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不要我們當“紅色貴族”

李榮剛

提起劉伯承元帥，人們腦海里馬上會聯(lián)想起“獨眼戰(zhàn)神”“彝海結盟”“劉鄧大軍”等形容詞。然而，對于軍事之外的劉伯承，人們卻知之甚少。劉伯承非常注重子女的教育，他的6個子女中，有兩個是將軍。其中，女兒劉彌群是我國空軍歷史上第一位女將軍。

劉彌群是一個組織觀念很強的人，辦事情很認真。接到記者的電話，她首先問：“您對我的父親了解嗎？請先多看些資料，我們再見面吧。”

采訪被安排在空軍指揮學院招待所一個小型會議室里，劉彌群從包里取出一大疊信件：“你看，這都是父親寫給我哥哥的信?？戳撕?，你會知道父親是什么樣的人，也會了解父親的教育方法。父親常常對我們說，不要有個人主義，我們所取得的一切，都是黨教育的結果?！?/p>

革命軍隊是個大“家”

劉彌群從小在父親思想的熏陶下長大?！扒谀苎a拙，儉以養(yǎng)廉，從小爸爸就讓我們把這句話作為座右銘，媽媽說，這句話是祖父送給父親的?！?/p>

1892年12月4日，劉伯承出生于四川開縣一個貧苦農(nóng)民家庭?！案赣H生前不止一次向我們講起他的家史。父親雖然家境貧寒，但是祖父母舉債供他讀書。1904年，12歲的父親和祖父同時參加鄉(xiāng)舉科試，因為他們倆是吹鼓手的后人，而被逐出了考場。通過此事，父親體會到封建等級制度的黑暗，因此在他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了對舊社會仇恨的種子。1908年，祖父去世后，父親挑起了一家7口人的生活重擔?！?/p>

1911年，剛滿19歲的劉伯承投身革命。1916年，在攻打豐都的戰(zhàn)役中，他身負重傷，失去了右眼。1926年，34歲的劉伯承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35年，他與夫人汪榮華在紅一、四方面軍勝利會師時相識，一年后結婚。1955年，劉伯承被授予元帥軍銜。

劉彌群說，父親一生謙虛謹慎，淡泊名利。解放初期，蘇聯(lián)編寫《大百科全書》，其中有劉伯承的詞條，開頭寫著：“劉伯承，四川開縣人，革命軍事家……”劉伯承看到后，毫不猶豫地把“軍事家”三個字勾掉，改成了“軍人”兩個字，他對身邊的同志說：“我是革命軍人嘛！我們都是在毛主席領導下打勝仗的，革命軍隊是個大‘家'，不要說自己是軍事家嘛！”

回顧父親的生活，劉彌群說，父親雖然戎馬一生，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血戰(zhàn)，但自己其實非常厭惡戰(zhàn)爭?！案赣H一直不喜歡看打仗流血的影片，覺得很殘酷，如果電視放的是戰(zhàn)爭影片，他常常會換臺?！眲⒉腥ナ篮?，親人們按他的遺愿把他的骨灰灑在他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地方。

不要當“紅色貴族”

“沒有大德、大才，就不要去當官，即使當了，也不能很好地為人民服務?！痹趧⒉袑懡o子女們的信中，談到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廉潔的品行，要靠平時儉樸的生活養(yǎng)成?！?/p>

劉彌群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在家中排行老三?！案赣H是個很嚴厲的人，只要我們犯了錯誤，他就會狠狠地教訓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的問題，就會給我們寫紙條，告訴我們錯在哪里?！?/p>

解放戰(zhàn)爭時期，河北武安縣陽邑鎮(zhèn)行知小學收留了一些在前方打仗的干部子女。劉伯承叮囑老師，不要透露孩子父母的職務，避免他們產(chǎn)生優(yōu)越感；為了培養(yǎng)他們的獨立生活能力和集體觀念，劉伯承讓孩子們都寄讀在學校。

劉彌群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她丟了母親買的新鋼筆，劉伯承知道后很不高興，給女兒講了一個故事：“在戰(zhàn)爭年代，爸爸身邊有一個參謀，一天他突然哭了起來，爸爸問他為什么哭，參謀回答說丟失了一支紅藍鉛筆。”劉伯承拍拍女兒的頭，語重心長地說：“人家一個參謀，丟了一支紅藍鉛筆就哭了起來，而你丟了一支鋼筆還不在乎……因為這支鋼筆不是你勞動得來的，而那位參謀從小打草喂豬，知道鉛筆來之不易?！?/p>

1962年，劉伯承看到教育部一則關于高等學校的調(diào)查，他馬上寫信給兒子劉太行說：“這次調(diào)查，成績優(yōu)良者10人，8個是高級知識分子的子女，一個是農(nóng)民之子，一個是右派之子，而干部子弟一個也沒有……要警覺，干部子弟生活優(yōu)裕，自由散漫，看不起人，認為學習沒有意思，自甘落后，這必須大力教育……”在這封信中，劉伯承還詢問兒子，“謙虛謹慎的學習習慣在修養(yǎng)否？”

1964年，劉彌群在北京航空航天學院讀書，適逢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在農(nóng)村開展，大學生需到農(nóng)村參加8個月的“社教”活動。劉伯承知道后非常支持女兒參加，“父親要我下去體會一下勞動人民的思想感情，還很嚴肅地指出，干部子弟生活優(yōu)裕，如果長期脫離群眾，將會養(yǎng)成資產(chǎn)階級意識。他說下農(nóng)村是好事，不要讓人說我們是‘紅墻里的貴族’?！?/p>

在劉伯承家的電話間里，一直貼著一張母親寫給子女的告示——

兒女們，這些電話是黨和國家供你爸爸辦公的。你們私事絕對不許用這些電話。假公濟私是國民黨的作風，不許帶到我們家里來。

“我們兄妹穿的衣服，都是代代相傳，甚至不分男女的。”劉彌群的弟弟劉蒙讀中學時，還穿著姐姐穿過的女式舊軍裝，以至于很多同學笑話他，叫他“黃皮”?；氐郊?，劉蒙吵著以后再也不想穿女軍裝了，還遭到母親的嚴厲批評。

1970年后，劉伯承的兒女們先后結婚，但都和本單位的職工住在一起。長子劉太行結婚后，一直住在單位分配的9平米的房子里，廚房和廁所都是公用的，直到劉太行的孩子出生，單位才給他們調(diào)換了一個18平米的套間。

“父親最厭惡的就是個人主義，希望媒體不要過多宣揚劉伯承和他的家人，而要通過劉伯承的故事，給青年讀者以啟示，多點集體觀念，少點個人主義?！?采訪過程中，劉彌群不時向記者強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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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學習的訣竅就是刻苦

劉伯承在寫給孩子的書信中，大量引經(jīng)據(jù)典，一些難懂的文言文后面，他還用蠅頭小楷標著注釋。“爸爸從小就讓我們學習《古文觀止》《孫子兵法》等古漢語文學，要求我們背誦。他的毛筆字很好，練習寫毛筆字也是我們幾兄妹的必修課。”

劉伯承每天早上5點多起床，然后叫醒子女一起背書、習字?！啊》ê跎?，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父親常常用這句話告訴我們學習之道——做學問要給自己樹立高標準，嚴要求?！?/p>

劉伯承學習俄語的經(jīng)歷，成了孩子們最生動的教材。1912年春，劉伯承以優(yōu)異的成績被重慶陸軍將弁學堂錄取。1927年11月，南昌起義失敗后，35歲的他受中共中央委派，從上海來到蘇聯(lián)，進入莫斯科高級步兵學校和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深造。劉伯承一下船，就被告知自己的俄文名叫“阿法納西耶夫”，進校報到時，他仍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卻突然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都看著他哄笑起來，原來上面已經(jīng)點到“阿法納西耶夫”了，他愣是沒聽出來。劉伯承從此堅定了要學習好俄語的信念。

“父親的川音很重，發(fā)音跑調(diào)是常事。加上他的右眼裝著假眼，要學習必須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眲浫赫f，為了練習“P”的準確發(fā)音，劉伯承從早到晚一有空就一個人站在墻角，一個勁兒地念“P-、P-”。為了記單詞，晚上熄燈了，他還跑到走廊里去背。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學習到凌晨兩三點。為了不影響別人，他蒙著毯子，在“小帳篷”里點著燈。半年后，劉伯承順利進入蘇聯(lián)著名的伏龍芝軍事學院，實現(xiàn)了能聽、說、閱讀俄文的夙愿。

1930年，留學3年的劉伯承回國?！霸趹?zhàn)爭中學習戰(zhàn)爭”，是劉伯承在軍事生涯中一貫遵循的原則。他經(jīng)常說：“戰(zhàn)爭是要流血的，必須從戰(zhàn)爭實際出發(fā)?！彼麖牟痪心嘤跁旧系臇|西?；貒螅瑒⒉腥沃醒胩K區(qū)中革軍委參謀長，面對共產(chǎn)國際代表的教條主義錯誤給蘇區(qū)反圍剿帶來的損失，他把學到的軍事知識，用于指導反圍剿戰(zhàn)爭。親自翻譯有關蘇軍的作戰(zhàn)條例，把在蘇聯(lián)學到的軍事理論用于指導中國革命的實踐。在作戰(zhàn)間隙，他及時總結作戰(zhàn)指揮當中的經(jīng)驗教訓，并寫文發(fā)表在《紅星報》《紅色中華》等報刊上。劉伯承在緊張艱苦的作戰(zhàn)年代，在馬背上構思，在油燈下寫作，先后寫下了390萬字的軍事文獻，翻譯了190萬字的蘇聯(lián)教令教例等譯著。

“父親對待學習的態(tài)度，一直影響著我們?nèi)摇Ｎ业挠洃浟Σ⒉皇翘?，但至今還能背誦小時候他讓我們背的古文。父親曾說，學習的訣竅只有一個，那就是刻苦。‘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我就按照父親說的做。”劉彌群說：“言必信、行必果；學以致用都是父親常教育我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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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愛無言

劉彌群不想突出自己，更不愿談及個人的經(jīng)歷。在記者的一再追問下，才對她有了一些了解。

1944年，劉彌群出生在延安，和其他在延安的孩子一樣，出生不久就隨部隊南北轉戰(zhàn)，在馬背上的搖籃里長大。解放邯鄲時，她在隨軍轉移途中，遭遇國民黨軍隊的飛機轟炸，險些夭折于荒野。解放南京時，她坐在運送軍用物資的馬車上一路顛簸，吃盡了苦頭。談起自己幼年時的經(jīng)歷，劉彌群感慨：“隨部隊解放大西南時，我只有5歲，坐在爸爸的軍用吉普上，透過車窗看見兩邊山坡上的尸體。這時候，媽媽用手捂住我的眼睛，但爸爸卻說，要讓我看見外面的情景，他說在戰(zhàn)火中長大的孩子就要有這個膽子?！?/p>

1962年，劉彌群考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習導彈、火箭發(fā)動機專業(yè)。1975年4月特招入伍，在空軍司令部某實驗室從事地空導彈武器的技術革新工作，先后自學了800多萬字的理論教材、專業(yè)資料和有關武器系統(tǒng)的全套書籍。

1984年，劉彌群帶領的課題組對國產(chǎn)某型號導彈的推進燃料進行改造，大大改善了武器的戰(zhàn)斗性能。為此在1985年獲得了“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同年9月她被選為黨代表，出席了中共十二大。1998年，劉彌群調(diào)入空軍指揮學院任副院長。2001年，57歲的劉彌群被授予少將軍銜，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史上的第一位女將軍。

在父親的教育下，劉彌群和其他兄妹全都是干技術工作出身，在不同的工作崗位上，取得了成績。長兄劉太行，是前任空軍指揮學院副院長；大姐劉解先和妹妹劉雁翎分別是總后門診部和301醫(yī)院的醫(yī)生；大弟弟劉蒙現(xiàn)任廣州軍區(qū)裝備部副部長；小弟弟劉太遲在空軍工作。

“父親的愛是無言的，我們有今天的成績，都是父親教育的結果?！眲浫赫f，現(xiàn)在老了，她反而越來越懂自己的父親。“父親曾說，自己的一生，如果有一點點成就，那也是黨和毛主席教導的結果。如果他死了，能在他的墓碑上題上‘中國布爾什維克劉伯承之墓'幾個字，那就是他最大的光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