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愛女陳鷺蕓：這一場生命獻給了父母

曉斌

2015年10月，前中國女籃隊員陳鷺蕓的恩師宮魯鳴，出面呼吁社會愛心關注，陳鷺蕓罹患結腸癌晚期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內，昔日國手罹患癌癥的消息震慟了億萬讀者的心，愛心如潮涌向陳鷺蕓，為其加油鼓勁。然而，天不遂人愿。在與死神頑強斗爭了3年多的時光，陳鷺蕓還是在2015年12月23日晚上，在其家中走完了人生旅程，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陳鷺蕓，是與苗立杰、陳楠等同時代的中國女籃國手。一生征戰(zhàn)無數(shù)，戰(zhàn)功赫赫。但這3年，1095個日夜，她飽受病魔的折磨，她父親陳元成陪在她身邊，與她一同面對悲傷、無奈、病痛……

以下，是作者根據(jù)陳元成的口述整理而成。

鷺蕓1977年出生在廈門，是我們家的獨女。

小學五年級時，鷺蕓的身高就躥到了近1.80米，加上在籃球方面顯露出驚人的天賦，小小年紀的鷺蕓就被抽調到當時的廈門少體校與一群在體育方面有特長的孩子們一起讀書。小學一畢業(yè)，鷺蕓就前往當時的福建省體工大隊，開始職業(yè)生涯。鷺蕓從小懂事獨立，也特別能吃苦。每次訓練摔倒，她根本不喊疼，爬起來甩甩手繼續(xù)投入訓練，訓練場上經常能看到她那倔強的身軀時常在高高的球框下奔跑和跳躍，別人在休息，她總是在揮汗如雨訓練。她知道，體工大隊匯聚了諸多全省運動健兒，如果不刻苦訓練就很難拔尖。一次我去看她訓練，看見鷺蕓在訓練的時候重重摔到，然而她爬起來甩甩手后說沒事又繼續(xù)投入訓練中。透過體工大隊的玻璃窗口，我清楚看到鷺蕓小小倔強的身影彈跳在高高的球筐下面，我更清楚目睹了她膝蓋處滲透出紅色的鮮血，我很想沖進去將她摟在懷里安慰，但是理智還是占了上風，最終我只是抹了一把眼淚就悄悄離開了。

1993年1月，鷺蕓入選國家青年隊。那天，鷺蕓打電話告訴我這個喜訊，她興奮地大聲說道：“爸，我入選了，入選了！”那年，鷺蕓才16歲，這消息讓我們家人都很是興奮。別人家的女兒，在這個年齡應該是在享受這快樂的少年時光，衣柜里應該有不少漂亮的花衣服。但鷺蕓似乎與她們不同，除了汗流浹背的刻苦訓練和征戰(zhàn)在籃球場上外，她根本沒有其他任何娛樂活動，因此她的衣柜里也大都是籃球背心和短褲，連一件像樣的連衣裙都沒有。1997年11月，鷺蕓入選國家集訓隊，經過不懈的努力，鷺蕓成為中國女籃的主力前鋒，將2000年亞洲錦標賽和2002年亞運會等冠軍攬入懷中，她和同時代的苗立杰、陳楠、宋曉云等人，被媒體譽為“中國女籃國手”。

鷺蕓當年所取得的成績來之不易，她是我的驕傲。每當看到鷺蕓登上領獎臺時，我都感到很自豪。有一次，她載譽回鄉(xiāng)時，我還自掏腰包請了戲班到村里表演。那時的心情，激動又感動。女兒越有出息，我們和她相聚的時光越少。我和老伴想她的時候只能打開電視看著鷺蕓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比賽。但是在2004年雅典奧運會上，鷺蕓因十字韌帶斷裂而被迫結束職業(yè)生涯。雖然鷺蕓不能再參加比賽，但是我和老伴卻感到無比開心，這預示著今后女兒陪在我們身邊的時間會更多些，而當時，她所奪得的榮譽也已夠多，她可以停下來休息了。再說，我們也操心著她的終身大事，畢竟對于她來說，功成身退后再有一段美滿的婚姻則是更好的結局了。

可是，我和老伴想錯了。退役后的鷺蕓并沒有如我們所想停下腳步。退役后的鷺蕓回到福建出任福建隊教練，她反而更忙碌了，鷺蕓用這樣一種方式默默地為中國籃球事業(yè)做出奉獻。此時，她肩上的擔子似乎更重了，腳步并沒有如我們期盼的那樣子慢下來。當上教練后，雖然她不再揮汗如雨奔跑在籃球場，但所費的心思和精力比以前更多，大部分心思都在籃球隊，我們仍然很少能見到她，鷺蕓總是歉疚陪伴我們的時間太少，但我們理解鷺蕓，這就是我們的女兒，時刻將團隊的榮譽，國家賦予的使命謹記在心。2010年，鷺蕓執(zhí)掌福建隊主教練后不辱使命，她率領中國青年女籃在新加坡青奧會奪冠，這是中國女籃首次在世界大賽中登頂。

鷺蕓一直說，等有時間了好好陪著我們全國旅游，可這個承諾總是因為她的忙碌推了又推。5年前，鷺蕓的媽媽在醫(yī)院被查出胰腺癌晚期。我一下子蒙了，像個經不起任何事的孩子一樣無助地把這件事告訴了鷺蕓。不久后，鷺蕓飛奔而來，那一瞬間我馬上感到有了主心骨，心也不那么慌亂了。鷺蕓沒有流眼淚，她的目光堅毅，腳步沉穩(wěn)，扶著我一起去安慰老伴。在她媽媽生病的日子里，鷺蕓只要一下班就飛快來到醫(yī)院，盡量多抽空陪伴著她，在病床上細心伺候著她媽媽。一天，老伴癡望著一對夫妻牽著一個小孩，突然幽幽嘆了一口長氣：“我們的鷺蕓何時才能成家?。俊币慌缘奈液旺樖|面面相覷，鷺蕓的表情變得異常復雜沉重。老伴的心思我最懂，此前，我和老伴雖然一直催促著她趕緊找男朋友，還托親戚朋友都給她介紹了不少，但最終都沒成功。孝順的鷺蕓為了讓她媽媽能看到自己成家，在這不久后，她就選定了“乘龍快婿”，兩人閃電結婚?；槎Y上，看到寶貝女兒終于成家了，我和老伴也很是高興。鷺蕓的結婚，似乎給她媽媽打了一針“強心劑”，那段時間，雖然她媽媽飽受病痛折磨，但臉上每天都帶著笑容，畢竟女兒已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2012年，老伴在我和鷺蕓的懷中安詳離去。但在她媽媽去世不久后，鷺蕓這段婚姻就很快結束了，在得知鷺蕓離婚的那天晚上，我望著老伴的遺像無語哽咽：她正是因為太孝順，想讓她媽媽有生之年能看到她成家的樣子，才倉促地結婚，讓自己的身上平添一道“傷疤”?？烧驗樗?，才讓我更加覺得難過。鷺蕓可能怎么都沒想到，這個世界上什么都可以將就，可唯獨婚姻不能。

一波傷痛未平，另一波又起。

2013年，鷺蕓因身體不舒服，到醫(yī)院檢查被診斷為結腸癌。鷺蕓見我難過，她反而不停安慰我并答應我馬上住院接受治療。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是怎樣度過的，老天對我太不公平，病魔剛帶走我的老伴，怎么可以又來纏住我的寶貝女兒？我的心里被撕裂般的難受。想起自她母親走后，我一直將自己封閉在悲傷的世界里，何曾想到女兒失去母親也是一樣的孤苦無助？我這個做父親的忽視了她再強大，她也是一個孩子，是我的孩子啊！鷺蕓還年輕，她這一生都在奉獻，在奮斗，還有大好的前程和美好的生活等著她，我斷然要陪著她與病魔斗爭到底，盡全力保住鷺蕓。

第二天，我陪著鷺蕓去醫(yī)院，遺憾的是，鷺蕓的結腸癌是晚期，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手術時機。但鷺蕓還年輕，放手一搏，或許尚有一線生機。醫(yī)生的話讓我看到了一絲曙光，無論如何，我和她一定要打這一仗！我先后在一沓厚手術單上簽下了無數(shù)字。

2013年5月，鷺蕓接受了切除腫瘤的手術，這場手術持續(xù)了好幾個小時，我在手術室門外一直徘徊，任誰勸說我都不肯離開半步，祈禱著在天堂的老伴能保佑鷺蕓轉危為安。這么多年來，鷺蕓為我和老伴做的一切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中回放：10歲進省隊，16歲進國家隊，20歲第一次代表國家隊站在最高領獎臺上，鷺蕓無疑是成功的，但成功伴隨的無法為外人所道的痛楚，鷺蕓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因為常年奔跑彈跳，她的膝關節(jié)嚴重受損，疼痛在下雨天經常讓鷺蕓徹夜難眠，可鷺蕓帶給我們的永遠是陽光和笑臉。

天佑鷺蕓，這次的手術雖然風險極大，但很成功，鷺蕓體內的癌細胞被大部分清除。接下來，鷺蕓還要在腫瘤醫(yī)院接受結腸根治術、闌尾切除術、剖腹探查術、回腸末端造口術等大大小小的手術。從發(fā)病以來，鷺蕓共經歷了11次殘酷的化療，看著她死去活來與死神作斗爭，我經受著心如刀割卻又無能為力的悲痛。鷺蕓不到萬不得已，什么事情都不想麻煩別人。在鷺蕓患病這三年，我將鷺蕓平時交給我們的積蓄悉數(shù)拿了出來，但這種疾病的治療真的是一個無底洞，很快，鷺蕓的積蓄加上我的養(yǎng)老錢已經像流水一樣花出去了。她曾說：“每家都有自己的難處，我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在治療無以為繼的時候，鷺蕓堅持出院了。她已經經歷了這么多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我不想前功盡棄。2015年10月，前中國女籃隊員陳鷺蕓的恩師宮魯鳴，出面呼吁社會愛心人士關注陳鷺蕓的病情，陳鷺蕓罹患結腸癌晚期的消息不脛而走，宮魯鳴的“發(fā)聲”很快引發(fā)社會各界強烈反響。鷺蕓同學、同事、有關部門領導、媒體記者紛紛來探望鷺蕓。恰逢碰上首屆全國青年運動會正在福州舉行，不少與鷺蕓素未謀面或許久未見的人，都來探望鷺蕓，各界愛心紛沓而來，這些愛心讓我們知道：原來，大家并沒有遺忘鷺蕓，還是有很多人關心她、幫助她。

為了給鷺蕓祈福和加油，11月15日，老家廈門首場“眾籌”籃球義賽在廈門體育中心進行，現(xiàn)場上千人通過吶喊鼓勵、義拍、義賣、文藝節(jié)目表演等形式，向鷺蕓傳遞力量和愛心。因為行動不便，鷺蕓未能到場觀看，只能在床上通過手機看現(xiàn)場直播。她被現(xiàn)場感動得數(shù)次落淚。她那幫少體校的老同學還特地從廈門打包薄餅、沙茶湯等佐料帶到福州，親自做成薄餅和沙茶湯給鷺蕓吃，讓鷺蕓吃上久違的“家鄉(xiāng)味”。這段時間，我也在鷺蕓臉上看到了久違的笑容，她快樂地享受著這一切，盡管病痛還一直存在著。

如潮的愛心將鷺蕓包圍，很短的時間內，鷺蕓的賬戶已經募捐到了諸多的愛心捐款。我和鷺蕓也很受感動，準備好好與命運搏擊一番。其間，鷺蕓已經開始接受基因抗癌療法，通過藥物控制住體內的癌細胞后再前往北京做手術。然而，還沒等到踏上去北京的火車，2015年12月23日晚上，鷺蕓突然感到極度不適，很快陷入了昏迷。9點過10分，她一直表示要回到家里。醫(yī)院馬上安排車將鷺蕓送回了家中。剛到家一兩分鐘后，鷺蕓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帶著無盡的遺憾和對我的牽掛遠走了天堂。

12月25日，鷺蕓告別儀式在福州市殯儀館舉行。體育界人士、鷺蕓生前親朋好友、此前與鷺蕓并肩征戰(zhàn)的隊友們，紛紛從四面八方趕到福州送鷺蕓最后一程。當天12時許，鷺蕓的骨灰從福州出發(fā)，由專車送回廈門。15時28分，順利安放于廈門海滄石室禪院，遺像也順利送回其廈門家中。

這3年多來，鷺蕓一直很堅強。她是我的好女兒，?我一輩子的驕傲。如果有來生，我們仍然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