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你”

楊若昕

這是我和我媽的第三次單獨旅行，每次去的地方不同，季節(jié)不同，行李箱里的衣物用品都不一樣，

唯一雷打不動的必備用品一定是香瓜子，這次也不例外。我們剛剛從加勒駛往科倫坡的海上火車上下來。

哦，對了，這次我和媽媽的旅行定在了印度洋上一塊美如寶石的島嶼上，它的古老名字叫錫蘭，現(xiàn)在，大家都叫它斯里蘭卡。

有過前兩次我?guī)е杂尚械慕?jīng)歷，媽媽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了出門在外不用動腦，不用動口，只要邁開腳步游覽和動手付錢的模式。

還記得，籌備這次旅行的那段日子，我在一家自由行網(wǎng)站做攻略編輯的實習生。

那時剛剛得知紀念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放假的消息，我馬上抄起電話聯(lián)系了媽媽：

“月初？！不忙！請假？！好，去旅游！”

襪子

初到斯里蘭卡，接我們的司機班杰是一位當?shù)匦』铮⒄Z水平和媽媽差不多，所以我們之間的交流主要靠肢體動作和默契，就算如此，媽媽也是金口不開一句，所有的交流全靠我來傳達。城市之間的長途車程，媽媽經(jīng)常是吃了暈車藥睡著的，然而一旦到了景點，就大睡初醒，充滿了力氣。

作為斯里蘭卡必去的景點獅子巖，登山進殿的路途并不輕松，九月的斯里蘭卡，太陽還是毒辣辣的，每一塊石階都需要我和媽媽高抬腿跨上。之前做的功課里有不少游覽過這里的游客提到，半山腰經(jīng)常有年輕的斯里蘭卡小伙友善地伸手扶你一把，扶著你走上幾個高臺階后就會向你要錢，一扶就是10美元。我提醒了媽媽，需要人扶時就叫我，10美元給我賺。

媽媽笑而不語，穿著小皮鞋就蹭蹭蹭往上竄……媽媽確實沒有以前那么年輕了，我伸手準備扶著她向上走，她卻沒有搭上來，而是從口袋里拿出半把瓜子，咔咔幾聲全部解決后，將我遞過去的礦泉水咕嘟咕嘟地喝下了半瓶，接著蹬著自己的小皮鞋繼續(xù)向上。我看得啼笑皆非，就是憑借著這半把瓜子，媽媽堅持著靠自己的力量登頂，在宮殿（舊石塊）的頂端，媽媽笑著蹦著讓我給她拍照，但是在回酒店的車上，她沒有吃藥就睡著了，還發(fā)出了微微的鼾聲，我輕輕地把她旁邊的車窗搖上，回想起小時候，臺灣的山路上，我呼呼地睡著，她穩(wěn)穩(wěn)地開著車……

獅子巖后第二天的行程是斯里蘭卡特有的高原徒步游，整個一圈繞下來有九公里遠而且不許走回頭路，我擔心前日媽媽太累了，征求她需不需要放慢節(jié)奏調(diào)整行程，媽媽拍著大腿直呼自己還年輕，“才不用呢！你老娘我還走得動！”邊說，邊壞笑著把兩大瓶一升的礦泉水都塞到了我的雙肩包里，“你的單反我?guī)湍隳?，這樣你才不會太重?！蔽野蛋蛋l(fā)笑。“想玩就說嘛，還做了個好人?！薄袄夏镂一隋X給你買了相機還不能自己玩幾下？”

歡聲笑語中，我們開始徒步之旅。舉起單反的媽媽，起初還煞有介事地現(xiàn)學現(xiàn)賣地舉著單反拍了幾張，大概是覺得太麻煩了，拍出來的相片也總沒想象的好看，之后她就把單反跨在背上，還是拿著手機咔擦咔擦拍照，幾次下臺階，單反鏡頭都險些磕在巖石上，嚇得我還是將相機掛在了自己的身上，兩手空空的媽媽步子邁得更大了，一路自拍哼著小調(diào)，甚至偷偷從挎包里拿出瓜子邊走邊吃。

媽媽的倔強，不僅體現(xiàn)在堅持找機票和體力旅途上，對著裝的要求更是堅持到有點叛逆。“高原和平地溫差近二十度，帶上厚外套?！薄耙M寺廟不能穿無袖的上衣和過膝的下裝?！薄八聫R里必須脫鞋進入，太陽曬過的石磚很燙要穿上厚襪子?！比欢搅怂估锾m卡，她帶來的衣物還是輕薄的連衣裙和好看的鏤空小皮鞋，皮鞋配襪子不好看，襪子一雙都沒帶。

丹布拉佛巖寺是一座皇家寺廟，從半山腰起就是寺廟的范圍了，必須光腳而上（可以穿襪），一路的石階并不磨腳，但是午后的太陽曬得石階熱到發(fā)燙，一路上看到幾個沒穿襪子的歐美游客幾乎是咬著牙跳著爬下來的。媽媽硬撐著上了幾節(jié)石階就找了個石頭坐下晾腳，穿著厚襪子的我則滿地跑逗周圍的猴子。我一邊歡脫地玩著，一邊嘲笑她：“讓你不聽話吧！”“讓你不穿襪子吧！”被挖苦了幾句之后，她竟然有點生氣：“你自己上去吧，我在下面等你不就好了?！蔽已鹧b著朝上走了幾步，掏出事先藏在包里的襪子，扔給了媽媽：“穿我的吧，還好我懶得洗襪子有多帶?！?/p>

藍鯨

斯里蘭卡的餐食多放咖哩、辣椒、椰子油，味道辛辣、濃烈。我和媽媽幾次吃飯都被辣得臉紅，幾頓餐下來，都是勉強吃飽，卻沒吃好。然而每次點餐，媽媽卻還是一如既往的相信我，“點你喜歡的就好，我無所謂，你想吃什么就順便幫我點了?！贝y著媽媽會喜歡吃什么，我竟然不知道她喜歡的食物。印象里，她好像一直都在做我喜歡的菜，直到我們到了加勒古城……

“媽媽，斯里蘭卡是離中國最近的可以看到藍鯨的地方哦，我們一定不能錯過！”“確定能看到藍鯨嗎？我不太想去?！薄鞍?？難得來一次，不去試試看以后都沒機會了誒！出海賞鯨真的是斯里蘭卡才有的特色！”“我真的不太想去，又不一定能看到?！薄安恍校阋阄胰?，我一個人去多沒意思??！”“就算看得到我也不想去，暈船！”

我并沒有把媽媽的拒絕放在心上，真的到了明早，她還是會陪我一起去看鯨魚的。前一晚我正在酒店聯(lián)系著出海公司，“……Yes，two person……”媽媽卻制止了我，“你別算上我，明天我不陪你去。我怕暈船?！薄翱墒俏乙粋€人去真的會很無聊！”“我長時間坐車都會暈，這種船一定受不了，你找班杰陪你去。”“和你出來旅游真沒勁，以后再也不和你單獨出來玩了?！蔽乙欢亲游?，幾乎要哭出來，這是我來斯里蘭卡最期待的項目，媽媽卻不陪我一起。“隨便你。”媽媽很強硬地拒絕我后，就開始看iPad不再理我。“一個人去我也要去！”我和司機班杰約好了第二天的出發(fā)時間，就賭氣背對著媽媽睡去。

第二天為了配合出海時間我起了一個大早，媽媽好像被我的動靜吵醒了，她在床上翻了幾個身，但是并沒有和我搭話。一出酒店就發(fā)現(xiàn)天空就飄著零星小雨，我?guī)е鴵暮挽狭舜?/p>

船身四周和每根船桅上都掛著塑料袋，馬達隆隆地我們就出發(fā)了。船隨著波浪前后搖擺，我努力地適應著船搖晃的節(jié)奏，可是這并不奏效，雨越下越大，甚至刮起了風，船越晃越厲害，船艙里開始傳出游客嘔吐的聲音，船員開始忙碌起來，拿走游客嘔吐過的袋子，遞上干凈的塑料袋。在一陣陣恐怖的嘔吐聲中，我也沒有忍住，一陣酸苦涌上，就朝著袋子吐了起來，班杰看我不太舒服，輕輕地拍著我的后背，并且好心地將我的背包抱到了他的身上。此時此刻我是多么希望媽媽就在身邊，我能舒服地靠著她。期間幾次傳來游客的驚呼，我意識模糊地聽見海豚隊伍出現(xiàn)了。我硬撐著爬起，搖搖晃晃地走到甲板看了幾眼小海豚，此時的海豚在我眼里卻并不可愛，它們在海面上下跳躍著，看得我更是頭暈，胸腔一堵就又開始反胃。

魚丸面

就這樣頭暈、嘔吐、難受、迷糊循回往復，船總算回到港口。藍鯨根本沒出現(xiàn)過，今早四小時航行的收獲也就是那幾只并不可愛的海豚。剛剛開進古城城門，就看見媽媽高高地站在城墻旁的高臺張望著?？匆娢覀兊能囘M來，她快步下了城墻，一看見我的臉色，媽媽就猜到了我的遭遇，她遞上保溫杯里熱乎乎的紅茶，讓我靠在她的懷里扶著我爬上床，小睡了半小時后，我感覺已經(jīng)舒服了很多，精神也好了不少。媽媽提議一起去吃飯，我們兩個一前一后走在高高的古城墻上，風在我耳旁呼嘯著。“你看風多大！你早上起來后我就沒睡著過，這風雨交加的出海多危險。”媽媽開始嘟囔起來，“我打你和班杰的電話都不在服務范圍內(nèi)，大概在海面上你們沒訊號吧，我來來回回出來等了你們十幾次，下大雨了就回酒店，雨小了就出來，還好你們平安回來了。你可真會折騰！”“媽，你很啰嗦誒！”“沒看到藍鯨吧？還好我沒去，哈哈！才不那么傻呢！吐得爽不爽？正好你想減肥，現(xiàn)在可是能瘦了！”“媽，你真的更年期來了嗎？怎么越來越啰嗦！”

在媽媽的一路啰嗦和我的一路丟臉中，我們走完了城墻，信步逛著城里的古跡和小店，她還是沒脾氣地點我吃的食物，寵溺地買下我想要的紀念品，我?guī)退龤r，她幫我付錢。

旅行結束回到家，我懶懶地躺在沙發(fā)上刷手機?！皠e躺在那里了，快把行李收拾收拾?！薄芭??！薄皠倓傦w機餐我看你都沒怎么吃，現(xiàn)在餓了吧？我煮面一起吃？你最喜歡的魚丸面?！薄昂?。”我抬頭看了看客廳，媽媽已經(jīng)整理完行李箱了?！凹狱c青菜和胡蘿卜，好不好？出門在外都沒怎么好好吃蔬菜。”雖然嘴上問著，其實她已經(jīng)開始洗蔬菜了?！半S便?！薄斑青?、咔嚓、咔嚓……”那切菜的節(jié)奏，就像是火車在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