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
但我一直忘不了那家便利店的泡面和啤酒,還有那些閃電。
出門的時候,雨就下起來了。
才走到一半的路程,車載收音機里傳出的,已盡是主題為暴雨、堵車和事故的交通信息。老魯隨手關(guān)了收音機,打開CD機,故作輕松說:“來點優(yōu)美動聽的,你看這大雨天的,又跟你在一起,多難得!”他所謂的優(yōu)美動聽,是“親愛的,你慢慢飛”,還有“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這時的我跟老魯,才認(rèn)識不到一個月。聽朋友說,他以前做過多種職業(yè),倉管、司機、銷售、管理,后來有了屬于自己的公司,微型的。他還跟我一樣,有過一次婚史,目前單身——也正是這個原因,我那幾個熱心的已婚閨蜜,極力撮合了這個讓他送我回家的機會。我雖沒有推辭,但也并不熱心。從有限的幾次交往之中,我已觀察得出,老魯是個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湖漢子,我則自認(rèn)是個內(nèi)心細(xì)膩、風(fēng)花雪月的文藝女子。
看得出來,一路上,老魯也并沒想過刻意照顧我。他偶爾跟我說話,偶爾接電話,偶爾專注看路……我們說話的內(nèi)容,還總脫不了熱點新聞這盒萬金油。
所以,當(dāng)鳳凰傳奇終于結(jié)束他們的歌唱,而楊臣剛正歡天喜地地粉墨登場時,我也終于打了一個哈欠,然后很無所謂地閉上眼睛,并且很快進(jìn)入了睡眠。
我應(yīng)該睡了一個多小時。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最先的發(fā)現(xiàn)是我身上蓋了條毯子,還有窗外的暴雨仍在持續(xù)。緊接著,當(dāng)我用感激的眼光看向老魯時,老魯卻告訴我,因為持續(xù)暴雨和部分道路被封的關(guān)系,我們已經(jīng)駛上了一條此前他從未行過的路,而且他正感覺外面的路況越來越危險。隔著車窗玻璃看出去,我看到某些地段的路面積水,已經(jīng)浸進(jìn)了路邊居民的卷閘門里。我隨口問老魯:“我們現(xiàn)在什么位置?”老魯不好意思地說,暴雨中他光顧著撿能走的路走,具體到了什么位置,他也說不清楚。
更悲劇的是,這樣行進(jìn)了大概十來分鐘,我只感覺車子猛地一抖,便熄火停住了,任憑老魯再如何折騰都無動于衷。我試著去開車門,才知道路面的積水,已快要淹到流進(jìn)車門的位置。
在這種情況下,最安全的解決方法,只能是丟下車子,尋找一個妥善的避雨之處了。老魯先下了車,去后備箱拿了傘,又趟著齊膝深的水來接我。我注意到,他手中的傘,一直偏向我這邊,他左邊的半個肩膀,不久給雨淋得濕透了。
好在十多分鐘后,我們找到了一家仍在營業(yè)的便利店。我們買了泡面和啤酒,還有一些零食,一邊消耗它們,一邊等待老魯?shù)呐笥验_車過來支援——據(jù)便利店老板說,那位朋友趕來這里,至少得一兩個小時以后。
那家便利商店不大,唯一寬敞的地方便是門口,幸虧時間已晚,天氣又不好,進(jìn)出的顧客干脆沒有,我和老魯便各倚了半邊門框,一邊吃面喝酒,一邊聊天看外頭。
那時的雨已經(jīng)小了,周圍十分寂靜,其實遠(yuǎn)處和近處都看不見什么,就是一些影影綽綽的輪廓。直到偶爾一道閃電劃過,四周亮如白晝,但一切根本來不及細(xì)看,眼前又瞬間黑暗如初了。
我和老魯聊了什么,我已忘記了。我唯一記得的,是我在中間問他:“離婚這么久了,怎么還沒找到合適的人?”他嘆了口氣說:“這人海茫茫的,找個合適的人,哪有那么容易!”他這話,正是我平常想說卻不知對誰才能說的;我還記得的,是他說到這里時,剛好又有一道閃電劃過,我清晰地從這個江湖漢子的臉上,看到了復(fù)雜的疲憊、茫然,以及向往……
后來我們等來了老魯?shù)呐笥选?/p>
第二天,老魯打來電話邀我吃飯,說是給我壓驚,我答應(yīng)了……次年春節(jié),我和老魯去了他的老家,我們?nèi)ッ裾帜昧俗C,還小范圍地慶祝了一下。
那個暴雨之夜的便利店,我和老魯之后再沒光顧過。但我一直忘不了那家便利店的泡面和啤酒,還有那些閃電——它們在照耀老魯?shù)耐瑫r,也照耀了我。后來老魯告訴我,也是在那些閃電之下,他才注意到了我平時極難流露的柔弱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