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兵
明朝嘉靖年間,江南涇縣童疃村里,有一位財(cái)主名叫童嶺。他一向仗著自己有財(cái)有勢,欺壓鄉(xiāng)鄰,干盡了壞事。村里的教書先生林茂看不過眼,曾去縣衙狀告過童嶺,馬知縣也曾派人查辦過,可因?yàn)闆]能查到充足的證據(jù),沒能將童嶺治罪。
這天,林茂在家中又想起此事,忍不住恨聲道:“童嶺一向欺壓鄉(xiāng)鄰,卻喜歡巴結(jié)富人、權(quán)貴,哪天我找個(gè)朋友,扮成富貴之人,去他家戲弄一番,出出這口惡氣!”他老婆聽了,連聲稱他的計(jì)策高。
三天后,林茂出村拜訪詩朋文友去了。當(dāng)天,他的老婆與一位鄰居閑聊時(shí),把他的那句要戲弄童嶺一番的話,學(xué)說了一遍,那位鄰居也連聲夸贊林茂的計(jì)策妙。
俗話說:天底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那位也想看童嶺笑話的鄰居,竟把林茂的話學(xué)說給另一位鄰居聽了……就這樣,沒過幾天,林茂的那番話,竟傳到童嶺的耳朵里去了,他當(dāng)場便被氣得粗氣直喘。
這天中午,童嶺又想起了林茂的那番話,便去村頭的小酒館里喝悶酒。幾杯酒下肚,他注意到,鄰桌坐著一位二十多歲的男子,身穿長衫,正獨(dú)自一人飲酒,便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那男子也注意到了童嶺,他望了童嶺幾眼后,竟端著酒杯,來到童嶺的桌子旁,敬了一杯酒。童嶺連忙請他坐下,兩人邊喝邊聊起來。
那男子說,他姓朱,是一位秀才,家住涇縣的鄰縣青陽縣,富甲一方。此次出門走親戚,路過童疃村,見童疃村景色迷人,便進(jìn)了小酒館,一邊飲酒,一邊欣賞窗外的風(fēng)景。
童嶺一邊聽著,一邊點(diǎn)頭,嘴角卻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得意的微笑。原來,他頭一眼看見朱秀才,便懷疑上了:平日里,童疃村里很少來陌生人,眼下,村里忽然來了一位年輕的書生,很有可能他便是被林茂請來戲弄我的人!
正是本著這樣的警惕,童嶺不由得多打量了朱秀才幾眼,而等朱秀才端著酒杯過來向他敬酒、同他聊天時(shí),他更加堅(jiān)信了自己的判斷:朱秀才這是在套近乎,以便找到戲弄我的機(jī)會呢!林茂啊林茂,你讓一個(gè)這么年輕的書生來戲弄我,真是失策啊!他剛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便被我識破了,我要讓你們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想到此,童嶺笑瞇瞇地對朱秀才說,他是位好客之人,愿意結(jié)交朱秀才這位朋友,并請朱秀才去他家小住幾日,以盡地主之誼。朱秀才欣然答應(yīng)。
酒足飯飽之后,童嶺與朱秀才說說笑笑,進(jìn)了童家的大門。讓座上茶之后,童嶺又與朱秀才聊起了天——他想套出朱秀才的底細(xì)。不料,朱秀才卻對答如流,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晚上,兩人又大吃大喝了一頓,讓仆人扶著朱秀才進(jìn)了客房后,童嶺回到了自己的臥房,瞪大眼睛動起了心思:到底怎樣才能讓朱秀才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呢?夜半時(shí)分,他終于想出了一個(gè)好主意。
第二天,吃過早飯之后,童嶺對朱秀才聊起了自己的愛好,說自己一向喜歡收藏古董。朱秀才聽了,露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說著說著,童嶺拿出了一只瓷碟,請朱秀才觀賞。那只瓷碟上面有許多花紋圖案,朱秀才忍不住湊近了看。童嶺索性把那只瓷碟往朱秀才的手中一遞:“朱秀才,你仔細(xì)看吧!”
朱秀才連忙伸出雙手,去接那只瓷碟,不料,他竟沒能接牢,瓷碟一下子脫了手,“砰”的一聲,重重地落了青磚地面上,立馬被摔成幾瓣!
童嶺驚呼一聲,撿起幾塊碎片,心疼得手直抖:“這可是一件難得的古董?。≈煨悴?,你咋如此不小心?它值三百兩銀子呢,這可如何是好……”
童嶺說了半柱香的工夫,才住了口。朱秀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顯然心里慌亂得很。童嶺見了,接著又道:“朱秀才,按理說,咱倆是朋友,我不該提賠銀子的事。可是,它確實(shí)是一件難得的古董,值三百兩銀子呢!你看……”
話說到這個(gè)份上,朱秀才即使是個(gè)傻子,也聽明白了童嶺話中的意思。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后很不情愿地掏出了一張三百兩的銀票,交到童嶺的手上。望著朱秀才那不情不愿的樣子,童嶺差點(diǎn)樂了起來,心說:林茂啊林茂,你讓朱秀才來戲弄我,沒想到,他不但沒能戲弄到我,而且乖乖地掏出了三百兩銀票。我厲害吧?哼,厲害的還在后面呢!
原來,那只瓷碟并不是什么古董,只是童家的一只盛菜用的碟子而已。昨夜童嶺想出的主意,便是用那只瓷碟,訛朱秀才一筆銀子。剛才,他往朱秀才的手中遞瓷碟時(shí),朱秀才的手指剛碰到碟子,他便悄悄一松手,這才導(dǎo)致碟子落到了地上。
朱秀才賠了三百兩銀子,顯得悶悶不樂。童嶺見了,忙領(lǐng)著他在村子里到處閑逛起來——他想讓朱秀才散散心,因?yàn)樗X得訛的銀子還不夠多,所以他要讓朱秀才心情愉快地繼續(xù)呆在他家。
果然,逛了一番后,朱秀才的心情好多了,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吃過午飯,童嶺見火候差不多了,便親手給朱秀才泡了一杯香茶,然后請朱秀才跟他去房內(nèi)欣賞一幅畫兒。
童嶺將那幅畫兒,放在桌子上展開。那幅畫上畫了幾座山、一條河,山上還開著一叢花。朱秀才正想仔細(xì)瞧瞧那叢花到底是什么花,忽然,他感到自己被什么東西猛地碰了一下,手中捧著的茶杯一傾斜,杯中的茶水 “嘩啦”一聲,全潑在了那張畫兒上,那張畫兒頓時(shí)面目全非。童嶺像被開水燙了一下,痛得直跳腳:“朱秀才,你咋這么不小心?這可是我家祖?zhèn)鞯囊环嫲?!它價(jià)值五百兩銀子呢,朱秀才,這可怎么辦啊……”
朱秀才臉上又紅一陣白一陣起來,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掏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遞給了童嶺。童嶺揣好銀票,心里樂開了花:我如法炮制,略施小計(jì),便又得了五百兩銀子。這朱秀才哪里是來戲弄我的?他簡直就是一位不請自來的財(cái)神爺嘛!
原來,那幅畫兒根本不值錢,而那一碰,是童嶺偷偷地碰的。
盡管心里樂開了花,但童嶺還在臉上擺出一幅痛心的樣子。之后,每當(dāng)童嶺讓朱秀才欣賞 “古董”“名字畫”時(shí),朱秀才都背著雙手,離童嶺遠(yuǎn)遠(yuǎn)的。
再說林茂,他拜訪了幾位文朋詩友后,回到了家中。他老婆道:“想不到,你這么快就實(shí)施了你的計(jì)策!”林茂一楞:“啥計(jì)策?”
原來那天,林茂說的那番話,只不過是氣話而已,說過之后他便忘了,根本沒請什么人來童疃村。而他老婆以為,朱秀才是林茂請來戲弄童嶺的呢!
老婆連忙把童嶺的家中來了一位姓朱的秀才的事,說給林茂聽。林茂急了:“既然那位朱秀才是外地人,以前跟童嶺又不相識,那么他到了童家,不知要吃什么苦頭呢——他一個(gè)文弱書生,落到童嶺的手里,豈不是羊入虎口?”
林茂立即趕到了童家,見到了童嶺和朱秀才,他想找個(gè)機(jī)會提醒朱秀才趕快離開童家??赏瘞X和仆人們一直不離朱秀才的左右,林茂根本找不到機(jī)會。
林茂見朱秀才皺著眉頭,知道他在童家已經(jīng)吃了虧。而童嶺見林茂一回到村中,便匆匆趕到了自己的家里,心里不禁樂開了花:林茂,你請來的這位朱秀才,白白地掏出了八百兩銀子,現(xiàn)在你著急了吧?
林茂回到家中,一夜無眠。第二天上午,他急匆匆地趕到了縣衙。原來,他見自己提醒不了朱秀才,情急之下,便想出了一個(gè)辦法:請馬知縣派人將朱秀才救出童家!
聽完林茂的稟告,馬知縣立即派出幾位衙役,趕往童疃村……
回頭再說童嶺,這幾日,他見朱秀才不再上當(dāng)了,不免有點(diǎn)失望。他知道不能久留朱秀才了,于是便想訛一票大的,再將朱秀才趕出家門。
在家里左瞅右瞅,童嶺一眼瞅見了一只腌菜用的大壇子,于是抱著那只大壇子,徑直走向朱秀才,朱秀才連忙背起了雙手。童嶺把那只壇子往地上一摔,然后讓朱秀才賠一千兩銀子。朱秀才哪里肯賠?兩人爭吵了起來。童嶺把手一揮,讓仆人們搜朱秀才的銀票,朱秀才拼命自護(hù)……就在這時(shí),幾位衙役沖進(jìn)屋來,拉開眾人,將童嶺和朱秀才帶到了縣衙大堂,林茂也跟了過去。
馬知縣升堂問案。童嶺說朱秀才砸了他的古董壇子不賠銀子,而朱秀才則說童嶺訛銀子,兩人相互指責(zé),吵得不可開交。馬知縣一審查,發(fā)現(xiàn)童嶺確實(shí)訛了銀子,而所謂的朱秀才竟是一位大盜,他所說的自己的身世,都是假的。
原來,“朱秀才”無意中路過童疃村,見童嶺衣著光鮮,知道他是個(gè)大戶,便與他套起了近乎,想尋找機(jī)會盜竊童家大筆的錢財(cái)?!爸煨悴拧币幌蛑煌到疸y、珠寶,并不精通古董、字畫,賠三百兩銀票時(shí),他還以為那只瓷碟是真古董呢!當(dāng)時(shí),他本想耍賴不賠銀子,但一想到自己的目標(biāo)是找到童家收藏錢財(cái)?shù)乃?,然后把它們?nèi)客底撸闳套×?,賠了銀票;賠五百兩銀子時(shí),他明白了童嶺是在訛銀子,但為了自己的目標(biāo)也忍了……而今日,由于林茂的稟報(bào),兩人終于原形畢露!
童嶺和 “朱秀才”雙雙進(jìn)了大牢。消息傳到童疃村,鄉(xiāng)鄰們都說:林茂只說了一句氣話,便使貪心的童嶺和大盜,上演了一臺 “好戲”,并且都進(jìn)了牢獄,可見壞事真的做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