大夫,即趙衰子,名盾,字孟,謚宣,史稱趙宣子。晉襄公時將中軍,為重臣,執(zhí)掌朝政。魯宣公二年,“秋,九月,乙丑,晉趙盾弒其君夷獐”[3]180。晉靈公不君,趙盾力諫,靈公卻欲殺之,于是便出奔國外。魯宣公六年,大夫趙穿殺晉靈公,從周王室迎公子黑臀回晉并立之為君,即晉成公,趙盾于是也返回了晉國。趙“盾弒君在宣二年,至六年侵陳復見。弒君賊復見者,尚有州吁、寧喜之屬。其余后雖見殺,或不去其官,是不唯趙盾一人之復見”[5]39。
隱公十一年冬,十一月,《公羊傳》曰:“《春秋》君弒,賊不討,不書葬,以為無臣子也?!盵3]22宣公六年,《公羊傳》曰:“趙盾弒君,此其復見何?親弒君者,趙穿也。親弒君者趙穿,則曷為加之趙盾?不討賊也?!盵2]195何休《解詁》曰:“據(jù)宋督、鄭歸生、齊崔杼弒其君,后不復見?!盵4]328賊不復見,是《春秋》常辭,但常辭也有例外。弒君之賊既已復見,《春秋》一定會再以另一種屬辭方式滅之、絕之。
《竹林》篇曰:“《春秋》無通辭,從變而移。今晉變而為夷狄,楚變而為君子,移其辭,以從其事?!薄稗o不能及,皆在于指,非精心達思者,其庸能知之。”[2]15-16公羊家的夷夏之辨一向以文明素質(zhì)為標準,而不以種族、地緣為尺度,晉襄公生在諸夏,卻已經(jīng)非道非義;楚莊王身在蠻夷,卻可以知禮進德,其實他們誰都并不天生就是惡人,《春秋》對人事物的屬辭,雖然存在著固定不變的條條框框,但也強調(diào)靈活變通,因人而異,因事而宜,因物而別,沒有絕對的誰是誰非,只有道義禮法,才是唯一的杠桿。
《精華》曰:“《春秋》無達辭,從變、從義,而一以奉天?!盵2]24
《春秋》為立義之書,屬辭則應當圍繞義法而展開。蘇輿指出:“論《春秋》者,泥詞以求而比,多有不可貫者,故一以義為主。下文云‘詞不能及,專在于指’。大抵《春秋》先義法,后比例。以義法生比例,非緣比例求義法也?!盵5]46顯然,《春秋》之書,“義法”先于“比例”,重于“比例”,“比例”應該始終緊扣“義法”這個核心。
屬辭雖重要,但王義更重要。屬辭再精當、再微妙,也只是王義的外在包裝?!洞呵铩贰耙破滢o”的目的也無非是通達意旨,撥亂反正,恢復仁道。董仲舒所說的“辭不能及,皆在于指”,不妨看作是《春秋》屬辭比事的第一法則。
《楚莊王》篇曰:“《春秋》之辭,多所況,是文約而法明也?!盵2]9
這里的“況”,指比擬、比方、比照,譬喻,相當于。蘇輿則一直把《春秋》屬辭比事當作“比例”,他說:“詞多以況譬而見,所謂比例?!盵5]3《春秋》之比例,是以義為例,觸事而貫通?,F(xiàn)代漢語中的“比例”,則是不同數(shù)值之商。
孔子撰《春秋》,春作秋成,凡一萬八千余字,這么短的篇幅里要彰顯出王法道義的淵博內(nèi)容,則必然在措辭上下一番工夫,即使稱不上字字珠璣,匠心獨運,起碼也應該算字斟句酌、反復推敲了。所以,《史記·孔子世家》說,《春秋》之“約其文辭而指博”,以致于“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6]420,為孔子所撰的《春秋》文本,辭精義達,完美無缺,后人想要增加一字或減少一字,都是無謂之舉。
于是,司馬遷還舉例說明《春秋》之“文約”“法明”:
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①
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于河陽”。
推此類,以繩當世,貶損之義,后有王者,舉而聞之。
《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6]420
《春秋》反對吳、楚之國僭越稱王,反對諸侯“致天子”。僖公二十八年,夏、冬,晉文公竟然先后召集踐土之會和溫之會,周襄王應召而赴會。魯僖公朝見天王,《春秋》分別以隱諱的筆法書之以“公朝于王所”“天王狩于河陽”[3]133,135。臣不能召君,諸侯也不能召天子,否則則為天理所不容。因為天王至尊,是天下之共主。發(fā)生吳楚之君稱王、晉文公召天子一類的事情,標志著“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禮法傳統(tǒng)已經(jīng)全面崩潰,“大一統(tǒng)”也只是政治理想而已了,于現(xiàn)實生活則不再可能了,而《春秋》卻一意孤行,試圖以文字屬辭的方式予以竭力挽救。一辭既作,則必使奸人、亂臣的丑惡嘴臉暴露無遺。
《春秋繁露》之《楚莊王》篇曰:“《春秋》之用辭,已明者,去之;未明者,著之。今諸侯之不得專討,固已明矣。而慶封之罪,未有所見也,故稱楚子,以伯討之,著其罪之宜死,以為天下大禁?!盵2]9
在董仲舒看來,《春秋》屬辭的一個特點就是,對已經(jīng)很清楚了的旨意不再作進一步的交代,而對落實到具體事情中但還不是很清楚的旨意則要讓它充分彰顯出來。諸侯不得擅自決定討伐征戰(zhàn),這個道理人人都曉得,但是,齊國大夫慶封弒莊公、滅崔國一連串的罪行,人們卻對之熟視無睹,楚靈王對他進行討伐,所以《春秋》便稱其為“楚子”,還是有所褒揚的。楚靈王以霸主的名義討伐了慶封,則要向天下人表明,慶封所犯下的是為天下人所不容的死罪。
《春秋》全書篇幅小,敘事跨度長達 242年,涉及人事物又非常之多,所以,其修辭不得不精煉、簡要。蘇輿《義證》引莊存與曰:“《春秋》之辭,文有不再襲,事有不再見,明之至也。事若可類,以類索其別。文若可貫,以貫異其條。圣法已畢,則人事雖博,所不存也。”文不再襲、事不再見,而一律按照類型而予以歸納、整合。蘇輿自己也說:“《春秋》用辭,有簡、有復。大美、大惡之所昭,愚夫婦之所與知者,則一明而不贅,所謂‘壹譏’而已者也。嫌于善而事或鄰于枉,嫌于惡而心不詭于良,則必推其隱曲,往復聯(lián)貫?;蜃兾囊云鹌鋭e義,或同辭以致其湛思。故孔子曰:‘書之重,辭之復,嗚呼!不可不察也?!盵5]4可見,《春秋》的文風,繁簡得當,使明者自明,幽微者彰顯,不累贅,不拖泥帶水,但又能夠切實發(fā)揮激濁揚清、懲惡進善的功能。
昭公十二年,冬,“楚子伐徐,晉伐鮮虞”。徐國是中原國家。鮮虞,姬姓封國,但處于北狄之境內(nèi)。《左傳》曰:“晉伐鮮虞,因肥之役也?!盵3]380楊伯峻《注》曰:“蓋以滅肥歸而伐之。”[7]《楚莊王》篇中,董仲舒曰:“今我君臣同姓適女,女無良心,禮以不答,有恐畏我,何其不夷狄也!公子慶父之亂,魯危殆亡,而齊桓安之,于彼無親,尚來憂我,如何與同姓而殘賊遇我?!《詩》云:‘宛彼鳴鳩,翰飛戾天。我心憂傷,念彼先人。明發(fā)不昧,有懷二人?!痆8]人皆有此心也。今晉不以同姓憂我,而強大厭我,我心望焉,故言之不好,謂之晉而已,婉辭也?!盵2]9
晉國與鮮虞都是姬姓封國。諸侯爭霸,彼此征戰(zhàn)也不可避免,但《春秋》以伐同姓為恥,仍然強調(diào)被原始儒家所極力推崇的那種血親關系?!洞呵铩反朕o,直接稱呼其國名,而沒有稱呼其侯爵,等于把晉國視為夷狄。楚為夷狄,楚靈王率師攻打中原國家徐,晉國非但不援手相救,反而去侵擾鮮虞。晉國之行,與夷狄已經(jīng)無異。董仲舒自設問答,嘗試以鮮虞人的身份,而對晉國進行血淚控訴。我們鮮虞因為同姓親情而一直歸順于你們晉國,你們也實在太沒有良心了,不僅不以相同的禮節(jié)予以答謝,反而恐嚇、威脅我們鮮虞。這叫我們怎么不把你們晉國當成野蠻的夷狄部族呢?!當初魯國公子慶父作難的時候,魯國都快滅亡了,原本不是他們親戚的齊桓公卻還能夠挺身相救,力挽狂瀾,還魯國以安寧。不是親戚的人都能夠這樣,可是跟我們鮮虞同姓的晉國卻不但不能為我們分憂,甚至還用暴力加害于我們,我們又怎么能夠說晉國的好話呢?!
《春秋》直稱“晉伐鮮虞”,董仲舒說是“婉辭”,實際上是對晉國的嚴厲批評,因而與刺辭無異。莊公三年,“春,王正月”,魯公子溺,尚未正式即位就對外開戰(zhàn),“溺會齊師伐衛(wèi)”。衛(wèi)國與魯國是同姓諸侯,齊、魯連手只為背叛天子而出奔于齊的衛(wèi)侯朔去攻打新立為衛(wèi)國之君的公子留?!豆攘簜鳌吩唬骸澳缯吆危抗幽缫?。其不稱公子,何?惡其會仇讎而伐同姓,故貶而名之也?!盵3]48《春秋》于此記“月”,何休《解詁》曰:“月者,衛(wèi)朔背叛出奔,天子新立公子留。齊、魯無憚天子之心而伐之。故明惡重于伐,故月也?!盵4]118違背天王立公子留為衛(wèi)君之命是一惡,伐同姓諸侯衛(wèi)國則為二惡。而“會仇讎”齊國則為三惡。三惡并至,《春秋》不予以重重貶抑,則何以叫《春秋》!
《楚莊王》篇中,董仲舒指出,《春秋》分十二世:
所見六十一年,所聞八十五年,所傳聞九十六年。于所見,微其辭;于所聞,痛其禍;于傳聞,殺其恩,與情俱也。是故逐季氏,而言“又雩”,微其辭也;子赤殺,弗忍書“日”,痛其禍也;子般殺,而書“乙未”,殺其恩也。[2]10
董仲舒以孔子本人生活的年代為基準,將春秋 242年歷史劃分為“三世”,即所見世(魯昭公、定公、哀公之朝,共六十一年)、所聞世(魯文公、宣公、成公、襄公之朝,共八十五年)、所傳聞世(魯隱公、桓公、莊公、閔公、僖公之朝,共九十六年)?!洞呵铩分浭?,對于孔子本人所親身經(jīng)歷的年代,筆法一般都比較隱晦。對于孔子聽別的親身經(jīng)歷者所介紹的年代,則十分痛惜當時人們所遇到的災害。而對于那些已經(jīng)過至少兩代以上人們所傳說的年代,因為恩澤已經(jīng)淡薄了,于是就可以按照事情的實際狀況、帶著正常的情感態(tài)度來寫了。
《楚莊王》篇中,董仲舒針對三世而分別列出《春秋》“微其辭”之例證:
第一例,所見世——昭公二十五年,“秋,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
《公羊傳》曰:“又雩者,何?又雩者,非雩也,聚眾以逐季氏也。”[3]415
昭公雖為魯君,但不得人心;季孫氏纂權,昭公無奈。昭公想殺季孫氏,未得手而不得不流亡齊國。這里的“又雩”,并非真的求雨,而是公開召集民眾,試圖驅(qū)逐季孫氏了??鬃用髦压缓?,但又不能指責國君,只得為之避諱。廢除大夫?qū)U€政于諸侯,為孔子所肯定,所以“微其辭”以“又雩”。
第二例,所聞世——文公十八年,“冬,十月,子卒”。
《公羊傳》曰:“子卒者,孰謂?謂子赤也。何以不‘日’?隱之也。何隱爾?弒也。弒則何以不‘日’?不忍言也?!盵3]175
子赤,名惡,是魯文公嫡長子,立太子。文公死,公子遂(襄仲)殺赤,立宣公倭。未踰年之嗣君,《春秋》則稱“子”。據(jù)《左傳》記,文公寵妃敬嬴生宣公倭,敬嬴私與公子遂交往,并將倭托付給公子遂。為立倭為君,公子遂殺死太子惡及其母弟視。認為《春秋》“書曰‘子卒’諱之也”,諱國君被殺。
按照《春秋》之一貫書例,“內(nèi)殺大夫例,有罪不日,無罪日”,今公子赤無罪而不日,《公羊傳》指出,這是因為其立位還沒跨過年頭就被弒,實在于情不忍。“弒”和“不忍言”中隱含著對公子遂和宣公倭的道義譴責。
第三例,所傳聞世——莊公三十二年,“冬,十月,乙未②,子般卒”。
《公羊傳》曰:“子卒云‘子卒’,此其稱‘子般卒’,何?君存稱世子,君薨稱子某,既葬稱子,踰年稱公。子般卒,何以不書葬?未踰年之君也,有子則廟,廟則書葬;無子不廟,不廟則不書葬?!盵3]
按照《春秋》書法,國君在時,嗣子稱世子。先君過世,未葬之時,在喪之繼君,如果是世子,則仍稱“子某”(具名);下葬之后,喪事的當年,尚未正式即位、改元的繼君,也稱“子”,一旦翻過年,就可以稱為“公”了。如果嗣君本人在繼位的當年就去世,則稱“子卒”。但這里卻稱“子般卒”,《春秋》是要表明公子般其人就是合法的君位繼承者。子般死,不記葬,是因為他是沒有跨過先君去世之當年的嗣君。而對于沒有跨過當年的嗣君,有兒子就立廟,立廟就記葬;沒有兒子的就不立廟,不立廟也就不記葬。
相對于文公十八年《春秋》書“子卒”,這里書“子般卒”,其屬辭已經(jīng)顯得平實、冷靜、理性多了,一切都按規(guī)矩辦,禮法度制怎么要求就怎么做。
溫辭,即蘊辭,屬于微辭的一種。俞樾說:“溫,常讀為蘊,古字通。蘊辭,謂蘊蓄之詞,即上所謂‘微其詞’者。”[5]12
《楚莊王》篇中,董仲舒:
然則《春秋》義之大者也,得一端而博達之。
觀其是非,可以得其正法;視其溫辭,可以知其塞怨。
是故于外道而不顯,于內(nèi)諱而不隱,于尊亦然,于賢亦然。
此其別內(nèi)外、差賢不肖而等尊、卑也。
義不訕上,智不危身。
故遠者以義諱,近者以智畏。
畏與義兼,則世逾近,而言逾謹矣。此定、哀之所以微其辭。
以故用則天下平,不用則安其身,《春秋》之道也。[2]10
可以說,《春秋》是一個相互涵攝、彼此關聯(lián)甚至全息、整合的意義系統(tǒng),抓住它的任何一個方面,都可以聯(lián)系、引申、推擴、滲透到其他一切方面。考察其中的是非對錯,就可以獲得《春秋》正確的法則??吹诫[晦的措辭,就會知道它所潛藏的怨恨。所以蘇輿說:“《春秋》以立義為宗,在學者善推耳?!盵5]12對于魯之外、諸夏之外各國的不仁不義之事,雖然直接說出來了,但也措辭考究而并不顯得很明顯、坦白;而對于魯之內(nèi)、諸夏之內(nèi)各國的不仁不義之事,盡管沒有直接說出來,卻也已經(jīng)以隱晦的方式而有所表達了。對于尊者、賢者的態(tài)度,也是一樣的?!洞呵铩芬粫膶俎o,區(qū)別內(nèi)外,正視賢、不肖之差異,強調(diào)尊卑有序。
君子重視正義,但決不至于誹謗自己的上級;具有較高的智力水平,則絕對不會危及自身的安全。因而,對于年代久遠的君王一律用道義為他避諱,而對于當世的君王則理智地給予足夠的敬畏。《漢書·藝文志》曰:“(《春秋》)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薄啊洞呵铩匪H損大人,當世君臣,有威權勢力,其事實皆形于傳,是以隱其書而不宣,所以免時難也?!盵9]敬畏與道義兩個方面相結合,于是,對于那些年代越靠近的人事物,措辭越是小心謹慎,也才可以達到“免時難”之效果。這或許就是《春秋》使用了很多的微辭、溫辭來記錄定公、哀公兩朝歷史的原因吧!
微辭、溫辭之于《春秋》,貢獻卓著,功能非凡,用之則可以天下太平,棄之則連作者自身的小命都難保。領會了這一條,才能夠掌握《春秋》筆削書法的根本之道。而至于微辭、溫辭之醞釀與形成,最初發(fā)明、創(chuàng)造出這一套屬辭方法的真正原動力,則應當首推“免時難”矣。無論如何,保住自身生存的問題才是最重要的,活在當下是前提、條件,而接續(xù)、傳承王道正義的火種則一定是第二位的,這些在孔子那里,都是一個非?,F(xiàn)實、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竹林》篇中,董仲舒曰:“會同之事,大者主小;戰(zhàn)伐之事,后者主先,茍不惡,何為使起之者居下?是其惡戰(zhàn)伐之辭也?!盵2]15
按照董仲舒的總結,《春秋》記錄諸侯之間交往會盟之事,其次序往往是強大的排在弱小的前面?!洞呵铩芬粫涗浿T侯之間討伐征戰(zhàn)之事,其次序排定則往往取決于孔子(“君子”)的態(tài)度:如果《春秋》厭惡之,便使被動的一方居前;相反,如果贊同之,便使挑起戰(zhàn)爭、發(fā)動戰(zhàn)爭的一方(即“起之者”居前。而刻意使“起之者”居下,就是要表明《春秋》反戰(zhàn)、體恤民生的旨意態(tài)度。
“后者主先”之屬辭,可列舉《春秋》例三:
莊公二十八年,“春,王三月,甲寅,齊人伐衛(wèi)。衛(wèi)人及齊人戰(zhàn),衛(wèi)人敗績。”
顯然是以衛(wèi)主齊。所以《公羊傳》曰:“伐不日,此何以日?至之日也。戰(zhàn)不言伐,此其言伐,何?至之日也?!洞呵铩贩フ邽榭?,伐者為主,故使衛(wèi)主之也。曷為使衛(wèi)主之?衛(wèi)未有罪爾。敗者稱師,衛(wèi)何以不稱師?未得乎師也?!盵3]74伐人者,為客;被伐者,為主。莊公二十七年,“夏,六月,公會齊侯、宋公、陳侯、鄭伯同盟于幽?!毙l(wèi)國因為服喪(衛(wèi)侯朔卒,尚在禪祭之中)而無法參會,故無罪,現(xiàn)在齊國卻以此為借口攻打衛(wèi)國。伐無罪,“理曲而寡援”,而“得罪于鄰國”[4]178,《春秋》故不與之。
文公十二年,“冬,十有二月,戊午,晉人、秦人戰(zhàn)于河曲”。
明明是秦伐晉,《春秋》卻有意讓“后者主先”?!豆騻鳌吩唬骸按似珣?zhàn)也,何以不言師敗績?敵也。曷為以水地?河曲疏矣,河千里而一曲也?!盵3]164秦國侵擾晉國,《春秋》卻書以“晉人、秦人戰(zhàn)于河曲”,蘇輿說,這是“以晉主秦”[5]48。
僖公十八年,“五月,戊寅,宋師及齊師戰(zhàn)于甗。齊師敗績”。
這顯然是使“起之者”居前的一個案例?!豆騻鳌吩唬骸皯?zhàn)不言伐,此其言伐何?宋公與伐而不與戰(zhàn),故言伐。《春秋》伐者為客,伐者為主。曷為不使齊主之?與襄公之征齊也。曷為與襄公之征齊?桓公死,豎刁、易牙爭權不葬,為是故伐之也。”[3]113
據(jù)《左傳·僖公十七年》記,齊桓公雖有王姬、徐嬴、蔡姬三夫人,卻無一嫡子?!褒R侯好內(nèi),多內(nèi)寵”“內(nèi)嬖如夫人者六人”:長衛(wèi)姬,生武孟(無虧);少衛(wèi)姬,生惠公(元);鄭姬,生孝公(昭);葛嬴,生昭公(公子潘);密姬,生懿公(商人);宋華子(宋華氏之女,子姓),生公子雍?;腹c管仲把公子昭托付給宋襄公,“以為太子”。雍巫(易牙)有寵于衛(wèi)共姬,亦有寵于桓公,桓公又答應他立公子無虧。及至“管仲卒,五公子皆求立”。僖公十七年,冬,十二月,乙亥,“齊桓公卒”,不發(fā)喪。易牙與寺人貂憑借內(nèi)寵勢力殺害了一批大夫官吏,“而立公子無虧”。公子昭只得出奔宋國[3]113。
宋襄公看不服,不甘坐視齊國內(nèi)亂,于是便伐齊而納公子昭,以踐桓公之托。齊人響應宋師殺無虧。齊國之錯在于,一是,齊桓公在傳遞王位時,不果斷,留下后患;二是,其世子、公子不孝,不顧父喪,群起而爭立。宋、齊兩國甗之戰(zhàn),《春秋》按照“與之則使先者居先”“惡之則使后者居先”的書法,顯然在肯定和贊同宋襄公之舉。
《竹林》篇中,董仲舒說:“辭不能及,皆在于指。非精心達斯者,其孰能知之?!”《春秋》是立義之書,屬辭有技法、有講究,但它本身還只不過是手段而已。屬辭的根本目的還在于表達王道禮法的旨意,所以,通達旨意是屬辭的最高境界?!耙娖渲刚撸蝗纹滢o。不任其辭,然后可與適道矣”[2]16。如果屬辭表達不了旨意,或者與旨意相抵牾、相沖突,我們寧可要其旨意,而不要其屬辭。
“辭不能及,皆在于指”一句,則意味著董仲舒早已經(jīng)把辭與指或辭與意之間的關系看穿看透。儒家經(jīng)典中,《易傳·系辭上》篇,托孔子言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這是儒家辭指關系的最早表達。文字不可能窮盡語言,語言也不可能窮盡旨意。因為書與言都不能表達人的內(nèi)心旨意,于是,圣人便“立象以盡意”[10],相比于辭、書、言,象更能夠通達意,更容易接近于意。象與意之間的隔膜,遠小于辭、書、言與意之間的距離?!秲x禮·聘禮》曰:“辭無常,孫而說。辭多則史,少則不達。辭茍足以達,義之至也?!盵11]言辭之于心中旨意,并非越多越好,毋寧只在于把握分寸,適可而止,有度進行,多說一句浪費,少說一句欠缺,而以通達事物本身為好、為妙。甚至,道在言外,本真無辭。許多時候,說得越多,離真理則越遠?!睹献印とf章上》曰:“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壁w岐曰:“文,詩之文章所引以興事也。辭,詩人所歌詠之辭。志,詩人志所欲之事。意,學者之心意也?!辈灰晕暮o,于是,“文不顯乃反顯”;不以辭害志,因為“人情不遠,以己之意逆詩人之志,是為得其實矣”[4]253。讀《詩經(jīng)》需要“以意逆志”,讀《春秋》則更不能停留或拘泥于表面上的文字措辭。
而象為什么可以通達意呢?后世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分析說:“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尋言以觀象;象生于意,故可尋象以觀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边@里,王弼肯定言可以表達象,象可以表達意,于是,言、象都有盡意的能力。這樣,王弼其實也就承認了語言的地位與作用,即語言、概念、文字在本質(zhì)上只是人們藉以表達自身思想的中轉(zhuǎn)、媒介。但王弼又進一步說:“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猶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也。”想要把握了事物的象,就別太在乎語言;想要把握事物的旨意本質(zhì),就別執(zhí)著于其外在形象,原因則主要在于,象只不過是我們通達事物旨意本質(zhì)的一個工具而已,只要把握了事物的旨意本質(zhì),就算達到了目的,于是,也就不必太留戀工具了。
《春秋》書法繁復,領會《春秋》要旨的路徑、信道也有無數(shù),但最根本的一條則是,讀《春秋》,一定要抓住其精神、實質(zhì),而無論如何都不能滿足于屬辭本身。蘇輿說:“思者,思圣人未言之旨要,以救世而撥亂?!盵5]50對于孔子所直接表達出來的旨意,應該不折不扣地把握??;而孔子所沒有說出口的旨意,則更不能粗心放過?!洞呵铩肺淖趾喖s,措辭講究,用好每一滴筆墨,圣人傾心制作而成為信史、義書之一部典范。換言之,每一字、每一句都值得我們仔細玩味、認真品鑒。
明貴賤之差,殊尊卑之序,毋使紊亂,是《春秋》書法的一大特點與追求。不僅如此,《春秋》還強調(diào)賤亦有賤、貴亦有貴?!吨窳帧菲校偈嬲f:“《春秋》之辭,有所謂賤者,有賤乎賤者。夫有賤乎賤者,則亦有貴乎貴者矣。今讓者,春秋之所貴。雖然,見人相食,驚人相爨,救之忘其讓。君子之道,有貴于讓者也。”[2]16《春秋》措辭,不僅賤稱某人,而且還會把某人稱為賤中之賤;既然有人被稱為低賤人中更低賤的,那么也就有人被稱為尊貴中更尊貴的了。
哀公四年,“春,王二月,庚戌,盜弒蔡侯申”。
《公羊傳》曰:“弒君,賤者窮諸人,此其稱盜以弒,何?賤乎賤者也。賤乎賤者,孰謂?謂罪人也?!盵3]471盜賊殺了蔡侯申。按照《春秋》書例,文公十六年,“冬,十有一月,宋人弒其君處臼”。昭公無道,宋襄公夫人使人殺昭公,而立弟鮑?!豆騻鳌吩唬骸按蠓驈s君稱名氏,賤者窮諸人;大夫相殺稱人,賤者窮諸盜?!盵3]172殺國君,如果是大夫,《春秋》則一律貶稱其名氏;如果是身份卑賤者,則一貶到底而直接稱“人”。而如果是大夫之間的互相殺戮,則一律稱“人”。卑賤者弒君,則也一貶到底,而稱其為“盜”。所以,蘇輿說:“稱人賤,稱盜尤賤?!盵5]55這里稱“盜弒蔡侯申”,其意圖無非是要表明,這種人比身份卑賤的人還要卑賤。而比身份卑賤的“人”稱還要卑賤的稱謂則一定是“罪人”。
宣公十五年,楚“莊王圍宋,軍有七日之糧爾”。雖然謙讓是《春秋》所看重的美德,但楚臣司馬子反看到宋國人易子相食、人骨頭當柴火燒的慘狀,一時忘記了向楚莊王匯報、領命,而擅自與宋軍達成停戰(zhàn)協(xié)議,《春秋》記曰:“宋人及楚人平”[3]202,大行不顧細謹,司馬子反之舉雖違背了君臣之禮節(jié),但無疑更符合仁道精神。而在《春秋》看來,仁道精神應該比謙讓美德更尊貴[12]312。
注釋:
① 桓公二年夏,《春秋》始書“楚王”。楚國從楚武王開始僭稱王號。魯惠公二十九年至魯莊公四年在位的楚君熊曾通令隨侯,向周王室請求賜予尊號,王室未允,于是便自立為楚武王。及至宣公十八年秋,《公羊傳》仍堅持“吳、楚之君不書葬,辟其號也”。《春秋》不愿意把吳、楚之君當作王,而一直按照爵位而稱其為“子”,不僅僅出于夷夏之辨的考慮,而且,只有周天子才能稱“王”,諸夏中國之君也只能稱“侯”,稱“王”則為犯上,擾亂君臣之大倫,罪不當赦。及至春秋末期,吳、楚雖強,勢力膨脹,但《春秋》仍只稱為“子”,爵位上則明顯低于“侯”。
② 關于“乙未”,董仲舒所據(jù)本也作“乙未”,但《左傳》則作“己未”,楊伯峻曰:“己未,二日?!币姟洞呵镒髠髯ⅰでf公三十二年》第254頁,中華書局1990年版。
參考文獻:
[1] 段熙仲.春秋公羊傳講疏[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2] 董仲舒.春秋繁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3] 洪業(yè),聶崇岐,李書春,等.春秋經(jīng)傳引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 何休,徐彥.春秋公羊傳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5] 蘇輿.春秋繁露義證[M].北京:中華書局,1992.
[6] 司馬遷.史記[M].長沙:岳麓書社,1988.
[7]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0:1341.
[8] 雒江生.詩經(jīng)通詁[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547.
[9] 班固.漢書[M].長沙:岳麓書社,1994:763.
[10] 高亨.周易大傳今注[M].濟南:齊魯書社,1998:406.
[11] 陳戍國.周禮·儀禮·禮記[M].長沙:岳麓書社,1989:207.
[12] 余治平.董子春秋義法辭考論[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3.
(責任編校:衛(wèi)立冬 英文校對:吳秀蘭)
Dong Zhongshu’s Ideas on the Ten Ways of Diction in Spring and Autumn
YU Zhiping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Shangha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 Shanghai 200235, China)
Abstract:It would be difficult for the later generations to understand Spring and Autumn without Dong Zhongshu’s idea on its ways of diction. The writing style and distinguishing skills in Spring and Autumn are mostly summarized in the first six chapters of the masterpiece of Chunqiu Fanlu. These six chapters, which are arranged in the preceding ones among the 82 chapters and whose writing style is different from the latter chapters, should be written by Dong Zhongshu himself, and they should be the first-hand data and literature basis for the study of Dong Zhongshu’s ideas on the ways of diction in Spring and Autumn. There are altogether 22 ways in it and ten of them are listed in this paper, which include the normal way of expression, the way of expression that can be varied, the way of comparison, the way of ignoring what is clear and explaining what is unclear, the way of using euphemism, the way of oblique criticism, the way of implicit criticism, the way of opposing wars, the way of considering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 choice of the words and the intended meanings, and the way of emphasizing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noble people and humble people, etc.
Key words:Dong Zhongshu; Chunqiu Fanlu; Spring and Autumn; diction
中圖分類號:B234.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065(2016)03-0002-08
DOI:10.3969/j.issn.1673-2065.2016.03.001
收稿日期:2015-02-20
基金項目:上海社會科學院創(chuàng)新工程特色人才項目“董仲舒文獻考證與思想研究”(2016TRC01)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余治平(1965-),男,江蘇洪澤人,上海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哲學博士,董子學院、董子研究院、董子講壇首席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