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玲[暨南大學文學院, 廣州 510632]
試論張伯端詞作的道禪合流傾向
⊙楊金玲[暨南大學文學院, 廣州510632]
道教“南北二宗”中被奉為“南宗五祖之首”的張伯端,他的詞作體現(xiàn)了“道禪合流的傾向”。他的為數(shù)不多的詞作多夾雜佛家語,使得主要闡發(fā)道家修行體驗的詞作“道禪合流”傾向顯著。
張伯端詞作道禪合流
道教“南北二宗”中被奉為“南宗五祖之首”的張伯端(984—1082),主張以道教金丹為修仙至道來融合三教,三教合一的思想非常顯著:即先以修命之術順其所欲,漸次導之入道,然后由命入性,用佛教禪宗理論闡發(fā)性功,以求本源真覺之性。張伯端的詞作體現(xiàn)了“道禪合流的傾向”。
收錄在《全宋詞》①中張伯端的二十七首詞作中,其中《西江月》詞作二十五首,另外兩首詞作為《滿庭芳·真鐵牛兒》和《解佩令·修行之士》。其中第一組《西江月》詞作共有十三首,主要闡發(fā)張伯端道家的思想主張,然而也有一些詞作融和了禪學思想,所用的佛家語蘊含了深厚的禪學意味。另一組《西江月》詞作共有十二首,主要闡發(fā)的是張伯端作為道教大師對于禪學的領悟,詞作中運用了非常多的佛禪用語,然而,我們必須認識到的便是,這些佛家語的內容已經(jīng)道教化,多非其本來面目了。另外,《滿庭芳·真鐵牛兒》這首詞作也主要體現(xiàn)的是張伯端的禪學領悟,《解佩令·修行之士》則主要體現(xiàn)了一個張伯端作為一個道家“修行之士”的修行心得。
禪宗重視來源于《心經(jīng)》中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②這句話,而在張伯端的詞作中,我們很容易便讀到張伯端詞作闡發(fā)的“心無掛礙”的境界。且看主要闡發(fā)道家思想的第一組《西江月》詞作,其中的第二首是這樣的:
此道至神至圣,憂君分薄難消。調和鉛汞不終朝。早睹玄珠形兆。志士若能修煉,何妨在市居朝。工夫容易藥非遙。說破人須失笑。
“志士若能修煉,何妨在市居朝”顯然和南宗禪的“頓悟”修行方式頗為相似,即南宗禪學認為修禪并不一定非得處在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里,“行走坐臥,皆可參禪”,因而有志之士想要修煉自身,又何必在意是在吵鬧的市區(qū)呢?只要自己心中安靜,那么四周便安靜了,修行之處越是吵鬧自己的內心卻可以越安定,可見張伯端受南宗禪影響頗深。這跟儒家的經(jīng)典故事“孟母三遷”注重環(huán)境對心境的影響是有著根本上的區(qū)別的。這便是他在第三首《西江月》詞作當中“若要修成九轉,先須煉己持心”闡明的道理是一樣的,即要想修道成功,必須先修煉好自己的內心,必須持有一種平靜祥和的心境。
除此之外,這一組《西江月》詞作的第十首詞作的“誤他永劫在迷津。似恁欺心安忍”用到了佛家用語“永劫”和“迷津”。張伯端在主要闡發(fā)道家學說的詞作里,給我們介紹了禪宗的修持方法,并且用到了佛家用語,從而體現(xiàn)了詞作的“道禪合流”的傾向。張伯端認為,只談“養(yǎng)命用形之術”是不夠的,必須進而窮究“本源真覺之性”,于是“玩佛書及《傳燈錄》,至于視師育擊竹而悟者,乃形于歌須、詩曲、雜言”,因而有了《拾遺》中的三十二首《禪宗歌煩》。
如果說第一組《西江月》詞作只是偶爾提及佛家用語,那么張伯端的另一組十二首的《西江月》詞作則完全將佛家用語與道家學說融和在了一起,具有強烈的“道禪合流”的傾向,試看《西江月》詞作第一首:“妄想不須強滅,真如何必希求。本源自性佛齊修。迷悟豈拘先后。悟則剎那成佛。迷則萬劫淪流。若能一念契真修。滅盡恒沙罪垢。”在這里,不僅頻頻使用諸如“妄想”“真如”“迷悟”“剎那”“萬劫”“恒沙”等佛家用語,而且“悟則剎那成佛”簡直就是南宗禪學里提倡的“頓悟”學說。這種“頓悟”之說正是慧能一系南宗禪的主要特色之一?!秹?jīng)·般若品》指出:“前念迷即眾生,后念悟即佛?!雹塾帧秹?jīng)·頓漸品》說:“自性自悟,頓悟頓修,亦無漸次?!雹苣献诙U認為,迷、悟之間不存在一個過渡階級,這正是“南頓”異乎“北漸”之處。第一首《西江月》詞作中闡發(fā)了“頓悟”之說,在張伯端這一組詞作中還有好幾首同樣是闡發(fā)南宗禪“頓悟”義理的詞作,譬如詞作第六首:
悟則便名靜土,更無天竺曹溪。誰言極樂在天西。了則彌陀出世。
只要了悟了便可成佛,在這里也明顯沒有講究北宗禪如何講究修行形式等問題,因而在這里的悟道當指南宗禪的頓悟。在這組詞作當中,也體現(xiàn)出張伯端受《心經(jīng)》影響下的“明心見性”的禪學心境。禪宗的“明心見性”就是洞見自己本來具足的清凈佛性,謂之“即心即佛”?!耙娦浴敝?,就能開發(fā)自在無礙的“妙用”。這是一種超越言語所表現(xiàn)的差別的世界,這是斷除一切煩惱使心態(tài)處于寂靜的悟的境地,“妄想不須強滅,真如何必希求”讓人聯(lián)想到慧能“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钡哪献诙U義理,而“本自無生無滅,強將生滅區(qū)分”則說明一向關注“此岸”的道家人物已經(jīng)對“彼岸”世界有了向往和希冀。一向以來,道教常說貴生、養(yǎng)生、長生,注重“此岸”的長生不老,沒有“彼岸”的觀念。由“貴生”而發(fā)展為“無生”這是道釋合流的又一明證,而“本自無生無滅,強將生滅區(qū)分”說明在張伯端的眼中已經(jīng)沒有了生死的區(qū)別,這樣的詞作體現(xiàn)了“道禪合流”的傾向?!吧耢o湛然常寂,不妨坐臥歌吟”“未悟須憑言說,悟來言說皆非”“悟了莫求寂滅,隨緣只接群迷”,這些詞句則儼然是一個南宗禪修行者修行中隨時準備頓悟之狀態(tài)的生動寫照?!敖癯ガ撜涨ぁHf象超然難隱”“亭亭蟾影照寒泉。一月千潭普現(xiàn)”“一池秋水碧仍深。風動魚驚盡任”則可以說是已然頓悟之后禪者特有的心態(tài)感悟,即他的所見所感不再有所限制,任何東西都可以看得透徹,因為自己的心境已經(jīng)猶如皎潔的明月一般,對于世間的其他諸多煩惱業(yè)障都不能使得明月生塵了。
分析完張伯端的《西江月》詞作之后,讓我們再看一下主要闡發(fā)禪學義理的《滿庭芳·真鐵牛兒》:
真鐵牛兒,形容丑惡,性剛偏好爭馳。人人皆有,那角解牽騎。種就黃芽滿院,更須用、神水澆之。宮里,若無此獸,安得似嬰兒。乾坤真動靜,生成家活,總賴于伊。饑餐虎髓,渴飲水銀池。夜半牽車進火,霞光迸、海底騰輝。牧童笑,華池宴罷,乘個月明歸。
這首詞作中描述的“真鐵牛兒”當與佛禪作品中的“牧?!币辉~相關?!澳僚!币辉~富有深厚的佛禪因緣?!栋⒑?jīng)》⑤里以十二種牧牛的方法,譬喻十二個調和心身的修行要領。在《佛遺教經(jīng)》里講得更具體:“譬如牧牛,執(zhí)杖視之,不令縱逸,犯人苗稼?!雹捱@意思即是說:修行人御心要像牧牛一樣,時時不忘制心、息妄。禪僧大德們也往往以牧牛喻說法,大安禪師曾言:“安在溈山三十年來。吃溈山飯,屙溈山屎,不學溈山禪。只看一頭水牯牛。若落路入草便牽出。若犯人苗稼,即鞭撻調伏。既久可憐生受人言語。如今變作個露地白牛。常在面前。終日露迥迥地,趁亦不去也。”⑦大安禪師“不學溈山禪”,卻只是受溈山牧牛的啟發(fā),看管水牯牛使之不“犯人苗稼”。大安禪師所言“牧牛”,實則指的就是佛禪修行。而最終即使未經(jīng)看管也不會吃莊稼的“露地白?!眲t是佛禪修行徹悟之后的狀態(tài)。
張伯端詞作中的“真鐵牛兒”與佛禪所牧之牛一樣,指的便是禪宗明心見性之后的保任功夫。即當無明念起,失去般若正念的時候,及早覺察,覺之則無,從而安住于真如實相。如此,于行住坐臥中的修行稱為“牧牛”。而這里的“真鐵牛兒,形容丑惡,性剛偏好爭馳”指的應當就是每個人內心當中的“無明念起”,然而,只要及早察覺,好好安置自己內心的“真鐵牛兒”,便可以如牧童一般乘坐在鐵牛背上乘著月色平靜歸來。這里闡發(fā)的禪學義理與內丹中“煉精化黑、煉黑化神、煉神還虛”的入手功夫是有差別的,前者直接在心性本體上用功,后者乃先從轉化色身著手。由此可見,張伯端作為一個道家人物,其修行方式更多的是采用了禪學的修行方式,即更注重的是心性本體的修行。這在一定程度上對張伯端的“內丹學”的成立提供了很好的一個途徑。
收錄在《全宋詞》當中張伯端的最后一首詞作為《解佩令·修行之士》:
修行之士,功勤不小。識五行、逆順顛倒。妙理玄玄,玉爐中、龍蟠虎踞,金鼎內、煉成至寶。陽神雕體,杳杳冥冥,剎那間、游遍三島。出入純熟,按捺住、別尋玄妙。合真空,太虛是了。
這首詞作主要描述的修行之士應該是一個“識五行、逆順顛倒”的道士,然而其中的“陽神雕體,杳杳冥冥,剎那間、游遍三島”及“合真空,太虛是了”分明讓人有種佛禪所言“一剎那便是永恒”的感覺,或許這主要是因為張伯端在寫作這首詞作時本就受禪宗影響頗大,因而即便是主要描述道士修行的詞作也會不自覺地運用佛家語,使得詞作讀來顯得“道禪合流”傾向明顯。
總而言之,處在“三教合流”這個大環(huán)境當中的張伯端在儒釋道方面皆修養(yǎng)極高,而作為一個在道教發(fā)展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張伯端的內丹學的發(fā)明又在很大程度上借助了佛家義理,特別是受了南禪宗的“明心見性”及“頓悟”學說的影響。在南宗禪的影響之下,張伯端的詞作顯示出“道禪合流”的傾向,他的為數(shù)不多的詞作多夾雜佛家語,使得主要闡發(fā)道家修行體驗的詞作“道禪合流”傾向顯著。
① (宋)張伯端著,唐圭璋主編:《全宋詞》第二十二卷,中華書局2011年版。以下張伯端詞作均引自此文獻,不再贅言。
②⑤李淼、郭俊峰主編:《佛經(jīng)精華》,時代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
③④ (唐)慧能著,郭朋校釋:《壇經(jīng)校釋》,中華書局1983年版。
⑥圣嚴法師:《大藏經(jīng)精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
⑦ (宋)普濟輯,朱俊紅點校:《五燈會元》,海南出版社2011年版。
作者:楊金玲,暨南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唐宋方向。
編輯:張晴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