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格·F·沃克爾：斯科特的回家路

《丹佛郵報》（Denver Post）的攝影記者克雷格·F·沃克爾（Craig F. Walker） 拍攝的一組圖片故事《歡迎回家，斯科特·奧斯特羅姆的故事》（Welcome Home， The Story of Scott Ostrom）讓他第二次捧起普利策新聞獎特寫攝影獎杯。這組故事的拍攝對象是從戰(zhàn)場上回來，深受“創(chuàng)傷后壓力心理障礙癥”（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簡稱PTSD）折磨的退伍軍人斯科特。而這組圖片故事也讓觀者更深刻地理解到，戰(zhàn)爭所帶來的國家問題。

在項目自述中，克雷格這么寫道：

過往的十年間，有超過200萬美國人先后被派往伊拉克和阿富汗戰(zhàn)場。大多數(shù)人平安回家。但是在每5個退伍軍人中，就可能有1個人罹患抑郁癥或者PTSD。斯科特很不幸，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在經(jīng)歷過4年海外戰(zhàn)爭生涯，兩次被派往伊拉克之后，27歲的他退伍回到美國?；丶抑?，他患上了PTSD癥。

“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都已經(jīng)被毀了。感覺希望非常渺茫。我做什么都不如以前。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保持平和?！彼箍铺卣f。他認為自己得PTSD的原因是第二次被派往伊拉克，當時他在伊拉克費盧杰的第二偵察營執(zhí)行任務超過7個月，“這是我生命中經(jīng)歷過的最野蠻殘忍的時期?！彼箍铺卣f，“我當時每天生活在其中，并沒有意識到。但這段時光成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退伍后的生活，斯科特過得很艱難。他需要工作，需要正常的社交。但絕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得和那些在伊拉克發(fā)生的、殘暴且陰魂不散的記憶做斗爭?；丶?年后，斯科特依然非常抵觸戰(zhàn)爭。盡管他也為自己的軍旅生涯感到自豪，非常緬懷自己的戰(zhàn)友，但也對自己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做過的事情，以及沒有堅定地反對戰(zhàn)爭而深深感到內疚。

約翰·卡普蘭對話克雷格·F·沃克爾

得過兩次普利策獎的攝影師很少，你現(xiàn)在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你對自己第二次獲獎感到意外嗎？

克雷格：當然，這讓我很驚喜。我曾經(jīng)開玩笑說，光線不會兩次照在同一個地方?？磥恚液苄疫\。這組關于斯科特的故事非常重要，因為這讓很多人頭一次知道了創(chuàng)傷后壓力心理障礙癥（PTSD）。

我也獲得過普利策新聞攝影獎，我覺得你的這個項目拍攝得很成功，但由于獲獎讓我內心痛苦。當斯科特回家后，并遭受戰(zhàn)爭帶來的精神折磨時，你是否感到有一些愧疚？你因此得到名聲和獎金，而斯科特還在面臨艱難時刻。

克雷格：可能有一點，但基本不會。在我得獎的時候，斯科特的狀況好了很多。在這個項目中，因為他真誠和坦率地分享了受PTSD折磨的經(jīng)歷，受到很多關注。某種程度上，他比我要更受關注。人們會幫助他，向有同樣心理問題的退伍軍人伸出援手時，也會詢問他的意見。

很多年輕攝影師都希望能得到普利策獎。你有什么建議可以給他們？尤其對那些希望報道有影響力、有社會意義題材的攝影師。

克雷格：他們不應該為了贏得普利策獎而創(chuàng)作。對他們來說，找到一個社會議題后，最重要的是去研究個案，并講述他們的故事。有一點很重要，你的拍攝對象必須百分之百知道，你希望從他們身上得到什么。所以，我認為拍攝對象對一組照片的貢獻和攝影師一樣多。

你總能捕捉到那些私密而有張力的瞬間，為什么很擅長這個？

克雷格：重要的因素之一，是要找到合適的拍攝對象——他能夠完全理解你。然后在拍攝開始前，誠實地對他交代一切，在拍攝過程中也要知道什么時候保持安靜。你要一直提醒自己，你拍攝的圖片故事只是一部作品，和你自己是誰無關。

你是怎樣捕捉到斯科特和他的女朋友分手，并搬出公寓那一瞬間？

克雷格：我那天按計劃去看望斯科特，在公寓里時，他的女朋友氣勢洶洶地來了。她先是盯著斯科特大約十五分鐘，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在場。隨后，她發(fā)現(xiàn)了我，沖我大喊讓我別拍了，滾出去。我告訴她，是斯科特邀請我來的，我也打算留在這里。我往后站了一點，她便開始和斯科特爭吵起來。

我了解到那一年斯科特減重45磅（約20.4公斤）。你認為攝影師有責任介入或者干預拍攝對象的生活嗎，比如說當斯科特面臨了嚴重的健康問題時？

克雷格：我不認為他體重減輕是當時生活造成的。實際上，自從離開軍隊，他一直在變瘦。我面臨更嚴峻的問題是他曾經(jīng)自殺。他說自己要不殺了別人，要不自殺。最后，我很慶幸他知道應該怎么求救——讓朋友把自己送去了醫(yī)院。在去醫(yī)院的途中，他給我打了電話，然后我也去了。醫(yī)院對他進行了72小時的監(jiān)護。

現(xiàn)在距這個項目結束已經(jīng)有4年了，你還和他有聯(lián)系嗎？他回歸到正常生活了嗎？你覺得斯科特能理解他成為普利策獲獎作品主角的意義嗎？

克雷格：我們依然保持聯(lián)系，大約每月會通話一次。我把他看作是自己的朋友。也許每個人都有對于“正?！钡亩x，斯科特現(xiàn)在生活得還不錯，在一個滑雪隊工作，這個滑雪隊專門幫助其他四肢殘疾或者受到PTSD困擾的退伍軍人。他現(xiàn)在雖然也時常感到痛苦，但已經(jīng)有更好的辦法來處理這種情緒。

就像我剛才說的，斯科特得到很多關注，很多人向他伸出援手。他愿意分享私人經(jīng)歷，這對世界、對社會非常重要。

你使用什么拍攝器材？

克雷格：在這組圖片故事中，我使用尼康 D3S，99%的照片都是用24-70mm F2.8鏡頭拍攝的。不過，我最近來到《波士頓環(huán)球報》工作，并用他們提供的佳能相機。我最常使用的是24-70mm焦段和70-200mm焦段的鏡頭。

約翰·卡普蘭對話斯科特·奧斯特羅姆：

斯科特，你是一個勇敢的軍人。在你度過艱難的戰(zhàn)爭生活回家后，愿意跟克雷格分享你痛苦的經(jīng)歷，這更是一個勇敢的行為。當克雷格表示想要拍攝你的故事時，你對要把私密生活或艱難時光分享出來這件事，有沒有感到憂慮？

斯科特：見過克雷格之后，我并沒有感到憂慮?？死赘窠o我的印象很誠懇，他明確告訴我，他只想拍攝這段故事，沒有任何不良居心?？死赘裰苯訂栠^我：我想把你的故事講出來，你愿意把它分享出去嗎？我同意了。

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斯科特：比以前好多了。我現(xiàn)在有了醫(yī)療保險，這給了我很大幫助。而且在克雷格的作品得獎后，我有了可以幫助其他退伍軍人的機會，這讓我在情緒上有了很好的宣泄出口。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你都要與攝影師共處，你會不會有時忘了他在拍照？

斯科特：會的，而且經(jīng)常這樣?？死赘窈軙c人相處，并且善于抓住拍攝時機，知道哪些內容會對講述故事有幫助。對他來講，成為一個“隱形的”觀察者非常重要，先融入環(huán)境，再后退一步抓取重要的瞬間。克雷格很善于講故事，他知道如何找到與拍攝對象間“太近”和“太遠”中間的那道合適的線。

在分享了自己的故事之后，你成功度過了那些艱難日

子。這會不會幫助到與你有相似經(jīng)歷的人？

斯科特：一些退伍軍人，以及退伍軍人的妻子、母親或父親聯(lián)系到我，問我是否愿意幫助他們。我有時會向他們提供一些適用于年輕退伍軍人治療PTSD的方法，幫助他們讓生活回歸正軌。

你之前了解普利策獎嗎？你是怎么知道克雷格的照片獲獎了？

斯科特：關于普利策獎，我只在上學的時候聽說過，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有一天《丹佛郵報》的老板給我打電話說：“我是克雷格·沃克爾的老板，請問你有沒有空來一趟《丹佛郵報》？別告訴克雷格?！?/p>

我花了大概30分鐘坐車到那兒。克雷格走進辦公室的一瞬間，整個屋子都爆發(fā)出歡呼聲，大家激動地開香檳慶祝?？死赘袷且粋€謙虛的人，他并沒有興奮地上躥下跳，不過能看出來他很激動。

當你的故事贏得普利策獎之后，隨之而來的大量關注有沒有對你生活產生影響？

斯科特：當然有。普利策獎獲獎結果公布的第二天，退伍軍人事務部給我打來電話，說：“你對‘創(chuàng)傷后精神緊張性精神障礙’申請的索賠獲批?！庇袝r人們能認出我，而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非常感謝你分享了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