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白
繁 花
每一朵花都繁復如緞,火紅、熾熱、執(zhí)拗
枯萎也是
一根白繩子捆綁古老的寓言后
我們又能講些什么呢?
天亮了,天暗了,人來了,人走了,冬去春來,
物轉星移
——我們珍藏過無數影子
種 子
回到巖石內部
又一千年,一萬年過去
冰川變冷了,它沒冷
氣候變暖了,它沒暖
石頭開花了,它沒開
一百代,一千代的人,都走了
滄海已經桑田
它還在那里
它的顏色,變灰,變黑
質地柔軟,變得透明
變得更像一顆種子
和那些石頭一樣
堅硬
蹲在這個無常的世界
霜 降
半邊月亮不管我此時無措、疲憊又渴睡
一下就把我和它都推進了深秋
正好夢境在灌漿,風未興,水遠
桂花的香氣波瀾不起
正好是蟲草暫且蟄伏,樹疏朗,葉靜
一夜薄涼恰恰升起
這該是多么美好啊
你期待的這一天終于又將來臨——
不緊不慢,盛裝入冬
然后在明年,再次度過守口如瓶的春天
悲 傷
悲傷顯然不是一陣雨。雨落在掌心
會沿著指間流走。即使雙手合十
悲傷也不會像一陣雨落下來,緩慢消逝
悲傷大概是世上最輕柔的塵埃了
它在下雨的時候不等你
在吹風的時候不等你
在太陽升起的時候不等你
在月亮落下去的時候不等你
它只在你最不經意的時候等你
在你轉身的時候等你
它就站在你背后,它就是你的背
它像你的雨衣
下雨時披在你身上
你以為它會為你遮風擋雨
但是即使雨點最小
也會淋濕你的眉毛,淋濕你的額頭
你以為它是你的另一張臉
天晴時掛在墻上
會明亮起來,你們都將清爽起來
但是它還是不聲不響,貼著墻發(fā)呆
而你也無話可說
好像所有話,你們在上輩子
都已經講完了
昨日的白樺樹
人們曾給這片廣袤、遙遠的黑土地
描畫過種種色彩
也曾賦予這片大雪深藏著的叢林無數傳奇
但還是無法看到它們腹部
生命之源的斑斕
以致我有時,甚至陷入人們浪漫的誤導
而淡忘了任何一種生命的誕生和結束
從來都不是輕而易舉
滿山遍野的日子過去了,只有它們不動聲色
依然在黑土地上清爽、白晳,心無旁騖——
什么也不足以攔阻它們挺直向上
對抗寂寥是人的事情,白樺只負責生長的歡樂
像一群我無法理解的執(zhí)拗的外星人
這年秋天
秋天的松樹、白樺、紅柳、格?;ê蛙杠覆輦?/p>
秋天的石頭,金黃的石頭
金黃的石頭滾過所有白天黑夜,那遼遠,那深重
黑土地一點點積蓄起來的堅守
這一年的秋天
秋天里的阿爾山、大興安嶺、額爾古納河
秋天的海拉爾、恩和
這一年的秋天只有一天
——九月十八日
九月十八日是哈拉哈河清瘦的影子
劃破雞啼的早晨
感謝時光軟禁我
感謝時光,軟禁我。像這燈塔
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遠的閃亮
也可能只是一瞬間
銹跡斑斑就把蔚藍全收進一縷光芒中了
木房子
就算從玻璃穿過去,還有水珠
還有一些劈好的木頭,堆在通道上
就算跨過木頭,還不能走近木房子
還有一個曬坪和曬坪上的煤渣
一臺攔在門口的割草機
木屋子門口那掛門簾
還有昨夜不知起于何時的茫茫小雨
和茫茫小雨掩護下的鐵絲網——
細小得幾乎看不見
它們在窗子外,一動不動
哦,還有兩個小時時差
從南到北,四千公里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