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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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向你求一次婚,以愛的名義
文◎海寧
我知道,當(dāng)初你向我求婚,是因為你需要一個婚姻,可是我相信,如果你再一次向我求婚,一定是為了愛情。
燈光底下,陳沛看著從容,漸漸心虛起來,疑心她會看穿自己的意圖:娶回她,但卻不是為了愛情。
不過是陳沛的心虛,從容是太尋常的神情:笑,多了點兒羞澀。陳沛趁機熄燈。不是一定要在黑暗底下才會愿意親近這個女子,而是,他不想讓她太過直接地面對他的虛偽。畢竟,名義上,她已是他的妻??v然不愛,陳沛也不想刻意傷害。
對于男人,黑暗中,熱愛一個女性身體并非太難,何況從容的身體是美的,美過她的面容。30歲的女人,身體依舊富有青春氣息,柔軟,有彈性,點點的清涼,散發(fā)淡淡的香。
這樣的身體,漸漸地,陳沛便沉迷下去。有一刻,他完全忘記懷里的,是個自己不愛的女子。
過后,慢慢松開雙臂,陳沛心底有一絲悲哀,為從容,也為自己。無以掩飾,轉(zhuǎn)身,做滿足而疲憊的樣子睡去。
從容一直醒著,不發(fā)出聲音,借窗外隱約透過的燈火注視陳沛。陳沛能感覺到,那種注視,在寂靜中似一種煎熬。陳沛不敢翻動身體,好久,直到確定從容睡了,發(fā)出均勻的呼吸,他才慢慢起身,下床,走到客廳點了枝煙。
已是午夜,這樣的時候,微微,自是熟睡在別人的懷里。
這個念頭一升起,陳沛的心就是一痛。
依然逃脫不了這種疼痛。即使拿了一場看似美滿的婚姻來抵御。
沒錯,是為斷了自己對微微的感情,陳沛要了這場婚姻。六年的情愛,無論他怎樣祈求,微微還是要離開。六年后,她越發(fā)認(rèn)定他是個平庸之輩。她受不了平庸。
陳沛受不了微微的不愛,自尊和感情同時受到重創(chuàng)。為了微微能生活得好一些,陳沛一直孤身奮斗,但她還是離開了他。
釜底抽薪般地,陳沛決定拿一場婚姻來和過去做個了斷。他怕如果仍是單身一人,會難以自拔地一直沉陷在對微微的怨懟里——在想念中怨懟。
于是他開始迫不及待地相親。不過半個月,身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走近又走遠(yuǎn)了數(shù)個女子。從容,是他見到的第七個。
從容30歲,大陳沛兩歲,有家自己的公司,規(guī)模不大,但效益良好,在好的地段,還有套100平方米開外的復(fù)式樓房。她是個條件極不錯的女子,面容溫和,舉止優(yōu)雅,又有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只是這個年頭,有過婚姻的男人貌似依舊是績優(yōu)股,而有過婚姻的女子,身價卻仿佛一路下跌,心高的女子又不愿將生活降價處理,只能一直等。
如從容。
陳沛倒不是看上她的經(jīng)濟,他還不至如此,而是她的那份沉穩(wěn)和成熟讓他心安,不似那些年輕的女孩子,見了面,定要追根問底——他的經(jīng)濟、他的家庭,尤其之前的情感經(jīng)歷。
唯從容例外。成熟女子有成熟女子的好,不再好奇,不會讓男人尷尬。甚至第一頓飯,可以自然地喚過服務(wù)生來主動買單,不再有小女人的虛榮。
陳沛想,就是她了。
決定了,便開始表現(xiàn)出誠意,約了吃飯,約了散步,約了去城郊野餐……兩個月后,在從容家里吃飯,看著眼前這位身穿家居服、將頭發(fā)松松挽起、笑容溫和的女人,陳沛的心一動,脫口說:“從容,我們結(jié)婚吧?!?/p>
從容站在那里看足陳沛三分鐘,點頭說:“好。”
兩人就去領(lǐng)了證?;槎Y很簡約,只請了雙方的家人,連朋友的請柬都省掉。從容是再婚,不想聲張,陳沛也樂得如此。
結(jié)婚后,搬到從容的住處,她的房子大,離雙方的單位都近一些。陳沛將全部存款交給從容,原本是打算和微微結(jié)婚買房用的。從容也不拒絕,接過來,回頭,給陳沛也買了輛車。比她的那輛價位高了一些。
經(jīng)濟的處理方式,很像夫妻的樣子。但私下,知道內(nèi)情的陳沛的朋友還是不免打趣,笑他,“女朋友丟了,傍個小富婆吧?!?/p>
陳沛也不辯解,其實娶了誰還不是一樣,反正那個人不是微微。但陳沛竭盡全力地瞞著,不讓從容知道,微微是蟄伏在這場婚姻里的暗傷。因此看上去,日子波瀾不驚。陳沛慢慢習(xí)慣每天早上被從容喚醒,起床吃她準(zhǔn)備好的早餐,習(xí)慣開著車去上班,中午的時候相互打個電話,說說午飯的內(nèi)容。晚上,如果都無應(yīng)酬,他們一起去家附近的超市買菜、吃飯,然后散步。10點的時候上床睡覺,每周做兩次愛……關(guān)著燈。
早已熟悉了從容的身體,也一次次沉迷,可陳沛始終無法在那樣的時候去面對她的眼睛。沒有愛的婚姻像一個謊言,即使從容看不出破綻,作為撒謊者的陳沛也無法心安。
他忘不了微微。他有著所有男人自尊的缺陷,不能輕易忘記被拋棄的痛和辱。很多個晚上,在從容睡去后,他想象此生再邂逅那一天:微微帶著感情的傷,流著淚回到他身邊。
至于后面的事,他不去想。
始終沒有微微的任何消息。生活依舊波瀾不驚。倒是公司出現(xiàn)一些變故,陳沛和頂頭上司的矛盾越發(fā)激烈。那個快要退休的副總,暗地里想提拔自己的一個親戚,明著暗著的給陳沛小鞋穿。每天進了公司便是心煩意亂,陳沛動了念頭,決定承包第三產(chǎn)業(yè),拉出去單干。
幾乎所有朋友都反對,說他不具備做生意的天賦和頭腦。連父母都勸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又不缺錢,也結(jié)婚了,別瞎鬧。”
他卻鉚上了勁,一心想擺脫不快的處境,也是想爭口氣,因為那個副總,也因為微微——為日后重逢那一天,看到她的悔恨,為她對他的不信任。
結(jié)果處處碰壁,只得回去同從容商議,沒想她毫不猶豫地支持,話也說得入心:“不嘗試怎么知道不可以呢?我相信你?!?/p>
有了從容這句話,別人的話都沒了分量。白紙黑字,陳沛和公司簽了兩年合同。前兩個月,陳沛斗志昂揚,產(chǎn)業(yè)也稍有贏利,但不等他喜悅,便開始走下坡路。應(yīng)了朋友的話,陳沛不具備一個商人的素質(zhì),他輕信、對數(shù)字不敏感、腦子轉(zhuǎn)得慢。
入不敷出的賬目,開始讓陳沛焦頭爛額,眼看運轉(zhuǎn)不下去,再想想樓上那雙幸災(zāi)樂禍的眼睛,想想曾經(jīng)微微的鄙夷,陳沛便頹然,開始每天抽掉兩包煙,并且酗酒。
那晚,從容把吐得一塌糊涂的陳沛從朋友手中接過來,一句怨言也無,小心將他安置在沙發(fā)上,用溫水泡了毛巾給他擦臉,擦手,不管他的胡言亂語。然后做了醒酒的湯,待陳沛稍稍緩和些,服侍他喝下去。
清醒些的陳沛不免赧顏,喃喃地:“我真不是那個料?!?/p>
“誰都是從這一步開始的?!睆娜菪Γf他一個存折,“我給你投點兒資,利息嘛,比銀行高點兒就好?!?/p>
“我不能要你的錢。”陳沛的酒完全醒了。
“還分你的我的?”從容笑得坦蕩,“不過我是真的相信你,到底也是咱家的錢?!?/p>
陳沛的思維來回輾轉(zhuǎn),不知道從容為什么就這么肯定自己。朋友不信他,曾經(jīng)的愛人不信他,連父母都不信他。但他還是猶豫,真金白銀,也是從容的辛苦錢。
“要不,算了,我轉(zhuǎn)包出去,還不至于賠掉太多?!彼÷暤卣f。
“相信你自己?!睆娜莅醋∷氖?,“如果這樣放棄,你也不會開心?!?/p>
不知怎么,陳沛心里就是一酸。這段時間,他的焦灼不僅僅是因為錢,實在是因為他不想輸。30歲的男人,怎會讓別人一再將自己看輕?
陳沛像個小學(xué)生,虛心學(xué)習(xí),小心經(jīng)營,所有之前吃的虧都當(dāng)作教訓(xùn)和經(jīng)驗?;貋恚餐瑥娜萆套h。她不過多參與,但所有給出的建議,關(guān)鍵時刻,必是有效的。
局面竟然漸漸扭轉(zhuǎn)回來,一年后,開始贏利。陳沛喜出望外,賺錢是小事,工作七年了,他第一次覺得如此揚眉吐氣,第一次享受了事業(yè)帶來的自信。把從容當(dāng)初投資的錢抽回,想了想,陳沛又買了條項鏈送她。并不很昂貴,從容不缺首飾,只是陳沛的心意。
一向鎮(zhèn)定的從容露出難得的驚喜,“呀”了一聲:“好美!”
然后便帶在頸間,不再更換。
心情大好的陳沛拉了朋友喝酒,喝到微醺,朋友給他一拳:“你小子命真好,娶個老婆是仙人。當(dāng)初若娶了微微,現(xiàn)在,沒準(zhǔn)正趴在電腦前加班干私活,賺點兒外快給兒子買尿片呢?!?/p>
陳沛手一晃,裝了滿杯的酒就灑了出來。這一年,只顧了工作的事,微微,竟然很少想起了。繼而又舒口氣,這不正是當(dāng)初的目的——借一個婚姻,忘一段愛情?!
也罷!
一晚,從容說:“陳沛,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要個孩子?”
陳沛一愣。
依舊是熄燈后的淡淡黑暗,模糊了眼神,但隱約地,可以看到彼此的面容。
如何回答呢?從容的要求并不過分,對任何一對婚姻中的男女,這是再尋常不過的過程。她的發(fā)還散在他的懷里,這樣的時候,他不知道如何拒絕。
只得模糊著應(yīng)了一聲。從容立即說:“那明天就去醫(yī)院做檢查。人家說,秋天適合懷孕呢,對寶寶的健康好?!?/p>
他不再答,撫摩她的發(fā),眼前模糊閃過微微的影子。那時,總和微微爭辯生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最后決定,要一對雙胞胎,男孩兒愛媽媽,女孩兒愛爸爸。
重新愛一個人,真的如此不容易。
沒想到檢查中,從容的身體竟然查出異端:乳房有兩處小小腫塊。
“立即住院?!贬t(yī)生責(zé)備他,“你這個丈夫怎么當(dāng)?shù)???/p>
他站在那里,一顆心跳得慌亂無章,無以辯駁醫(yī)生的責(zé)備。從容嫁他已兩年,他何曾在所有同床共枕的夜晚好好地愛過她一遍?只有一個不愛的丈夫的手,才撫摩不出妻子身體的異樣來。第一次,他為自己的不愛感到了歉意。
倒是從容比他鎮(zhèn)定,替他解圍一樣地自語:“奇怪,我怎么沒感覺出來?是這兩天突然出現(xiàn)的吧?!?/p>
“什么突然!”醫(yī)生的口氣仍是不順,“這么大,至少半年了?!?/p>
陳沛小心地攙扶從容,好半天才說:“不會有事的。”
從容沖他笑:“當(dāng)然不會有事?!?/p>
可不知怎么,她的鎮(zhèn)定,這次,卻無法感染他,他只覺得慌。心里被一點點掏空的慌。
很快辦好了住院手續(xù)。他一步不離地陪著她,不安地。結(jié)果那天晚上,從容睡了好久,他睡不著,在燈底下看她。過了30的女人,睡著后,神情里有種淺淺的疲憊,翹起的嘴唇卻顯出一絲孩子氣。之前,他從未好好看過睡去的她。
就那樣一直守著。第二天從容醒來,看陳沛憔悴的臉,張口罵他:“神經(jīng)病啊你,我沒病也給你嚇出病了。”
她這樣一罵,他心里忽然松懈了,這么長時間,她還沒有用這樣的口氣對他說過話。這樣的口氣,他很熟悉,曾經(jīng),微微總是這樣沖他大喊大叫的。
他發(fā)愣的空當(dāng),從容喊著餓了。他問:“想吃什么?”她嘟噥:“我都給你做了兩年飯了,還不知道我想吃什么?有你這樣當(dāng)老公的嗎?”
她竟然瞪著他別過了臉去。
病房里的從容,變了另外一個人一般,任性和嬌氣全暴露出來。陳沛習(xí)慣了她的沉穩(wěn)鎮(zhèn)定,被她這樣一鬧,心里就牽牽扯扯起來,不免順著她哄著她。
做了切片,等結(jié)果的日子,陳沛背著從容四下咨詢她的病情,也自己上網(wǎng)查看。結(jié)果那些天,從容胖了起來,他卻一下瘦掉好些。
一天晚上,倆人吃飯,吃了幾口,從容嫌味道不對,丟在一旁。陳沛慌忙說:“我再回去重新做?!闭f完飛快站起身。
從容一把拉住他:“陳沛,要是我不在了,我會把什么都留給你,只有一樣——你要替我孝敬父母?!?/p>
“別瞎說!”陳沛甩掉她的手,“再說我生氣了?!?/p>
“我說的是真的。我寫過遺囑了,也做過公證了。陳沛,我們都不是孩子了,不用自欺欺人,也許會有奇跡,但,我們都別逃避。”
從容的神情,是陳沛一直熟悉的鎮(zhèn)定。而他的心,卻就這樣撕扯般地疼痛起來。他一把抱住從容:“不會的!”
“陳沛,為了你,我會努力活下去,但如果萬一……你要聽我的?!?/p>
“從容,你不用對我這樣……”
“為什么不?”從容打斷他,“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愛的人,因為愛,我才答應(yīng)嫁給你。因為愛,我照顧你的現(xiàn)在,并眷顧你的未來。我知道,當(dāng)初你向我求婚,是因為你需要一個婚姻,可是我相信,如果你再一次向我求婚,一定是為了愛情?!?/p>
陳沛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再愛,可是如果不是愛情,心就不會這樣疼痛。
將從容更緊地抱住,陳沛堅定無比:“我不會讓你走!”
檢驗結(jié)果:良性。
陳沛扯著從容跑去商場,買戒指、買項鏈、買手鏈……像暴發(fā)戶一樣。
晚上,一件件給從容戴上,她大笑:“一對暴發(fā)戶?!?/p>
“不管!”陳沛把從容擁在懷里,如對一件失而復(fù)得的珍寶。然后他握住她試圖關(guān)燈的手,滿眼的愛,這一次,必須讓她看清楚。他要在亮堂堂的愛意里再向她求一次婚,以愛的名義。
至于微微,微微是誰?
編輯/陳紅