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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扈從詩視野下的龍虎臺及其詩作
A Study of the Longhutai and its Related Poems in the Sight of the Yuan Literary Retinues’ Poetry
馬奧遠
MA Ao-yuan
(廣西師范大學,廣西 桂林 541000)
(GuangxiNormalUniversity,GuilinGuangxiChina541000)
[摘要]元代皇帝兩京巡幸往返途中,居庸關南、昌平縣境內的龍虎臺都是其必定駐蹕之所,元代龍虎臺詩作因扈從制度而起,它在元代扈從紀行詩中展現(xiàn)出較為獨特的風貌。元代文人也留下了一批與龍虎臺有關的詩文作品,通過對元代龍虎臺的文獻的梳理,還原龍虎臺在元人心中的地位,可以看出,元代文人心中的龍虎臺凝聚了復雜的政治意義。對龍虎臺的褒揚,表現(xiàn)的是對大元盛世的贊頌。而極少數(shù)的異質類作品實際上也是固化的龍虎臺意象的側面反映。
[關鍵詞]龍虎臺;扈從紀行詩;盛世;固化意象;文人心態(tài)
自忽必烈時代起,元朝設立兩京,即上都(開平)和大都(燕京),自此元朝皇帝每年的兩京巡幸制度逐步確立。其路徑據(jù)周伯琦《扈從集》稱有四條,而據(jù)陳高華先生考證為三條。元代皇帝兩京巡幸往返途中,居庸關南、昌平縣境內的龍虎臺都是其必定駐蹕之所,兩都巡幸例有文臣扈從,并時常沿途作詩賦詠,元代文人也留下了一批與龍虎臺有關的詩文作品,在此稱其為龍虎臺詩作。扈從紀行詩是元代較為獨特的文獻,而龍虎臺詩作又是扈從紀行詩中政治意味濃厚的文獻,通過對龍虎臺詩作的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龍虎臺在扈從制度中的地位和扈從制度對元人文學創(chuàng)作的深遠影響。
一、元代扈從制度下的龍虎臺功能及地理考略
從現(xiàn)存的文獻資料看,除了龍虎臺詩作以外,元人雜著、文集及《元史》中也有涉及龍虎臺的文獻記載。為了更好的確定龍虎臺在元代的具體功能,先對有元一代除了龍虎臺詩作外,現(xiàn)存的元人及《元史》對于龍虎臺的其他文獻記載進行梳理,目的在于考察在元代扈從紀行詩的場合之外,龍虎臺的意義所在。
元人對龍虎臺最早的記載來自于《元朝秘史》:
1.“成吉思中軍隨后到來,將金國的契丹、女真等緊要的軍馬都勝了。比至居庸,殺了的人如爛木般堆著。者別將居庸關取了,成吉思入關至龍虎臺下了營,遣軍馬攻取北平等郡?!盵1]P340成吉思汗征金時活動,攻破居庸關,駐扎北平近郊的龍虎臺,可以看出龍虎臺的地理位置較為重要,適于大軍駐扎。
2.“兔兒年斡歌歹皇帝征金國,命者別為頭哨,遂敗金兵過居庸關。斡歌歹駐軍龍虎臺,分命諸將攻取各處城池?!盵2]P385窩闊臺征金時也效法其父,于龍虎臺駐軍,將此地作為運籌帷幄之所。
其次,龍虎臺之在元人文集中是一個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地理名詞:
1.孛朮魯翀《平章政事致仕尚公神道碑》:(大德九年)“秋九月,覲龍虎臺?!盵2]卷六八
2.程矩夫《太原宋氏先徳之碑》:“延祐元年……秋八月,天子至自上都,駐蹕龍虎臺,公卿百官奉迎。”[3]
3.虞集《平章政事張公墓志銘》:“延祐二年……間車駕時廵,既度居庸,皇太后宮幄在龍虎臺。”[2]卷五三
4.虞集《曹南王世德碑》:“建元天歷……癸未,太師右丞相會諸將于龍虎臺下,奏凱于朝?!盵2]卷二五
5.蘇天爵《元故資德大夫御史中丞贈攄忠宣憲協(xié)正功臣魏郡馬文貞公墓志銘》:“文宗北幸,還駐龍虎臺?!盵4]
6.王沂《熊石心詩序》:“至元二年秋九月,沂望屬車之塵于龍虎臺?!盵5]
7.許有壬《特進大宗師閑閑吳公挽詩序》:“皇帝即位……恭迓龍虎臺。”[6]
8.楊維楨《春遠軒記》:“后計偕上京師,得歸游覽,度居庸,陟龍虎臺,下視齊、魯、晉、宋、荊、秦、吳、越之虛,民物熙然,如在春臺,了者無畔岸?!盵7]
9.周伯琦《扈從集》:“至大口,留信宿,歷皇后店、皁角、至龍虎臺,皆巴納也。國語曰巴納者,猶漢言宿頓所也。龍虎臺,在昌平縣境,又名新店①,距京師僅百里……至居庸關,關南至昌平龍虎臺。”[8]
從上述的元人文獻記載來看,除了第四條是在此發(fā)生戰(zhàn)事、第八條乃楊維楨游覽至此以外,其余的都是元代扈從文人伴隨皇帝北上大都時的旅途所見,可見,龍虎臺是他們的必經(jīng)之地也是途中休息的場所。
最后,見諸《元史》的有:
1.《元史》卷一二《世祖九》:“十九年……八月……大駕駐蹕龍虎臺?!?/p>
2.《元史》卷一四三《馬祖常傳》:“文宗嘗駐蹕龍虎臺,祖常應制賦詩,尤被嘆賞,謂中原碩儒唯祖常云。”
3.《元史》卷一四七《張柔傳》:“二十九年,見世祖于龍虎臺?!?/p>
4.《元史》卷一七二《趙孟頫傳》:“二十七年……是歲地震,北京尤甚……時駐蹕龍虎臺。”
5.《元史》卷一七七《陳顥傳》:“順帝元統(tǒng)初,顥扈蹕行幸上都,至龍虎臺?!?/p>
6.《元史》卷一八三《孛術魯翀傳》:“從幸上京,次龍虎臺……迎駕至龍虎臺?!?/p>
7.《元史》卷一九〇《贍思傳》:“泰定三年,詔以遺逸征至上都,見帝于龍虎臺,眷遇優(yōu)渥?!?/p>
第一到六條史料皆與扈從有關。第七條史料雖未明確說明泰定帝為何在龍虎臺,也不妨根據(jù)扈從通例推測:泰定三年二月甲辰,泰定帝幸上都。據(jù)上文可知此詔書下達于上都,也即次年四月前后,而元代地域遼闊,各方隱逸赴闕覲見須以時日。七月,泰定帝車駕南歸,其時此舉已歷時三月,眾隱逸隨大都留守百官迎迓于龍虎臺,于時間上講,較為合理,而在龍虎臺接見隱逸,皇帝也便于立以恩信,宣揚文治仁德。
至此,通過對現(xiàn)存史料的梳理,基本可以確定,龍虎臺在元代的職能確實是僅供元代皇帝兩都巡幸時的駐蹕之所在,即納缽地。龍虎臺在元代兩都巡幸的往返途中有著特殊的功能:北上時在此駐蹕,有文臣奏行程記,而南歸時在此駐蹕,則有大都留守百官迎迓于此,僧道都民,皆來觀禮,可謂盛事。
《元朝秘史》記錄了龍虎臺最初的名字?!对厥贰肺坟后w蒙語本的創(chuàng)作時間尚無定論,而其形成現(xiàn)在的這種以漢字記蒙語語音的特殊樣式,則是在明初(1368-1382間)[9],其中“龍虎臺”的蒙語音譯漢字為“失剌(舌)迭(克)禿兒(舌)”[1]P340,這些漢字所記之音在蒙語為何意,尚待方家解答。但是,只有推知此語在蒙語意非龍虎臺,方有文章可做,若此語在蒙語中意為龍虎臺,仍不可推知龍虎臺之名為蒙古人所定、亦或蒙古人未至之前已有之地名。②
至于元代皇帝為什么在扈從途中選擇在龍虎臺駐蹕,大概和龍虎臺的地理形勝有關:龍虎臺是一片高于周圍地勢的臨山開闊地,并且適宜蒙古大帳駐扎,元代皇帝扈從儀仗甚壯,駐蹕與此也較便利,而成吉思汗曾駐軍于此,在此駐蹕也頗有追尋先祖風韻之意。
二、元代龍虎臺詩作的類型
現(xiàn)存的元代龍虎臺詩作共涉及作者16人,以龍虎臺命名的詩詞作品29首,其他應該有更多。主要存在四種類型:扈從巡幸的文臣的詩作;扈從歸途,百官迎迓龍虎臺時的詩作;當時文人對前兩種詩作的唱和應答;關于龍虎臺的一般紀游或雜作。
1.扈從巡幸的文臣的詩作:袁桷(1首),胡助(1首),周伯琦(1首),廼賢(1首)。其中袁桷和廼賢的詩作有明確的信息(文集中前后諸作的排列次序)說明它作于北上之路。他們的詩作雖然描摹了扈從儀仗和盛況,廼賢《龍虎臺》:“千官候鳴蹕,萬騎如飛龍。帳殿駐山麓,羽葆羅云中。”(《金臺集》卷二)袁桷《龍虎臺》:“侍臣仰天威,長跪四方奏。往聞父老言,羅拜上萬壽。”(《清容居士集》卷一五),但詩作中更多的篇幅則在描述周圍的自然環(huán)境。胡助《龍虎臺》雖然提到了龍虎臺迎迓宴飲之事,即“都人長此迎清蹕,湛露光中白雁前?!?《純白齋類稿》卷八),但根據(jù)大部分龍虎臺迎迓詩來說,它并沒有描摹圣駕及宴飲的具體情態(tài),雖有頌德之詞,但也僅僅是基于地形地勢而發(fā)的感嘆,這與扈從南歸,百官迎迓龍虎臺的詩作風格大為不同(后文有論及),所以此詩極有可能作于北上途中。而周伯琦的同名詩作則顯示出了極為不同的風貌,他的詩作寫于扈從的歸途,全詩除第一句以外,皆極力描摹所謂皇元之氣象,如“眀眀傳正統(tǒng),圣子及神孫。巡歸遂駐蹕,衣冠照乾坤。山川皆改容,草木亦被恩?!彼^“衣冠者”即留守大都并前來迎迓的百官,所謂“山川改容”、“草木被恩”者即君臣演禮中,周氏頌揚皇恩之語。同為扈從文臣于龍虎臺所作之詩,其面貌之所以不同,除了個人的因素外,更多的是因為他們分別作于北上與南歸的不同境遇中。
2.扈從歸途,百官迎迓龍虎臺時的詩作:張之翰(1首),陳孚(1首),馬祖常(1首),吳師道(1首),許有壬(4首),劉鶚(2首),吳當(2首)。這部分所謂“迎迓詩”也多具有類型化的特點。張之翰、陳孚、馬祖常、吳師道的詩作可算作一類。其共同特點在于他們的詩作內容基本上都是在頌揚元代皇圖鞏固和扈從儀仗壯麗,如張之翰《龍虎臺》:“年年積粟峯頭月,長照君王象輅行?!?《西巖集》卷八)陳孚《龍虎臺》:“微臣遙稽首,想象見龍顏?!?《玉堂稿》)馬祖常《龍虎臺應制》:“兩京巡省非行幸,要使蒼生樂至和?!眳菐煹馈毒佑龟P》:“騰凌萬馬騎,暮繞龍虎臺。愚生一何幸,獲忝儒臣陪。”(《禮部集)卷三)作為留守大都的官員,迎駕時發(fā)出這種感嘆,并賦為歌詩,固然在情理之中。相比之下,許有壬、劉鶚、吳當三人的詩作中的情緒則顯得較為不同。許有壬《龍虎臺迎接次焦德元韻三首》充滿了辭官歸隱的情緒,如其三:“自信山林已半仙,山林回首又茫然。關河跋涉幾千里,云水嘯歌才二年。輦路云軿花接軫,故山茅屋竹為椽。鳯凰池上恩波闊,得似滄江理釣船?!?《至正集》卷二一)劉鶚的詩作則又表現(xiàn)出了較為消極凄涼的情緒,這在元人的龍虎臺詩作里尤屬另類,如《龍虎臺肅駕》:“俯仰城空是,凄涼事已非。虛傳天仗至,不見祖龍歸。地迥風霜慘,云深日月微。高堂一惆悵,弱淚不勝揮?!?《惟實集》卷五)。但這種“異質”反而為解讀作者心態(tài)提供了更多的層次。
3.當時文人對前兩種詩作的唱和應答:黃溍(1首),吳師道(1首),鄭守仁(3首)。黃溍《次韻孫伯剛龍虎臺即事》:“誰念艱難獻無逸,但聞歡樂詠靈臺?!?《金華黃先生文集》卷五)他所傳達的勸誡之思在元代龍虎臺詩作中實屬異類。黃溍曾作有《上京道中雜詩十二首》,但是并沒有涉及到龍虎臺,吳師道《題黃晉卿應奉上京紀行詩后》也僅僅是提到了龍虎臺而已,反觀黃溍諸作,則是充滿了對上京扈從的種種不適應。鄭守仁《和吳大宗師九日迎駕龍虎臺韻》極盡所能,頌揚皇圖,如其二:“王道平平行鳳輦,徳音秩秩噦鸞聲。堯天澄湛星辰列,舜日昭融錦繡平?!?《草堂雅集》卷一〇)唱和之作,因為和詩對象的不同所以表現(xiàn)的情感迥異,但這些詩作可統(tǒng)一的看作是作者對作詩賦詠龍虎臺之作的回應,在這個角度上,更適合將他們劃歸一類。
4.對于龍虎臺的一般紀游或雜作:王惲(詞1首),袁桷(1首),歐陽玄(詞1首),吳師道(1首),許有壬(2首),廼賢(1首),楊允孚(1首)。這部分詩作雖然創(chuàng)作各有起因,如歐陽玄《漁家傲南詞》的創(chuàng)作目的在于“余讀歐公李太尉席上作十二月《漁家傲》鼓子詞,王荊公亟稱賞之,心服其盛麗,生平思彷佛一言不可得,近年竊官于朝,久客輦下,每欲仿此作十二闋,以道京師兩城人物之富、四時節(jié)令之華。他日歸農,或可資閑睱也。”[10]吳師道詩乃次韻之作,廼賢和楊允孚都是記錄風俗人情的雜詠,除了許有壬《和神保欽之御史監(jiān)試上京韻四首》其三:“龍虎臺前新雨露,人間無此一天秋?!?《至正集》卷二九)只是點明了送別的地點在,在其余人的詩歌中,龍虎臺都作為一個和迎駕有關的意象出現(xiàn)。
之所以將元代有關龍虎臺的詩作按照以上類型進行劃分,是為了突出這些詩作在創(chuàng)作驅動力上的不同,也就是要把它們放回到其產(chǎn)生的最初環(huán)境中去研究。
三、龍虎臺詩作表現(xiàn)出的固化意象與文人心態(tài)
將元代有關龍虎臺的詩作放在元代扈從紀行詩的整體中觀察,它的意義才更為獨特。從根本上說,龍虎臺并沒有像其他的扈從形勝一般給元代文人較為自由和私人化的創(chuàng)作空間。因為它沒有脫離出皇權的范疇,它的存在就是因為皇權,這里雖非實體的廟堂,卻具有了廟堂該具有的一切現(xiàn)實意義。在這種有限的現(xiàn)實意義中,龍虎臺在元代文人眼中成為了一個“固化”意象。
從現(xiàn)存的作品來看,元代龍虎臺詩作題詠的內涵和外延是極其有限的。而在這種有限的文學創(chuàng)作場域內,難免出現(xiàn)題詠感情的相似,甚至其中的一部分詩作更像是一種政治意圖的傳達,并具有了應制詩的特征,不過這種“應制詩”可以分為兩種類型,即確實有應制要求而作的應制詩和文臣自發(fā)的、即景的單向“應制”。而在這種“應制式”的創(chuàng)作驅動下,難免會產(chǎn)生一種敘述的雷同,因為促使他們創(chuàng)作的原因接近,而他們創(chuàng)作描摹的對象也不允許他們過多的抒發(fā)自我的感受。是前者如馬祖?!洱埢⑴_應制》自然需要極盡辭藻描摹大元盛世及皇恩之浩蕩,后者如接駕文臣的詩作、一些并未到場接駕的文臣的和詩、乃至一些回憶性的作品,都被限制在了這種有限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中,這不僅是一種文學現(xiàn)象。
扈從與留守之作、唱和與雜詠之篇,即使他們吟詠的對象相同,甚至有些詩作在意象、情感等方面十分接近,但總歸是有如黃溍《次韻孫伯剛龍虎臺即事》、許有壬《龍虎臺迎接次焦德元韻三首》、劉鶚《龍虎臺肅駕》這種內涵迥異的作品存在,不妨從創(chuàng)作驅動的差異及作者身份的不同去剖析其中隱含的細微心態(tài)。
這些詩作突破了現(xiàn)存元代龍虎臺詩作的一般創(chuàng)作格局,在他們的作品中并沒有充斥著頌德之語,反而傳達著對皇權的疏離。黃溍站在儒教的立場上感嘆無人勸諫兩京巡幸,但這也只能是在次韻朋友的作品中出現(xiàn)。許有壬的《龍虎臺迎接次焦德元韻三首》中,欲意歸隱的句子比比皆是:“早拜君王乞身去,休教敝盡黑貂裘?!薄百囉腥T下酒,不須輕典鹔鹴裘。”“自信山林已半仙,山林回首又茫然?!?《至正集》卷二一)觀許氏生平,后至元元年(1335),他因長蘆韓公溥事,自歸彰德,之后又南游湘、漢間,直到后至元六年(1340),方才受召入朝為中書參知政事。兩年后,即至正二年(1342),許氏又因為不堪南臺監(jiān)察御史木八剌沙誣蔑東岡書院,攜弟稱病歸家。其后數(shù)十年間,許有壬一直輾轉于朝堂于地方之間,偶有征召,旋即辭歸。直到至正十五年(1355)方才為官至中書左丞,過了兩年便致仕而歸。有如此的仕途,即使是在龍虎臺接駕中,許氏也無法對這些皇圖儀仗產(chǎn)生親近感,而多發(fā)一種歸暮之感,正如其《同約伯髙尚書行昌平舊邑》所言:“山英多事今猶昔,應笑重來兩鬢秋?!?《至正集》卷二一)許氏自48歲始,仕途坎坷,這些詩句未免不是由此引起的內心變化的寫照。劉鶚《龍虎臺肅駕》、《九月三日龍虎臺接駕晚宿新店》兩首詩作都縈繞著一股蕭索失意的情緒,雖然前者在卷五(四庫本),后者在卷六(四庫本),但四庫本是按照詩體編排的,而從劉玉汝《元故中順大夫海北廣東道肅政廉訪副使劉公墓志銘》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從這種場合、情感的相似上看,這兩首詩極可能作于同一時段內。但這些作品中的龍虎臺也仍然是個充滿政治意味的存在,它仍是元代大一統(tǒng)格局下盛世皇圖的象征,不過是因為作者心態(tài)的不同而產(chǎn)生了這種異質情感。
從龍虎臺詩作到江孚、劉基的《龍虎臺賦》,元代文人心中的龍虎臺凝聚了無數(shù)的政治意義,對龍虎臺的褒揚,基本上就是對皇權、國威的贊頌,而極少數(shù)的異質類作品也實際上從外一個側面反映了龍虎臺意象的固化。 明代的龍虎臺詩作也是元代龍虎臺意象內涵的另一層面的反映。明永樂八年(1410)起,明成祖數(shù)次北征蒙古,金幼孜、胡廣多次隨行,二人在龍虎臺皆有詩作,胡廣《次龍虎臺》:“龍虎臺前駐六師,千官迎駕畫威儀。青山繞澗圍黃幄,落日連營照大旗。濁酒喜逢京國醉,淸笳不似塞垣吹。征裘準擬明朝脫,便著朝衣拜赤墀?!?《胡文穆公文集》卷二〇)當皇權暫時圍繞龍虎臺時,明人的即景創(chuàng)作在意蘊上便開始接近于元代的龍虎臺詩作。因時代而產(chǎn)生的扈從制度讓它曾在元人筆下輝煌一時,但籠罩在龍虎臺上的皇權最終的命運還是消散,它在文人筆下也變成了蕭索的存在。正如明人楊東里《龍虎臺》詩所詠:“髙臺久已傾,蒿蓬紛簇簇。猶存龍虎名,常散牛羊牧?!?《東里集》卷三)
四、余論——龍虎臺詩作的文學史意義
有元一代,扈從紀行詩的文獻意義是多層次的:首先,它可謂是元代兩京巡幸制度的實錄,通過對這些詩歌的解讀可以部分的還原出元代兩京巡幸的面貌及沿途地理風俗;其次,它作為詩歌,固有其文學特色及文學價值;最后,它反映出了扈從文臣對當朝政治、皇權、版圖的議論和對自身際遇的慨嘆??芍^一種立體的文獻。龍虎臺詩作雖然不盡為扈從途中所作,但因為龍虎臺在元代的特殊地位,理應將其劃入廣義的扈從紀行詩范疇,固然就應多角度的發(fā)掘它多層次的意義,即,它作為元代扈從紀行文學的一部分與其他文學的區(qū)別意義,與它在扈從紀行詩中的獨特的意義。簡言之,龍虎臺詩作除了它本身所蘊藏的元代扈從制度與地理信息外,它所保留的元代文人在元代大一統(tǒng)的盛世格局中的個體心理的差異,以及元代文人身處這種極強的政治場域中的文學創(chuàng)作,才是其文獻核心意義所在,而對這種核心內涵的詮釋與理解,才是還原龍虎臺詩作在元代文學史中應有地位的途徑。
[注釋]
①案:此處所引周伯琦《扈從集》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若此“新店”乃周氏以漢字記蒙語語音,則此處必已遭四庫館臣以當時蒙、漢語音重做訂正,而《扈從集》又別無他本,故此語原貌為何不得而知。今北京昌平區(qū)有辛店村與龍虎臺村,當是彼時遺留地名。
②清人對龍虎臺之地形有較多記載。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一一:“又南口而東六里,有龍虎臺臺。廣二里,袤三里,與積粟山相峙,如龍蟠虎踞狀。元時往來上都,每駐于此?!?顧炎武《昌平山水記》卷上:“又西十里為龍虎臺,地勢高平如臺。廣二里,袤三里。”則知龍虎臺乃是一個地勢開闊的高地,若積粟山為龍,則此高地便為虎,故而得名。但這也只是清人看法,可為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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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春輝]
DOI:10.16161/j.issn.1008-0597.2016.01.005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0597(2016)01-0029-05
[作者簡介]馬奧遠,男,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6-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