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行
我吃飯時喜歡看《紅樓夢》,面前是一碗方便面,眼中看到的卻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中的一節(jié):“這盒內(nèi)是兩樣蒸食:一樣是藕粉桂花糖糕,一樣是松瓤鵝油卷。那盒內(nèi)是兩樣炸的:一樣是只有一寸來大的小餃兒?!辟Z母便問是什么餡兒,婆子們忙回是螃蟹的。賈母聽了,皺眉說:“這會子油膩膩的,誰吃這個!”于是乎,只有脫水蔬菜和濃縮肉干的泡面竟也被我吃出了餃子、糖糕的味道,這應(yīng)該說明大腦的想象力遠比味蕾的感受力強吧。
《紅樓夢》當(dāng)然不是一本專門的食譜,卻幾乎囊括了吃的各個方面和層次,寫吃寫得相當(dāng)全面。從寶玉哄玉釧嘗的蓮葉羹,到賈母當(dāng)藥吃的牛乳蒸羊羔;從耗費莊稼人一年生活所需的螃蟹宴,到薛寶釵送給林黛玉的“潔粉梅片雪花洋糖”。而食譜絕無這樣藝術(shù)性的文字描寫,現(xiàn)在的廚師也無法重現(xiàn)那一道道精致到奢華的美食。前幾年倒有人仿制“紅樓宴”,招來的大多是指責(zé)與反對。畢竟,生產(chǎn)資源即使再豐富,用十幾只雞當(dāng)配料做出有雞味的茄子,都是對食物的褻瀆,也是對人力勞動的蔑視。
所以,看看、想想也就算了。點燃人的想象力,這不就是書的作用嗎?喜歡武俠小說的人做“笑傲江湖”的夢,喜歡科幻小說的人做“星球大戰(zhàn)”的夢,喜歡言情小說的人做“一簾幽夢”,我這等喜歡美食的人不妨吃飯時面對“美食書”,做做饕餮的夢。除了《紅樓夢》,適合吃飯時看的書還有《儒林外史》,里面平實但花樣繁多的江南小吃,每每讓我口水直流、浮想聯(lián)翩。糟鴨、蓑衣餅、筍干……這些并不像《紅樓夢》里的大部分美食,后者于我來說只是鏡花水月,我去過江南,那里的很多地方還保留了它們的原汁原味。所以說,最能流傳開來的美食還是在民間,在平民百姓的飯桌上。
當(dāng)然,我在吃飯時有一些書是絕對不看的,像《聊齋志異》,原因不用我說了。四大名著除了《紅樓夢》之外,其余不適合吃飯時看——《三國演義》里的殺人場面太多,《西游記》里常有妖怪吃人的情節(jié),《水滸傳》里偶爾也會有些讓人遐想的吃食,如“黑旋風(fēng)斗浪里白條”那一場里的金色鯉魚,“把一尾做辣湯,用酒蒸一尾”——剛打上來的鮮魚,想來味道非同一般。但也有孫二娘開黑店的人肉包子,想減肥的人在吃飯時看看,倒不失為靈丹妙藥。
以上說的主要是中國古代的“美食書”,現(xiàn)代的書讓人垂涎的也不少啊!我喜歡老舍和梁實秋(這么說會不會引起誤會),老舍在寫北平小吃時,著墨不多但生動親切,看著書里寫那些早已消失幾十年的老北京小吃,老豆腐、硬面餑餑、熏魚兒,仿佛自己昨天還坐在小攤前,就著酸熱的豆汁兒吃過;梁實秋更是寫吃食的大家,他家境殷實,又去過國內(nèi)外很多地方,可謂吃遍天下,令人稱羨。他出過專門寫吃的文集《雅舍談吃》,每一篇文章的題目就是一道美食,色、香、味均躍然紙上,能把單純的文字烹調(diào)成近在眼前的美食,堪稱“文壇特級大廚”!我有幸從朋友那里“訛”來了這本書,在吃方便面的許多個日日夜夜里盡情地品讀。
對了,忘了說一句,吃飯時看書可以,但要愛惜書。要是有一位看《紅樓夢》之前必先焚香凈手的朋友參觀你的書架,一翻開你的《紅樓夢》,就看到那些斑斑點點的油漬,此時他非跟你絕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