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即將消失的村莊

文周家琴

一個即將消失的村莊

文周家琴

喜歡川西北高原上那些綿延不絕的群山，喜歡群山里那些長在山凹處的村落，因此，喜歡在山村里走走停停，然后記錄每一次的心情，以示紀(jì)念。

——題記

冬天剛剛到來的時候，突然覺得應(yīng)該去走訪一些村莊，因為有些村莊在不久的將來會被水淹沒于庫底。那種不舍的情愫不僅僅于當(dāng)?shù)卮迕裥闹凶顫饬?，于住在城里的我來說也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兒。

初冬的梭磨河流域，因為海拔高的緣故，氣溫是略顯寒意的。梭磨河似乎瘦了些，依舊緩緩地向西流。藍(lán)天下的群山顯得有些冷峻。只有正午陽光濃烈的時候，才會感覺到應(yīng)有的溫暖。山上的樹木、灌木叢、高山杜鵑等植物早已褪去翠綠紅艷的衣裳，換上灰白的、泥黃的素裝，小動物們該冬眠的冬眠，該出來烤太陽的一定會出來的。就在這個時節(jié)，我們呼朋引伴開車去看一個村莊，一個即將消失的叫饒巴的村莊。

我們的車在梭磨河畔停了下來，隔著河流遠(yuǎn)看對面那個與泥土顏色融為一體的寨子時，最先進(jìn)入我眼簾的是河邊上的柳樹。要進(jìn)到寨子里去，只能經(jīng)過一座長長的鐵索橋?？雌饋矸€(wěn)固牢靠的鐵索橋橋面并不寬闊，司機(jī)兼攝影師三郎是個藏族小伙子，他想直接把車從鐵索橋上開過去，又有點忐忑，于是伸出頭問橋頭路邊的一位老大爺，見老大爺點了點頭后三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駛上橋了。我坐在車?yán)锵氲綐蛳戮褪翘咸辖睦镞€真是有點害怕，心里默念快點過去吧，快點過去吧。車一出橋尾，當(dāng)我走到通往饒巴村的小路上時，懸著的心一下子就踏實下來。

饒巴村位于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馬爾康縣百灣鄉(xiāng)境內(nèi)，這個小小的村子坐落在梭磨河畔的群山腳下。

村子很小，小得一桿煙的工夫就可以走完這個袖珍的寨子。饒巴村子依舊是川西北高原上藏區(qū)典型的依山傍水模樣，一般每一戶人家的房子都建有三層，每一層都是用石頭砌成的，樓板樓梯都是山里自然的木頭材質(zhì)。這些藏式石樓大多修筑在山腳或者山腰，通體透著古色古香的樸素的藏區(qū)味道。

饒巴村莊是建立在石頭上的寨子，幾乎家家戶戶的四周都或矗立或躺臥著碩大無比的石頭。有的人家的房子仿佛就是站立在巨石上的，險要雄奇，真的是驚嘆藏族人民就地取材的智慧啊。我們轉(zhuǎn)悠在村子里的時候，很少看見村民的身影，農(nóng)閑季節(jié)好多人都出去打工掙錢了，這樣村莊顯得很安靜。房子周遭都種有高大的核桃樹或白楊樹、蘋果樹。因為是初冬，核桃樹和白楊樹都露著光光的灰白的枝干，有點蕭條，也有另一種韻致。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饒巴村莊下的梭磨河邊卻是另一番景象，一排排一棵棵寬大柔美的柳樹成了這個時節(jié)最蔥蘢的風(fēng)景。剛才在疾駛的車上我就發(fā)現(xiàn)了它們婀娜的嫰綠身姿，心里啊就開始喜歡起來，近了，依舊是美麗的。

當(dāng)我們發(fā)現(xiàn)陽光下的這個老屋時，一股莫名的歡喜涌上心頭。老屋算是村民廢棄的屋子了，沒法住人的老屋內(nèi)堆滿了老玉米秸稈，陽光灑下來仿佛披上了一層金光。我站在老屋的斷垣殘壁旁，陽光穿過泥墻空洞的窗戶，一米陽光的溫情灑在我的臉龐上，閉目好好享受這寧靜的溫暖時刻。

冬日的村莊總的說來是樸素了些，樹木枯黃，景象蕭瑟是總的印象。美女?dāng)z影師阿筠對我說，村子外面的山坡上有很多野桃樹，春天的時候桃花盛開美著呢！那時候很多愛好攝影的朋友總喜歡來照桃花，明年春天我們也可以再來的，后年的春天或者再后年的春天，這個村莊可能就消失了。我的心情一下子就灰下來，村莊仿佛一下子也沒有了色彩，沒有了誘惑。

這個時候陽光似乎更亮堂了一些，整個饒巴寨子里原本單薄的光陰里透著陽光的味道！

小小的村子雖小，卻也透著一種靜謐一種祥和！

大家緩緩走在村莊的巷道里，偶爾能碰上一兩個村民匆匆走過，靈巧的小貓咪一溜煙就從我身旁消失了，小狗被主人用鐵鏈子拴著，見有生人來訪發(fā)出“汪汪”的警告聲，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個村莊里村民的豬是敞放的。走在村子的好幾戶人家屋外的小道上，都有大大的肥豬躺在地上曬太陽或者在自家的院壩里閑庭信步。村民的年豬是喂養(yǎng)得肥溜肥溜了，過不了多久，家家戶戶的灶壁上就會掛滿長條長條的風(fēng)吹肉和臘腸，這個時候離過年就不遠(yuǎn)了。饒巴村地勢低洼，日照時間長，加之附近就有充足的水源，所以這里是馬爾康地區(qū)大棚蔬菜種植區(qū)，馬爾康嚴(yán)寒冬天里的部分蔬菜就來自這里。

在我們藏區(qū)的村寨里，幾乎人人都信奉藏傳佛教，很多人家里的最頂樓都設(shè)有一間小小的經(jīng)堂。不論再小的寨子里都建有轉(zhuǎn)經(jīng)的寺院或轉(zhuǎn)經(jīng)房，供信佛的教徒念經(jīng)轉(zhuǎn)佛。我們繞到轉(zhuǎn)經(jīng)房的背后瞬間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著，在這緩斜的山坡地帶布滿了碩大的灰白色的石頭。一棵高大的蓬松著綠中帶黃葉子的柳樹突兀地站在亂石崗中，與周遭不搭調(diào)的光禿禿的石頭形成鮮明的對比，站成了另一種孤獨的寂寞的美。這些石頭凌亂無章地靜臥在這里，不知躺了多少年。我望著這些巨石發(fā)呆，它們從哪里來？為何饒巴村的先人要選擇在這巨石布滿的山邊安營扎寨？就像外星人布局的巨石陣讓我百思不得其解。饒巴村子于我來說越發(fā)變得神秘起來，在這個神秘的村莊，是不是我也變成了一個神秘的人呢？同行的三個搞攝影的朋友顯然是覓得了絕好的素材，他們躥上跳下或蹲或站地選擇角度拍攝。還說春天來的時候帶上模特兒來這里拍攝現(xiàn)代元素的片子，是可以出大作品的。我不懂?dāng)z影，只喜歡手機(jī)隨拍，一樣得到過許許多多的快樂。那一刻，我就坐在石頭上不言不語，靜靜地用心與石頭對話，我不懂石頭的前世今生，可是我卻懂得這些美麗的石頭快要被水沉沒庫底了！

我一直喜歡川西北高原上那些藏在大山里的小小村落，每一個小小的村落都會令我莫名喜歡。我想，是因為我也是從丘陵地區(qū)的小山村走出來的緣故吧。無論我游走在哪里的村落里，我都有一種走在故鄉(xiāng)小山村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無比溫暖喜悅。

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那個石斛的時候，忍不住細(xì)看一番。從石斛內(nèi)殘留的紅辣椒面看得出來老鄉(xiāng)剛剛打過紅辣子。我和阿筠佯裝勞動操作，拍了幾張照片留著紀(jì)念。

饒巴村子一戶人家的門前有棵老梨樹，老梨樹旁邊的一根高大木桿上掛著一條紅色的經(jīng)幡，夕陽西下的光芒把經(jīng)幡照得更加艷麗更加神秘。此刻盡管已是初冬時節(jié)，老梨樹的葉子還透著誘人的酡紅與金黃。我站在老梨樹下，透過老梨樹的枝干仰望頭頂瓦藍(lán)瓦藍(lán)的天空。突然，一片片紅紅的葉片從枝頭飄落下來，滑過我的臉龐，飛撲大地塵埃落定。我家鄉(xiāng)的梨園也該到落葉紛飛的時候了，這些飄過心靈的葉子可以裝飾一個游子的夢。這么多年我離開故鄉(xiāng)的那個小山村，20多年來一直在高原上穿梭前行，于山村骨子里是情有獨鐘的。面對一棵生長了幾十年的老梨樹悲從心來，這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果樹呢。原來，我心里是清楚的，清楚這棵梨樹過不了多久會葬身水庫的深水里，這樣樹葉翻飛的絕美以后我將看不見了。原本美好的景致，原本可以驅(qū)除塵世煩惱的微風(fēng)仿佛也黯淡下來。

隨著國家級大型水電站雙江口水庫的竣工使用，位于梭磨河畔、大渡河畔的許多村寨將會被水淹沒在湖底。隨著水庫工程移民工作的開始，這些藏在大山的藏族村莊就將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不管情愿還是不情愿，背井離鄉(xiāng)將是一種不爭的現(xiàn)實。而那些村民世世代代居住過的村莊和田野將徹底消失，那些美麗的小聚落將只能永遠(yuǎn)留存在人們的記憶里了。我想，很多人是不舍的。

當(dāng)我雙手合十站在金色的泥墻邊，我想祈福這個即將消失的村莊在最后的留存歲月一切安好。我更希望搬遷后的村民能覓得更美的地域安家落戶，過上更加幸福美滿的日子?。ㄘ?zé)任編輯/文風(fēng) 設(shè)計/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