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者形象的新范式

【摘 要】電視劇《北平無戰(zhàn)事》中塑造了一個鮮有的寡淡的潛伏者形象。減法的表現(xiàn)方式將人物的重要特質(zhì)勾勒出來，看似省略實則強調(diào)，塑成了潛伏者形象的又一個范本。本文從隱身人的身份確立、多重人的情緒爆發(fā)、細節(jié)中的人性經(jīng)緯幾個方面展開討論，力圖發(fā)掘潛伏者形象塑造的新范式。

【關鍵詞】潛伏者；多重人；人物動作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1-0128-02

近年來，隨著諜戰(zhàn)題材電視劇的熱播，“潛伏者”成為一種重要的人物類型。這些“潛伏者”在強情節(jié)敘事中屢屢掙扎在生死線上，被認為是智慧和信仰的代名詞。這其中不乏獨具光澤的“潛伏者”，如電視劇《潛伏》中的余則成行事謹慎低調(diào)，在斗爭中完成了黨性的轉(zhuǎn)換，塑造了英雄的“平凡”形態(tài)；《借槍》中熊闊海身上市井小人物的“賴”和為生計、革命籌錢的“囧”，與其為國舍家舍我的大氣概調(diào)和起來，確立了英雄與草根的結合形式；《黎明之前》中的劉新杰高智、果敢，夾帶玩世不恭，讓“潛伏者”帶有了“偶像”的氣質(zhì)?！侗逼綗o戰(zhàn)事》中的“潛伏者”謝培東和上述人物具有一些共性，但也開拓了珍貴的差異。這種差異性來自不神化也不詩化地下黨的心智和能量，用遲滯的外部動作傳達地下工作者的本真狀態(tài)，正是這種最日常舉止中包裹著的容納和犧牲，成就了對“英雄”二字最厚重的解釋。

一、隱身人的身份確立

潛伏者“需要精神制高點，不能局限在完成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上，而是要展示或弘揚一種難以到達的理想化的精神境界?！盵1]劇中謝培東的對外身份是中央銀行北平分行襄理、行長方步亭的妹夫，而實際上他是潛伏二十多年的中共地下黨。為了完成潛伏的任務他需要與至親在親近與防范中撕扯，甚至將理想和信條暫時擱置為國民黨的貪腐遮掩，他的工作旨在踐行理想而他彼時所做似乎又在遠離理想，這些矛盾的行為和心理，需要他用廣博的內(nèi)心容量去消化，這些都指向了理想化的精神境界。但是該劇更加可貴的是，不去直接表現(xiàn)謝培東的掙扎與困惑，而是用帶有距離感的方式，阻止觀眾走進其深層的內(nèi)心空間，使這個人物帶有神圣而神秘的光彩。

謝培東的第一場戲中，行長方步亭懷疑崔中石是北平分行內(nèi)部潛伏的共產(chǎn)黨。此時作為地下黨崔中石上級的謝培東，并沒有過多地為崔中石開脫，而是很平靜地按照行長的授意通知崔中石結束一切活動。第一場戲就為這個人物定下了基調(diào)，這個人物是用減法塑造的，隱去喜樂和怨怒等外在反應，用呆憨的外表遮蓋內(nèi)心的翻江倒海，體現(xiàn)地下黨人的自我保護和更高級的克制。之后為了營救崔中石，謝培東代表行長與警察局長徐鐵英談判，面對徐鐵英的咄咄緊逼，他始終不慍不火，用格式化的反應和語詞讓徐鐵英找不到可以發(fā)難的端口，他的“穩(wěn)穩(wěn)”的，“不可忤逆”的氣場把叫囂的徐鐵英死死套牢。再之后，謝培東被傳訊后雖驚險逃脫，但預計方步亭已經(jīng)得知了其真實身份，他像往常一樣為方步亭盛飯，然后自己站到一旁背過身吃飯，不動聲色。方步亭看著謝培東站著吃飯的孤單背影，竟然心生憐惜。對于潛伏者來說，最危險的事就是身份暴露，謝培東頂著這份壓力回家，旁若無事地重復著日?；顒?，反倒震動了方步亭為他的凄涼處境神傷。謝培東這個形象看似“僵直”，實則是通過隱去“外在”的方法讓“內(nèi)在”發(fā)力，襯托人物的淡定和城府，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力量，所以僵直的表現(xiàn)看似“無為”實則“無不為”。

二、多重人的情緒爆發(fā)

潛伏者“真實身份與扮演身份之間的沖突必然導致主體的分裂”[2]，這種身份危機的存在會增加這類“神一般”人物的真實性和人生況味感，其影響深度可以達到易卜生所言的“滲透到他靈魂的最后一條皺紋”[3]。

劇中謝培東有如下幾個身份：他是北平分行的襄理，這就注定了他要為行里涉及國民黨高層貪腐的壞賬掩蓋；他是地下黨員，要通過他的言行影響行長的決定，最終重建北平的經(jīng)濟秩序；他是行長方步亭的妹夫，二十多年來他對內(nèi)兄敬重，依賴，防范，也要算計，在親情的拷問臺上他或許無言以對；他是方孟敖的姑爹，又間接發(fā)展了方孟敖成為中共特別黨員，說不清在這個過程中他是利用了親情還是深化了親情，更理不順他應該給侄子一個安順的未來還是讓他繼續(xù)陷入危險中；他是父親，但對女兒的崇尚共產(chǎn)主義追求進步，無法支持也無力反對，女兒迷戀國民黨特務梁經(jīng)倫，他明知內(nèi)情卻不能透露。在這多重矛盾的纏絞中，謝培東幾乎都在用平靜、順從的態(tài)度去承受，但是如果處處無懈可擊，那么這個形象則更像是“神”而非“人”。

謝培東向方孟敖表明身份并在說起崔中石犧牲時，第一次情緒失控哭了。他的情緒傾吐來自于對崔中石犧牲的痛惜，更來自于一份和方孟敖“相認”二十年來終于可以坦誠身份之謎可以相互攙扶著去祭奠的釋懷。當決定是否啟用方孟敖冒險獲取情報時，謝培東怒吼著要以方孟敖為共產(chǎn)黨建立空軍的大局為重，拼死保護方孟敖的身份，這次的爆發(fā)顯示的是謝培東作為資深黨員高遠的眼界，這種政治素養(yǎng)和個人襟懷與他沉穩(wěn)的外表和處變不驚的行事方式是內(nèi)在統(tǒng)一的。而他作為“人”的脆弱的集中爆發(fā)出現(xiàn)在他得知女兒已死時，他抽搐，嚎啕痛哭，一個單親父親失去了女兒不亞于剜心之痛。二十年復雜、嚴酷的潛伏環(huán)境中，對女兒的愛是他最純真的情感，這種親情的喪失加上早年喪妻，在人的社會學意義上來說相當于抽離了血親倫常，他將成為一個無根的飄浮者?？梢哉f，謝培東多數(shù)情況下表現(xiàn)出來的隱忍和僵直與少見的幾次情緒爆發(fā)相輔相成，較長時間的沉默才讓短暫的爆發(fā)具有震懾人心的力量，是刻畫這個人物精神氣質(zhì)的點睛之筆。

三、細節(jié)中的人性經(jīng)緯

“精心采擷的動作表情細節(jié)是窺見人物隱秘內(nèi)心、幽微情感、深邃靈魂的一扇窗戶?！盵4]細節(jié)雖微，但是其中的“潛文本”甚豐，對于“寡淡”的謝培東而言，一些典型的動作細節(jié)可以看作是探知他那不表露的內(nèi)心的途徑。比如說，喝水。方孟敖搶了揚子公司的發(fā)財糧，揚子公司向謝培東討說法時，他用喝水這個日常動作使自己穩(wěn)住節(jié)奏，保持鎮(zhèn)靜；謝培東命令崔中石轉(zhuǎn)移，崔中石哀求再讓他見方孟敖一面時，謝培東借喝水思考崔中石的做法是否太冒險。幾次喝水的小動作都能透露出謝培東心中的一絲慌亂，也將這個“高智型”的人物拉進了生活空間中。劇中還有一個行為就是看表。比如說，謝培東在徐鐵英處聽崔中石交代遺言時，看表是個內(nèi)心極力想留住同志的情緒的外化，也是此時情況危急的信號；當謝培東被徐鐵英質(zhì)問“你的上級是誰，我希望你正面回答”時，他也是用看表來轉(zhuǎn)移話題并拖延時間的。動作是人物情緒的延伸，看表行為一方面可以看作是謝培東對自己銀行襄理這個掩護身份的強調(diào)，也是他自己在地下工作中處處小心謹慎的標志，更是他多次處于矛盾、危難之中極力穩(wěn)定情緒的外在表現(xiàn)?？幢頃r的一點遲疑表露了一個智者和長者的有所畏懼，他珍貴的寬容和承擔。小細節(jié)化作了大音希聲的無比感慨。

對于謝培東這個潛伏者，他的“不表達”塑造出一個熟練游走于生死邊緣的形象，也正是他的“不表達”更加引發(fā)了觀眾的關注、猜想和惦念。他的人生境界和思想高度，都讓我們認定他是精神上的殉道者，是那個時代孤獨的人，是這個時代只能仰視，不能復制的人。

參考文獻：

[1]胡克.新諜戰(zhàn)片的美學傾向與文化分析[J].電影藝術，2010，（1）：66.

[2]葉勤.身份危機的多元表述與身份迷思的多元建構——國產(chǎn)諜戰(zhàn)片的類型研究[J].當代電影，2013，（9）：190.

[3][挪威]易卜生.性格的首要性[A].外國現(xiàn)代劇作家論劇作[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175.

[4]張育華.電視劇敘事話語[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6.184.

作者簡介：

黃媛媛（1981-），女，中國青年政治學院講師，廣播電視藝術學博士、新聞傳播學博士后，研究方向：影視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