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淼
作者有話說:這篇文出自一個閃念——一個人臨死之前想去達成未了愿望,但不希望愛人跟著。絕大多數(shù)人想的是不想拖累愛人,但是不是也有一種理由,是真的想為自己活一活,自私地活一活?每個人處理問題的方法不一樣,有的人理性,有的人感性,有的人寧可肝腸寸斷也要那種活著的實感,有的人在壓力面前反倒能將心中紛擾都壓下去,變得更加堅強。反過來想,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可這個時候遇到了真正愛的人,是選擇去愛,不讓自己留遺憾,還是痛苦隱忍到最后呢?這真是個無解的命題啊。
楔子
假如你知道你的生命只剩一年時間,你是選擇和愛的人分秒必爭地在一起,還是選擇去追求夢想,環(huán)游世界,做所有之前來不及做的事?
如果是我,我會選擇前者,但魯一遠,他選擇了后者。
01.我不能原諒魯一遠。絕對
魯一遠是我從青春期開始交往了七年的男朋友。正是夏將逝未逝的好時節(jié),他卻坐在我對面,輕描淡寫對我說:“我得了癌癥,已經(jīng)確診了,大夫說保守治療,最多不過活一年?!?/p>
和大多數(shù)女朋友的反應一樣,我先是死活不愿意相信,之后就開始長達十幾分鐘不間斷的哭泣。但在這過程里,魯一遠一直淡然地看著我,在生死面前,他的淡然顯得太不正常了。
“沒事的,沒關(guān)系,一年也好,半年也好,有我……”
我把手伸過桌子,想去握他的手,他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手抽了回去,然后從包里掏出一個本子,翻開來遞給我,眉飛色舞地說:“你看,這是我做的計劃,我先去歐洲,再去東南亞……哦,對了,我還報了架子鼓班,還買了新的單反,要去上美工課。對了,還有……”
他滔滔不絕地給我講著他的計劃,我這才明白,他的淡然是真的,他把生死置之度外,甚至對于能夠定臨終計劃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但在他的所有計劃里,沒有我。他給我看他已經(jīng)到手的簽證,是他一個人的。
“你一個人怎么行?我這就去請假,我陪你去!”
“陸橙,你頂多陪我一年半載,又有什么用呢?我今天來就是想和你說,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吧,今天應該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p>
說完,魯一遠就站起來,推開了咖啡廳的門。我茫然地透過落地玻璃窗注視著他穿過馬路,消失在路的盡頭。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
我知道,他是說真的。
所有人都在勸我,包括我的家人,他們說:“你要理解他,他一定是不想拖累你?!笨晌覜]辦法那么冷靜,我就是太理解他了,我知道他根本沒有替我想過。
魯一遠一直是個不愿意向現(xiàn)實妥協(xié)的人,他身上有一根反骨,怎么也磨不平。他和他父母的關(guān)系不好,從很小就開始一個人在外面生活,日子也曾經(jīng)過得很拮據(jù),那段拮據(jù)的日子是我陪他捱過來的。但即使是在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時光里,他仍舊滿腦子都是夢想,他有一堆想學的東西,有一堆想去的地方,他信誓旦旦,相信自己做得到。而我是個很現(xiàn)實的人,我生在中等家庭,按部就班地生活,不爭第一,不做最后,知道什么年齡階段該做什么事。這樣的我,喜歡魯一遠高談闊論那些幼稚的夢想,但我不相信,我很清楚大多數(shù)人嘴上說著以后要做的事,到最后只是說說而已。
可命運終究給了魯一遠一個機會,雖然這個機會是有代價的,但顯然,他不在意這個代價。他終于可以徹底放縱,不去背負什么責任、義務(wù),只去考慮什么后半生,所以他欣然接受了這個機會。他拋棄了他之前的生活,拋棄了僅僅作為他向現(xiàn)實妥協(xié)的附屬品的我。
所以,我要怎么接受這件事?我做好了準備陪他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天,甚至愿意繼續(xù)去和他領(lǐng)結(jié)婚證,我做好了面對死別傷心欲絕的心理建設(shè)。然后呢?然后他告訴我他根本不在意這件事,他也不在意我。
我不能原諒魯一遠。絕對!
02.沒想到,靳瞳就這樣正式在我的生活里報到了
為了表明自己沒有受刺激,我像受了刺激一樣地給所有朋友發(fā)消息,讓她們把男青年存貨都拿出來。我要相親,我要迅速開始新戀愛。
我的朋友還是靠譜的,她們瞬間給我安排了足有半年的相親日程,于是我就真的糊里糊涂地加入了相親大軍。但是,靠譜的朋友好找,找靠譜的戀愛對象比登天還難,在相了二十三個之后,我終于冷靜了下來。
二十三個啊!搞沒搞錯啊,我為了這群奇葩浪費了二十三個寶貴的周末啊!
在我宣布終止相親的同時,我還是去見了第二十四號,最后一個。
沒想到,靳瞳就這樣正式在我的生活里報到了。
我們約在一家不太正宗的西餐廳吃晚飯。我實在不愿意再浪費周末的時間,于是定了周五晚上。出于禮貌,我在趕去的出租車上補了妝,氣喘吁吁地搶在遲到前撲在了座位上。我饑腸轆轆,第一件事是拿起菜單來看,然后聽到靳瞳說:“把你的生日告訴我。”
我愣了一下,這才仔細注意眼前的人。靳瞳和魯一遠是差不多的類型,長相比實際年齡小,穿身校服丟進學校毫無違和感。我曾經(jīng)很喜歡這種類型的人,但如今我想換個大叔款試一下了。不過既然是相親,問生日也正常,我也就隨口答了。
沒想到他居然拿了一張紙記了下來,然后左手從包里掏出一張星盤鋪在桌子上,右手翻出一副撲克牌,哦不,是塔羅牌,然后就開始旁若無人地畫起了星盤,把塔羅牌擺好,看了我一眼,說:“你抽一張?!?/p>
當時我就震驚了。不只我,連服務(wù)員都有點發(fā)傻。那一瞬間我覺得我不是待在餐廳里,而是在燭火搖曳的小木屋里,對面是個邪惡的巫婆。我腦袋木木的,就真的伸手抽了一張。
服務(wù)生端了飲料的和沙拉上來,我就一邊吃一邊看著他?;撕靡粫?,他終于抬起頭,猛地一拍桌子,嚇得我一哆嗦,嘴里咬著的吸管都掉了。
“咱倆的星盤簡直是絕配!我從來沒見過所有角度都那么配的星盤!”靳瞳一把抓住我的手,情緒激動地說,“而且你抽的這張牌也預示著你的生活有巨大的變化,你很快會墜入愛河!恭喜你,哦不,是恭喜我!”
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手挽救回來,牛排端上來我都沒心情吃了,因為我覺得這次的相親對象不是個奇葩,是個神經(jīng)病。
那些應對危險的手冊上是怎么寫的來著?如果遇到神經(jīng)病,不要和他對視,不要和他交談,要維持表面正常,快步離開。于是我站起來,對他說“我想起來我有點急事,不好意思,先走了”,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餐廳。
還不等我走到路邊,靳瞳就追了上來,在我旁邊一邊跟著一邊碎碎念:“你是摩羯座,我是金牛座。你知道嗎?土象星座間超級合得來。而且我的上升星座是摩羯,你的上升星座是金牛,我們倆簡直是天作之合……”
我掐了掐眉心,忍無可忍地停了下來,說:“這位先生,有幾件事我得和你說一下:一,我不信星座;二,我不喜歡滿嘴星座的人,尤其是男人;三,剛一見面就各種‘天作之合之類的詞,不覺得輕浮嗎?四,好走不送!”
我私以為這話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也很重,他應該知難而退了,沒想到他從錢夾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上面寫著“××星座專欄主編,中國星座協(xié)會正式會員”,我剛想把名片丟還給他,就看到最下面一行——“X大天文系研究生?!?/p>
“天……天文?”我下意識指了指天,在我心里,真正的天文和星座的區(qū)別差不多是三次元和二次元的區(qū)別。
“我是個靠譜的人哦,不是神經(jīng)病。你剛才心里這樣想了,對吧?”
靳瞳歪著頭朝我笑。我嘴角抽了抽,突然有了一種他真的能掐會算的錯覺。
03.我以為我愛的,就是那個類型的男生
和靳瞳見面后,我在朋友圈挨個問,到底是哪個不靠譜的給我介紹這么個人。說真的,因為短時間內(nèi)見了太多人,很多時候都是對方直接找到我,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有怎樣的連帶關(guān)系,但想著都是朋友介紹的,總不會有什么壞人。
沒想到有神人……
但我問了一圈,發(fā)現(xiàn)沒一個人認識靳瞳。這個名字特殊,倘若有過接觸肯定有印象,但一個個都斬釘截鐵地告訴我,說不認識他。
所以,這個人是憑空蹦出來的?我翻出靳瞳約我的信息,上面寫著“朋友介紹,請問是否有空見一面”,底下附著一張不太清晰的照片。我不得不承認,真人比照片好看一點。
不過我立刻就把這頁翻過去了。我以為我和靳瞳不會再見了,誰承想他一天給我發(fā)幾條信息,自說自話,玩得還挺樂呵,比如,“今天,我的星座運勢說我可能破財”,過兩個小時后,“剛剛一角錢掉進下水道里了”……一開始我覺得莫名其妙,還有點煩,但后來發(fā)現(xiàn)他是真的不在意我回不回,也沒什么情緒,有時候我還會被他逗笑。
“你到底想干嗎?”
在他堅持不懈地給我發(fā)了半個月短信之后,我終于給他打了電話,一半是出于禮節(jié)性的無可奈何,一半又是覺得……有點好玩。
“我就知道你今天會理我,星座說我今天社交會閃光?!?/p>
“少來!再給我扯星座我掛了!”
“打都打了,你應該沒想這么快掛吧?!苯靡獾卣f,“晚上一起看場電影吧?”
一場電影而已,正好我也想看,我就應了下來。我想著晚上再找機會和靳瞳談?wù)?,讓他死心。不過仔細想想,我也是沒道理,之前跟人家相親,后來并沒跟人家接觸,轉(zhuǎn)眼又要人家死心。
我心里清楚,其實我就是在賭氣,我根本沒打算放棄魯一遠。
我們看的是《星際穿越》,片子很火,影廳差不多被坐滿了。因為是冬天,空調(diào)開得很足,悶悶的,我不得不脫了外套抱在懷里,總覺得有點局促。我本就是數(shù)理化白癡,精神又不集中,很多地方看得稀里糊涂。但靳瞳全程目不轉(zhuǎn)睛,一句話都沒說,看得那叫一個仔細。我這才想起他的專業(yè)來,不自覺挑了挑嘴角。
戀愛期的女孩子看電影,很多時候都不是沖著片子去的。女孩子們就是喜歡座位和座位離得近,周圍又黑漆漆的,因為要低聲說話,所以頭也要貼得近,普通的話都會顯得曖昧得很,妝容的瑕疵不容易被看見,臉紅也不會被看見。要是男生真的專注于劇情,像塊木頭疙瘩似的,女生會犯困吧。
我倒是覺得挺好的,安心,自然。
散場后,我們隨著人流往外走,看得出來靳瞳挺興奮的,走路都有點一蹦一跳。我看他這樣就像小孩子一樣,忍不住問:“你看明白了嗎?”
“明白呀。”他偏過頭,眼睛亮晶晶的,“你沒懂嗎?”
“我?guī)缀伟∥锢戆?,就沒及格過?!?/p>
話說到這,正好說明我和他沒什么共同話題,他是學霸,我是學渣,我上學那會兒光顧著和魯一遠談戀愛了。
還差半個月是圣誕節(jié),但街上商場里全都是圣誕裝飾了。出了影院,我們看到有棵用毛絨玩具堆成的巨大圣誕樹,很多人圍著它在拍照。圣誕樹旁有兩條長椅,不過都坐著人,其中一條,還空著一個人的位置。
經(jīng)過那里的時候,靳瞳突然一把把我按在了那個空座上,不只我,連我旁邊的陌生人都被嚇了一跳,往旁邊挪了挪。
“怎么了?”我一臉茫然。
靳瞳沒回答,在我面前蹲了下來,一只膝蓋幾乎貼著地,然后他把書包撂在腿上,從里面掏出一個插著筆的本子。他蹲著比我矮一點,他這個樣子,讓人有些難為情。可他只是麻利地在本子上撕下一張紙,放在了最上面,然后畫了一個圈。
我這才意識到,他要給我講電影里的知識點。
我簡直哭笑不得,可他又超級認真,又是畫,又是撕紙,又是手舞足蹈的,一副老師的樣子,我仿佛能看到他在課上做講解的樣子。我沒有仔細聽,但很奇怪,我并不厭煩。
我只是想到魯一遠,我愛的他,是活潑的,球場上的熱血少年,有些魯莽,甚至有些中二。我以為我愛的,就是那個類型的男生。
這一刻,我才發(fā)覺,原來也不盡然。
04.原來,他是真的放棄我了
在那之后,我和靳瞳仍舊做著朋友,他沒有再近一步,卻又徘徊在我的周圍,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過我反倒很喜歡和他在一起吃吃飯,聊聊天,因為他不知道魯一遠的事,他不會像我的其他朋友一樣,對我小心翼翼,眉眼間總帶著擔憂。
和陽光的人在一起,心情也會好很多。
只是,我常常做噩夢,夢見參加魯一遠的葬禮,然后醒過來就會哭,一次,兩次……心力交瘁。但到了早上,我還是得化妝,精神抖擻地去上班。
魯一遠一直沒有消息,我去他住的地方,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退了房。我不敢貿(mào)然聯(lián)系他父母,我只能勸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周末,靳瞳約我去他學校轉(zhuǎn)轉(zhuǎn),說要洗刷一下我對他的慣有印象,話是這樣說,但星座運勢還是一天不落地發(fā)。他每月要為雜志上星座專欄寫文章,文中每個星座的月運也是很長很長,我也佩服他能編那么多。
以前我是真的不信這些東西,說到底,那不過是心理暗示,讓人對號入座而已。但和靳瞳熟起來之后,我也不知不覺下了幾個APP,買了幾期雜志。當然,我也不好對他講。
我在學校里溜達著,這所百年老校跟個旅游景點似的,走不到頭。只要和人提起這所學校,對方肯定都會露出崇敬的表情。我上高中時是從未想過自己能考上這兒的,能在這兒讀研究生,要么是天生學霸,要么也是吃了不少苦吧。
靳瞳給我發(fā)消息,說他有個報告要做,還要好一會兒,如果我愿意,可以去聽聽。我也沒事,就過去了。只是屋子里坐著不少人,我有點緊張,從后門踮著腳溜進去,就坐在了最后一排。
他在前面用麥克風說話,聲音聽起來有些陌生,卻又莫名好聽。他穿著立領(lǐng)的白襯衣、深灰色的西褲,比平時穿休閑服的他感覺沉穩(wěn)了很多。他滔滔不絕地做著講解論述,眼神在電腦和投影儀間往返,根本沒有看下面的人,也沒有看我。
他在說什么,我完全聽不明白,可我能看出他專業(yè)專注,并且樂在其中。整個過程里,他沒有一點吃字和卡頓,就像已經(jīng)背下來一樣流暢。我卻想起念書時,魯一遠遲到,被老師留在前面,他一邊道歉一邊朝我做鬼臉。
靳瞳很好,我要是愿意卸下心防,我想我會喜歡他。可我還不愿意。
結(jié)束之后,底下掌聲很熱烈,有不少人提問,靳瞳應付了一會兒,就朝我走了過來。不少人看見了我,有老師模樣的人問他:“女朋友哦?”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要是矢口否認恐怕會讓他很沒面子,這種情況下默認也沒什么,我也就沒出聲。沒想到靳瞳先一步擺了擺手,說:“不是啦,就一個朋友?!?/p>
所以說,我真的不知道他腦袋里在想什么。我們是相親認識的,本也算不得什么有交情的朋友。他這不進不退的,反倒讓我心慌。我心慌地想,為什么剛剛他否認時,我心里有一閃而過的不爽呢?
“想吃什么?”他收拾完東西,我們兩個就一起離開了學校。眼見著到飯點了,我卻不太餓。
“找個地方坐坐吧?!?/p>
我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魯一遠和我說分手的那家咖啡廳,里面也賣一些簡餐。靳瞳像是餓了,點了份飯,吃得很快。我坐在他對面,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街。他風卷殘云地吃完,一邊咬著吸管一邊問我:“你很喜歡來這里呀?”
“也說不上,我的學校就在前面,所以我以前總來。”
“上次之后還來過嗎?”
“上次?”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識反問。但他的表情瞬間變得有點心虛,明顯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我恍然大悟道:“你在這里見過我?”
靳瞳猶豫著點了點頭。
“我一直沒有問,”我來了興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電話號碼的呀?你和我哪個朋友認識嗎?”
“我不認識你朋友,我就是在這里認識你的。那天……我看你在這兒哭,然后你朋友就走了,我追出去找你朋友要的你的電話號碼?!?/p>
我花了十幾秒才將頭腦里那塊拒絕清醒的擋板撥動。我明白過來,靳瞳并不認識我的哪個朋友,他是找魯一遠要的我的號碼。那個時候,我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人,我淚眼模糊,還陷在知道魯一遠患病的震驚與傷悲里。
可那個時候,魯一遠居然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了一個陌生男人。
原來,他是真的放棄我了。
我之前還保有著一點點的幻想,想著他是為了不拖累我,他對我還是有感情的,但這一刻,我死心了,我徹底知道什么叫絕望了。他在我痛苦的時候隨意地將我的電話號碼丟給了一個陌生男人,他不在意那個人靠不靠譜,他只是覺得他不是我男朋友了。他對我一點情誼都沒有了。
我居然還以為能和他長相廝守……
同樣的座位,同樣的晚霞,只是對面的人不同,我捂著臉痛哭,嘗試了幾次,卻都停不下來。
“他要死了,他那個時候和我說他只有一年的時間了……”我嗚咽的聲音真難聽,像垂死的動物,“他就這么走了,我擔心他啊,你說他要是死在外面怎么辦啊?萬一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怎么辦啊……天底下怎么有那么自私的人啊……”
靳瞳一邊向周圍往這邊看的顧客致歉,一邊離開座位走到我側(cè)面,攬住我的肩膀。他的身體幫我擋住了鄰桌和身后的視線,我斜靠在他身上,哭得肝腸寸斷。
但我知道,哭完這一場我就能過去了,我就能把對魯一遠的牽掛,再往心底壓一壓。
“要么,回頭你把他的生日告訴我?”
半晌后,靳瞳就開口說了這么一句。我正哭著,卻又沒忍住笑了一聲,嗆著氣管,咳得像個神經(jīng)病。
05.是我對他的愛,隨著眼淚流盡了
一年就這樣過去了,我沒有換號碼,但從未有過魯一遠的消息。我終于漸漸把他放下了。人想走了,能拿出無數(shù)的辦法,我知道我攔不住。興許他只是想離開我,所以編造了一個借口。我和靳瞳并沒有明說在一起,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確實越來越親近。
“晚上我去你公司樓下接你,新開的那家自助牛排,你不是想吃嗎!”我正上班,靳瞳發(fā)來了短信。
“好?!?/p>
他是個細致的人,會記著我有意無意提到的東西。每次見面,要去哪兒,要做什么,他都會計劃得明明白白。從前魯一遠是不會這樣做的,他只會說隨便。
我掏出包里的盒子,里面是條領(lǐng)帶,我給靳瞳買的。我隱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寫下過他的生日。
這條領(lǐng)帶被送出去后,我們的關(guān)系應該也會塵埃落定吧。我用力吸了一口氣,像給自己打氣一樣,把盒子好好地塞回了包里。
難得準時下班,我打了卡就急匆匆往外走,只是還沒走到大門,就在樓下的前臺旁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我的腳步踉蹌了一下,指甲摳住了一旁裝飾墻的縫隙。
每一秒的呼吸都很艱難,像有沙礫在嗓子里,讓人覺得艱難苦澀。魯一遠慢慢朝我轉(zhuǎn)過身來,他和一年前比頭發(fā)長了點,臉甚至還圓潤了一些,眼睛還是閃亮亮的。他兩步跑過來,一把抱住我,我?guī)缀跻舷⒘恕?/p>
“陸橙,我回來啦!”他抱了我好一會兒才松開,仍舊握著我的肩膀,言笑晏晏。
我根本無法思考,我不明白他怎么會在這兒,我也不明白他怎么能像什么事沒發(fā)生一樣對我說他回來了。
“我知道按理說我現(xiàn)在該進骨灰盒了,但是我一直活蹦亂跳的,我也覺得奇怪啊,然后我就隨便去了一家醫(yī)院復查,發(fā)現(xiàn)我什么病也沒有?!彼ζ饋?,“然后我就去原醫(yī)院討公道,他們承認是誤診。哈哈哈哈,我命好吧!”
我的頭皮一陣發(fā)麻,想笑也笑不出,嘴角不自覺一抽一抽的。我甚至覺得魯一遠在耍我,他在用一年時光和我開一個惡劣的玩笑。
“我……我約了人!我得走了!”
終于,我想到了靳瞳,就像找到救星一樣。我推開魯一遠,慌亂地往門口逃。可魯一遠從后面拉住了我,撒嬌地說:“我好不容易回來了,你怎么這么冷淡啊?”
“你……想走就走……”我抽了口氣,“想回來就回來……我……”
我說不下去了,我咬著嘴唇,不敢再張嘴,只要開口,我的眼淚就會掉下來。
“你和別人在一起了?”魯一遠反應倒是快。
我心一橫,點了點頭。
他一下沖到我面前,一臉不敢相信:“我剛剛走,你就和別人好了?”
他是怎么拿出這種質(zhì)問的語氣來的?他怎么拿出都是我的錯的樣子?扔下我的明明是他,他想回來就回來,一句“搞錯了”就以為能回到原位嗎?
我正進退兩難,靳瞳可能等急了,就進來找我。他看到魯一遠時也是一愣,但立刻就反應過來了。我看著他在原地停了停,像是在猶豫,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如果他選擇轉(zhuǎn)身走,我也能理解,只是,我們就結(jié)束了。
但靳瞳只猶豫了那么一下就走了過來,他攬住我的肩膀,將我向后拉了一步,看向魯一遠,禮貌地打招呼:“還記得我嗎?”
魯一遠皺了皺眉,沒說話。我看得懂,他根本想不起,也不在意。所以,他把我的號碼給靳瞳的時候,并沒有注意看對方像不像好人,就是隨手一丟。
“看起來是不記得了?!苯α艘幌拢耙埠?。那重新介紹,我是陸橙的男朋友?!?/p>
我顫了一下,轉(zhuǎn)頭看他。他朝我眨了眨眼,眼睛里像有星星似的,我的心竟就這樣平靜了下來。
“一年前,我們分手了?!?/p>
我和靳瞳走出公司大門,我最后一次回頭,隔著玻璃,魯一遠看著我?;秀遍g,我想起了我們的高中、大學,他的姿態(tài)一點都沒變。那大概,是我變了吧。
是我對他的愛,隨著眼淚流盡了。
06.如今我只想安心和一個人走下去
那天晚上,靳瞳對我說:“如果你還沒想好,就權(quán)當我剛才是幫你解圍,不用在意。”
“我想好了?!蔽覔u搖頭,“不過我有個問題要問?!?/p>
“你說。”
“你為什么想到去要我的電話號碼?”
那個時候我哭得那么丑,怎么會有人喜歡那一刻的我呢?到底是什么驅(qū)使本身條件不俗的他,追出去找魯一遠要我的號碼?
“因為我從沒見過那樣哭的人。大多數(shù)人哭因為傷心,因為委屈,哭的時候都帶著發(fā)泄的情緒??赡悴皇牵憧薜氖莿e人,哭的是感情。你是個有感情的人,我的半輩子都待在學校里,班上都沒什么女生,越往后,發(fā)現(xiàn)有感情的人越少,看見你,就像看見寶貝一樣?!?/p>
我忽然心明如鏡,那些猶豫和彷徨都退去了。我擦掉眼角滲出的最后兩滴眼淚,從包里掏出領(lǐng)帶盒,推了過去。
“生日快樂。我早就想好了?!?/p>
我們從喧囂走到寂靜,徒步走了兩個小時,走到了我家。在路上,我們仔細聊了彼此的過往,發(fā)現(xiàn)我們的人生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他做人目標性極強,認真向上,和魯一遠也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可我安心。和魯一遠在一起七年,我的心一直懸著,搖搖晃晃。我以為那就是愛,原來,那只是我對年少時期的留戀。
如今,我只想安心和一個人走下去。
只是我沒想到,在那之后一個多星期,魯一遠日日給我打電話,來公司堵我。我不想傷害他,可無論我拿出什么態(tài)度,他都裝不明白。
我很少頭疼,但靳瞳說:“沒關(guān)系的,總要有個過程,最后都會想通的。”
我也以為會這樣,直到魯一遠來公司報到,他得意的笑容讓我知道,他是玩真的。他來公司之后,第一時間讓所有人知道了我和他的關(guān)系,他用他慣有的玩世不恭的語氣,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讓其他人知道,一年前他以為自己得了絕癥,不想拖累我,所以離開了我,但沒想到,我就真的立馬和別人在一起了。
同事幾乎都不知道我和魯一遠的事,自然也是聽什么就是什么,一時間,很多人看我的目光都變了,原先和我談笑風生的女孩子們,很多都毫不吝嗇地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也有的人會在茶水間拍拍我的肩,一副了解的樣子說:“沒什么的,現(xiàn)在的人利益為先才對,人都是自私的?!?/p>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中午休息期間,我實在忍無可忍,把魯一遠約出了公司,我站在路邊,對他大吼。
“陸橙,你承認吧,你還是喜歡我的,你就是一時無法接受,借用他療傷罷了?!濒斠贿h雙手插著兜,“現(xiàn)在我回來了,你想領(lǐng)證,我們立刻去領(lǐng)?!?/p>
“你拿我當什么?一件叫‘女朋友的擺設(shè)嗎?!你有心嗎?!你有感情嗎?!你……愛我嗎?”我將頭偏到一邊,死死咬著嘴唇。
“你就是這樣,從小就較真。愛不愛的,有那么重要嗎?這世上重要的事情那么多,有趣的東西那么多,倆人在一起不就是做個伴嗎?”
“對啊,在你眼里,重要的永遠不是感情,是你自己……我不想做你的錦上添花了……”
“那個人就真的愛你嗎?你想要的那種故事里的愛情現(xiàn)實生活中怎么可能存在?陸橙,你是不是傻?!”
魯一遠說著也來氣了,提高了音量,向我步步逼來。我一點點往后退,腳后跟踏出馬路牙子,突然一腳踏空。我嚇了一跳,雖然不高,身體卻還是踉蹌著往后倒。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托住了我的背,我回過頭,發(fā)現(xiàn)靳瞳朝我笑。
“你怎么在這兒?”我看到他,先是詫異,而后卻開心起來,仿佛瞬間就忘了剛剛的爭執(zhí)。
他在我耳邊小聲說:“我剛剛算塔羅牌,發(fā)現(xiàn)今天有敵人要作怪,我不放心,過來看看?!?/p>
“胡說八道。”
“我想問個問題,”靳瞳站到我面前,面對著魯一遠,說,“你當初是因為喜歡陸橙才和她在一起的嗎?”
魯一遠愣了愣:“是……是吧?!?/p>
“不是!”
我苦笑著反駁了他的話。我眼前掠過一幕幕過往片段,那些細枝末節(jié)告訴我,不是,他只是因為,我喜歡他。
07.命運的輪轉(zhuǎn)或許真的有一些看不到的節(jié)點,該來的,終究會來
十八歲的夏天,小花園生了銹的籃球架下,魯一遠穿著跨欄背心,滿身的汗。我坐在樹蔭下面,熱得冒煙。
“陸橙!”他突然退到三分線外,朝我打了個響指,“這個球我要是進了,你就當我女朋友。”
我的心一下躁動得厲害,偏巧那一球在籃圈上晃了三圈,最后落進了網(wǎng)里。
我們就是這樣在一起的。仔細想來,從一開始他就把我們的感情當成賭注,他三分球的命中率并不高,所以即使不進,他也無所謂。失望的,只是我而已。
我做了決定,如果魯一遠非要在公司待下去,我就辭職。雖然舍不得這么多年的累積,但對我來說,感情更重要。
我給魯一遠寫了一封長長的郵件,我希望他能想想我們的舊情,不要把事情做得這么絕。然后我休了十幾天年假,關(guān)了手機,踏踏實實跟靳瞳在一起。
偏偏他有個重要課題要做,根本抽不開身和我出去玩。不過我也不在意,就日日陪他待在圖書館自習室,偶爾也待在我家,我做我的事,他做他的事,偶爾我給他送杯咖啡,偷看幾眼。
我們之間有一種默契,又或者說氣氛,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說錯話也不會狼狽。這樣待一輩子,似乎也沒什么難的。
他的課題接近尾聲時,他突發(fā)奇想拉著我去參加馬拉松比賽。浩浩蕩蕩的隊伍,六七歲的孩子和五六十歲的老人都有,從城市的主干道跑過。我自幼體育就不好,跑八百米都夠嗆,別提跑馬拉松了。沒跑多遠,我就開始掉隊,還不如那些老頭、老太太。
“你這樣怎么行?要多運動,身體才會好?!苯坏貌煌O聛砼阄?。
“現(xiàn)代人哪有時間運動啊,天天就是在電腦前辦公。”
“都是借口。來,”他突然在我面前蹲下,手在背上拍了拍,“我背你跑?!?/p>
“別鬧了,為什么非要跑???”
靳瞳轉(zhuǎn)頭很認真地說:“沒情趣!不是想跑,是想背你。”
我心里一軟,沒辦法,女生還是喜歡聽這些花言巧語啊。
“好吧,給你個機會?!蔽艺f著,一下跳上了他的背。
“陸橙,你以后要堅持每天做點運動?!?/p>
“好?!?/p>
“一年去做一次全面體檢?!?/p>
“好?!?/p>
“感情固然重要,但你也要對自己好,喜歡你的人一定會努力對你好的,不用你猜?!?/p>
“好——”我拖著尾音,靠著他的肩膀,有些失笑道,“你怎么跟留遺言一樣啊?”
靳瞳沒說話,突然發(fā)力,跑了起來。我在他背上拍著手,幸災樂禍地給他加油。周圍人都在看我們,可我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我像只翅膀長好的鳥兒,好久都沒飛上天了,又找回了第一次飛翔的快樂。
讓我想不到的是,我回去公司,他們告訴我,魯一遠辭職走了,工資都沒拿。只不過他的自尊心讓他沒辦法向其他人解釋清楚這件事,所以大多數(shù)人仍舊認為是我錯了。我也不在意,反正大家關(guān)心的只有自己的生活,他們早晚會忘記的。
我有了新的戀情,心情變好,最先發(fā)現(xiàn)變化的自然是我爸媽。爸媽雖沒明說,但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盼著我把靳瞳帶回去。但我想著他最近忙,就再等等,等到放假。
原本定好等他這個課題做完,我們就出去旅游,人家不都說,結(jié)婚前一定要出去旅行一趟嗎?但我無意間從網(wǎng)上搜他的課題——我之前看到過標題,因為我是門外漢,他也沒必要瞞我——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在學術(shù)期刊上發(fā)表了。
可他居然沒和我說。我給他打電話,是關(guān)機。
命運的輪轉(zhuǎn)或許真的有一些看不到的節(jié)點,該來的,終究會來。一年前,魯一遠向我告別是一個節(jié)點,而第二個節(jié)點,我以為會晚一些。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靳瞳的郵件,長長的,如同我發(fā)給魯一遠的那封。
08.我不怕離別。我怕的是被背叛,被遺棄
“我從來沒想過‘假如,假如我活不長了,假如會有厄運,假如,我所有夢想都實現(xiàn)不了。
我從小就要做第一名,我喜歡天文,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報了這個冷門專業(yè)。我覺得我能夠拿到科研獎項。我有很大很大的理想。我沒想過談戀愛,當然也沒有遇到過讓我心動的人。
直到我注意到你常去我喜歡去的咖啡店。你總是和你男朋友嘰嘰喳喳說著話,但他并不怎么理你,只是低頭玩手機。有幾次我注意到你不高興,但也就是轉(zhuǎn)瞬間,你又把那一絲絲不高興掩飾了過去,主動找話題。
觀察你的微表情變成一件有意思的事,到后來,就算你不表露出來,我也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常想,要是你沒有男朋友,我應該會喜歡你吧。可惜啊……
只是沒想到,我的理想還沒實現(xiàn),我的人生就要走到盡頭了。我拿著活檢報告,魂不守舍地走進那家咖啡店,卻看到你在哭。我想著,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怎么也要認識你啊。可你哭得那么兇,我沒法和你說話。于是我心一橫,就去追你的男朋友,打算要你的電話號碼。我想試一試,就算被他打一頓都無所謂,沒想到他二話不說給了我。當時我既高興又心酸,我知道你們結(jié)束了,我心疼他不珍惜你。
我難過,因為我沒有時間了。
所以,我才是那個最壞的人。我明知道沒法陪你到老,還是和你相識了。我原以為能忍著不和你正式在一起,最后無聲無息地消失,卻也沒做到。
每個人到死時,遺憾的事情都不一樣,我只是遺憾沒好好愛過一場。如今,我的遺憾了了,但扔下你,你該怎么辦哪?
不要和那個人復合,他不值得。要找個真正愛你的人,即使到生命最后一天也想和你在一起過尋常日子的人。
我本想告訴你真相,和你好好走到最后,可我現(xiàn)在猶豫了。我想活,好想活啊。我想再掙扎一下,我想多活一天都好,但我又不想你來見我苦苦掙扎,那么丑的樣子。
如果我還有一天,你愿意留在我身邊嗎?你能答應我,我們努力不留遺憾地走到最后,然后你要繼續(xù)好好過嗎?”
我早就說過,我不怕離別。我怕的是被背叛,被遺棄。無論要我選多少次,我都會選擇和愛的人走到最后,然后記著他的愛,努力生活。
所以,我回復了郵件:你在哪兒?
然后,我走進衛(wèi)生間好好洗了把臉,冰敷了眼睛,化了個完美的妝。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