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е|闊的悲喜（組詩）

林馥娜

我?guī)е|闊的悲喜（組詩）

林馥娜

自我—他者

我把所有人當(dāng)成另一個我。所有的我

行走著迥異的人生與相同的世道

有一個我遭遇暴雨

就有一個我邂逅晴天

這龐大又純粹的我，宛若一首詩

快樂是一個詞，悲傷也是一個詞

每天，我用我的矛試驗我的盾

以精神的遠游行刺麻木的肉身

我?guī)е|闊的悲喜和一無所礙的心靈

帶著無處不在的束縛與自由

在一隅之地聞驚雷

于萬頃紛亂入清幽

而我，只是萬物中最卑微的一員

娜拉—穿越劇

此刻，你于劇中

而不在幾米的拐角，遲疑向左或向右

以柳絮的浪漫，穿越的瀟灑

預(yù)演出走與守舊的命運走向

當(dāng)所有的合理推演慢慢過片

你是否會發(fā)覺，這世界從未改變

街上、房子里，充斥無數(shù)的娜拉

只是她們的眼里多了一種末世的迷茫

懷念—相對

有些懷念，始于相對的一刻

此時的私語，暗結(jié)的沉香

“你一切都要好，知道嗎”

一句話，已然揪心

你將離去，離開你的熱烈與糾結(jié)

放下也許是內(nèi)心安然的開始

往后的日子，將如何

一回首、二回首、再回首

此去渺渺，渴望已久的流浪

仿佛誘導(dǎo)著你，用行走去檢驗一個真理

拋開破敗的人世

草木又綠于大地

驚春—瓦上花

0

追殺的歲月停不下殺手的腳步

鮮活之物終化成酸餿之泔水

輕褻冒犯與絕地還擊似乎是一對情侶

我心負創(chuàng)傷，表情冷酷

眼前晃蕩著腐敗可憎的現(xiàn)實

與空洞無趣的表演

時間的切片布滿蟲洞

一個個空無的起點與終點

哪些是我們不忍切割又必須切割的

我仗劍前行，可我

抵不住惻隱之眷念，驚春的葳蕤

而驟然駐足、回望

回望鳥兒播種的瓦上花，高擎的火種

回望那夢想構(gòu)筑完美世界與

曾經(jīng)痛哭或傻笑的時光

并再次偏信，陽光有它溫暖的味道

而非螨蟲燃燒的氣味。又一次將一切

寶物般收藏

1

事物如秋葉年年凋去

還有多少未經(jīng)歷練的人生

無從揣測。在懵懂初開的日子

女人在生活里趕場

倚在搖搖欲墜的公車上瞌睡

她像祖輩、母輩一樣躬身勞作，貼地行走

而女人的翅膀

尷尬地拖在身后，成為拖泥帶水的無用之物

密密麻麻的行跡

一行行，深深碼在心里

2

她不認識這樣的自己

只有勞作，沒有理想

踏水而舞、凌波而歌的自由，只是偶爾的夢想

每天，拖著麻木的身體

穿過大半個城市

滾動著世俗的欲望和自強的躁動

每晚，在身邊沉沉的鼾聲與嬰兒香氣的擁抱中

安然入睡，就像漂在水床上

忘了骨頭的酸痛

夢境里深情的顧盼中

她踏歌起舞，白羽舒張

于無瀾的水面，擊起漣漪陣陣

3

遨翔的海鷗

像驚蟄的雷電

叫醒沉睡的風(fēng)聲

而紅樹林仍繼續(xù)它一貫的沉穩(wěn)

就像電影里的風(fēng)景

以背景的靜穆，挺立在主角的身后

深扎的根，放飛朝向天空的枝葉

沿著未可預(yù)料的前路，一寸寸突進

鏡像里的飛翔也是一種飛翔

4

身為女人，因被歌頌為偉大的孕育

與寧折不屈的傲骨，而失去事業(yè)

切骨的寒意往往由人的嘴里吐出

失業(yè)的主婦，已然成為一條令人生厭的寄生蟲

頂著來自高壓線陣的陰影與深入泥土的刺痛

女人必須隱忍著，不發(fā)出受傷的尖叫

一些女人，用灶臺和忍讓將一生消磨

蒙昧地演繹古老的悲歡

一些女人，飽含著核能無法施展的痛苦

清醒地經(jīng)受宿命的磨礪

5

吾鄉(xiāng)吾土，我們被鳥兒放飛的

靈魂

將于何處落腳

舊草垛邊，熟睡的孩子滿身泥土

仿佛一堆拱起的麥子

讓人忍不住要匍匐掬起

老婦在夕陽下

重建可供反芻的過往

雞犬相聞與作物拔節(jié)的萌動已失去它的鄉(xiāng)村

青壯年決閘而出，擁擠、推搡著

跌入時代的漩渦

流水兵在工業(yè)線上、在鐵打的營盤上疲憊轉(zhuǎn)戰(zhàn)

沒有寸田的留守

只剩下銹蝕的鐮刀和空蕩的屋頂

任谷雨的天水，如豆子沙沙濺落、流逝

6

對于偏執(zhí)者

貧窮令其野蠻，富貴使其狂妄

禮義與他們之間聳立著一場災(zāi)難

世界必須接受他們爛醉的癲狂

與毫無來由的發(fā)作

仿佛整個人類都是他們的債戶

而人與人之間的墻無法推倒

一些愛的力量已在長年里耗盡

滿眼是累月的滄桑。靈魂的打撈徒增悲傷

在晝夜不息的摧毀中，許多圣賢的身影

慢慢地淡了，淡到遠山里去

底線崩壞的末日不可避免地找上門來

7

活在時刻發(fā)生煽動的國度

有時為存活、有時為堂皇的愛國

疲于奔命

我們頭腦里塞滿信息的漿糊

滿臉得意地轉(zhuǎn)發(fā)貌似正確的微博，仿佛

在傳遞某個驚天的真理

而我們不得不承認

變出來的炫目戲法，還是原來的道具

與小丑的博笑并無二致

國際觀眾早已退場

只剩下打砸過的殘骸廢渣

袒露出暴力仍未消盡的余響與無知

8

一只雛魚鷹嘴里叼著一條小魚

它們圓睜的眼，就像彼此的鏡像

濕漉漉的清澈

兩只緊抓著葦稈的長腳

撐起水里的天空

它們打量著彼此及對面的世界

仿佛僵持著

想不通是要將對方舉起還是放下

天上的水渦和水里的云朵也屏住了呼吸

9

比山崖峭壁更跌宕的現(xiàn)世

如何立地成佛

背負各式房子的蝸牛被壓垮在高速路上

施暴者、虐嬰者露出無恥的厚顏

難以用詮釋和理解融通的心腸

缺失了靈魂的哪一縷幽光

人們摩肩接踵

在網(wǎng)絡(luò)、在景點，在每一個可有可無的場合

同時又親友四散、內(nèi)心寂寞

一把意欲拂拭天下的拂塵

淹沒于灰霾彌漫的時代

詩行如禪，蜿蜒潛行于近視與遠視之間搖擺的中年

10

茶水烹調(diào)的日月，活得過于清醒

胸懷遼闊的悲喜

而又跳不出一隅之局域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似乎沒有人需要答案

誰能舉刃自行解剖

必須使自身成為一片曠野

讓塵埃在幽微中下沉

宛若晨開晚凋的太陽花

以一種紫瑩如云的豐沛

肆意綻放，安然謝幕

一個人憤怒，一個人歸寧

袒懷承受生命的風(fēng)流云蕩

又似一棵棒葉不死鳥，落地生根于高瓴

打望著茫茫的天高地闊

清明

約好在清明節(jié)，我們好好做一場愛

從早上到中午，再從中午到晚上

不給凄風(fēng)留下一絲縫隙

不給苦雨疏漏半點空間

讓做撇開經(jīng)年的悲愴

讓愛堵住瘋長的墓草

屏蔽菊花臺、白燭淚、英雄魂、故人影

覆蓋腳步踩在泥濘上的滋滋聲

這樣的力度夠不夠，夠不夠

桌子上的梨

那只梨擱在桌角

桌子是圓的，梨是完整的

他一直不肯開口

正如她一直不愿

把梨切開

嫩黃的果皮

已隨著暮靄一遍遍暗了下來

一個舞臺上的女人，在幕布后

審視自己沉積而成的梨形身材

曾經(jīng)的你儂我儂

畫外音般的存在

孤獨是最真實的內(nèi)容

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

他們之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未來

我們終于有了鴛鴦之實

而非徒有其名

同用一孔穴，共享一方牌

以如膠似漆的形象接受兒孫的緬懷

再也不顧及游離的靈魂、異處的肉身

冷暖與愛憎，傷害與恩澤

看啊，雨不停地下

芳草掩埋了落紅，美德鍍金了滄桑

民工兄弟

哥哥運淤泥的野雞車

往返在午夜后的街頭

不聽話的泥沙一路嘩嘩的撒

天亮后一定會招來城里人的罵

為了早點干完活

哥哥和弟弟

把一車泥壘得比山還要高

哥哥的車在街燈下

顫顫巍巍往前晃

弟弟仰在泥山上睡著了

松軟的泥沙托著他

就像回到了一直想回的老家

倒完最后一車泥

哥哥掉頭往回趕

三個鐘頭后還要去干活

再過九個鐘頭，還得送弟弟坐火車回家

弟弟？弟弟呢？！

想到剛剛卸掉的泥山

哥哥的身體在發(fā)抖

哥哥的世界在塌方

扒開一層層的泥沙

弟弟靜靜地趴著

就像在母親懷里做著甜甜的夢

忘了此行的目的

喝酒吧，我沒有阻攔

甚至想說你就醉吧

互不理解，據(jù)說是離婚的原因

兩個人又如何達到真正的理解呢

我不明白。但我必須安慰她

你是一片孤獨的葉子，他也是

我們都是世界上惟一的一片

磕磕絆絆擠在同一棵樹上

也許是為了能在冬天互相取暖

而夏天太熱我們又想飛到秋天

自己的靈魂都掌握不了

難道還想操控別人的內(nèi)心嗎

能付出的我們就付出吧

她說吃多點，美人魚

我便埋頭吃飯

愁也許是酒可以澆熄的

丟下一桌殘局，我們分頭回家

路上沒有行人

有的地方很黑

忽然覺得自己更需要別人的安慰

于是想起漫畫家朱德庸的話

“一切都是可笑的”

漁夫

網(wǎng)里一條半人長的魚瞬間被他抄起

魚拼命掙扎，幾乎失手掉回水中

他一手將它按在船舷的木板上，一手抄起木棍

“撲、撲”兩聲敲在魚腦袋上，魚便乖乖躺到秤盤上

量重估價，開爐放水，鮮甜的肉片在游客的贊嘆聲中消失

留下的是幾張錢票和滿身的魚腥味

他樂呵呵地笑著，不知是因為贊美

還是因為那除去稅款和水域租金后所剩無幾的報酬

不捕魚的時候，他蹲在船頭哼儋州謠

目光深深地潛入水底，據(jù)說這里有某些朝代的宮殿

船兒們都得小心駕駛，以免碰上某一個飛檐或屋角

或者撞破蘇軾當(dāng)年印下的蜃樓光影

當(dāng)鷹和鷺斜斜地掠過頭頂

他的手總會不自覺地抬一抬，也許是驅(qū)趕也許是飛翔

偶爾，他會半蹲在床沿看熟睡的漁婦

就像看著水下宮殿的睡美人

撫琴的女人

沒有人告訴你可以和兀鷹一樣展翅

飛翔不是手指，樂曲不是和弦

G調(diào)和C調(diào)，拉不動后花園一片溫潤的蟲聲

撫琴的女人，怎么在一個夜晚

把季節(jié)扯得如此苗條

你的影子你的聲音你的氣息紛紛陷入

巫山背后的云朵

沿襲一曲老調(diào)，想著如何咬緊

兩個調(diào)子分叉的腳步，而兩座城池

再也無法回響同一種憐憫的音符

沿襲一道淺水，撫琴的女人

用琴弦鎖住年華

低回婉轉(zhuǎn)

肥女人

這遼闊碩大的肉體

肥美的國土

以從容得近乎慵懶的表情

廝守陽光白凈，稻浪瀲滟的山河

歷經(jīng)幾多月?lián)Q星移

青銅的舊時光，木紋的流水

敞開的石頭

重新凸顯破土而出的奇崛

不以指數(shù)衡量的幸福踏歌而來

萬物有愛，地母汁液酣滿的原始根基

構(gòu)筑起兒女的沃土，姐妹的搖籃

雞犬相聞的故鄉(xiāng)

闊別已久的簡單生活

回歸生生不息的自然

女人有仔豬奔騰的快樂

有太陽渾圓的笑靨

與日子拔河，和疾風(fēng)比速

敦厚的肉身，因激情而飛揚

張揚自我的女人

在率真里永恒，在夢想中起飛

“自在飛花輕似夢”啊

深諳生命的喜悅、自然的廣袤者

得自在于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