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年豬（小小說二則）

蔣先平

殺年豬（小小說二則）

蔣先平

一大早，在廚房做飯的翠花隔著厚厚的門簾子就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囮囏i的嚎叫聲，趁出去倒水的空閑，她看見西院張老蔫家的院子里支起了一口大鐵鍋，鐵鍋冒著熱氣，幾個人正七手八腳地捆豬呢。

翠花搓著手進(jìn)了里屋，沖床上睡覺的丈夫立財喊：“快起來燒暖氣，今天冷得凍死人?！焙傲撕脦妆椋⒇斶@才懶洋洋地扭扭身子，極不情愿地從被窩里爬出來。翠花悄悄說：“西院老蔫家正殺豬呢，今兒晌午你這大村長又有肉吃了?！?/p>

進(jìn)了臘月，按東北鄉(xiāng)下的習(xí)俗，家家戶戶都要殺年豬。殺年豬在農(nóng)村來說是個很隆重、很光彩的事。殺豬那天，主人會邀請鄰居和親朋好友到家里吃上一頓豬肉，其中含有答謝和聯(lián)歡之意，也借此感謝鄉(xiāng)鄰和親朋平時的幫襯和照顧。

立財高中畢業(yè)在村里當(dāng)了十多年民辦教師，后來趕上民辦老師一刀切，他下崗了。前幾年村委換屆，大伙兒投票推選他當(dāng)了村長。立財為人正直，辦事公道，公私分明。無論誰家有大小事，他都會及時到場，幫著出主意想辦法，里里外外幫助張羅，安排得妥妥帖帖。所以，大伙兒出于對他的尊重，殺年豬時都要請他去，表達(dá)感謝之情是一方面，另外坐一起聊聊家常，探探上級政策，打算和展望一下來年生計。立財本不是那種好吃好喝的人，但考慮到鄉(xiāng)俗如此，大伙兒盛情之下若是不去，拂了別人一番好意也是不美，所以聊作應(yīng)酬還是必要的。

眼看快晌午了，翠花已經(jīng)準(zhǔn)備做午飯了，可仍不見張老蔫來叫立財，便笑著說：“我還是做你的晌午飯吧，這個老蔫怕是舍不得哩，看樣子不會喊你了?！?/p>

立財放下手里的報紙說：“做吧，咱在家想吃啥做啥。最近總是被人叫去吃年豬，感覺要鬧肚子哩。”

翠花撇了撇嘴打趣道：“你倒會給自己找臺階下，我看啊，人家老蔫根本沒有把你這個村長當(dāng)回事?！?/p>

立財說：“說啥呢，這話可不能出去亂說。人家叫咱是情分，不叫咱也是正理。再說了，現(xiàn)在中央八項規(guī)定明令禁止干部吃請，我這村長大小也算是干部哩?！?/p>

吃過晌午飯，也沒有見張老蔫的身影。翠花心里的氣就有些不順了，黑著臉跟立財嘟囔：“這個張老蔫辦事太不講究了！不是你給他擔(dān)保貸款，他能養(yǎng)上一百只羊？不是咱家?guī)鸵r他，他兒子有錢上大學(xué)？殺頭豬誰稀罕啊，找咱吃年豬的多了去了。可他連喊一聲、做做樣子都沒有，真是白眼狼啊！”立財?shù)闪说衫掀?，說：“你少說幾句吧?！蹦闷疬b控器關(guān)了電視，倒頭就鉆了被窩。

晚上八點多，聽見有人打院門，翠花開了門，一看是張老蔫。老蔫身上扛著東西徑直進(jìn)了屋，立財一看忙起身打招呼。

老蔫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兩年多虧了立財大兄弟照顧，俺家能過上好日子，孩子能上大學(xué)都多虧大兄弟幫忙。今天啊，我家殺年豬，本想著把你們兩口子都請來，四鄰親朋在一塊兒樂呵樂呵，可城里的表弟說，現(xiàn)在上面查得緊，嚴(yán)令干部不準(zhǔn)參加宴請。我想了想，雖說咱這搞幾個小菜，不是海參魷魚王八湯，左鄰右舍來往，不算啥宴請，可也不能給立財兄弟添了亂子，萬一哪個閑嘴人出去亂說一句也得向上級解釋半天，所以就沒有喊你倆來我家吃年豬。這不，給你們送來一塊豬肉，你倆冬天慢慢吃吧。”

“老哥，你別整這事?！绷⒇斦f，“這豬肉我不能收，收了更麻煩?！?/p>

張老蔫二話不說就走。立財喊：“老蔫你快回來，把豬肉拿回去?！崩夏枧R出門回頭壓低聲音說：“你別再叫了。”說話間就跑遠(yuǎn)了。

看著桌上的豬肉，翠花不好意思地說：“唉，還是我錯怪老蔫了?！?/p>

立財說：“你拿秤來稱一下，看看這塊豬肉有多少?！?/p>

翠花用秤一量：“媽呀，四十六斤呢。這……這也太多了，不好吧？”

“嗯，是不好?！绷⒇斦f，“咱不能要老蔫的豬肉，他家光景比不上咱。這樣吧，現(xiàn)在市場上家養(yǎng)豬肉十八塊錢一斤，這塊豬肉值八百多塊錢，咱也不多給他，明天你拿八百塊錢去老蔫家，就說我城里同學(xué)托我買豬肉，這塊肉算便宜點賣給我同學(xué)了。錢一定要給他！”

翠花笑著說：“放心吧，大村長，我一定完成任務(w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