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朝霞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 新聞傳播學院,北京100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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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認同的建構:青年“日翻圈”文化研究
■ 劉朝霞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 新聞傳播學院,北京100089)
【摘要】“日翻圈”已成為青年亞文化的重要生產場域,青年通過亞文化生產實踐建構起自我認同。一方面,“日翻圈”的新部落為青年重塑自我提供了無限可能?!叭辗Α币魳飞a方式的自由、開放與互動,極大地激發(fā)參與者重新發(fā)現(xiàn)、培育自己的能力,獲得新的主體性自覺,從而建構起自我的認同。另一方面,抵抗仍是自我認同建構的主要方式,只是區(qū)隔與娛樂成為抵抗在數(shù)字空間新的表現(xiàn)形式?!叭辗Α钡那嗄陙單幕砸环N“虛化”的方式實現(xiàn)對主流文化的反叛與逃離。要實現(xiàn)青年亞文化與主流文化的和解,應該摒棄“二元對立”的思維,以“與我無二”的心態(tài)彼此接納,創(chuàng)設多元文化社會。
【關鍵詞】自我認同日翻圈亞文化主體性
何為“日翻圈”“唱見”“洛天依”……?筆者在70后與90后中做過一個簡單調查,結果發(fā)現(xiàn),90后普遍熟悉的這些詞匯對70后而言幾乎完全不知。這從側面凸顯了一個時代問題:伴隨網絡成長起來的90后乃至00后們所共享的文化與我們這些70后、80后的文化迥然不同。我們正在倡導構建和諧社會,如果連“我們一代”與“年輕世代”之間的代際矛盾與差異都無法彌合,何談全社會的和諧?因此,本研究以“日翻圈”為切入點,探究青年亞文化群體以及他們在新部落中建構起的新自我,希望通過此項研究,喚起主流社會和相關學者乃至全社會的高度重視,并思考主流文化與青年亞文化的關系以及雙方如何和諧共處的問題。
一、概念界定及研究緣起
“日翻圈”屬于圈內人的一種模糊稱謂。本文研究的“日翻”是指由虛擬歌姬誕生引發(fā)的,聚集在彈幕網站通過虛擬歌姬進行歌曲創(chuàng)作、視頻創(chuàng)作、歌曲翻唱、彈幕制作等活動的日式翻唱文化?!叭辗Α本褪沁@樣一個“日翻”文化的聚集地和宅系音樂愛好者的群體。
年輕人為何喜歡“日翻圈”?為何喜歡“翻唱”?他們在這一新部落中的亞文化實踐對自身主體性的建構有何意義?對于青年亞文化的構建而言有何意義?這些問題亟待解答。然而,在中國知網上搜索未發(fā)現(xiàn)有關“日翻圈”的論文,在2012-2014年《青年亞文化年度報告》中,也未發(fā)現(xiàn)相關研究。學術研究的空缺與現(xiàn)實情景中“日翻”文化的迅猛發(fā)展形成了極大反差。相關學術研究亟待跟進。
國外青年亞文化研究的主要貢獻者伯明翰學派主要圍繞“抵抗、儀式與收編”對英國工人階級青年亞文化展開研究。20世紀80年代以后,新一代文化研究學者越來越傾向主張亞文化研究向“后亞文化”研究的轉向。他們廣泛使用“生活方式”“新部落”“場景”等新的概念和理論視角,試圖解釋青年亞文化的認同不再那么受社會分工和階級地位的影響。“青年亞文化的‘抵抗’是否真的已死”[1]?這一亞文化研究的核心議題,在“網絡一代”青年的亞文化實踐中表現(xiàn)如何?青年如何在數(shù)字空間建構起自我的認同以及建構了怎樣的認同?厘清這些問題,對推進網絡時代青年亞文化的研究,不無裨益。因此,本文試圖透過“日翻圈”這一青年亞文化的“新部落”,觀察部落成員的亞文化實踐以及“新部落”文化共同體的特征,從中分析部落成員自我身份的建構。
二、研究設計
本研究分別從個體自身及圈子形塑兩個方面出發(fā),搭建了一個雙向印證的測定體系*此處對日翻圈個體的訪談,以及對“日翻圈”的內容分析部分,由我院2013級本科生嚴宇馨參與完成。特此致謝。:
第一,對“日翻圈”內個體的訪談,試圖解決“日翻圈”中個體如何看待自我及圈子的問題,即自我的認知及建構。“日翻圈”的參與者分為普通愛好者和“生產者”兩大類。前者屬于普通網民,后者包括P主*即Producer,指制作歌曲的人。、PV師*制作MV的人,又分為畫師和動畫。畫師專指畫圖的人,而動畫則指將畫做成動畫效果的人。、唱見*就是歌手,只是在日翻圈里使用這一特定稱呼。等。訪談對象分別從這4類人中尋找代表性人物。本研究共訪談了9人*筆者將9位訪談對象按照S1-9的順序編碼,下文均以編碼指稱訪談對象。,包括1位P主(圈內地位最高的“教主”),他是3首中文傳說的作者,其中《普通DISCO》是中文第一首傳說,也是最快傳說、點擊率最高傳說,因此在圈內被封為“教主”;1位PV師,某傳說曲的制作者;2位知名唱見;5位普通愛好者,其中2位有翻唱作品,3位沒有。
第二,對數(shù)字空間的“日翻圈”做內容分析。試圖解決圈子為圈內人提供了哪些自我建構的要件問題,即新部落建構了怎樣的“文化共同體”。從兩方面切入:一方面,我們挑選B站音樂頻道2015年10月13日到11月12日4周排行榜的40個作品進行內容和文本分析。另一方面,對目前國內“日翻圈”6首中文傳說進行了文本分析。
三、自我的重新發(fā)現(xiàn)
(一)“日翻圈”音樂生產方式的革新
“日翻”發(fā)展到今天已經具有比較成熟的線型生產結構,但并非單純的流水線結構,而是每一個節(jié)點都呈放射狀,具有明顯的合作性和自主性。 “日翻圈”的生產大致分為3個階段:初創(chuàng)、二次創(chuàng)作和商業(yè)化。初創(chuàng)階段比較簡單,主要包括制作歌曲和制作PV。利用虛擬歌姬,人人皆可制作屬于自己的歌曲。歌曲創(chuàng)作完畢可以要求PV師為自己的作品配上PV。這屬于作品原創(chuàng)階段。之后則進入豐富的二次創(chuàng)作階段。唱見可以自由發(fā)揮翻唱歌曲,一首原創(chuàng)曲會有N個版本,幾乎相當于又創(chuàng)造了N首曲目。音樂生產在翻唱過程中得到了極大拓展。網民還可以對作品文本進行再生產。比如,網友可以針對一首歌制作出不同版本的空耳歌詞,那些歌詞都能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對原作加以重新演繹?;蛘撸W友還可以轉化創(chuàng)作視角為原曲創(chuàng)作新的歌詞,也可以制作“神彈幕”,通過設定彈幕的顏色、位置、形狀、持續(xù)時間等,與歌曲融為一體。前述兩個階段的創(chuàng)作都可以實現(xiàn)商業(yè)化。不過,最具商業(yè)潛力的當屬唱見。
(二)青年借由音樂生產重新發(fā)現(xiàn)自我
“日翻圈”音樂生產方式的第一個特點是開放。正是這種“開放性”為青年參與者的自我建構提供了無限可能,青年可以獲得新的個體身份。新的音樂生產打破了傳統(tǒng)專業(yè)音樂人的壟斷,也打破了音樂創(chuàng)作者與聽眾的界限,開創(chuàng)了“人人皆音樂人”、“人人皆歌手”的新時代。本研究訪談的9位對象全部為非專業(yè)音樂人,多數(shù)為遍布海內外的學生,所學專業(yè)也非音樂及相關專業(yè)。正是這些非專業(yè)的學生,要么通過優(yōu)美的歌聲成為備受歡迎的“名唱見”,在現(xiàn)實世界他們很可能會因為外形等其他條件而沒有演出機會;要么通過開發(fā)自己的創(chuàng)作潛力,成長為一名備受矚目的P主,這種“業(yè)余選手”在現(xiàn)實世界本不可能獲得創(chuàng)作機會;要么通過為自己喜愛的作品制作PV,成為一個備受追寵的PV師……
“日翻圈”音樂生產方式的第二個特點是自由。這種自由,極大地激發(fā)了青年人的創(chuàng)作欲望,在此過程中,年輕的參與者重新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能力,勇敢地展現(xiàn)自我,在收獲他人認可的同時反過來又給予自己更大的滿足感,這種雙向的良性互動幫助個體在圈內建構起新的身份認同。訪談中發(fā)現(xiàn)兩位普通愛好者S5和S8均因為“日翻圈”而自學日語,學會了唱日文歌,S8甚至還萌生了當一名PV師的想法。PV師S2表示要從事這個工作需要英語棒,并且會平面設計懂樂理。多數(shù)愛好者表示這個圈子的確讓自己的能力得到了提升,自信心增加,也在圈內建構起新的身份。S9就表示,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大家自學的,說明自學能力是當代青年、青少年中非常重要的能力,同時,大家也非常樂于分享。
名唱見S3也表達了圈子給予她的成長與肯定:“我不太敢在人前唱歌,因為太緊張了,但是在網上就不一樣了,自己用心錄制的歌曲發(fā)在網上被人下載評論說一些肯定的話就會覺得特別開心,感覺虛榮心得到了滿足,自己的努力也得到了認可。”
“日翻圈”音樂生產方式的第三個特點是互動。傳統(tǒng)音樂傳播屬于單向傳播模式,聽眾無法及時反饋感受?!叭辗Α备淖兞诉@一點,普通聽者(觀眾)可以在觀看一部作品時創(chuàng)作彈幕,即時發(fā)表對作品的感受。聽眾參與音樂文本的再生產對其自身認同的建構,以及原作者的認同建構都具有積極的正向作用。
“日翻圈”的參與者就在音樂的生產、翻唱,抑或音樂文本的再生產中樂此不疲。通過梳理9位訪談對象的訪談內容,發(fā)現(xiàn)最大的驅動就是追求“個性”。 “日翻圈”“最大的魅力是小眾!個性感!現(xiàn)在大部分人都會聽音樂對吧,但是我覺得那種主流的東西總容易讓人乏味”*來自S3的訪談內容。。不一樣的音樂、不一樣的版本、不一樣的畫風、不一樣的曲風……借由種種的“不一樣”,參與者成功實現(xiàn)了對“他者”的區(qū)隔,也實現(xiàn)了對社會趨勢的“抗拒”,它們表面看來是對社會普遍趨勢的反應,是為了意義的自主性來源而抗拒這些社會趨勢[2]。
同時,“日翻圈”成員運用聲音、視頻、文字或者彈幕致力的媒介文本創(chuàng)作及二次創(chuàng)作,在網絡空間中形成了 “無組織的組織力量”[3],大量經二次創(chuàng)作的作品為同好、網民無償分享,創(chuàng)作者們通過復制和拼貼文本,自我投射于文本,在凝視和反思中,尋找積極的個體和群體身份認同,在網絡空間中構建超越現(xiàn)實的線上身份,并進而創(chuàng)造和累積亞文化資本,這是新部落亞文化實踐的意義所在。
四、自我主體性自覺的建立
對主體性的自覺在“日翻圈”參與者中非常普遍,并且以各種不同方式得到了展現(xiàn)。這其中包括對自己及所在圈子的高度自信,也有對這個圈子“自由”精神的認知與執(zhí)著,還包括對收編的清醒認知與拒絕。對自我及圈子的自信,體現(xiàn)了圈內人的主體性自覺?!敖讨鳌盨1在談到彈幕時不無驕傲地宣稱“我們對二次元的事最挑剔也最在行”。除此之外,每個圈內的人,都會在這個圈里找到自己的身份和位置,來自圈內人的鼓勵和認可進一步增加了他的自信,對其自身主體性建構會有正向刺激?!敖讨鳌痹谡劦娇醋约鹤髌返膹椖猾@得的滿足感和成就感時表示:“雖然我不能記得所有彈幕的內容,但如果是新來的彈幕,我差不多能夠分辨。那是真的。彈幕池里的1 500條彈幕就是1 500個不同的朋友,我能看得到他們的情緒被我的歌帶動得時而緊張,時而激動,時而若有所悟,我很高興他們喜歡我的歌,這是對一個創(chuàng)作者最好的獎勵,最好的,沒有之一。”
這個圈子的核心精神是什么?被訪談者提到最多的是“自由”。自由創(chuàng)作、自娛自樂、自我滿足……S9就認為他們這些人在“日翻圈”里更多就是“自娛自樂”,這非常重要。
“對于我們這一代人來說,自我意識可能比前幾代人萌發(fā)得更早,干事情之前,我們可能并不是想去獲取別人的眼光,而是先愉悅自己??吹胶每吹腜V于是覺得自己也可以嘗試去做PV,看到虛擬歌姬在唱歌于是自己也覺得可以去嘗試。”
“日翻圈”中的亞文化群體渴望超越他人的引導,而完全尊崇自我意識的引導[4]?;趯@種“自由”精神之看重,“日翻圈”內的人對收編、尤其意識形態(tài)的收編保持相對清醒的認知。研究中印象深刻的一個細節(jié)是在研究之初,筆者苦于無法找到一個合適的稱呼來命名這一群體,偶然想到現(xiàn)在“播客”、“博客”各種“客”流行,心愿是不是可以用“翻客”來命名?但是這個提議遭到了普通愛好者S9的明確拒絕:“所有翻唱者都可以叫翻客。如果叫日翻客是不是太囧了?主要是這個名字在圈內是沒有存在感的,這種收編其實有點殘忍啊,感覺把日翻的自由感消減了。”
無論自信的建立,抑或自我的滿足還是自我意識的強化,都昭示著主體性的建立。何為主體?我把主體定義為成為一個個體的愿望,它創(chuàng)造了個人歷史,賦予了個人生活經驗的全部領域以意義……從個體轉化成主體有賴于兩種身份的必然結合:一個是相對于共同體的個人,另一個是相對于市場的個人。通過主體,個體才在自身的經驗中達到了完整的意義[5]。這也意味著自我認同的建立。因為認同組織起來的是意義。意義是社會行動者對自身行動目的的象征性認可(identification)[6]。
五、抵抗中建構自我認同
研究選取 2015年10月13日 - 2015年11月12日B站音樂原創(chuàng)排行榜上的40部作品和6首中文傳說曲進行內容和文本分析。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這些熱門作品的風格主要分為幾類:思考自我與現(xiàn)實、古風、民族風、民國風、和風、色氣向和想象類作品。
1.抵抗——建構自我認同的主要方式
排行榜中,含有現(xiàn)實、抵抗意味的作品數(shù)量最多,約占48%。其中《學生素質教育系統(tǒng)》是比較有代表性的一首,歌曲抨擊了現(xiàn)時“成績至上”的學生素質教育。歌詞唱道:“‘你的理想是什么?’請用不少于八百字回答我,我沒猶豫,寫下他們所期待的無個性的夢……難道現(xiàn)實就是你能夠懦弱的理由嗎?難道這規(guī)則就是你能夠逃避的借口嗎?”另一首代表性曲目是《大時代》,歌詞充滿了對這個時代深刻的認知和批判。創(chuàng)作借用狄更斯名言“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抨擊了這個人人疾行匆匆的時代,也贊美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歌中唱道“這時代走得太快,不知道是好是壞……要節(jié)操,還是鈔票……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糟的時代”。視頻有個畫面模仿新聞聯(lián)播開頭那個藍色背景的經典畫面,但字幕置換成“新聞插播”,然后接著出現(xiàn)兩個紅字“廣告”被框起來并劃斜線,表示禁插播廣告。這種處理顯然包含了對權威的戲謔與嘲諷。還有一首中文歌曲《普通DISCO》 ,是目前為止中文歌曲中點擊量最高的曲目。 “普通”一詞貫穿全曲,“在這普通的一天,我穿著普通的鞋,很普通地走。在這普通的街,掏出普通的耳機,找點普通的感覺,來一首我最愛的普通音樂……”但當你“跟著普通的節(jié)奏,身體普通的抖動,這普通的一切都變得不同”。歌曲借“普通”的敘事傳達的卻是作者抗拒“普通”,渴望非凡的信念。你我本是普通人,但正因為我們都普通地喜歡同一樣東西,就變得不同。我們借由“喜歡什么”而區(qū)隔那些“不喜歡什么”的人,在這種區(qū)隔中實現(xiàn)了自我的建構,也實現(xiàn)了對“他者”的抗拒。
在反思類歌曲中,既有嚴肅的反思、批判現(xiàn)實的作品,也有戲謔、惡搞的作品。雖然這些批判更多停留在口頭上,也主要存在于數(shù)字空間,并未采取現(xiàn)實中激烈的反抗手段或行為,但不能因此而否定這些作品的“抵抗性”。如果說,原先青年亞文化主要集聚和滋生于放學后的校園、廢棄的工業(yè)區(qū)、街角、公園、影院、酒吧等相對狹窄的實體空間,那么,新媒介情境下,依附于網絡空間的青年亞文化,進一步消融了時間和空間對于“抵抗性”的限制,反而“抵抗”可能更“遍在化”。原先小范圍發(fā)生的“抵抗”,伴隨互聯(lián)網空間的開放性,獲得了擴散。
2.抵抗的變化——泛化、多元、虛化與“遍在化”
在排行榜中,還有一個類別“古風類”跟反映現(xiàn)實的曲子幾乎等量,約占42%。如果說反思類曲子多有對現(xiàn)實的反抗,那么古風曲卻是民族文化、傳統(tǒng)文化在“日翻圈”中的直接成果。有一首翻唱度很高的曲子《花兒納吉》,借用了羌族歌曲中的一個固定唱腔,歌詞的內容非常傳統(tǒng):既有對天地、祖先、爹娘和友誼的美好祝福,更有對愛情的向往與追求。畫面搭配也是清新淡雅充滿民族風。無論是從旋律還是從內容來看,這首歌跟我們的民歌非常相似。
“古風類”曲風的流行,既有現(xiàn)實社會國學熱的影響,也有流行歌曲“中國風”的映照。但不能就此簡單推論古風歌放棄了抵抗,而被商業(yè)和意識形態(tài)收編。事實上,古風在“日翻圈”的流行可以看作“溫和的抵抗”。喜歡古風,其實是一種“區(qū)隔”,進而形成一種風格。正如布爾迪厄所說:如果說傳統(tǒng)社會是靠社會階級的分化和對立來完成社會演變和重構的話,那么,現(xiàn)代社會是靠消費、休閑和日常生活風格的區(qū)分化來完成其社會區(qū)別和重構的。生活風格、品位和生活方式的不同模式,即是個人和社會集團自我區(qū)分和自我表演的方式,也是社會區(qū)分化的原則[7]。除此之外,喜歡古風也包含著對現(xiàn)實的不認可,向往古代那種純真的美好和愛情。這是對現(xiàn)實中受金錢、地位、身份等世俗標準影響的審美與愛情觀的逃離與反叛。
因此,抵抗并未死亡,但已悄然發(fā)生變化。在“日翻圈”的作品中,我們看到“抵抗”的對象逐漸“泛化”,既有權威文化,也有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暗挚埂钡男问絼t更加多元,原先正面的沖突與對抗,更多轉變?yōu)閵蕵坊姆绞剑暂p松、戲謔、惡搞為手段;區(qū)隔的方式,以逃離、反叛為手段……抵抗的范圍更“遍在化”。抵抗的結果則越來越“虛化”。畢竟所有的抵抗限于數(shù)字空間的逃避式、虛擬式抵抗,或者只能稱為“抗拒”,只是一種“姿態(tài)”,而不再帶來現(xiàn)實世界的實際行動。阿爾伯特·科恩認為:社會底層的青少年面臨的巨大問題是無法抵達社會主流價值有關體面工作、金錢至上以及成功人生時所產生的“地位挫敗”以及由此導致的緊張、沮喪、不滿、內疚、辛酸、焦慮或絕望,青少年解決這類問題的方法就是拒絕、反抗,乃至越軌和犯罪[8]。在數(shù)字空間,這種因為迫于現(xiàn)實壓力而產生的抵抗的確依然存在,但是不可否認,更多的抵抗在由這種消極的抵抗轉為積極的抵抗。很多“日翻圈”的參與者之所以選擇日翻,意在“區(qū)隔”。為什么喜歡聽日翻?因為要跟喜歡華語或者歐美歌的人區(qū)隔。為什么要自己進行日翻?要與那些只會聽歌的人區(qū)隔。人們在這種“喜歡”中表達著自己的不喜歡。此外,“日翻圈”一個非常鮮明的特點——娛樂,一切皆可娛樂。娛樂是一種高級的抵抗,但也可能讓人意識不到抵抗,使人在娛樂中麻木——這或許是它的自我收編。
六、結語
“日翻圈”的音樂生產呈現(xiàn)出不同于傳統(tǒng)音樂生產方式的開放性、自由性、互動性,正是這些特質極大地激發(fā)了“日翻圈”參與者的創(chuàng)作熱情。在新部落中,參與者通過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能力,獲得新的主體性自覺,從而重新建構起自我的認同。新部落為個體盡情展示自我、結交新友提供了自由空間,從而使他們擺脫現(xiàn)實中的身份、地位、性別,甚至外貌、性格等方面的束縛。所有這些線上生活方式與生命體驗以及在此過程確立的自我價值、獲得的他人認可,都構成了這些亞文化群體自我身份認同的重要方式和資源?!叭辗Α睘榍嗄耆恕爸厮茏晕摇碧峁┝藷o限可能,在這個過程中青年人表現(xiàn)出的驚人的自學能力和創(chuàng)造力,不僅對自我主體性的建構、對青年亞文化的實踐,乃至對社會主流文化都具有積極意義。豐富的青年亞文化可以成為主流文化的創(chuàng)意之源。李克強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的“互聯(lián)網+”和“創(chuàng)客”概念已然在全社會引領一股“創(chuàng)業(yè)”潮,但如果失去了“創(chuàng)新”和 “創(chuàng)造”,創(chuàng)業(yè)將成為無源之水。而經歷青年亞文化洗禮并獲得了豐富生命體驗的年輕人恰可為社會提供創(chuàng)造動力。
抵抗仍是青年自我認同建構的主要方式,但區(qū)隔與娛樂成為抵抗在數(shù)字空間新的表現(xiàn)形式。西方后亞文化研究提出的 “抵抗似乎已死 ”的問題,從數(shù)字空間的表現(xiàn)來看,下此結論為時尚早?!叭辗Α毙碌囊魳飞a方式,以及個體對主體自覺性的清醒認知,使得抵抗仍在,只是抵抗的對象、形式、范圍甚至結果都發(fā)生了變化。抵抗更加“遍在化”。然而,阿爾伯特·科恩式的消極抵抗正在轉為“虛化”的積極抵抗。人們在圈子中更多的目的是表達自我。青年借由主動表達自己的喜歡而實現(xiàn)對“不喜歡對象”的區(qū)隔,同時以娛樂的方式消解主流文化對青年文化的影響,從而以這樣一種“虛化”的方式實現(xiàn)對主流文化的反叛與逃離。
最終,通過重新發(fā)現(xiàn)自我,并有效抗拒“他者”, 青年在“日翻圈”建構起文化共同體,進而建構了自我。“日翻圈”成為青年亞文化的重要生產場域。但是,這種青年亞文化與主流文化的割裂能否彌合,雙方能否實現(xiàn)和解,研究獲得的最大啟示就是:在看待兩者的關系時,我們需要摒棄二元對立的觀念,杜絕“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思路。這個時代已然被多元文化所替代。我們應該消融對立,以“與我無二”的心態(tài)及觀念去面對青年亞文化。因此“和解”的目標不是實現(xiàn)雙方的融合,而應該是彼此接納。亞文化的魅力恰在于它是“亞”的,如果它與主流文化實現(xiàn)融合,就不再是“亞”的了。等到喜歡“日翻”的人成長為社會的中流砥柱,比他們更年輕的生命又會創(chuàng)造出新的完全不同的文化。每個生命都有感受和經歷新鮮文化的機會,這正是生命的饋贈。
[ 參 考 文 獻 ]
[1][8]馬中紅 陳霖:《無法忽視的另一種力量》,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8、2頁。
[2][5][6]曼紐爾·卡斯特:《認同的力量》,曹榮湘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第70、8、6頁。
[3]克萊·舍基:《人人時代:無組織的組織力量》,胡泳 沈滿琳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頁。
[4]任翔:《青年亞文化與價值沖突》,載《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06年第6期。
[7]高宣揚:《布爾迪厄的社會理論》,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78頁。
(責任編輯:任天成)
作者簡介:劉朝霞,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新聞傳播學院講師,博士,主要研究新聞學、青年亞文化。
收稿日期:2016-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