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弗吉尼亞州的總統(tǒng)公園內,聳立著從喬治·華盛頓直到喬治·布什(小布什)等43位美國總統(tǒng)的雕像?,F(xiàn)如今這里已經(jīng)荒廢,總統(tǒng)雕像因風吹雨淋而殘敗不堪,如同一座座墳冢一般,陰森恐怖。(IC圖)
當安伯托·艾柯和哈珀·李的生命逐漸走到盡頭的時候,我正在北京一家臺灣菜館里和一個美國記者聊中國的農村。春節(jié)后,有那么幾天,網(wǎng)絡上隨處可見記者、知識分子甚至官員寫的返鄉(xiāng)筆記,大都是“陰暗面”。我心想,這一次,我們自己人把陰暗面都曝光了,你這個西方記者還能再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
不是養(yǎng)老、不是留守兒童、不是賭博成風、不是醫(yī)療、不是教育……出乎意料之外的,她的答案是:垃圾?,F(xiàn)在很多農村,蓋起漂亮的房子,新建了平整的柏油路,為何卻連垃圾問題都解決不了?在她看來,垃圾問題看似不大,背后卻是民眾最基本的公共意識問題。于是,我把家鄉(xiāng)的垃圾故事告訴她——我家門口就是一條剛剛修好的水泥路,筆直、平整,兩旁遍布村民傾倒的生活垃圾。家住旁邊的村民曾經(jīng)湊錢雇人拉過一次——運到兩三里外的河道里——但很快就再次淪陷,沒人再管。
我們這個時代,造出的商品多么充裕,扔掉的垃圾就多么豐盈。央視記者粗略算了一筆賬,2015年全國快遞業(yè)務量完成206億件,按平均一個包裹的包裝箱重0.2公斤計算,由此產(chǎn)生了400多萬噸的包裝箱。此外,據(jù)測算,全年快遞包裝所用膠帶總長度約206億米,如果用它來打包地球的話,可以在我們腳下纏上500圈。兩年就是1000圈,三年1500圈……塑料垃圾已經(jīng)遍布在我們周圍了。
說到這里,似乎要先感謝一下國家。節(jié)后不久,有媒體發(fā)文質疑施行了七年的“限塑令”名存實亡,根本沒起到限制人們使用塑料袋的作用?!度嗣袢請蟆肪腿ゲ稍L了國家發(fā)改委環(huán)資司的官員,對方反駁道:“限塑令”正式實施7年來成效明顯,超市、商場的塑料購物袋使用量普遍減少了2/3以上,累計減少塑料購物袋140萬噸左右——潛臺詞不難理解,要沒“限塑令”,塑料垃圾們將會更加猖狂。
到底誰說的對?答案啊,和塑料袋一起在那空中飄。
人們并不關心塑料垃圾的去向,它們也樂得自由自在,只要在有風的日子里,空中的塑料袋可能比鳥兒還要常見,五顏六色,御風飛行。2月16日下午,上海的空中,就有一只塑料袋飄飄蕩蕩,最終,它落在了地鐵三號線沿線電路的觸網(wǎng)上,結果干擾了地鐵線路,造成地鐵停運。據(jù)報道,這樣的情況在各地已經(jīng)發(fā)生過很多次。去年,C5514次城際列車,也曾被一個塑料袋逼停,晚點一個多小時。
“不幸的是,科技有一條絕對的定律,那就是:革命性的發(fā)明一旦普及了,就變得比原來的不方便還不方便。”意大利的人文大師安伯托·艾柯為他這句判斷舉的例子是汽車:“一旦大眾都買得起汽車,就開始塞車?!边@么說來,那如風箏一樣飄蕩的塑料袋,堆積成山的垃圾又何嘗不是?我家里收藏的一盒子廢舊電池,淘汰了不知道怎么處理的手機又何嘗不是?衣服按月拋棄,鞋子每季輪換,手機年年換代,我們不斷扔掉它們又迎來新的替身,那些注定并且很快要成為垃圾的東西占據(jù)了我們的生活,糾纏得我們無暇他顧。在我們村的那條垃圾列隊的公路上,我曾認真看過兩眼里面的東西:豁了口的陶瓷罐子、一只曾經(jīng)走過很多路的綠色球鞋、攔腰撕斷的單張日歷……細究起來,它們身上也附著著一段或長或短的歷史,只是被人們迅速拋諸腦后,博聞強記的地球則固執(zhí)地收留下這些人類的印記,逐漸變成一個巨大的垃圾場。
思考著人類精神和命運的艾柯剛剛去世了,和他幾乎同時去世的還有美國作家哈珀·李,都是大師級的人物,璀璨如明星一般。說起來這兩個人還真是反差巨大,艾柯著作等身,哈珀·李卻只有兩部小說留存,但其中之一, 《殺死一只知更鳥》一問世便聲名大噪,影響深遠。據(jù)媒體報道,哈珀·李多年以來很少與外界接觸。她曾經(jīng)給媒體寫過一封短信,其中寫道:“在一個盛產(chǎn)手提電腦、iPod,思想就像空蕩蕩的房子一樣的繁華社會里,我依然與我的書本邁著緩慢的腳步前行。”現(xiàn)在,垃圾依然在持續(xù)豐盈,房子卻更加空空蕩蕩了。我們生產(chǎn)出再多的商品,也無法量產(chǎn)這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