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文化

文/〔俄羅斯〕安德烈·馬卡羅夫 譯/李冬梅

沒文化

文/〔俄羅斯〕安德烈·馬卡羅夫 譯/李冬梅

科利亞·瑟羅耶戈夫繼承了一套兩室的房子。半年前，他的姑媽辭世了。

“這是上帝賞給我們的，”妻子說，“因為我們受的折磨。”

“你胡說什么？”科利亞頂了妻子一句，“我們受了什么折磨？是上帝收去了?！?/p>

“上帝把她收去了，”妻子也不甘示弱，“可賞賜了我們，就是那套房子，以示公平。一家三口共居一室，難道不是一種折磨？”

科利亞沒有再爭辯，公平就公平吧。半年過去了，失去親人的哀痛漸漸淡忘，現(xiàn)在科利亞在這套房子里來來回回地走著，四處打量著，手里是一串鑰匙，臉上是燦爛的笑容，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丫子上去了。

姑媽一生從教，是一個非常有文化修養(yǎng)的女人，僅書就擺滿了五個古舊的大書櫥?？伤罘浅Ｇ遑?，只有一臺老式圓角冰箱、一臺電子管電視機和一臺單缸半自動洗衣機?，F(xiàn)在他們要把這些寶貝都扔到垃圾箱里去了。妻子想把這些書也一塊扔了，但科利亞沒同意。

“我要在整面墻上訂做一個漂亮的書柜，”科利亞說，“這樣我們家也有藏書了，也有文化氣息了，終于像個書香門第了?！?/p>

他說完，像個孩子似的坐在了這堆書旁。

“沒有帶圖的?！逼拮诱{(diào)侃了一句，就去廚房了。

怎么沒有！科利亞真的找到了幾本圖畫書，小時候姑媽親自給他讀過，有《一只小灰鴨》、《小紅帽》和《一個士兵》。這幾本書薄薄的，也就五六頁的樣子?？评麃喭蝗恍α似饋恚肫鹆斯适吕锬莻€士兵是怎么在一個吝嗇的老太太家里用錘子煮粥的。

科利亞把這幾本書摞在了一起，心想，給兒子講是晚了，孫子還不知什么時候有呢。他挪了挪身子，又翻弄起各種文學典籍。他拿起一本涅克拉索夫的詩集使勁回憶了半天，也就記得在中學教學大綱中有那首《大門前的沉思》。普希金的詩還算強點兒，《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我們將從這里開始打敗瑞典人》他零零碎碎地記得幾個片段，可也都是兩三行而已。

科利亞著實埋怨了一番自己沒文化，剛要潛心閱讀，填補一下大腦的空白，妻子就喊他把那臺洗衣機拖到垃圾箱去。

他們舉家喬遷后，科利亞立刻叫來了一位師傅，讓他測量了一下墻上要訂做的書柜的尺寸，計算了訂做費用。那位師傅很快就給出了預算，但科利亞家的第一筆支出買的卻是一臺新電視機。他們選的那臺電視機大得簡直就像一幅電影銀幕，于是這些書暫時就被挪到另一面墻邊去了。一個月后，妻子又買了一套床具，那套床具實在太寬太大了，這些書只好又換了地方。又過了一個月，妻子偶然在一個展銷會上買到了一套壁柜，帶梳妝臺，梳妝臺鏡子上方還安裝著一盞鏡前燈。

“兒子，”科利亞懇求說，“把書放在你的房間里吧，能占一整面墻，看著多有文化?！?/p>

“什么？”兒子把一只耳塞從耳朵里拿出來說，“不行，我整個這面墻上就掛一輛自行車。你還是給我買電子書吧，最好是一部新款的iPaid。”

兒子說完又把耳塞塞進耳朵，伴著音樂邁著舞步走了。

“怎么搞的！”科利亞把這些書一摞摞地塞進了電視機對面的角落里，百思不得其解?！霸瓉砦覀円患胰谠谝粋€房間里都住得下，可現(xiàn)在一整套房子里連一本書都放不下了。老婆！”他怒吼道，“我們家就不能有點兒文化嗎？”

“那就看第五頻道的文化臺吧！”妻子回了一句。

后來科利亞出差了兩個星期。他回來時，姑媽的那些書已經(jīng)沒了蹤影。他出差的時候，妻子發(fā)了一則啟事：“藏書出售，傳世經(jīng)典”。書當天就被人運走了，而賣書的錢妻子則買了一只小轉(zhuǎn)角沙發(fā)，正好擺在了電視機對面。

科利亞只有三本書幸免于難，這三本書一直在他床底下放著，他從來沒拿出來過，但名字似乎還記得。第一本是《鼠疫》，很有哲理，但非?？菰铮豢淳头咐?，而且作者的名字也很可笑，叫加繆（阿爾貝·加繆，法國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譯者著），像白蘭地的名字，所以他記住了。還有一本是愛倫·坡的，一個美國作家。他的故事適合夜里讀，比任何一部恐怖片都純凈。最后一本是幽默作品，叫《三十只狗崽》，是一個叫什么米哈伊爾的寫的，里面的故事都很有意思，但是關于狗的話一句也沒有，寫的都是形形色色的野蠻人，史前的。這不難理解，不管是電視，還是互聯(lián)網(wǎng)，作者寫這本書的時候都沒有，只有帶著圓圓的小喇叭的收音機。

科利亞難過了一段時間后又像從前一樣該怎么過就怎么過了，不再想什么文化。

摘自《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