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寶 四川
蠶食(外二章)
王德寶四川
世界成了一面簸箕。我躺在里面,聽自己被蠶食的聲音,唦唦唦的,像那些消瘦的云不甘的哭泣。
生命的脈絡(luò)凸現(xiàn)在一些忙碌的嘴巴之側(cè),白生生的,有如一根根難以下咽的骨刺。
位置被固定。明明知道這就是自己的人生殘局,我也無法起身收拾。
有時候也在想,
如果我躲過了那雙采摘的手,我的生機就還能在田間地頭的某棵樹上演繹下去。
就還會有陽光照耀我,有花兒仰慕我,有蠶兒在遠方想念我,呼喚我。
我的歲月就還會被希望鍍亮。在一棵高高的樹上,我還可以任意詮釋有聲有色的含義。
來來往往的風(fēng)里,我也不會理睬誰的吼叫和駁斥。
現(xiàn)在,我卻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躺在一面簸箕里,我等待著來自各個方向的嘴。
我的生命在各種張開的嘴巴里一點一點地枯萎,一點一點地被吞食。
有一只手在翻動。我知道,這只手翻動我,也不是為了讓我能夠躺得更舒適,而是為了方便那些洞開的嘴。
被手掌控,我的天地只剩下簸箕的一隅。
在一面簸箕里,我靜靜地傾聽,自己消失的聲音……
誰把我擺在那么多目光的中央?很多人走近我,只是為了將他梗在喉嚨的不快吐出來,只是為了給他身體里的垃圾找一個擱置的地方。
作為垃圾桶,命運安排給我的就是默默接納。拒絕是我不可能采取的態(tài)度。
也有一些善良的風(fēng)從遠方趕過來,換著角度為我吹去眼角的灰塵和淚水,吹去那些和我糾纏不休的異味。
這個時候,我也能夠聞到不遠處的那些花香,看到那些花朵面無表情地打量我,我就揣摩她們會不會把關(guān)注的目光投射到我的身上。
我是垃圾桶,兩只大大的嘴巴注定了我有很好的胃口和
找不到出路的風(fēng)在山里竄來竄去,扯下一把又一把的黃葉,拋向空中,扔進水里。它們歇斯底里的樣子,總讓我懷疑肚量。
一些花枝招展的姑娘走過來。她們掩著口鼻從我面前走過去,淡淡的香味飄過來,常常激起我無盡的想象和憂傷。
我是一只孤獨的垃圾桶。我的身體裝滿了別人的垃圾,自己的心事卻找不到一個存放的地方。
歲月枯黃。雨雪風(fēng)霜年年襲擊我。沒有人為我提供繼續(xù)支撐下去的力量。
在某一個街口,我倒下了,像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
一輛垃圾車開過來。我被一些捂口掩鼻的環(huán)衛(wèi)工人甩到了車上。
終于有機會挪動一下位置了,可惜我去的地方卻是垃圾處理場……
歲月讓我變得一無是處。我也成了一堆垃圾。
驚惶回望,在我離開的地方,一只嶄新的垃圾桶,已經(jīng)上崗。他那精神抖擻的樣子,跟我初到那里的時候,一模一樣……它們寫在樹葉上的信息,充滿了躁動和孤寂。
我看到,天空只是略略一低頭,就把樹葉丟給了大地,丟給了腐爛和沉寂。只有溪水,像一位辛勤的郵差,背著風(fēng)的投寄,匆匆向山外奔去。
那是風(fēng)寫出的信。信里的內(nèi)容,只有山懂,只有水懂,只有在山里忙碌的羌人們才會懂。
風(fēng)來風(fēng)往的時候,羌人們正在寨子里或者山路上用腳丈量自己的日子,用手揉搓自己的日子。他們給平鋪直敘的日子祭上羌紅,添上炊煙,或者羌笛和歌聲。他們想把自己平鋪直敘的日子弄出一些色彩,弄出一些動靜。
流水過來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影子,原來也可以充滿活力和生氣。
在山里長成的風(fēng)水,善于閱讀天空的信息。它們在天空鋪開的云朵里,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它們知道,那個世界離自己很近,但始終游離于自己。
黃昏的時候,風(fēng)就會趕到溪邊,打聽它寄出的那些信,走到了哪里。
一些羌民握著手機匆匆走出寨子。他們在尋找信號好的地方。他們想讓山外的問候,聽起來更真實,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