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華拯救陌生絕癥女孩：活著就是春天

溫大泉

22歲的成都白血病女孩宋靜，9次化療后，“只能活3個月”。在“等死”的日子里，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著名作家余華轟動海內(nèi)外的長篇小說《活著》。為了卻她死前見余華一面的心愿，其單親母親在街頭散發(fā)傳單“尋找余華”，被稱為“史上最溫暖的尋人啟事”。而遠在地球另一端的余華聽聞消息后，不僅火速回國，給宋靜送來初版的《活著》，還聯(lián)系好北京的醫(yī)院和專家接她赴京“最后一搏”，并為她捐獻10萬元救命錢……

一位享譽海內(nèi)外的著名作家和一位陌生絕癥女孩，就這樣在生死之間架起了阻擊死神的天塹，演繹出一曲令人回腸蕩氣的大愛之歌……

母愛絕境召喚，余華叔叔火速回國

2012年12月，第9次化療后，反復的嘔吐、無法抑制的胸悶折磨得我死去活來，像藥液一樣黝黑的絕望在我體內(nèi)泛濫。我無數(shù)次想到了死。可是，我才22歲啊。我不想死！如果我死了，我孤苦伶仃的媽媽怎么辦？

我生于四川省彭州市太清鄉(xiāng)棋盤村，從小，我就生活在酒鬼父親虐待媽媽的陰影中。媽媽離婚后，帶著我四處漂泊，干過餐館清潔工，做過服務(wù)員，當過保姆，一毛錢一毛錢攢著供我讀書。好不容易，我從成都大學醫(yī)護學院畢業(yè)，在市內(nèi)一家知名醫(yī)院找到了工作。新生活即將開始時，我卻被急性粒細胞性白血病判了死刑。同室病友相繼去世，媽媽每次從醫(yī)生辦公室回來，都沉默不語。我傷感地問她：“我會不會也出不去？”媽媽不說話，只是搖搖頭。其實，醫(yī)生告訴媽媽：“你的女兒也許只有3個月的時間……”媽媽想瞞我，但我從網(wǎng)上查詢病情后，深知自己時間不多了。媽媽抱著我，像抱著她生命的全部。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死寂般沉靜。我想哭，卻只能把所有的眼淚默默流到心里。

一天，最好的閨蜜給我送來4本書，其中就有著名作家余華叔叔的《活著》。一直以來，我都在靜靜地“等死”，可讀了《活著》后，主人公福貴面對山一樣沉重的厄運逆風飛揚，強大的生命力量深深吸引了我。我把《活著》連讀了三遍，流著淚對媽媽說：“余華叔叔的書提示我，要好好活著！”媽媽略感欣慰，她沒想到一部小說的力量如此強大。我請求媽媽：“我能不能見見余華叔叔？”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媽媽性格內(nèi)向，平時和別人說話都臉紅，更何況她是一位農(nóng)村婦女，去哪里找大作家余華呢？在最艱難時，我曾想過求助父親，可媽媽一擺手，說：“我的女兒我來救！”然后，媽媽用電動車載著400份《尋人啟事》到了犀浦鎮(zhèn)。

很快，“史上最溫暖的尋人啟事”爆紅網(wǎng)絡(luò)，很多人紛紛打來電話，問我們找到余華沒有。媽媽對著電話，除了尷尬，幾乎不敢看我失望的眼神。幾天后，《成都晚報》的記者突然給我們轉(zhuǎn)來一張字跡工整的字條：“宋靜小友：美好的生活就在前面等著你。余華?！痹瓉恚瑥木W(wǎng)上得知我們正尋找他，遠在歐洲游學的余華叔叔通過網(wǎng)絡(luò)讓記者傳話：“《活著》重新點燃了一個夢想破滅女孩的生命之火，這份文學的力量同樣感染了我。我要親手為宋靜送上初版的《活著》?！边@一刻，我和媽媽抱在一起，淚流滿面。

我冰涼的心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焰，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此時遠在海外的余華叔叔，聯(lián)系好了北大人民醫(yī)院血液科主任黃曉軍，要接我赴京治療，并再次傳話：“費用大家會幫你們的?！?012年12月16日，余華叔叔怕失去最佳治療時機，退掉到美國講學的機票，飛赴北京，在那里靜候我的到來。我絕望的心，似乎被一雙有力的手一下子拉出了深淵。

事后我們才知道，余華叔叔同時通過中華骨髓庫湖北分庫的朋友，輾轉(zhuǎn)聯(lián)系到了24歲的造血干細胞捐獻者操石杰哥哥。一年前，操石杰哥哥還在湖北工業(yè)大學讀大二，就志愿報名加入了中華骨髓庫。當時，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和別人配型成功，能救人性命。

很幸運，骨髓配型非常成功，我們兩人10個骨髓位點中有9個相吻合，這個結(jié)果簡直是上天的恩賜。按照權(quán)威專家的說法，非血緣關(guān)系的骨髓供需者之間配對相符率只有五千分之一甚至幾萬分之一，而能達到這種吻合程度的概率更是百萬分之一?？墒?，對兒子捐獻骨髓，操石杰哥哥年事已高的媽媽卻堅決反對：“你那么瘦，還給別人抽血，想不想活了？”當時，我們并不知道，一年前，操石杰哥哥的父親因癌癥去世，他媽媽不想他再有什么閃失。操石杰哥哥沒能說服母親，只得向我們表達了歉意。

“不要灰心，媽媽來?！辈幌嘈琶\真的要置我們于死地，媽媽強忍酸楚的淚水，再次挺身而出。即使沒有任何配型成功的希望，她也想為我尋找一線生機！我和媽媽很快飛抵北京，住進余華叔叔安排好的北大人民醫(yī)院做骨髓配型。骨髓穿刺手術(shù)結(jié)束后，我收到了余華叔叔溫暖的短信：“我從網(wǎng)上查到你們的捐助賬戶，匯去10萬元。這是我和家人的一點心意。”

素未謀面的余華叔叔幫我至此，那一天，我的眼淚怎么都忍不住。

最暖心的相逢，一起構(gòu)筑阻擊死神的天塹

凍徹骨髓的北京寒冬，迎來最暖人心的相逢。當月20日15時30分，病房門被輕輕叩開，余華叔叔抱著一束康乃馨走了進來，一臉和藹。和他著作上的照片相比，他本人顯得更加精神。他將最早由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活著》雙手遞給我，并簽名題贈：“宋靜小友，活著！”

眼前的余華叔叔，滄桑的臉上滿是平易、和善，給我親人般的感覺。握著這本沉甸甸的書，我心潮起伏，扎滿針眼的雙手在微微顫抖。余華叔叔顯然注意到了我慘不忍睹的手背，眼角發(fā)紅，看著我的眼睛說：“無論化療還是骨髓穿刺，你都挺過來了，現(xiàn)在病情正向好的方向發(fā)展，你一定要堅持下去！”我點了點頭。

余華叔叔與我陌路相逢伸手救援的故事，引起了社會各界廣泛關(guān)注。騰訊公益、中華社會救助基金會也為我發(fā)起了募捐活動，一場來自社會各方的愛心接力開始了！

2013年1月3日，我轉(zhuǎn)到位于河北廊坊的燕達國際醫(yī)院陸道培血液腫瘤中心，接受進一步檢查。有這么多人生死營救，4天后，媽媽忍痛做了穿刺手術(shù)，與我進行骨髓配型檢驗。

然而，結(jié)果并不如意。醫(yī)生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干細胞指標對我骨髓移植后的恢復非常不利。我們母女間的配型基本宣告失??！我內(nèi)心深處滿是悲傷：“看來我只能等死了。不過，見到了余華叔叔，我也死而無憾了！”

從希望到絕望，我感受到了生死反復的殘酷無情。這時，余華叔叔又一次鼓勵我：“宋靜，你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我們一起努力，千萬不要放棄。”原來，他第一時間從主治醫(yī)師黃曉軍教授口中獲悉配型失敗后，也心急如焚，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與遠在武漢的操石杰哥哥緊急電話聯(lián)系。余華叔叔對他說：“醫(yī)學專家告訴過我，骨髓移植后只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對捐獻者將來的健康幾乎沒有負面影響。能讓一個人活下來，生命得以延續(xù)，也是讓自己的生命以另一種姿態(tài)活著……”余華叔叔的話，讓操石杰哥哥陷入了沉思。這一次，出人意料的是，操石杰哥哥的媽媽獲悉了我和余華叔叔的故事后，接受了專家的建議，同意兒子捐獻骨髓。得到消息，媽媽抱著我喜極而泣：“我們有救了！”

從生命廢墟站起，迎來“堅強靜”的春天

接下來，我接受了第10次痛苦的化療，生命體征平穩(wěn)下來，骨髓移植條件成熟。

2013年3月14日，重癥監(jiān)護室內(nèi)，操石杰哥哥捐獻的500毫升造血干細胞，緩緩流入我的身體。一個小時后，我感覺全身舒服，連口水都是甜的。這天，余華叔叔發(fā)來祝賀短信：“上天在幫你！”感動于我的堅強，當天，因“義舉”被中國建筑第三工程局有限公司破格錄取的操石杰哥哥，將《讓愛永存》一書和自己捐獻造血干細胞的誤工費、一個月實習工資5000元，通過向北京運送骨髓的醫(yī)護人員轉(zhuǎn)交給了我媽媽。三建北京分公司黨委書記肖晉輝帶領(lǐng)公司志愿者到廊坊醫(yī)院看望我，并送來5000元慰問金。這些人間真情，又一次增強了我直面生活的信心。

然而，移植成功并不代表一勞永逸。我的血小板只有2萬個，與正常值一千萬個相去甚遠。這預示著我身上有出血點，一旦出血不止，后果不堪設(shè)想。醫(yī)院所在地廊坊市的中心血站供血緊張，醫(yī)院要求我們自己也要想法尋找血小板?！拔也幌胨?，我還沒有報答媽媽和那么多關(guān)心我的人！”我利用微博開展自救行動。第二天，廊坊市兩位記者姐姐為我無償捐獻了血小板，我才得以轉(zhuǎn)危為安……

半年后，我的身體逐漸好轉(zhuǎn)，因不堪高額的醫(yī)療費，只得出院靜養(yǎng)。余華叔叔對我說：“相信很快就能看到那個長發(fā)飄飄的宋靜了?！笔堑?，我要迎風起舞！于是我將自己的微博名由“折斷翅膀的丑小鴨”改為“堅強靜”。我要重新開始人生！

終于有一天，我無意中摸頭時，手心忽然被扎了一下、兩下……我驚喜地大喊：“媽媽，媽媽，我長頭發(fā)了?！眿寢尶吹轿翌^頂上稀稀拉拉地有了幾根頭發(fā)，也叫起來：“孩子，你看，這頭發(fā)多黑多亮。你慢慢就能恢復原來的樣子了。”等待，本是件痛苦的事，對我來說卻成了一種快樂。每天，我都要拿小鏡子照一照，看看最初的這幾根調(diào)皮的頭發(fā)又長長了沒有。每天，我都要去戶外步行兩小時，在室內(nèi)做“宋氏保健操”。這些我獨創(chuàng)的舞蹈動作，時常讓媽媽開懷大笑。

手術(shù)前后花了60多萬元，回成都后，我們要還債10多萬元。余華叔叔建議我們不要過于著急還債，要把調(diào)養(yǎng)好身體放在第一位。懷著感恩的心，我協(xié)助媽媽利用她一手川菜土菜手藝，在天府廣場附近開了“宋姐盒飯”快餐店。上天憫人，“宋姐盒飯”很快有了銷路。

2014年4月，我到北京復查，結(jié)果顯示術(shù)后身體恢復不錯，不過肺部排異稍有超標。醫(yī)生告訴我，白血病患者骨髓移植后都會產(chǎn)生排異現(xiàn)象，病人必須靜養(yǎng)，這種現(xiàn)象才會逐漸消失，最終康復。媽媽后悔不迭，責怪自己因為小店生意累著了我，不再讓我?guī)兔?。為了不影響身體康復，我降低了勞動量，從網(wǎng)上摸索著學會了小工藝品的加工技術(shù)，將自己精心編制的玩具掛到網(wǎng)店上，每月最多時竟能賣出上百件。一次與網(wǎng)友聊天，對方告訴我：“宋靜，堅持下去，就是一片生命的晴天。余華叔叔的良苦用心要好好珍惜啊?！蔽液蛬寢屵@才知道，在我網(wǎng)店生意原本冷清的時候，為何突然有了幾單大生意。那竟然是長時間游學國外的余華叔叔特意請朋友關(guān)照的結(jié)果。

于是，我想把微博打造成一個和網(wǎng)友互動的溫馨家園。一天，我在網(wǎng)上搜到了操石杰哥哥的QQ日志，得知他父親就是因為癌癥去世的，我頓時淚如泉涌。我在微博上寫道：“這一刻，我哭了。我不是因為曾經(jīng)的大化療、清髓而難過，而是我得知為我捐獻造血干細胞的操石杰哥哥，他的父親原來就是得癌癥去世的。因為親人的去世，他感到了生命的轉(zhuǎn)瞬即逝和無私捐助的金貴。他的話太讓我感動了。這個病給我?guī)砹司薮蟮呢敻?。我要謝謝他?！痹趮寢尩膸椭拢@些記錄我生死歷程的12萬文字被匯編成冊，命名為《活著——一位白血病女孩的生死日記》。余華叔叔知道后高興地說：“宋靜，這是青春勵志版的《活著》啊，繼續(xù)加油。”我回復他道：“如果沒有您，我就不會有第二次生命。是您的著作讓我感受到了人間大愛，讓我從絕望的‘等死女孩，重新走進生命的春天里。”在余華叔叔的幫助下，這本生死日記有望出版。

2015年11月，我準備在成都申請注冊“宋靜一元慈善基金”公益組織。在倡議書里，我說：“讓我們以愛的名義出發(fā)，開創(chuàng)一段愛的旅程吧。從我開始，改變自己，改變世界。我倡議我們的企業(yè)，我們每個人，每月一元起樂捐。將一元愛心、一元使命和一元堅持精神堅持不懈地進行下去。其實，我們不在乎金額多少，而更看重你的堅持和愛心。如果你確有困難，連一元樂捐的力量也沒有，可以申請‘宋靜一元慈善基金的幫助。”基金成立理由很簡單：余華叔叔幫了我，我要懷著感恩的心，幫更多的人！雖然我也知道，現(xiàn)在社會誠信度較低，人們對于公益行為多有質(zhì)疑，但是，我依然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參與、監(jiān)督下，“宋靜一元慈善基金”能夠像陽光一樣，溫暖更多人的心靈。

最近，我又重讀了余華叔叔的著作，頓然感悟：“上帝讓我們承受災難，也許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地體驗人間真情。從這個角度說，我們都是幸運的！”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